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見言尚被暮晚搖扶著手臂,面上身上俱是塵埃,因之前的戰(zhàn)斗,言尚身上本就沾了血跡,而這會兒,后背更是大片的鮮紅……暮晚搖面色發(fā)白,扶著言尚,二人一瘸一拐。
韓束行判斷出言尚后背的鮮紅色,當是地龍之后、為了保護公主傷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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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當真是做足準備。
他一心剿匪,對穰縣四面八方的山路和地形便都背得滾瓜爛熟,記在心里。即使現(xiàn)在地形變了,大致方向無錯。言尚三人在黑漆漆的夜里行走,一路上沒有遇到敵人,也不過多走了一里路,他們在精疲力盡前,就找到了言尚所說的那個供獵虎休憩的木屋。
木屋房頂癱了一半,被倒下來的山中櫸樹壓倒。但是也許是因此處地形平坦,木屋本身并沒有破損太多。三人進去后,發(fā)現(xiàn)先前獵虎留下的不光有食物和衣物,還有一些基本的療傷藥物。
到了此時,三人才舒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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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被韓束行扶著到屋子一角去換衣裳、處理身上的傷,言尚靠墻而坐,精神高度緊張之后,此時只是滿身心的累。
暮晚搖舉著燈燭過來時,便看到言尚敞衣而坐。他屈著膝,額頭抵在膝蓋上,月光泠泠地從小窗照入。肌膚清薄似雪,山水遒勁逶迤。
韓束行不在,言尚身上換下的沾著血的布條被扔在地上,又有干凈的衣料被撕成了一條條,被放在另一旁。
暮晚搖走過去,將燈燭放在地上,她跪在他身旁,拿起一條已經(jīng)被撕好的布條,便低頭為他包扎。
她手挨到他胸口,他好似忽然醒來,說道:“你去找到水了么……”
暮晚搖:“什么水?”
言尚一怔,抓住了她按在他心口處的手指。
然后低聲:“是你�!�
暮晚搖淡著臉,說:“韓束行被你派出去找水了么?我來替你包扎吧�!�
言尚沒說話。
二人皆不說話。
然后過了一會兒,言尚突然開口:“你臉上是不是有傷?我能摸一摸么?”
暮晚搖同時間開口:“你眼睛上的紗布不需要換么?不需要敷藥么?”
同時說話,二人都怔了一下。
言尚微抿唇,低聲:“沒事的。我的眼睛……出去后再治,不會太影響的�!�
然后他被她握住手。
她冰涼額頭抵著他肩,拉過他的手,讓他撫摸她的面容。暮晚搖有些出神的:“我那天扇你巴掌時,是不是特別疼?”
言尚微靜,指尖顫顫地挨上她有些腫的面頰。
他心里再一次滴血一般。
他多想看一看她的樣子。
而千言萬語到嘴邊,言尚只是說:“……你力氣那么小,一點也不疼�!�
暮晚搖仰頭凝視他片刻,輕聲反問:“臉不疼,心里也不疼么?”
他張口,暮晚搖望著他,見他幾次想說話,可是喉結(jié)滾動,他終是說不出來。
而過了很久,他啞聲:“不疼。”
暮晚搖道:“撒謊�!�
他又問她:“你臉疼不疼?”
暮晚搖冷淡的:“不疼�!�
言尚:“撒謊�!�
他低著頭,她不說話。
忽然,言尚伸手將她抱入懷中。暮晚搖一言不發(fā),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將臉埋入他懷中。
清寒光照在青年骨瘦背脊上,蝴蝶一般展翅欲飛。女郎的長裙鋪在地上,他俯下身,長發(fā)落在她面上。
二人只是擁抱,皆不說話。千萬言語,明月冷光,心中那酸楚委屈,如何說出?
