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139章
重振河山(5)
議事大廳內(nèi)的目光一下子集聚在寧馥身上。
只見身著喜服的年輕女人腳步輕且快,徑直朝受傷的二當(dāng)家走去。
這也是許多山匪們頭一回看見他們壓寨夫人的真容。
若說艷光四射,她根本沒那樣輕��;
若說寶相莊嚴(yán),她又比菩薩更鮮活。
容光懾人。
眾匪竟然不知不覺地,就給她讓出一條道來。
華軒看著他的美人媳婦突然出現(xiàn),突然發(fā)聲,那在她面前分開的人群就如同自動分開的海水。
哪怕是他這個寨主,在沒壓服整個山寨的時候,也沒有這樣的氣場哩。
寧馥走上前去,目光如電,已然將二當(dāng)家的傷情迅速檢視一遍。
“要先將這扎帶解開。”她平靜道:“你們這手法是錯的�!�
山匪已給二當(dāng)家的腿綁上了扎帶,血雖然漸漸不流了,但過緊,極容易造成神經(jīng)方面的損傷。
再這么用細(xì)布條子死捆下去,恐怕血沒流干,二當(dāng)家的這一條腿就已經(jīng)保不住了。
“這怎么行?!”一旁一個滿臉胡茬頭發(fā)搟氈的山匪急得大嚷,“二當(dāng)家的本來就流了好多的血,剛才止都止不住!你這一松開,他的血流干了怎么辦?!”
寧馥卻看也不看他,對他炸雷般的嗓音無動于衷。
“我讀過護(hù)校。”她動作利落,解開了那條臟的看不出顏色的扎帶,“不想讓他死,你就保持安靜�!�
滿臉胡茬的山匪還要說什么,被旁邊的人拉了一把。
他一扭頭,看見大當(dāng)家就站在后頭,面色冷冰冰的,卻對這女人的胡鬧一句話也沒說。
那二當(dāng)家的臉色慘白,血液流通下來,痛的口中不住呻吟。
傷口處登時又滲出血來。
山匪眼睛瞪得牛眼般大,呼吸粗重。
若不是眼中瞧著寧馥這一身紅緞衣服,尚且還記得這是大當(dāng)家新娶的夫人,恐怕立刻就要連聲咒罵,動手整治了。
就連華軒,也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
山匪們受傷也是常事。
但這亂世,人命尚且不值一文,受傷也早習(xí)慣了。他們寨子里有個江湖游醫(yī)老孫,前些年因為治死了人,從松涂縣跑出來,就到了這白馬山上落草。
山匪們有個頭疼腦熱盡,跌打損傷,就去找老孫討上一劑草藥。如果碰見嚴(yán)重些的骨折、刀傷,更甚者若是給木倉子兒打到了,也只能靠老孫用些土法子治療,治得活就活,治不活就認(rèn)命。
誰也沒見過這樣專業(yè)的包扎手法和動作。
只見寧馥停頓數(shù)秒,立即進(jìn)行清理,然后用山匪們呈上的敷料處理了傷口。她在出血傷口的近端墊了一塊疊起的布料,然后伸手扯過一塊做里衣用的細(xì)棉布,雙手分拽兩邊,一用力,裂帛(布)之聲在議事廳中聽得分明。
一旁看出她要做什么、正打算上來幫忙的山匪訕訕地縮回了手。
——大當(dāng)家的這位夫人……手勁兒可真夠大的啊……
細(xì)布做成的簡易三角繞過二當(dāng)家的傷腿,勒緊后打成活節(jié)。
她動作快,卻及有條理,一旁幾個圍觀的山匪都看得有些眼睛發(fā)直。
寧馥轉(zhuǎn)頭問:“有qiang通條沒有?”
那滿臉胡茬子的山匪一臉茫然,“銅條?啥,啥是qiang通條?”
