第77章
后面的西努震驚地瞪大眼睛。
在……在他媽媽還健康的時候,在集市上他如果能得到一個打折處理的籃球,或者可以吃第二杯刨冰,他也會這樣摟媽媽的脖子。
“我和你一起去�!睂庰サ溃骸盎貋砗笱a上書面申請�!�
寧舒英意識到自己的歡慶動作未免太過夸張,窘迫地默默和寧馥拉開了距離,“謝、謝謝�!�
她和西努走在前面,寧馥走在后面。
寧舒英忍不住向西努解釋。
“——如果我的悄悄和你走,回去肯定要受處分的�!�
她美滋滋地道:“但是我老師舍不得我被處分,所以批準了我請求!”
西努忍不住驚訝道:“她說批準,就,可以?”
寧舒英笑著點頭,“當然了!”
于是走了一路,她都在給一臉震驚和茫然的西努,科普“她老師”多么厲害,多么有分量,多么重要,描述得仿佛寧馥是江湖大佬或者黑幫頭子。
雖然這種彩虹屁聽起來既不著調又不靠譜,但寧舒英用余光偷偷瞄,看見她老師笑了。
耶!
***
西努家離的很近,不需要開車。
他們很快就進入了一條臟兮兮的泥土路,在村子的最邊緣。
路一側,就是西努的家。
或許是因為擔憂母親的情況,一路上西努的話都不多,只簡單地介紹了家里的情況。
他的父親在鎮(zhèn)上的工廠工作,離家很遠很遠,他母親帶著三個孩子住在村子里,從前他們種地,后來母親身體不好了,就做一些手工活,靠西努兜售來維持生計。
村子雖然靠近雨林,但并不是什么旅游圣地,每年來伐木的工人也不可能成為西努的顧客。
在醫(yī)療隊到來以前,他每次都要徒步走很遠很遠的路,到鎮(zhèn)子上去售貨。
換來的錢,也僅僅夠買到不至于讓全家餓死的糧食。
西努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弟弟七歲,妹妹一歲。
西努的弟弟站在門前。
他的嘴唇高高腫起,還帶著血絲。
他認出了寧馥和寧舒英,又露出快樂的笑容來。
但西努揮揮手,把他趕開了。
“去別的地方玩。媽媽在生病呢�!彼馈�
接著,他帶著寧馥和寧舒英進了自己家。
一個骨瘦如柴的婦人正躺在床上。
床上鋪著一些彩色的塑料革,這些廉價而跳躍的顏色,顯得女人的狀態(tài)更加頹敗。
她的身旁還躺著一個女嬰,營養(yǎng)不良使她的眼睛看上去出奇的大,像兩枚鑲在頭骨上的玻璃珠子。
西努解釋說,他妹妹從出生以后,就從來沒有喝過奶。
寧舒英看著眼前的一切,心有戚戚。
西努的媽媽在炎熱的天氣里穿著睡衣,依然在打著寒顫。
西努用手勢解釋,她在出門的時候摔了重重的一跤,然后就起不來了。
寧舒英走過去。
“可能是肋骨骨折……”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寧馥拎著后頸提到了一邊。
寧舒英想說些什么,被寧馥一個眼神盯得乖乖閉嘴,退到一旁。
寧馥檢查了西努媽媽的傷,然后給她做了處置。
她拿過寧舒英帶來的醫(yī)療箱,從最底層拿了兩瓶藥,給了西努。
“記得讓你媽媽吃藥�!彼粗�,“你知道怎么照顧她嗎?”
