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仙女雖然會變出南瓜馬車和水晶鞋,可是她卻不能白要五十元資料費。
一個瓶子五分錢,她已經(jīng)有了十五元的積蓄,只要再撿夠700個塑料瓶,就可以把錢還給好心的仙女啦!
她的數(shù)學成績一直都不錯的!
每次上完體育課,操場上總會留下幾個礦泉水和飲料的瓶子,她個子瘦弱,從操場的鐵柵欄處鉆進去,總能搶在清潔工人之前收集到好多呢!
灰黑色的鉛云下,花兒的目光搜尋著塑料瓶,心中充滿了干勁。
雷聲隆隆。
雨點開始砸落,花兒趕緊將自己所有的戰(zhàn)利品裝好,把今天小佳給她的巧克力餅干藏在書包的最下面,飛快地朝家的方向跑去。
等到家的時候,花兒的全身都快濕透了。
——為了不讓好吃的巧克力餅干被雨淋濕,她是一路抱著書包,用自己的身體給書包擋著雨回來的。
“難吃死了,滾開!”
房間里發(fā)出一聲巨響,花兒剛剛進屋就被嚇得一哆嗦,她有點想悄悄出去,等爸媽吵完架再回來。
可是屋里傳來白菜燉豆腐熱騰騰的香味,花兒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
——如果今天晚上能吃一頓晚飯,巧克力餅干她就可以省到明天早上吃了!
袁志剛用粗嘎的聲音大罵:“有功夫夜里去偷漢子,沒本事做飯是不是?!豬食都比這好吃!”
他砸了一個酒瓶子,隨后,屋里響起王梅哀哀的哭聲。
“我好好學,我好好學,你別生氣了……”
袁志剛已經(jīng)喝得半醉,猛地將妻子推開,走向外面,“滾,老子去外面吃!”
他有很多酒友,今晚這一喝,必然是不會回家住了。
男人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廳處,才看見自己的女兒瑟縮地貼著墻站著。他看那孩子畏畏縮縮的樣子怎么看怎么不順眼,不過今天懶得和她計較,就隨意將袁小朵往旁邊一推,自己歪歪斜斜地往外走去。
花兒的手本來就骨折未愈,被男人這樣粗暴地一推,一下沒拿穩(wěn),書包跌在地上,里頭的塑料瓶滾落出來。
王梅從屋里追出來,就看見滾了一地的塑料瓶和易拉罐。
袁志剛一聲冷笑,“瞧瞧,她就像個拾荒的,還不如你呢。以后撿破爛掙錢,是能給你養(yǎng)老還是能給我打酒喝?”
他說完,也不看這母女,轉身就走。
王梅哭得眼眶通紅,隨手拿起一旁的衣架子,照著花兒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抽打,“叫你沒出息!叫你沒皮沒臉!叫你撿垃圾!”
花兒躲開她的鞭打朝門外跑去,王梅又發(fā)瘋一樣猛踩地上的瓶子。
花兒想起巧克力餅干,飛快地拾起書包,沖出門。
她全身都疼,唯一的念頭,就是一定要逃離這里。
有人擋住了她。
一雙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花兒用力掙扎起來,發(fā)出受傷的幼犬般的哭叫聲。
王梅從門里追了出來,花兒的心中一陣絕望。
為什么,這是為什么呀!
*
然后,她感覺到那只拉住自己的手,輕輕地,溫柔地將自己帶到了身后。
不是她去而復返的父親,而是一個從沒見過的大姐姐。
大姐姐的聲音很好聽,而且蘊含著一股力量。她只一伸手,就把媽媽抓著衣架子的手給摁住了。
“再敢動她,我掰斷你的手�!�
花兒眨巴著一雙茫然的眼睛,她還沒有意識到這電光石火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但是心底有個本能的聲音告訴她——
仙女,終于來救她了!
第52章
仗劍人間(18)
“再敢動她一下,我掰斷你的手�!�
她的聲音平淡,卻暗含凌厲的鋒刃。王梅幾乎是下意識地瑟縮,手一松,那已經(jīng)彎曲變形的金屬衣架掉落在地。
她只是陳述的語氣,但讓人在直覺上莫名相信,她絕對會說到做到。
這個女人還太年輕,臉上甚至有幾分稚氣未脫,也不過就是個大學生的年紀。她長得很漂亮,面容白皙,一雙眼像長了星子一樣,在昏暗的公寓走廊中閃動發(fā)光。
王梅不免氣弱,“你,你干什么?你這是私闖民宅!”