這寨子上也有個十來條qiang,但那都是給精銳力量使用,除了會打獵善使qiang的那幾個山匪,其余人從前也不過或是地里刨食兒的農(nóng)民,或是街頭巷尾的販夫走卒,斗大字不識一筐,更別提知道qiang的附件有哪些名字了。
寧馥也知道自己這是問了白問,一抬手,把頭上挽發(fā)的銀簪子摘下來了。
一頭長發(fā),如瀑而下。
一時間,議事大廳里的一群山匪,仿佛第一回
意識到這紅衣小襖,對著血淋淋一條腿動作麻利鎮(zhèn)定自若的人,是一個女人。
是一個極其漂亮的女人。
噗通。
噗通。
心臟砰砰跳動的聲響,似乎在寂靜的議事大廳里形成了某種節(jié)律。
寧馥將銀簪子cha入活結(jié)內(nèi),“一提二絞三固定”,她口中道,手里的動作同步,將這簡易的止血帶扎緊。
華軒走過去,站在她身旁。
他身高體長,一張英俊面孔板起來時猶如那連環(huán)畫兒里天兵天將的大統(tǒng)帥,山匪們不敢再看,一時間眼光亂飛。
寧馥站直身體,仿佛渾然未覺,吩咐道:“沒傷到大動脈。止血后我會為他做縫合�,F(xiàn)在需要你們?nèi)?zhǔn)備幾樣?xùn)|西�!�
那滿臉胡茬的大嗓門山匪率先開口,“你只管說要什么吧,沒有我們弟兄辦不到的!”
他夸下了�?冢俾爩庰ブ还荛_口同他要脫脂棉、蒸餾水、肥皂水、鹽水,聽得兩眼發(fā)直,頓時想將自己前頭說的話吞回去。
寧馥自然也知道這些條件,在這物質(zhì)貧乏又缺乏醫(yī)療衛(wèi)生知識的匪寨里是達(dá)不到的。
她又口頭教了幾個山匪如何用土法制作肥皂水,如何給縫合用具消毒。
[�!�
當(dāng)前任務(wù)進(jìn)度:1100]
寧馥的目光落在二當(dāng)家呼吸起伏的胸膛上,若有所思。
幾個山匪各自領(lǐng)了任務(wù),再將請示的目光投向大當(dāng)家的,只見老大微微頷首,這才轉(zhuǎn)身去張羅了。
華軒到底沒有忍住。
他伸出手,將美人媳婦的長發(fā)歸攏起來,輕輕握在手中。
美人媳婦的頭發(fā)黑黑的,亮亮的,有點滑,有點涼。
輕輕柔柔地搭在他的虎口處,讓華軒都有點害怕——他怕只要自己稍微一用力,這一捧錦緞一樣的長發(fā)就要被他粗糙的手揉壞了。
寧馥轉(zhuǎn)過頭來,看他。
華軒乍著手,竭力掩蓋了自己心中的驚慌。
他是大男人,沒道理在媳婦面前慫了!
急中生智,他左手在腰間一抹,從一精致皮扣的小搭子中就取出一枚飛鏢來。
飛鏢是狹長的柳葉菱形,帶有短柄,柄后垂一枚紅色的穗子。
他就用這枚飛鏢,將美人媳婦的長發(fā)挽了起來。
飛鏢不如簪子,即使將那黑亮的長發(fā)重新挽成了髻,卻也略顯松垮,垂落下幾縷發(fā)絲。
那暗紅色的穗子從黑發(fā)間露出來,隨著美人螓首輕搖。
寧馥問:“你怎么會挽頭發(fā)?”
華軒掩飾似的笑了幾聲,答非所問,“這樣,這樣方便一點�!�
*
二當(dāng)家腿上的創(chuàng)口被寧馥“手術(shù)”縫合了。
沒怎么見識過西醫(yī)手法的山匪們在“手術(shù)室”外蹲了一排,竊竊私語。
“我聽說過,山下有那從洋人那兒傳來的治病辦法,肚里有蟲、或長了東西,就把肚子切開,把蟲割掉,再縫上哩!”
“你說,這金花花*難不成真是個厲害的?”
“你少金花銀花,舌頭不想要啦?那是大當(dāng)家的壓寨!”
“厲不厲害不知道,我看她給二當(dāng)家縫腿,那一手,飛針走線,女紅是錯不了的!”
……
“大當(dāng)家也不知氣不氣,這金花花衣裳還沒脫呢,就先看了別的男人大腿啦!”