西努把藥瓶攥緊,慢慢地點了點頭。
寧馥注視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照顧好你自己。”
西努垂下頭,“謝謝你,寧醫(yī)生�!�
寧馥并沒回應他的感激,只是又道:“我需要抽一點你妹妹的血�!�
西努沉默地同意了。
女嬰很乖,只在針頭刺進去時簡短地哭了兩聲——
大概是沒有力氣哭太久。
寧舒英走過去,伸出一根手指,女嬰便乖巧地握住,晶亮的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又笑起來。
然而寧舒英臉上的笑容卻在忽然之間凝固。
——離得近了,她才看到了床上,西努媽媽身上的皮損。
她用最大的努力,克制了自己后退一步的沖動。
寧馥收起血樣,帶著寧舒英告辭。
離開前她漫不經心地問:“你父親還在鎮(zhèn)上沒有回來么?”
男孩簡短地“嗯”了一聲。
門外的陽光是如此刺眼。
他忽然道:“我送你們回去吧�!�
寧馥搖搖頭,“不用了,你的弟弟妹妹也需要你的照顧。”
她向西努露出一個笑容,“再見。”
***
寧舒英走路上,和寧馥錯半個身位,一路上若有所思。
她總覺得,寧馥的一言、一行,一個眼神或一個表情,都有著她從來未及深思的含義。
就好像……
在寧馥面前,自己是一本完全敞開的書,所有的內容都一覽無余。
而寧馥于她,卻是難以捉摸,暗藏玄機的。
比無字的天書還要難讀。
“你知道什么是釣魚么?”寧馥忽然道。
寧舒英不免一愣。
這是哪跟哪?
她忍不住反問寧馥:“你,你是知道西努的媽媽是艾滋感染者,所以才、所以才不讓我替她檢查的么?”
“為什么要問西努的爸爸在哪里?”
“為什么不讓他送我們回去?”
寧舒英一疊聲地問。
炎炎烈日下,后背卻突然躥升起一股無名的涼意。
她也知道自己無法立刻得到答案。
不論是在這個世界,寧馥帶她上手術的時候,還是在更早之前的經驗,寧舒英知道寧馥“當老師”的風格——
比起“言傳”,她更喜歡“身教”。
距離小巷的出口還有百十米。
寧馥的腳步不緊不慢,只淡淡道:“垂釣的人,有時也會憐惜獵物。魚餌,有時候引來的,也未必就是魚。”
寧舒英努力讓自己的思路跟上寧馥的話。
什么垂釣?什么魚餌?
寧馥的腳步卻突然停住了。
寧舒英險些撞在她身上,連忙剎住腳步。
再抬眼,狹窄的土路上,不知何時從一側的拐角里,冒出了一個男人。
對方個子很高,但臉頰凹陷,顴骨凸出,眼白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血絲。
不友好的態(tài)度已經非常明顯了——
他手中拿著一根球棍。
即使再“傻白甜”,寧舒英也知道眼前的局面意味著什么、又有多么危險。
她的心跳在一瞬間飆升。
緊接著,便聽到她老師依然平靜的聲音,語氣仿佛還在循循善誘地教導她無關緊要的“釣魚知識”——
“你說,我們是魚,還是餌?”
作者有話要說: 茅坑里爬出大蜥蜴,這個是真的會發(fā)生……
不瞞小天使,作者還見過從馬桶里爬出來的蛇(不是非洲,就在我國)
第174章
重振河山(40)
“錢,我只要錢�!�
那個男人拎著球棒一步步地靠近了她們。
寧馥唇角勾起一個毫無笑意的弧度。
“你妻子已經活不了多久了�!彼溃骸澳愦驍嗨睦吖牵粫铀龠@個過程。”
男人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以及血紅的牙床。
他攤了攤手,“是西努那個小崽子�!�
他的目光落在兩個女醫(yī)生身上,變得貪婪且得意,“但結果也不錯,這不,他為我?guī)砹四銈��!?br />
“我當然也不想讓她死�!蹦腥死硭斎坏氐溃骸八懒�,誰拿錢給我呢?”