寧馥見她就范,松開手,將王梅甩到一邊,轉身去檢查袁小朵身上的傷。
女孩子的手臂上已經(jīng)被金屬衣架抽出一道道檁子,紅腫破皮,有的地方已經(jīng)漲起來。
和顧云兮告訴她的一致�!」媚锸直凵系膫�,根本不是簡單的擦傷撞傷,而是被人用細棍之類的硬物大力抽打造成的!
寧馥輕聲問:“疼不疼?”
小女孩瑟縮著,搖了搖頭。
“不疼�!�
沒有骨折的時候疼,她已經(jīng)習慣了。只是……
她手中緊緊握著一包壓碎的巧克力餅干,心疼地掉下眼淚來。
“謝謝你……”她在寧馥的耳邊說,“你快走吧,要是我爸爸回來,她會打你的�!�
寧馥閉了閉眼,再開口,聲音已經(jīng)不復溫柔。
“他敢?”她語氣仿佛帶著冰碴子,站起身一把將王梅推進了屋里,緊接著自己長腿一跨也跟了進去,字字都是辛辣的譏嘲:“他回來正正好,我倒覺得你家人,還是缺個開誠布公說話的機會�!�
王梅傻傻地望著對方,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尖聲道:“你、你是誰?!你來干什么?!”
她色厲內(nèi)荏,“你這、你這是私闖民宅!”
外頭忽然打了個閃,年輕女孩的臉龐被閃電照亮,她彎起唇角,渾不在意,“那報警啊,你告我私闖民宅,我也只好和警察說,作為一個守法公民,發(fā)現(xiàn)你們在對未成年人是虐,我只好見義勇為。”
她聳聳肩膀,伸手指了指一旁小女孩還帶著夾板的左手,“你覺得誰比較可信?”
“我還當你是什么可憐人,不想,你比那沒骨頭的廢物還要可恨千百倍�!迸⒗淅涞乜粗趺�,“他打你,他嫌你沒用,嫌你丑,嫌你不會做飯不會賺錢,往你身上潑污水,你卻只想著身家性命依托于他,只想著討好了他,自己才能有個‘正�!说纳�。于是他怎么對你,你就怎樣對你的孩子,是不是?”
“你將自己當做他的附庸,當做他的所有物,所以這個孩子就像你一樣,天生就是屬于你的東西,是你打也不走,罵也不怨的一個玩意兒,是不是?”
她一步步走進這逼仄雜亂的房間,如同一步步走進自己所有不堪的記憶。
王梅不斷后退,呼吸急促。
她想要反駁,想要指責這個不容分說就闖進她家里,對她管教孩子橫插一杠的年輕人。
可是她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生就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也許,是她本就心虛。
王梅生性懦弱,長期被袁志剛監(jiān)禁和精神羞辱控制,平時就是個連說話都不敢大聲的人,見過她的人都要說一句她內(nèi)向不會處事,是個極顧家的女人。
在所有人面前,她都是老實內(nèi)向、軟弱可欺的。只有回家關起門來教訓袁小朵的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也能向個潑婦一樣尖聲怒罵,動手打人。
袁小朵是她的孩子。是屬于她的。天然就應該受她的管教。
她給了袁小朵生命!
她擁有她!
這是她的家事,沒人有資格來管!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要反駁,王梅卻驟然對上那年輕女孩燃燒的雙眼,她猛地一顫,話到嘴邊就失了氣勢。
“我……我也是心疼她的。你不懂�!�
女孩發(fā)出一聲嗤笑。
她淡淡道:“我剛剛沒有說中你么?”
“我不但懂你,我更懂她�!彼f的是袁小朵�!澳憧芍溃且粋人,不是個物件?!”
她一聲斷喝,讓王梅劇烈地哆嗦了一下,不知不覺落下淚來,和滿臉的冷汗混在一起。
這時,袁志剛回來了。
他推門進屋,要拿落在家中外衣。外衣的衣兜里有兩千塊錢,是王梅一個月的工資。
出去喝酒嘛,當然也免不了和朋友們玩上幾把。
他看見屋里的情形,被酒精迷醉的大腦一時反應不過來,直愣愣地瞪了一會眼睛,“你是誰?那丫頭的老師嗎?”