華軒從一旁走過來,眾人頓時噤聲。
手術(shù)進(jìn)行得還算順利。但因為寨子里根本沒有消炎藥,也沒有現(xiàn)代醫(yī)療手術(shù)所需的各種環(huán)境和設(shè)備,二當(dāng)家的傷勢能恢復(fù)多少,能不能逃得過后頭可能的發(fā)炎感染,還未可知。
寧馥對大當(dāng)家華軒說得很直白。
華軒點了點頭。
“老熊活不了,是他的命,活得了,命是你的。”
寧馥略感意外,微微挑了挑眉。
華軒有些羞赧地笑了,“你,你累不累?要不要回去睡覺?”
他意識到自己說了句什么下流話,連忙又道:“我,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也不是、不是非要和你做那個事,就,想你歇歇……”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這個從山下?lián)焐蟻淼呐耸侨绱似�,美麗,山寨中手下悄悄議論,都說這世界上的男人如果能娶上這么一個老婆,第二天死了也甘愿。
華軒原也是這么想的。
可好像這一會的功夫,再看美人媳婦,又覺得她不光是好看。
她有一種比好看更好看的美。一種……一種讓他不敢太接近,又不舍得太遠(yuǎn)離的美。
寧馥捋開額前碎發(fā),“還不想休息。大當(dāng)家能帶我在寨子里轉(zhuǎn)轉(zhuǎn)嗎�!�
她臉上露出一個笑容,“我上來時身體不好,后面也沒什么機會出來看看�!�
也難得一個原本被當(dāng)做肉票帶上來,又被當(dāng)做貨物進(jìn)獻(xiàn)給土匪頭子的女人,有心情說要在匪寨中觀光玩賞一番。
華軒答應(yīng)了。
雖然黑燈瞎火沒什么風(fēng)景好看,但今日喜事,寨子各處都懸掛燈籠,也算別有一番風(fēng)味。
他讓人找來一件自己穿的大氅,給寧馥披好,帶著她在寨子中轉(zhuǎn)了一圈。
美人媳婦昨天還身子骨虛弱,可今晚忙了一大通,此刻還健步如飛,氣息均勻,真是神奇!
寧馥轉(zhuǎn)了一圈,對整個白馬山匪寨心中也有了估算。
這寨子規(guī)模不大,但建在白馬山易守難攻的險峻之處,周邊均有御敵工事,雖然都是土法修筑,碰見真正的軍隊就是個死,但不難看出早已盤亙多年,碰上尋常山匪互毆或是當(dāng)?shù)乇0矆F(tuán)清繳,還是極占優(yōu)勢的。
這里的山匪略顯散漫,但寧馥觀察之下,這群人在華軒的轄制下,還能算得上是令行禁止。
至于這個華軒……
他目光清正,雖有三分野氣,卻沒有邪氣。
寧馥原本的打算,是借以獻(xiàn)色于匪的時間恢復(fù)體力,屆時直接斬首匪首,一把火燒了這匪窟。
華軒見面問了她兩句愿不愿,她便也改了盤算——借大婚之時捏暈著傻子土匪,自己悄無聲息脫身也就罷了。
現(xiàn)在……
她覺得或許可以留下來。
白馬山可以成為一支力量。一支更強大的力量,一支奔赴愛國戰(zhàn)場的力量。
另外……
寧馥望著山風(fēng)中搖搖晃晃的紅燈籠,“今天傷了二當(dāng)家的那一伙人,應(yīng)該還會回來�!�
她轉(zhuǎn)頭對華軒道:“他們是沖著我來的,也是沖著山寨來的,也是沖著山寨來的。做好迎敵的準(zhǔn)備吧�!�
作者有話要說: *據(jù)說云南那邊管最漂亮的女孩叫金花
第140章
重振河山(6)
寧馥此言一出,華軒臉上卻沒有顯出特別的驚訝來。
山中晚風(fēng)烈烈,華軒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的美人媳婦。
“你家在山下,你是被人害的,對不對?”