只有擁抱。
直到身后不知何時,韓束行回來了。他重重一聲咳嗽,讓敞衣而坐的言尚和臉埋在他胸口的暮晚搖一起僵住。
第126章
韓束行的到來,
讓兩個人都不自在。但韓束行本人倒是不覺得有什么。他不是大魏人,看不出大魏人那委婉的花花腸子。
韓束行老老實實地向言尚敘述周圍地形,
說了附近水路的情況,
最后還提到自己搜尋了方圓一里,
都并未發(fā)現(xiàn)敵人的行蹤,讓二人放心。他說完這些,才覺得氣氛有些怪怪的。
他看去,
見小小一方月光下,言尚攏著衣領(lǐng)、側(cè)身屈膝而坐,
他低著頭沒說話;暮晚搖跪在言尚旁邊,
手指放在她自己的膝上,
也是低著頭不說話。
韓束行見那二人無話,
就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他干干道:“殿下,我……奴才剛才去看了下這個木屋,
右邊里間有隔出來的一張床。不如殿下今晚睡在那里,我、奴才在外面守著?”
他被言尚教得習(xí)慣了說“我”,
可是面對他舊日的主人、高高在上的丹陽公主時,
他仍會忍不住變得卑微,想要討好對方。
骨子里的奴性,讓他自己都深惡痛絕,卻毫無辦法。
暮晚搖抬頭看他一眼。韓束行這才看到殿下的臉有些呈血紅色的腫態(tài),然而暮晚搖依然是漂亮的,她清泠泠的一道目光看來,又冷漠,
又俯視,讓韓束行不覺繃起了腰身。
暮晚搖:“那言尚呢?”
韓束行沒聽懂她的意思,便按照自己理解的來:“二郎身上不是傷還沒包扎好么?我、奴才幫他先處理一下傷。我剛?cè)×艘粔厍逅畞��!?br />
暮晚搖無言以對。
她扶著自己膝蓋便要站起來,按照韓束行的意思把地方讓給他們兩個大男人。但是她衣料窸窣劃過時,言尚撐在膝上的手指顫了下,他握住了她的手。
已經(jīng)站起來的暮晚搖俯下眼,見他握著她的手不放,但烏黑發(fā)絲落在頰畔上,被長發(fā)半掩的耳際,已經(jīng)紅得有些尷尬了。
言尚低聲:“韓束行,你去隔間睡吧。你是我們?nèi)酥形ㄒ坏奈淙�,比我和殿下更需要完好體力。我與殿下應(yīng)付一晚便是�!�
韓束行一呆。心想可是那是殿下啊。最好的床應(yīng)該給殿下才是。
言尚再道:“何況殿下為我包扎傷口……其實處理得挺好的。”
暮晚搖沒說話。她根本就還沒開始幫他包扎傷口,但是他要這么說,她也隨意。而果然,言尚很了解韓束行,他輕易說服了韓束行去睡床,將暮晚搖留在了這里。
韓束行離開后,暮晚搖便重新跪下,就著韓束行打來的清水,幫言尚好好包扎了一下他身上的傷。
好在都是些外傷,這里又有獵人留下的藥,雖然言尚后背的傷看著觸目驚心些,但皮外傷總有好的時候。暮晚搖更擔心的,是言尚的眼睛。她憂心他的眼睛不能按時敷藥后,會耽誤下來,若是因這樣的耽誤而留下一輩子的遺憾,她是否又害了他一次?
言尚輕輕拉了下她的手,他有些不自在的:“殿下在想什么?”
暮晚搖回神。她低頭看他握著她手腕不放的手半晌,說:“我在想,你這是做什么?為什么要我留在你身邊。從下午的時候……你就一直要拉著我不放。”
言尚沉默一會兒,他臉色是有些蒼白的,此時更為憔悴,透著疲態(tài)。
他垂著臉的樣子,既有些哀傷,又有些憤恨,這矛盾的情感難得同時出現(xiàn)在他身上。暮晚搖觀察他,見他抬臉,聲音有些沙�。骸拔易匀灰钕麓谖疑磉�,不離開我一步……我本以為裴傾會……會護好你�?墒悄憔谷槐簧椒俗チ巳ァ也荒茉傩排匀肆恕�
“我只信我自己。”
他又想到了自己聽到的扇巴掌的聲音。那時,他恍若置身看不到底的深淵間,周身骨血一寸寸冰冷,周身力氣就此失去。他那么珍惜、那么想要保護的一個女孩兒……為什么會當著他的面,被別人打?