“所以,謝謝你,醫(yī)生�!�
男人露齒而笑。
寧馥嘆了口氣。
“你偏好用暴力的手段解決問題,賭博,患有無法治愈的疾病并且沒有采取任何藥物控制。”她唇角的弧度,慢慢地加深了一些——
“從概率上來說,你會死在你妻子前面�!�
男人掂了掂手中的球棍,在空氣中揮舞兩下。
威脅之意表露無疑。
寧舒英悄悄往寧馥的手里塞了個東西。
她站在寧馥身后,小動作完全被擋住,沒被那男人發(fā)現(xiàn)。
寧馥回過頭朝她笑笑。
寧舒英的眼中卻映出驚恐的神色,也同時,映出那個猛然揮起球棍,朝寧馥發(fā)動攻擊的男人!
——小心!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多么尖利。
電光石火之間,寧舒英下意識地撲了上去。
手無寸鐵,她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才能保護寧馥。
只有憑借這沖動的本能。
還是樹袋熊似的姿勢,寧舒英拼盡全力,讓自己的“覆蓋面積”盡可能地廣泛。
她不要再藏在寧馥的身后了。
似乎連寧馥都沒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動作。
兩個人離得那樣近,連呼吸和心跳都聲聲可聞。
寧馥拍拍她的肩膀。
“離遠一點。”
這也都是在一瞬間發(fā)生的事情。寧舒英聽見寧馥在自己耳邊說的話時,整個人已經被托住腰,在半空中轉了半個圈。
而帶著她完成了一個高難度雙人舞動作的寧馥,一邊就是一個既兇且狠的右擺踢,正中男人的下頜。
幾顆帶著血的牙齒從男人的嘴里噴吐出來。
寧舒英呆呆的。
這些都發(fā)生得太快。
情勢逆轉,她甚至還沒意識到自己還處在差不多雙腳離地的狀態(tài)里。
直到那被寧馥踢倒的男人摔在地上,一邊發(fā)出蠻牛一樣粗重的喘息,一邊蹭著一地的灰土爬起來,再次朝她們沖過來時,寧舒英才反應過來。
然后寧馥就松開手把她放下了。
她看著女人回過身,躍起,屈膝。
令人牙酸的悶響響起。
寧馥的膝撞讓那男人徹底地砸在地上,昏死了過去。
她走到寧舒英身旁,將手中一滴未灑的開蓋塑料瓶遞給她。
“收回去吧�!�
——那是一瓶雙氧水。
“你很聰明�!睂庰幨嬗⒌溃骸霸趧倓偰欠N情況下,最好的選擇就是先用能接觸到的東西作為武器,首先殺傷他的視力,才能給自己爭取時間�!�
寧舒英眨眨眼睛。
寧馥終于露出一個真實的微笑。
“不過我在,我就是你的最優(yōu)選擇�!�
***
那個男人被“擺”在了箱子里,靠著墻。
周圍散落著一些藥。
——容易成癮的止痛片。
癮君子們雖然大多眼暈手抖,但他們還能讀懂藥品標簽。
寧馥淡淡地對寧舒英解釋了一句。
“這里魚龍混雜,很危險�!�
——哪怕這個男人原本可能就是“危險”本身。
兩個人走出小巷。
寧舒英最后回頭看去一眼,那巷子里也和所有寬闊的街道一樣,灑滿了燦爛而明媚的陽光。
那個男人毫無知覺地躺在陽光之下。
等待他的命運。
“這里沒有秩序�!�
“所以混亂就是秩序�!�
法律。道德。教化。
在混亂中生出秩序的必要條件,還需要慢慢地,培植土壤。
而西努和他年幼的弟妹,卻沒有時間等。
寧舒英這才醒悟過來,寧馥口中所說的“釣魚”,指的是什么。
西努的母親被那男人打斷了肋骨,西努的求助,帶來了來自“富庶之地”的醫(yī)生。
從來就沒去什么鎮(zhèn)上打工的賭徒,動了心思。
西努生病的母親是餌,而寧馥和她就是魚。
所以寧馥問他父親是不是在家。
——她看出了西努母親的傷勢,根本不是“摔了嚴重的一跤”造成的。
不論是西努,還是寧馥,在她們離開的時候,便已經知道了半路上,會發(fā)生什么。
但西努不知道的是,她們也在那一刻轉變?yōu)榱恕梆D”。
釣出了自以為是的“獵手”。
在寧馥這里,似乎從來就不存在什么攻勢逆轉。
她從來都是掌握局面的那一個。
***
營地還處在離開前的繁忙之中。
只有一個人注意到寧馥與寧舒英的動向。
鄧蔚卓遠遠地看見寧馥和寧舒英帶著藥箱回來。
他正要開口說什么,就見走在前面的寧馥,若有所覺地抬眼,正對上他的目光。
“小鄧,走什么神呢?”