寧馥彎起唇角笑了,“是�!�
在原著中,女主角寧舒英的快穿都是圍繞感情線展開的。
“華軒”這個名字,從來沒有在原書中被提起過,而“白馬山匪寨”,也根本不存在于原書行文的敘述和描寫之中。
原書主打的,就是大時代背景下,男女主角因命運而顛沛流離的愛情故事。
故事主線之外,硝煙血火,生死悲歡,盡都是面目模糊的背景。
她倒是沒想到,這華軒不像他的樣子看起來一樣傻。
——不過也沒多聰明就是了。
“你猜出來,盡可以不說,何必再問我�!睂庰サ�。
原身已是寧家最后一個孩子,卻是個女孩。寧家二老均已年過半百,萬貫家財難免遭人覬覦。
暗害寧馥的人,并不是什么山匪,卻是松涂縣中的另一戶富紳。
他家打定了吃絕戶的算盤,屢次為自家那煙酒不斷五毒俱全,已有三四房姨太太的小兒子求取寧家四小姐。
算盤打的是好,但原主父母早已知道這鄭家小兒子是個什么貨色,怎么可能將掌上明珠送去鄭家那狼心狗肺美人味的地方?!
他們亦是下定了決心,散盡家財支援抗敵之戰(zhàn),將來給小女兒找一普普通通的合適人家成婚,如能在亂世中平安順?biāo)炝舜艘簧�,也算是得償心愿了�?br />
誰能想到,消息被鄭家知道了,干脆便起了歹心。
鄭家護(hù)院扮做山匪,劫走了本應(yīng)送至60軍的捐資,將寧家四小姐推落山崖,日后尸首被人發(fā)現(xiàn),還能嫁禍給白馬山上盤踞的那一伙山匪。
他們哪里想到,寧家四小姐即將香消玉殞之際,另一個靈魂進(jìn)入了四小姐的身體。
這是發(fā)覺寧家四小姐未死,還成了白馬山匪寨的壓寨夫人,怕劫財之事敗露,干脆要斬草除根了。
寧馥在穿過來之后便接受了原主寧家四小姐的全部記憶——哪怕寧家四小姐在墜崖的前一刻還以為打劫的是白馬山的山匪。
她只需調(diào)取原主的記憶,略作分析,便知幕后黑手。
華軒反問道:“我問了,會叫你傷心難過嗎?”
他兩粒黑黝黝的眼仁中映出燈籠的火紅,卻只定在寧馥一個人的身上。
讓人想起即使已經(jīng)長成龐然大物,卻還追逐著自己所忠誠的對象的黑色獒犬。
仿佛只要寧馥說一個“是”字,他就要露出被人踢了鼻子一樣懊喪的神情來了。
寧馥淡淡一笑,“我不難過,也不傷心。只是想告訴你,有些話沒有必要說明,有些題不必點透。你看,如果遇到有忌諱的人,或是碰見另有隱情的事,將你中清楚的事戳穿,可能會讓氣氛變得尷尬。”
她是山下人,她“嫁”在白馬寨。
明知有人害她,她卻不奔逃回家,不求家人的庇佑。
做這樣的選擇,要么是這女人太傻,要么便是這女人太危險。
聰明的人是不該把話說得這樣清楚的。
可偏偏這華軒有帶著一種精明之外的憨直,他也偏偏就把這件事點破了。
“你既然嫁給了我,我就是你丈夫,保護(hù)你也好,給你討公道也罷,是我本分內(nèi)的事情�!�
寧馥:“……好�!彼戳巳A軒幾秒鐘,似乎在重新評估他,又道:“夫妻一體,我既然給山寨招來了禍?zhǔn)�,就絕不會坐視不管�!�
“如果大當(dāng)家信得過我,明天召集弟兄們,我有話說�!�
華軒不再多問,只回了一個字,“好。”
*
第二天議事廳門口,兩面大鑼齊敲三下。
凡寨子有要事商議、有生死之決、有絕地之戰(zhàn),這兩面大鑼才會被敲響。
這鑼,華軒他爺爺落草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了。據(jù)說是很古早的物件兒,真算起來,是能賣點兒錢的古董哩!曾經(jīng)他們綁過一個縣城的師爺做肉票,那師爺瞧見這兩面鑼還很是考究了一陣,說好似是古代戰(zhàn)陣上用的。
后來他被家人贖走的時候還提出多出幾塊現(xiàn)大洋,讓山匪們把這兩面鑼賣給他。
寨子里頭大伙也不是不心動,但華軒沒答應(yīng)。
這是祖宗留下來的東西,不能賣。
他總覺得這東西要是真賣了,從此白馬寨的腰桿子不硬,脊梁骨不直。
老祖宗講,忠勇,仁義,這東西說來也不值幾個錢,但和這兩面舊鑼一樣,不能丟,更不能賣。
師爺氣得跳腳,直說這東西你們留著也沒用啊,一群泥腿子土包子,知道“鳴金收兵”是什么意思嗎?!敲這鑼,那就是要收兵撤退哩!你們和人家打仗去,腳還沒出門就鳴金收兵,不吉利得很!