男人說話含混不清,聲音卻很大,他道:“她那什么錢,我們不交了,正好,讓、讓她退…退學!”
花兒在角落里,發(fā)出一聲啜泣。
男人充血的眼睛上下打量,突然笑了,大著舌頭道:“我們家的、閑事,你……你少管!不過老師……老師還挺漂亮的……”他朝年輕女孩走過去,根本罔顧自己的妻子尚且在場,“你陪我一會兒,我讓那賠錢貨繼續(xù)上學,怎么樣?”
王梅哭叫著沖上去拉他的胳膊,被他一把甩開:“自己照照鏡子去!老子當年是迷了心竅了才找你這么個丑婆娘!”
他平日里是不敢和上門的陌生人這樣講話的。但半斤假酒下了肚,再加上今天處處氣不順,邪火登時竄上心頭。
“——啊!”
然而在下一瞬,男人臉上淫邪的笑容就變得僵硬扭曲,他發(fā)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已經(jīng)被年輕女孩重重頂在墻上!對方的手臂如同能撬動汽車的千斤頂,袁志剛一個將近一米八的男人竟然動不了分毫。
這一下子他酒也嚇醒一半,拼命掙扎起來——一個小姑娘罷了,就算是練過幾下功夫,想必也打不過他堂堂一個大男人!
下一秒袁志剛就明白了什么叫癡人說夢,女孩的手如鐵鉗,拿住他的肩膀往下一壓,另一只手已經(jīng)被她擒住。袁志剛整個人就如一只肥大而笨拙的鴨子,被人擒住兩根翅膀倒提起來,只有大聲哀號的份,掙扎全都化作徒勞。
“你看,他也不過是把你當個物件,還要說得更明白些嗎?”年輕女孩根本不屑與袁志剛對話,她只是神色淡淡地看著王梅,道:“你們兩個,誰都不配為人父母�!�
王梅趴在地上,哭得氣噎聲堵。
她將袁志剛嚇得渾身冷汗,嘴上不斷告饒,“您有什么事您就說,別動手!”
——他此刻只以為有這等身手的人上門恐嚇,是自己的哪個債主急著催他還錢,口中連連道:“錢都在我衣服口袋里了,家里你看上什么,都帶走、都帶走!”
這話說對了!
感覺到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一松,袁志剛終于能稍稍站直身體了,他忙不迭地道:“等我湊夠了,肯定把剩下的還上!”
男人直怕這位煞神不信,伸手一直自己倚墻哭泣的老婆,“這婆娘要是能用,你就帶走!”
他又一指縮在角落里的花兒,“不嫌棄,她生嫩,也值一些的!”
煞星卻開口問道:“欠條在哪?”
袁志剛腦子一片漿糊,只剩下害怕——他不過就是個窩里橫的主兒,平時打老婆孩子打的兇,在外頭卻是賭癮大膽子小,別說好勇斗狠,債主給他面前拍把刀子他都腿肚子打顫,更別提這會竟然真的有厲害茬殺上門來,他只想著別被剁了指頭才好,別的什么念頭都不轉了。
男人連滾帶爬地沖到柜子前,將一疊欠條翻了出來,“都、都在這了……”
煞星滿意地一張張擺開在桌子上,拍了張照片。
袁志剛看出她這是要走了,終于松了口氣,連女人離去時牽起袁小朵的手帶她出門時都渾不在意,只揮了揮手,如蒙大赦地道:“帶走,您帶走!”
王梅依舊只是哭。
*
花兒其實有點害怕。
這個仙女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她很兇,很厲害,沒有穿著公主裙也沒有拿著仙女棒,她痛罵了她媽媽,動手打了她爸爸。
但當仙女拉起花兒的手時,花兒還是沒有猶豫地跟著她的腳步離開了家。
仙女走得很快,花兒踉踉蹌蹌的,有些跟不上。但她不敢說話,只等仙女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的時候,才敢小心地迎上仙女的目光。
“你敢不敢自己生活?”仙女突然問。
花兒被問得呆住了。
仙女卻不等她回答,繼續(xù)道:“你敢不敢永遠不回這個家,不理剛才那兩個人,活出你自己的樣子來?”