他痛恨自己!
暮晚搖盯著他,一會兒道:“所以,你是要今晚我也不能離開你視線么?”
言尚:“是……你不要怪我�!�
暮晚搖很久沒說話。她靠著言尚的肩,心神空白,也是頗感覺到疲憊。不知是今日遭遇的事,還是三年來一直壓在她心頭的那種累。人的情感難以一時說清,她心神灰敗時,竟是挨著言尚,才會有可以歇一歇的感覺。
言尚聽不到她說話,便也不能判斷她的情緒。言尚低聲遲疑:“你、你為什么會出城……你和裴傾走散了么?你們出城干什么?為什么不聽我的,多帶幾個衛(wèi)士?”
暮晚搖側(cè)過臉看他,他當然看不到她,她嘴角露出一個譏誚的神情:“你覺得一個男人不多帶幾個衛(wèi)士,就領(lǐng)著一個女人出城是什么意思?”
言尚一怔。
他說:“……我不知道�!�
暮晚搖漫不經(jīng)心:“想睡我啊�!�
言尚:“……”
他握著她的手力氣忽然變大,她挨著的肩膀也僵了起來。言尚的呼吸屏住了,他整個人僵硬,顯然沒想到他滿腦子陰謀,最后會是這么一個結(jié)論。他神情有些空白,一時竟不知做什么反應(yīng)。
既像是茫然,又像是悲哀,還有些……不喜。
暮晚搖一時都要被他逗笑了。
她手撐著額,道:“裴傾追慕了我三年,可惜我一直沒給過他好臉色。最近不是有現(xiàn)成的機會么?有人不想要的,有人視若珍寶。我以為他是對的人呢。一直跟在我身后,一直殿下長殿下短。你那么傷我的心,而他都看到我如何放不下你,卻還對我噓寒問暖……我有些累了。
“言尚,我有些累了。就想,是不是找一個愛我的,其實比找我愛的要好。我看得出裴傾的示好,就想接受他了。
“他想親我就親吧,想和我春風(fēng)一度就來吧。只是我不能生孩子,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也無妨,到時候給他納幾房小妾就是。男女之間,夫妻之間,這么稀里糊涂的,一輩子就過去了�!�
她沉默了很久。
言尚握緊她的手。良久,他低聲:“對不起�!�
暮晚搖淡聲:“不要總說‘對不起’。你就是這樣,總喜歡一味付出。你就是對我總是站在一個低姿態(tài)上,才讓我習(xí)慣了男人的這個樣子。但是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
“你要是像裴傾一樣會說漂亮的話,我早被你騙跑了。這世上像暮晚搖這樣的人很多,像言尚這樣的,我卻只見過你一個。”
她想到了裴傾,想到了白日發(fā)生的那些事。想到山賊出現(xiàn)時,裴傾的初時保護,后來惶恐逃跑……那時她竟然只是看著,心神沒有太大波動,只是覺得很可笑罷了。
精挑細選的人,也不過如此。也或許,裴傾愛的人不是暮晚搖,而是“丹陽公主”。
暮晚搖低聲:“我不想湊合了。”
就像楊嗣說的那樣。她是一個公主,她為什么非要湊合。
言尚側(cè)過臉來,認真道:“胡說。殿下不要妄自菲薄,我也只見過一個‘暮晚搖’。面對山匪時巍然不動,一點兒不示弱,被人抓了還敢和千百倍強于你的匪賊反抗……永不向命運低頭。我只認識這么一個‘暮晚搖’�!�
暮晚搖唇角忍不住勾了勾,挨向他手臂更近了分。被人夸,總是讓人高興。尤其這人是讓她又愛又恨、品性高潔如圣人的言尚。她討厭圣人的作風(fēng),可是她又向往圣人帶給她的安全。
太矛盾了。
暮晚搖仰頭看他光潔下巴片刻,忽然話頭一改:“你和你的未婚妻到底退不退親?”