師爺噴的滿嘴唾沫星子,山匪一把抽出腰刀來,他人頓時就安靜如雞了。
不管吉不吉利,用習(xí)慣了,不過就是個聽音報信的老物件罷了。
聽見鑼響,除去日常分了巡邏放哨站崗活計的山匪,其余人全都要到議事大廳來集合。
昨晚上“壓寨夫人”一上來就露了一手,一宿的工夫,這事兒已經(jīng)在山寨眾人中流傳開來,經(jīng)了不知幾人的口、幾人的耳,總而言之,神秘感和新鮮感是在山匪們中間拉滿了。
但誰也沒預(yù)料到他們這么快就能在議事大廳再見到壓寨夫人。
啥叫“壓寨”?
這個“壓”字,就相當(dāng)于“鎮(zhèn)”,鎮(zhèn)山之寶的鎮(zhèn)。
這樣說山匪們或許還不能理解,但要把“壓”字兒解釋成“壓箱底”的“壓”,他們就能弄明白了。
——這一山寨的男人,娶媳婦幾乎等同于一種特權(quán),娶漂亮媳婦更是。
而只有大當(dāng)家的娶了媳婦成了家,這山寨似乎才真真正正地要接續(xù)下去,繼續(xù)鎮(zhèn)在這兒。他們這一群窮兇極惡,孤苦無依之人,在亂世之中,似乎才終于與無主的惡犬、流浪的孤狼有了微妙的區(qū)別。
不管這白馬山寨算不算家、有沒有個家的樣子、配不配得上“家”這個字,總歸活著有地方睡,死了有地方埋,有人記得你名姓。
壓箱底的漂亮女人,怎么可能給他們這幫糙老爺們天天瞧見呢?
你們是沒看見昨晚上大當(dāng)家那副寶貝樣子,誰多看兩眼,都恨不得把人家眼珠子摳出來呢!
這話正說著,陸續(xù)踏入議事大廳的山匪們,就看見了他們大當(dāng)家的寶貝疙瘩,正毫無顧忌、絲毫不害羞地站在大廳里頭呢!
她穿一身夾襖,正是從山下?lián)焐蟻淼臅r候穿的那一身,上頭的血污已經(jīng)洗干凈了,那料子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的大小姐才穿得起!瞧那銀緞面的印花!瞧那袖口恰到好處的飛針!
瞧那一張漂亮臉蛋,那嫩生生細(xì)搖搖的一把腰!
不是說……那些念過書的大家小姐不是都害羞得緊嗎?!
想象中壓寨夫人被他們那大咧咧的目光嚇得羞紅了臉、手足無措往大當(dāng)家身后躲的情景壓根沒出現(xiàn),這讓心中暗搓搓生出期待的眾匪們不由得大失所望。
那滿臉胡茬子的山匪自詡是昨晚走了大運,和壓寨夫人近距離接觸過的,這一晚上,夫人那臉上的皮子有多么細(xì)嫩、手指頭如何如何像春蔥那般纖長、黑亮的頭發(fā)是怎么“呼啦”一下子披散下來還帶著教人腦袋發(fā)暈的香味……這些已經(jīng)被他繪聲繪色地給不下二十個人講過了。
他帶著一種沾沾自喜的優(yōu)越感,悄悄對其他失望的山匪道:“咳!你們這些貨知道什么?!人家讀的書,那是新書!所以人家也是新式兒的大小姐——”
胡茬子頓了頓,補充道:“現(xiàn)在那就是新式的壓寨夫人!”