對于一個剛滿七周歲的小女孩來說,這些問題,都需要太多遠超常人的勇氣了。
花兒的嘴巴囁嚅著,她不知道自己說“不敢”,會不會讓仙女生氣。
如果仙女對她失望了,也不會再管她了吧……
花兒眼中含淚,吸吸鼻子。
以后仙女也不喜歡她了。
她要趁著仙女還在,把自己應該做的做好。即使她……不敢說出答案。
小女孩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左一層右一層包的嚴嚴實實的塑料袋,努力伸長胳膊遞給仙女。
“我……我只有這些,謝謝您!我再撿700個瓶子,剩下的就夠了�!彼粫f很多好聽的話,只不停地道:“謝謝您,謝謝您!”
仙女就要離開了。她很感激仙女。
“仙女”伸手接過了那個濕漉漉的塑料袋,里頭是一堆零錢,剛好十五塊。
是這個孩子忍饑挨餓,省吃儉用,一個一個撿瓶子積攢下來的全部身家。
“仙女”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種怪異的神情,似乎她忍不住又要說一些嘲諷的話,來打破這個蠢小孩的幻想。
她閉了閉眼睛。
“回去�!彼淖齑轿�,發(fā)出低聲的命令。
再睜開眼睛時,她的神情變得溫和了。
她不再牽著花兒的手,而是把花兒抱起來,讓小姑娘坐在她的手臂上,依靠在她的肩頭。
她輕聲說:“不用怕�!�
這話,是對花兒說的,也是對此刻退回到她腦海中的那個女孩子說的。
“你已經(jīng)足夠勇敢。”
第53章
仗劍人間(19)
花兒不知道為什么剛剛疾言厲色的仙女又和善起來,她只知道趕緊摟住仙女的脖子,把小小的自己依靠進寧馥的懷里。
經(jīng)歷過太多次傷害的幼崽,只本能地尋求著保護,爭分奪秒地汲取可能隨時都會消失的溫暖。
“仙女”腦海中有人不屑地發(fā)出一聲冷笑:[真是沒出息啊,膽小鬼。]
[這樣的小孩子,真的配得上你所謂的溫柔么?]她憤憤不平地發(fā)出嘲諷,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語氣有多么拈酸帶醋。
寧馥在腦海內(nèi)輕笑。
[就只有你配得上,行嗎。]
原女配不吱聲了。
不過就是羨慕又嫉妒罷了。她討厭這個孩子過分的好運,不過受幾年磋磨而已,膽小懦弱,卻偏偏遇見了寧馥這樣好管閑事的人。
卻偏偏……得享這好管閑事的人的溫柔。
“袁志剛不但酗酒,而且賭博成性,這里是他的一些欠條的照片�!睂庰⑹謾C遞給小郭。
然后從身上拽下暗訪用的微型錄音和錄像設備,小郭見她單手抱娃,趕緊伸手來接,小姑娘卻把臉埋在寧馥頸窩里不愿意和她分開。
寧馥便笑笑:“沒事,抱得動�!�
小郭感嘆:“你力氣好大!”單手抱個六七歲的小姑娘,就算這孩子因為營養(yǎng)不良而比同齡人瘦弱,那也要點力氣呢。
小郭又問:“你和她的父母談過了?”
寧馥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談過了,費了一點功夫,不過他們同意暫時將孩子交給我們,我會帶她去驗傷�!�
“真的?!”只看小郭那瞪圓的眼睛,就知道她覺得這消息有多么不可思議,“你好厲害!這種人都能說服!”