言尚怔忡,沒想到她突然說起這個。
良久,他低聲:“你就這么在乎這個么?”
暮晚搖剛想解釋自己只是隨便找一個話題,她其實不想和他討論那個,因為她不想再扇他巴掌了……就聽他有些疲憊道:“我會退親的。只是我需要一些時間,好不誤了人家女郎的名聲。畢竟我太有名了,不想人家女郎的名字和我綁在一起,為我隱姓埋名�!�
言尚輕摟住她的肩,他低頭,對她大約笑了一下,只是笑得很澀:“你要真這么在乎,我便不成親了。等你、等你嫁人兩三年后……等你徹底放下了,我再考慮婚事也成。總之,想成親,什么時候成不了呢?”
暮晚搖呆住。
她喃聲:“……你竟愿意為了我再多拖幾年?你家人怎么辦?你不要名聲了么?”
言尚:“不這么又能怎么辦?你這么受不了這個,我不能不管你的。”
暮晚搖抓緊他的手臂,心中潮濕,剎那間,她再次感覺到言尚對她的好。他沒有和她定下什么約定,卻為了照顧她的心情,做到這一步。而她若是懂事,就應(yīng)該憐惜他……暮晚搖仰頭,差點脫口而出,就想告訴他自己和裴傾的事,想告訴他自己從來沒喜歡裴傾。
她想告訴他今天白天發(fā)生的事……不需要他為她守,她不會嫁裴傾了。
但是抬頭,暮晚搖看到言尚垂著臉、他那副憔悴無比的樣子,她一怔。他是硬撐著在和她聊天說這些,為了安撫她的情緒。但是今天發(fā)生這么多事,言尚已經(jīng)很累了……
這些事情,以后再說也不遲。
暮晚搖便靠著言尚的手臂,緩緩閉上了眼。
尚有追兵,尚是不安全的。然而她心中好似不再是空蕩蕩的深色颶風(fēng),寒星不再發(fā)顫,漫野不再荒蕪。颶風(fēng)停了,即將熄滅的燭火燃起光,她的避風(fēng)港重新回來。
雖然他仍沒有完全回來。
可是他又大約從未離開吧。
讓她一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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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啾啾鳥聲在地龍后變得稀疏。暮晚搖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蜷縮著睡在鋪著稻草的地上。她揉著酸楚的胳膊爬起來時,身上披著的一件沾了一點兒血的男式外袍就從肩上落了下去。
暮晚搖發(fā)了一會兒呆,然后匆忙跳起來。她一聲不吭,手中抓著那件男式外衫,在木屋中轉(zhuǎn)了一圈。她既沒有見到言尚,也沒有找到韓束行。
暮晚搖直接跑出了屋子,恐懼爬滿她的心房,她駭?shù)萌硌耗�。她恐慌地想是不是他們都走了,是不是自己又被拋下了�?墒茄陨性趺纯梢話佅滤�?他不�?yīng)該是那樣的人,她不應(yīng)該連言尚的品性都看錯。
如果連他都不是她以為的人,她未免太過悲哀。
暮晚搖在木屋四周尋找,竟是一個字也喊不出來。她不知道自己轉(zhuǎn)了多久,只是倔強得不愿意回去那個已經(jīng)沒有人的木屋。她聽到了潺潺水聲,便順著潺潺溪流找上去。
暮晚搖一呆。
她看到了湍湍小溪旁,青年的鞋襪留在案上,而挽袖赤足、躬身站在冰涼溪水中的青年郎君,正是她遍尋不到、以為他已經(jīng)和韓束行一起走了的言尚。
他眼睛上蒙著的白紗布被水打濕一點兒,他立在水中彎著腰,因為行動不便,再是挽著袖子,溪水也打濕了他的衣角。他在水中摸索什么,聽到岸上女孩兒帶著氣怒之音的驚叫聲:“言尚!”