新夫人不怕羞,好,甚好!
昨天晚上才是新婚,那肯定得纏股糖一樣黏著她男人哪!
那個詞,那個詞叫……如膠似……似什么來著?
反正就是離不開人咯!
然而眾匪還沒來得及細(xì)細(xì)品味這“新式壓寨夫人”的特殊風(fēng)情、好好把平生搜羅的黃段子黃笑話都套用一遍,便聽在最上頭的大當(dāng)家華軒清了清嗓子,“來人,給夫人加個座。”
眾匪一時間竟都沒反應(yīng)過來。
兩個小嘍啰幾乎是下意識地執(zhí)行了大當(dāng)家的命令,從旁搬出一把半新不舊的圈椅,然后便站在一旁犯了難——
這、這椅子到底放哪?
女人落座議事廳——
白馬匪寨沒這個規(guī)矩。
或者說,這松涂縣附近,哪怕是整個滇南境內(nèi)大小數(shù)百個山頭,就沒哪個匪寨馬幫里是叫女人議事的。
除非是當(dāng)老大的死了,這壓寨夫人還得是頂頂厲害能干的,再借著丈夫死后余威和留下的舊部扶持,這才可能接下丈夫的位子。
然而現(xiàn)在……
第一,大當(dāng)家的身強體壯活得好好的;
第二,夫人昨天才成了“夫人”,大前天還是半死不活的肉票呢;
第三,這讀書識字的漂亮大小姐,可和他們白馬寨八字都不相仿,說不定過兩天趁著人不注意還要跑下山去報官呢!
寨子里敲鑼那就是有大事要說,男人們的大事,這位“新式兒壓寨夫人”摻和個什么勁?!
華軒皺了皺眉,仿佛沒聽見眾人的紛紛議論,徑直抬手一指,“放那�!�
那椅子放在他左手邊,幾乎比二當(dāng)家的位置還要靠前。
椅子不重,落地有聲。
寧馥也絲毫不在意眾匪的若有實質(zhì)的目光,施施然走到那圈椅前,就要坐下。
“慢!”
堂下有人突然開口,“這不妥吧。大當(dāng)家的內(nèi)宅女眷,闖到議事廳來也就罷了,還要和我們眾兄弟分座次,論尊卑不成?!”
第141章
重振河山(7)
“……大當(dāng)家的內(nèi)宅女眷,闖到議事廳來也就罷了,還要和我們眾兄弟分座次,論尊卑不成?!”
說話的也是山寨中的老人了,年紀(jì)三十歲上下,身形勁瘦,雙眼卻精光內(nèi)斂,一看便知是個練家子。
這人名叫潘大剛,沒落草之前就是白馬山的獵戶,有一門家傳武藝,最絕的是箭法,指哪打哪,百步穿楊,箭無虛發(fā),曾經(jīng)一支箭射落兩頭大雁,寨子中沒了葷腥時,也時常要他靠著做獵戶時的本事鉆進(jìn)林子里打些吃食。
就憑著這一手出神入化的射術(shù),潘大剛在白馬寨中雖然還未躋身前幾把交椅,卻也在眾匪之間很有些地位。
便是大當(dāng)家華軒對他也相當(dāng)器重。
對一個女人坐在自己前頭,潘大剛是絕不服氣的!
他氣血方剛,自認(rèn)不是那容易被美色迷了眼睛的,此刻第一個跳出來。
壓寨夫人又如何?
沒兩下真本事,不論身份,不論男女,在白馬寨,誰也別想越過規(guī)矩去!
“就是……一個漂亮娘們,憑什么?!”
“憑什么!憑她是給大當(dāng)家睡的,就能坐在前頭?!”
“沒給大伙出過力,沒為寨子流過血,甭管什么夫人不夫人,反正老子粗人一個,老子就是不服!”