小郭太清楚那兩口子的為人了。王梅不說,單那袁志剛就是個滾刀肉,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婦聯(lián)來了他就耍無賴說別人誣陷他,派出所來了他就說自己認識錯誤好好反省以后再也不打孩子�;▋涸谒麄兊目刂浦�,根本求告無門。
很多時候,被家暴者沒有逃脫的能力,家庭這個本該溫暖的避風港,反而成了社會救助和正義無法觸及的角落。
花兒畢竟不是小阿香。
小阿香能做書里的惡毒女配,或許也是有根據(jù)有光環(huán)的,心性堅忍而偏執(zhí),或許才能在反復搓磨她的環(huán)境中長成一株風中勁草。
——不過是斷腸草。
寧馥但笑不語。
“說服”是“說服”了,只不過需要費的不是口舌上的功夫罷了。
婦聯(lián)沒有執(zhí)法的權力,前幾次走訪更已經(jīng)引起了袁志剛夫婦的警惕,她們能做的都已經(jīng)做了,但對于苦海中掙扎的袁小朵來說,實在是杯水車薪。
她本來是想做一次家訪,走到門前卻正撞上被母親虐打的花兒,在一瞬間,她感覺到腦海中那個靈魂燃燒起來的憤怒。
于是寧馥把身體的掌控權讓給了小阿香。
小阿香也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女孩子而已。她是“非主流”的灰姑娘,可以利用自身的一切劣勢去為自己謀利,骨子里卻是高傲的。
她還沒被愛傷透,還不知道在她極度渴望的親情和愛面前,求而不得會令人多么自卑,多么扭曲和瘋狂。
寧馥想讓她試著去解她的心結。
壞人是不值得原諒的,但是人卻必須要學會同生活和解�;▋旱慕�(jīng)歷撕破了她的傷疤。
小阿香心底驕傲,太容易走進死胡同里去。
——要放棄得不到的,要向前看,要知道還有更好的生活,更值得的人,在未來等你。
“要不花兒今天先跟我走,我明天帶她去驗傷。”寧馥道。
小郭本還有點猶豫,但看小女孩對寧馥依賴的模樣,心中也認可了寧馥的提議,“我和領導說一聲,應該可以�!�
今天的行動是非正式、非官方的,寧馥也只是個實習記者,小郭陪她來,其實擔了很大的風險。
但她還是選擇了相信寧馥。
花兒還記得這個到自己家來過的姐姐,她聽說可以和“仙女”一起走,終于不那么怯懦了,她趴在寧馥的肩頭,軟軟呼呼地和小郭揮揮手,“姐姐再見。”
小郭輕輕呼出口氣,也微笑著和她揮手道別。
日常的瑣碎工作里,這一幕,或許成為她堅持下去的動力。
*
寧馥抱著花兒打了個車。因為到天南都市報報社離學校很遠,她租了個房子,在老小區(qū)。
晚上九點多到小區(qū)樓下,還有許多大媽們合著歡樂的音樂跳廣場舞。
花兒懂事的不要她抱了,像個小跟屁蟲一樣牽著寧馥一根手指,緊緊跟在她身邊。
她早已經(jīng)習慣了父母的苛待,這不過是平凡又尋常的一天而已�;▋簭捏@懼和哭泣中回過神來。
她并不知道這次離開意味著什么,只直覺地相信著這個好看的姐姐。
哪怕,哪怕過了十二點,灰姑娘就不得不回家呢。
她依舊感到快樂。
“給,你一個,我一個。”寧馥從樓下的便利店買了兩個棒棒糖,牛奶的給自己,巧克力的給花兒。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接過來就趕緊塞進自己的小書包里。
“怎么不吃?”寧馥問她。
花兒眨巴著眼睛,她有點不好意思,但她也知道,不可以對仙女撒謊!
“我……我想留著,給小佳吃�!毙〖岩埠芟矚g仙女姐姐的,如果她能吃到仙女姐姐的糖果,一定會特別特別開心的!
小佳是花兒唯一的、最好的朋友,她想和她一起分享這份開心。
寧馥聽她這樣說,倒是一愣。
她摸摸花兒草草扎的馬尾辮,“吃吧,我們明天再給小佳專門買一份,好不好?”
懂事的小姑娘這才趕緊點點頭,小心地剝開糖紙,把棒棒糖含進嘴里。甜蜜的味道讓她一個勁兒地咂巴著小嘴。
夏夜晚風吹拂,雨后的天氣正是舒服,寧馥就攬著花兒在便利店的臺階上坐下。
她有很多話想對這個孩子說。但忽然不知該從何說起。
便在腦海深處將那一直生著悶氣的小阿香退了出來。
過了半晌,花兒一雙烏亮亮的眼睛盯著她瞧,才把一句話從寧馥的嘴里瞧出來。
她說:“以后有人欺負你,給我打電話�!�
花兒開心地抿嘴笑起來,伸手挽住寧馥的胳膊,“嗯!”