一旁的杜長忠拍了他一巴掌,奇怪地問道。
鄧蔚卓下意識地將即將出口的話吞了回去。
“沒什么。”他笑笑,“寧醫(yī)生……真的想您說得那樣么?”
杜長忠挺喜歡這個年輕的翻譯小伙子。
他在鄧蔚卓的身上看到了從前的自己,滿腔抱負,上進,認真,事事都務求完美。
催人奮進的野心并不是什么有毒的壞東西。
而年輕人,未來的路還有很長,總還有很多給自己校準的機會。
他朝鄧蔚卓晃晃手指,“你不信,多和她相處一陣也就知道了�!�
杜長忠說著,忍不住露出個笑容,“寧馥這人啊,你要慢慢品�!�
他說寧馥在醫(yī)療隊這三年,得了個稱號叫做“鐵醫(yī)”,是病人給起的,irondoctor。
因為上她的手術臺就像上流水線,永遠都是精確得一絲不茍的治療手段。
也因為她這個人時常“不解風情”,并不注重照顧別人的心情,甚至很有些我行我素的囂張。
杜長忠就給鄧蔚卓舉過一個例子。
說他們正是剛到這個村子附近駐扎,就來了一個即將臨盆的產婦,而且還有嚴重的心臟問題,情況非常危急,一個搞不好就要一尸兩命。
可醫(yī)療分隊這次帶過來的大夫幾乎都是眼科和傳染病方面的,婦產科醫(yī)生,只有杜長忠一個。
他是專家,綜合心內科和其他幾科醫(yī)生的會診,應該可以解決問題。
但他偏偏是個男的。
產婦的丈夫不允許這個“異族”的男人給自己的孩子接生,當下就鬧著要把已經破水的產婦帶走,甚至還打傷了一個勸阻的醫(yī)生。
產婦的家屬如此執(zhí)意,杜長忠他們費盡了口舌也無可奈何。
——結果寧馥當著整個維持秩序的步兵營分隊和準備放棄的醫(yī)生們,把那個產婦的丈夫摜在地上,進行了一番最后的勸說。
當然,“摜”這個動詞可是沒有半絲夸張,不過“勸說”,或許含有水分。
——看到杜長忠說這句話時的神情,鄧蔚卓就已經自覺自動地把它理解成了“禮貌的威脅”。
當時圍觀的,還有好多從村子里跑出來看熱鬧的小孩。
從此以后,寧馥就成了壓住地頭蛇的強龍,在醫(yī)療隊駐扎村外的一個月里,大伙悄悄在背后說她和門神是一個作用,可以鎮(zhèn)宵小避鬼邪的。
因為勸說有效,產婦終于轉危為安,這位同志雖然行事略顯沖動,但一片醫(yī)者仁心,且為造成嚴重后果,因此不予追究。
——這是杜長忠在報告中的原話,為了把這次現(xiàn)場頗為驚心動魄的手術描述成一點小事,他連寧馥的名字都沒提,輕描淡寫地簡化成了“這位同志”,和“勸說”藝術的運用,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還有在總部營地的記者,聽說這件事之后幾次提出要采訪主人公,但杜長忠不松口,就只能一直這么拖著,聽說都快成人家的執(zhí)念了。
“所以,凡事,不能只盯著她做了什么。想想她是為了什么�!�
杜長忠慢悠悠地道:“想明白她是為了什么,再去看看她都做了什么。”
他在鄧蔚卓臉上看出一絲茫然,不由笑道:“自己琢磨吧,你還年輕�!�
有些人啊。
條條框框的道理里頭總讓她這兒頂出一個犄角,那兒甩出一點尾巴。
但這些小麻煩,都不抵她古道熱腸。
鄧蔚卓若有所思,卻還不忘一副求知若渴的樣子準備繼續(xù)發(fā)問。