剛開始是嘀嘀咕咕,隨后,附和潘大剛的聲音就越來越大了。
他出了這個頭,其他懷著相同心思的山匪雖然不說什么,但臉上的神色明顯是贊同的。
有點心眼的,怕遭小女人的記恨將來被吹枕邊風(fēng),被大當(dāng)家給小鞋穿,此刻雖然不吱聲,沉默卻已經(jīng)表明了他們的態(tài)度。
漂亮歸漂亮,像要和他們平起平坐,甚至坐到他們前頭去,那可就不是用臉蛋兒說話的事了!
寧馥輕輕笑了。
這群山匪的心思想法就差寫在臉上了——
歸根到底,她這個所謂的“壓寨夫人”,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個因為美貌而稀罕些的玩物罷了。
哪怕她披紅掛彩“嫁”給了大當(dāng)家,她也根本沒有被視為與這個山寨話事人“一體”的夫妻;
哪怕她昨天救了山寨里的二當(dāng)家,她也完全不被看做是山匪們一個排面上的人。
她是沒有資格“摻和”男人們的事的,更不配坐在他們前頭,擁有超然于他們的地位。
這個時代的女子,不論性格柔弱還是英烈,不論才智平庸還是卓絕,大抵都被這樣看待。
但這世上本沒有路。
眾山匪被她的這一聲笑弄得有些莫名,卻聽那站在圈椅前的女人聲音清朗,語氣平淡——
“不憑這內(nèi)宅女眷的身份,只憑本事,我今天就與諸位分一分座次,論一論尊卑——”
“——如何?”
方才眾人吵嚷之時,華軒便要開口,是寧馥輕輕朝他搖了搖手,止住了他即將出口的呵斥。
這群山匪敢當(dāng)著大當(dāng)家的面質(zhì)疑他的決定,一是因為有人頭鐵直腸子,二則是根本沒覺得這是挑戰(zhàn)大當(dāng)家權(quán)威的事。
一時的色令智昏而已。
就好比集團(tuán)老總新得了限量版的手辦,第二天說要讓手辦空降做副總,底下的經(jīng)理當(dāng)然有話要說。
“你?”
潘大剛的目光毫無顧忌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寧馥。
他的語氣嘲諷至極,“你又能憑哪些本事?”
寧馥唇角彎起的弧度又?jǐn)U大了一些,她淡淡道:“既然是白馬寨的人了,我是不愿欺負(fù)兄弟的�!�
她對上潘大剛那因為憤怒和不可置信瞪圓的眼睛,聲音里帶幾分輕松笑意:“要比什么,請潘兄弟挑拿手的來吧。”
她的語氣并不輕佻,甚至也沒有嘲諷的意味,甚至堪稱真誠。
只是寧馥的話越真誠,潘大剛的怒火就升騰得越猛。
他額角青筋跳了兩跳,因為怒氣而不受控制地高高揚起下巴,從喉嚨里迸出幾個字來——
“好,一言為定!”
話說完,潘大剛旁邊的人扯扯他的袖子,他這才想起寧馥還頂著個“壓寨夫人”的頭銜,他強抑著怒火,猛地轉(zhuǎn)向坐在主位的華軒,“大當(dāng)家的,生死有命,你可愿意夫人同我比試?”
華軒尚未開口,只聽寧馥道:“生死有命,皆由我選。輪不到旁人為我拿主意。”
她說這樣一句“不敬”的話,轉(zhuǎn)向華軒,卻是一雙笑眼,“你說是也不是?”
華軒點了點頭。
他在那一剎那本能地相信了美人媳婦。
——直到眾人都已經(jīng)將校場圍得水泄不通、他的美人媳婦已經(jīng)和潘大剛站到了看校場中央,一排排刀槍劍戟锃光瓦亮在太陽底下晃得人眼睛發(fā)花時,華軒才突然意識到——
媳婦那么柔弱,前些天才剛養(yǎng)好了身體,怎么能真讓她和潘大剛這樣身懷絕技又手下不留情的漢子比呢?!
可媳婦的話言猶在耳,華軒直覺,如果此刻他喝止這場比試,媳婦并不會開心。
大當(dāng)家的左右為難了一陣,終于暗下決心——盯緊比試,絕對不能讓媳婦受傷、受委屈!