寧馥臉上的神情一僵,但到底沒把手臂抽出來,只是泄憤般地把糖咬得咯嘣作響。
*
“少吃糖,對牙不好�!�
有人在她們身旁說。
寧馥抬眼望去,小阿香已經(jīng)飛快地沉回她的腦海深處。
——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寧馥已經(jīng)連續(xù)兩次將身體的控制權交給了她。而她……而她不但沒利用起這期盼已久的機會,甚至主動放棄了操控身體,只因為對方和寧馥相識,她怕自己在掌控身體時漏了餡。
“您一向這樣喜歡說教么?”寧馥問。
來人是鐘華。
她也懶得問這位中視調(diào)查記者部的主任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跟搞事業(yè)沒關系的事情,沒興趣。
但很顯然,鐘華一反常態(tài)地,對她很感興趣。
“你還在實習?”他沒問花兒是打哪來的,只問寧馥的現(xiàn)狀。
寧馥點了點頭,“不出意外,我會留在天南都市報�!彼D頭看了鐘華一眼,“我不知道您為什么覺得我不適合做調(diào)查記者,但我目前做的很不錯。”
以后也會一直做下去。
鐘華突然笑了。
“表揚和自我表揚相結合。你可真驕傲啊�!�
他尚記得在宣講會的時候,如果不是關童圓場,這女孩是要和他辯起來的。
寧馥咂摸他這一句“表揚和自我表揚相結合”,片刻,挑了挑眉,“怎么,您來我這兒買后悔藥?”
鐘華把笑容收了。
嗯,不但驕傲,說話也很直接。
本來他是打算好好“表揚”,前后反差,也好刷些印象分�!闹廊思矣貌恢洫�。
但該說的他還是要說。
“我很欣賞你�!�
他頓了頓,又道:“所以想要爭取你。”
寧馥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
鐘華問寧馥:“她的故事,你要怎么寫?”
他指的是花兒。
寧馥扭頭,見花兒正認認真真地吃著糖果看著廣場舞,便對鐘華輕聲道:“沒有故事,也沒有什么報道�!�
被家暴的孩子。
這是一個刺眼的命題。
可寧馥并不想把花兒的傷口赤l(xiāng)uoluo地剝開給大眾看。更何況……
更何況花兒已算是短暫地脫離了險境,她的故事,看起來也便乏善可陳了�!磕辏袛�(shù)不清的未成年人遭遇家暴。也有許許多多未成年人得到了救助。
他們不過都是數(shù)字中的一個點。
新聞的價值,有時候也和事件殘酷的程度成正比。
寧馥最初選擇接下這個支線任務,也沒打算借此獲得積分和成就。
她只是為自己求一顆公義之心而已。
——倘若她只為了完成所謂的“任務”,做個機器人,那這[赤子之心]系統(tǒng),她回了快穿局必然要申請將它報廢。
鐘華卻輕輕笑了一聲。
寧馥皺眉,問道:“你笑什么?”
鐘華見她不悅,收斂笑意,道:“只是發(fā)現(xiàn)你比我想的更心軟�!�
他此時這和顏悅色的模樣,可和當時在宣講會上高嶺之花般的冰山姿態(tài)截然不同。
“這是好事。”
做記者,眼力腦力筆力腳力缺一不可,更可貴的,是追尋公義,常懷悲憫之心。
她是天然做著一行的材料。
當然,除了長得太漂亮這一個短板。
“報道不一定要從最慘的那個人身上來挖掘。”他心情不錯,話也多了一句,“新聞,不一定都要蘸著血淚來寫�!�
寧馥嘴里咬著早已經(jīng)沒了糖的塑料小棍,若有所思。
忽略這張?zhí)鄣哪槪娙A越看越喜歡。
他覺得自己也有必要直接一點,他道:“天南都市報也很想留下你,我和耿光輝聊過了�!彼f起前輩的大名渾不在意,一雙眼像打算熬鷹一樣盯著寧馥,“但只要我們爭取,就會有‘意外’出現(xiàn)�!�
寧馥挑眉看他,“你說呢?”
鐘華站起身,他將一個U盤扔進寧馥手里,順手將寧馥叼在嘴里的塑料小棍抽走了,“你看看再決定�!闭f完就走了。
寧馥盯著掌心里刻著“中視調(diào)查記者部”字樣的黑色U盤,慢條斯理地舔了舔嘴唇。
*
花兒的事情解決了。
托婦聯(lián)小郭、公安局老齊和醫(yī)院顧云兮大夫不遺余力的幫助,袁志剛以虐待罪入獄,王梅長期精神衰弱伴有情緒失控,同時也有虐待行為,被判剝奪監(jiān)護權。
社區(qū)就成了花兒的臨時監(jiān)護人。
花兒的前路可能依然不好走,但她至少脫離了那個可怕的泥淖,重新?lián)碛辛艘粋開始的機會。
仙女姐姐給她買了和動畫片里白雪公主一模一樣的小裙子,還有好多種好吃的餅干!