杜長忠卻不耐煩地拜拜手,趕蒼蠅似的將鄧蔚卓趕開了。
從剛才纏著他“講故事”起,這小翻譯就一直往他眼前蹭,堵他視線,這是給人打掩護呢。
——真以為他沒看見那兩個偷偷從外面溜回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寧·以理服人·以德服人·“勸說”專家·當代話療大師·馥
第175章
重振河山(41)
醫(yī)療隊在第二天整裝出發(fā),返回營地。
雖然嘴上沒怎么說,但大家心里,其實都盼著能早點返回營地。
別的不說,營地可是有正經餐廳和食堂的!
——大家這一個月,吃需要煮熟的飯蕉已經吃到看見任何香蕉形態(tài)的東西都想吐的程度了。
他們的車隊啟程時也聲勢浩大。
有許多當地的村民來送行,抱孩子的,拄拐的,還有許多抱著筐子罐子,打算盡最后的努力兜售小商品的少年人。
西努的弟弟也在其中。
他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哥哥不愿意再到醫(yī)療隊的營地來。
哥哥只是囑咐他,早點回家,照顧媽媽
——再過兩天,西努就要出發(fā)去鎮(zhèn)上了。他準備找一份工,攢錢,然后把媽媽和弟弟妹妹帶去。
這片土地,其實并不貧瘠。
只是生活在貧窮中的人,仿佛已經安然于這種困頓中的人,不愿去嘗試尋找出路。
寧馥在上次見到這個小男孩的時候,和他買了一點東西,把他們小妹妹的檢測報告也和錢一起交給了他。
男孩看不懂,但他知道這很重要,帶回家的第一時間就交給了自己的哥哥。
他們的妹妹沒有感染。
這是已經被習慣的,重重疊疊的生活之苦中,值得歡慶的幸運了。
小男孩像一只靈活的鳥,在人群中穿梭著,飛快地找到寧馥。
他抓住寧馥的手搖了搖。
寧馥低頭看去,男孩往她的手腕上掛了一條手編的飾品繩,顏色鮮艷——
“和漂亮的你很相稱哦!”
——這大概是小男孩對所有女性消費者的統(tǒng)一話術。
寧馥彎彎唇角,晃晃手上叮鈴叮鈴的飾物,“多少錢?”
男孩搖搖頭,終于露出一絲靦腆。
“這是送你的,禮物�!�
說完,他飛快地跑走了。
***
車隊啟程。
然而路剛走到半道,杜長忠就接到了營地的通知。
——他們暫時回不去了。
援建工地一名工程師需要醫(yī)療援助。
在隧道施工中,因為地理環(huán)境復雜,在搶挖基坑時發(fā)生了二次坍塌,這位工程師被埋入土中。
人已經被挖出來了。
傷情嚴重。
醫(yī)療隊車隊當即掉頭。
他們在車內就通過遠程視頻連線進行了初步會診,迅速地確定了手術方案。
車輛風馳電掣。
手術進行了九個小時。
當寧馥從醫(yī)療艙中走出來的時候,外頭天都黑了。
但搭建醫(yī)療艙前的場地上卻一片明亮。
工程隊打開了大燈,工程師的同事們,全都聚集在這里。
他們在等來自醫(yī)生的“宣判”。
在異國他鄉(xiāng),在幾乎荒無人煙的基建工地,在一個又一個工程項目之間,這些本來自五湖四海,背景不同,口音相異的人們,突然就成為了彼此的家人。
在比大燈燈光還要灼人的目光中,寧馥朝他們點了點頭。
場地上那股無形的焦灼,終于驟然松弛下來。
寧馥在眾人的目光中摘掉口罩,露出一個笑容,“還有飯嗎?”