他的確想得太多了。
*
白馬寨的校場很簡單。
找一塊開闊平整的地,搬開石頭,壘好界限,幾個簡易的兵器架子搭在旁邊,上頭倒是整整齊齊擺放著一些長槍、虎頭刀之類的兵器。
都是冷兵器,但看得出,經(jīng)常有人擦拭保養(yǎng),很是珍惜。
這年頭,一個寨子里但凡有上十來條漢陽造,就可以在小地方稱王稱霸了,大多數(shù)人是用不上木倉這樣“高級”的武器的。
長木倉大刀,總比鋤頭菜刀要更像樣子。
潘大剛自負(fù)箭術(shù)高超,骨子里頭多少有幾分傲氣。
“我們就比射箭�!彼抗饴湓趯庰ダw瘦的手臂上,面上神情寫滿了不屑,“可要我先給你打個樣子?”
圍觀的人群中頓時發(fā)出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大剛還真打算跟她比射箭啊!這可好玩了嘿!”
“哈哈!今天這熱鬧有意思!你們猜猜看,大剛?cè)绻嫔湟患�,貼著她的鼻子尖兒飛過去,咱們這漂亮夫人會不會嚇壞?”
“去去去,你可別給瞎出主意,真擦破點兒油皮,大剛還不被大當(dāng)家的活剝了?”
寧馥不以為意,微笑道:“請賜教。”
眾人現(xiàn)在有熱鬧看,出頭的又不是自己,議論起來更是唯恐天下不亂,給潘大剛出什么主意的都有。
潘大剛張弓搭箭。
只聽箭支破空發(fā)出“嗖——”的一聲,百米外靶子便被命中。
山匪們用的不是標(biāo)準(zhǔn)的環(huán)形靶紙,而是草扎的人形靶。
這靶子大,射中對于任何一個老獵手來說,都不算什么難事。
潘大剛自然在其中加了一點花巧。
他這一箭,就毫厘不差地射中了這草人靶子的頭顱——
頭顱上不知是哪個閑極無聊的,還拿碳塊畫出了一張嘴巴和兩只黑豆般大小的眼睛。
潘大剛的箭,就cha在這草靶的右眼上。
不論是獵物還是敵人,百米之外被箭矢洞穿眼眶,絕無生機。
這一箭,既展示了技巧,又展示了威力。
圍觀的山匪們哪怕早知道潘大剛有著一手本事,也不禁哄地一齊叫起好來。
潘大剛心中得意,看了寧馥一眼,卻見這柔柔弱弱的漂亮女人竟絲毫沒露出震驚和害怕的神色,這讓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看來這弱不禁風(fēng)的“夫人”根本不懂得射箭這一行里的門道。
潘大剛諷刺地想。
樣子是裝得挺鎮(zhèn)定,反而露了馬腳!
——他這一箭,就是經(jīng)驗在老練的獵手,看見了都要忍不住驚嘆一聲“絕”!
他心中不禁升起更多的不滿和怨怒來。
人不識貨,貨卻要人識!
他不等大家的驚嘆聲落下,再次張弓搭箭,這一回箭矢準(zhǔn)確地命中了草靶的右眼。
“好!”眾山匪又是一陣叫好。
潘大剛動作不停,伸手又取第三只箭,這一次,卻猛然轉(zhuǎn)了方向——
“潘大剛,你干什么!”
大當(dāng)家的怒喝聲如雷炸響。
電光石火之間,潘大剛的手指一松,已經(jīng)拉滿的弓弦驟然向前一送,那锃亮的,開了血槽的利箭,直朝著寧馥激射而去!
圍觀眾人,誰也沒料到他竟會有此一舉。
除了寧馥。
她早已習(xí)慣了在剎那之間捕捉旁人一絲一毫的神色變幻,她的精神集中在潘大剛身上,只一毫秒那樣短的瞬間,她便知道,潘大剛對剛剛?cè)巳褐械摹爸饕狻眲有牧恕?br />
自負(fù)的人,往往很難接受在自己引以為傲的領(lǐng)域不獲得他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