社區(qū)的阿姨說,以后她的學費也不用發(fā)愁了!
她還擁有了愿意讓她到家里住的叔叔阿姨,有一個阿姨就是學校門口開小賣部的大老板呢!她對她可好了,讓她放學就在小賣部里寫作業(yè),晚上關門的時候帶她回家。她幫著阿姨算賬,算得又快又好!
原來……原來那天夜里,仙女姐姐兇兇地問她“敢不敢”的問題,其實她都可以做到!
過年就八歲了的袁小朵,像一顆小松樹,從亂石的重壓下,依舊一點點抬起昂揚的頭來。
寧馥的報道也寫出來了。
她給袁小朵擬了個化名,隱去了所有可能找到她的真實信息,甚至報道里也只是寥寥數(shù)語。
她采訪了顧云兮,采訪了小郭,采訪了老齊,還有小佳。當然,他們的名字和信息也做了處理。
“家庭暴力具有極強的隱匿性,很多時候,需要社會的共同關注和敏銳,才能幫助那些無助的孩子,從正在吞噬他們的深淵中脫身。學校,醫(yī)院,社會組織,發(fā)現(xiàn)家暴,都有義務及時向相關機構報告�!�
為無聲者鳴,為無力者行。
這個故事也就講完了。
系統(tǒng)發(fā)出“叮”的提示音,隨之而來的,并沒有獎勵通知和積分增長,這是在寧馥意料之中的。
但她的系統(tǒng)背包里,卻多出了一張報紙。
[20XX年7月11日
女童被虐致死,雙親竟是真兇
——眾怒滔天,生而不養(yǎng),枉為父母!]
字里行間足以看出義憤之情。
女孩子七歲,上小學一年級。長期被父母虐待,吃不上飯,竟以至于去偷學校門口小賣部的面包。老板娘告訴了她爸媽,她爸媽又是一輪毒打,孩子身體虛弱,第二天上學,就沒有起來床。
新聞頭版頭條,配圖是黑白的,是一朵凋謝的雛菊。
這個故事看得寧馥脊背生涼。
她下意識地點開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8月23日了。
她又給袁小朵買了許多許多棒棒糖。
小阿香不知道她在感懷什么,生了很久的氣。寧馥買了糖,放進嘴里,然后把小阿香換出來。
“也送你糖吃�!�
第54章
仗劍人間(20)
寧馥把u盤cha進電腦接口。
文件夾里有時長將近十二小時的視頻素材,未經(jīng)剪輯。
原女配的筆記本電腦已經(jīng)很舊了,打開視頻的時候風扇就發(fā)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嗡嗡”聲。
“他打你,是么?”
一個沒有出現(xiàn)在畫面中的男聲問。
寧馥聽得出來,這是鐘華的聲音。
鏡頭應該設在他的背后,拍攝對象就坐在他對面。穿著灰色帶白色條紋的衣服,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
畫面中只有她的上半身。手錘在鏡頭拍不到的地方,或許戴著手銬。
她是一個女囚。
女人削瘦,看上去身量矮小,面色也蠟黃蠟黃的,透著一股不健康的味道。
但她的眼睛卻很亮。
“是,”她道:“他一喝酒就打,打我,打兩個娃娃……”
“老大九歲,懂事,知道護著我護著妹妹……”大概是想起自己的兒子,女人的聲音也不再干巴巴的,她眼里閃動著溫柔的光,“總是說,媽,你跑吧,想別人家的媽媽一樣,出去打工,離他遠遠的……”
她輕輕地嘆一口氣,“可是兩個娃娃在家里,我不能走啊。我走了,他要把娃娃們打壞了。”
一個母親即使再柔弱,總還有著母親的本能。
女人的聲音很平靜,沒有怨恨,也沒有懊悔。她知道自己會被抓,被懲罰,她知道以后自己的兒女可能要既沒爹又沒媽�?墒撬齽e無選擇,只能這樣做。
她必須殺死惡魔。
“后來那次……他又打我,說要把幺妹兒送人去……老大擋在我前面,腦袋叫他打了好大一個包�!�
“我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