***
“寧大夫湊合湊合哈,”蹲在寧馥旁邊的男人搓著手,“我們這做飯的同志是四川人,恨不得飯里都放辣子�!�
寧馥用饅頭抹辣醬吃,吃的嘴唇通紅。
在進餐時控制自己的五官表情顯然已經成了她修煉得爐火純青的功課。
醫(yī)療隊內最年輕的副主任醫(yī)師、剛剛經過九小時的手術救了一條命的女人,不動聲色地咽下一大口饅頭,然后露出一個溫和得體的微笑。
“沒事,很好吃啊。”
她只是不耐辣,但偏偏嗜辣。
第二天一早晨,聽說寧馥愛吃這味兒的大師傅就給寧馥拿了一罐辣椒醬。
“可別嫌少�。 �
大師傅把里三層外三層用塑料袋密密實實包著的玻璃罐塞給寧馥。
——要知道,在這里把佐料找齊,把辣椒醬做出家鄉(xiāng)的味兒來,可真是難如登天了!這么一罐辣椒醬,可是非常珍貴的禮物。
寧馥也用一百二十分的珍重收了下來。
醫(yī)療隊在工地停留了幾天,等受傷的工程師情況終于穩(wěn)定下來后,他們就會帶著傷者一同返回總部營地。
塌方解決了,工程師們開始攻克下一個難題。
受傷的工程師恢復意識躺在病床上就開始看圖紙了。
除了工程師,這里還有許多來自國內的建筑工人。他們已經基本習慣了這里的生活,雖然要忍受遠離家鄉(xiāng)的寂寞和非洲環(huán)境的辛苦,大家的工作效率卻并沒有受到影響。
——那個醫(yī)療艙,就是他們按照手術要求,在兩三個小時內搭建起來的。
有人已經出來很多年了,為祖國工作,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聽說要援非,主動站出來的。
也有人是人生第一回
出國,克服了數不清多少生活和工作上的障礙和困難,盼望著工作結束以后,能休個回國探親的假。
大家坐在一起,就有很多的共同語言。
他們是中國的工人,中國的士兵,中國的醫(yī)生。
如果問他們?yōu)槭裁匆x開舒適,離開習慣,離開親人和愛人,離開他們的家鄉(xiāng)故土,可能會有很多“五花十色”的回答。
有人為理想而來,有人為職責而來,有人為個人的發(fā)展,有人為家庭的未來。
如果問他們,來幫一群素昧平生,膚色截然不同的外國人建鐵路蓋醫(yī)院有什么意義,或許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理解。
但既然來了,就要把活干好。
這就是中國人,總有一種不好形容的,一致的調性。
正如同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形式不同的犧牲和奉獻,或者轟烈,或者平淡。
但在中國人質樸的理解里,他們更認同另外兩個詞,叫做勤勞和善良。
***
寧馥帶著辣椒醬坐上回總部營地的車。
寧舒英送她的那截巴西木這幾天可算是受足了折騰。
——但看起來還是和剛泡在那盛水的淺盤子里時沒什么兩樣。
寧舒英都已經對這東西發(fā)芽不抱希望了。
寧馥笑:“等回去,找個朝陽的窗臺放它�!�
和她們坐一輛車的杜長忠插話,“你看,這不是挺有生活情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