言尚側(cè)過臉,露出一絲笑:“殿下睡醒了?”
暮晚搖氣急敗壞走向他,他聽到了腳步聲,連忙喝止道:“殿下不要過來,不要弄濕了衣服。這山中的水有些涼,女郎還是不要碰這樣涼的水比較好。”
暮晚搖氣得不行,又被他制止在岸邊。她懷里抱著他的外袍,瞪紅眼:“水有點涼,你怎么站水里?”
言尚無奈笑:“韓束行去幫我查消息了。我想試試看,看能不能捕一條魚,總不能餓著殿下。當然,若是捉不到就算了……木屋中是有干糧的�!�
暮晚搖蹙著眉:“有干糧你瞎忙活什么?你一個瞎子摸索到這里來,很容易么?”
她低著頭,看到他站起來后,手背上的紅色傷痕。暮晚搖心一跳,頓時心疼得針扎一般。她已是極為倔強的人了,可是看到他這樣,她變得愛哭了很多。
暮晚搖眼中水霧濛濛:“你是……是不是覺得我吃不下那些干糧?覺得我錦衣玉食慣了,不好養(yǎng)活?言尚,你少瞧不起人!”
她向他吼時聲音帶著一抹哭腔,雖被她掩飾,又哪里逃得過現(xiàn)在就剩個耳朵、拼命練習(xí)好耳力的言尚。言尚遲疑一下,有些慌:“你是不是哭了?我又做錯什么了?”
他遲疑著,就要向岸邊走來,但是他才站起來,就吃痛得皺了下眉,覺得挽起褲腳的沒在溪水中的腿被什么打了一下……暮晚搖看得清清楚楚,伸手尖叫:“魚!魚!魚!你腿邊好多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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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刻后,木屋中生起了火,坐在篝火邊,身上披著衣袍,言尚將烤好的魚遞給暮晚搖。
熱騰騰的魚冒著熱氣,哪怕因為他們一個眼睛看不見、一個對廚藝一無所知,這條魚的賣相實在不夠好看,當言尚將烤魚遞過來時,餓了太長時間的暮晚搖再矜持,也忍不住心生歡喜。
只是低頭咬一口,她嗚了一聲。
言尚垂頭關(guān)心她:“怎么了?是不是太燙了?”
暮晚搖捂著腮幫,沒告訴他是因為臉腫了,所以吃東西格外痛。她怕她說了后他又自責,而與他一起坐在陽光角落里烤魚,抬頭看一眼言尚,暮晚搖又慶幸他眼睛看不見。
不用看到她現(xiàn)在腫得厲害的半張臉,不會看到她最不好看的樣子。
暮晚搖含笑:“是有點兒燙,不過挺好吃的。你也嘗一口�!�
她巴巴地把用木枝串好的魚遞到他嘴邊,就歡喜地想和他一起分享。言尚低頭笑,張口咬了一口。暮晚搖盯著他的反應(yīng),見他微蹙了一下眉,又長眉舒展,說聲“好吃”。暮晚搖便更加高興,轉(zhuǎn)頭就另找一木枝,要把兩人好不容易合力烤好的魚分他一半。
但是她撿了木枝,回頭想讓言尚幫忙拿一下時,見言尚遮遮掩掩地抬起袖子,往旁邊吐掉一口什么。
暮晚搖一怔,喊他:“言尚�!�
言尚抬頭。
暮晚搖沉著臉:“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言尚微愣,然后搖頭笑:“沒有。”
暮晚搖頓時生氣,“啪”地一下將串著木枝的魚塞到他手里。她不想理他了,起身要挪去另一邊坐著,言尚這次反應(yīng)倒是很快,伸手抓住她手,仰起臉,他有點茫然:“我又惹你不高興了么?”
暮晚搖冷聲:“如今我們二人相依為命,你有什么不好的都不告訴我,總是自己一個人忍著。你讓我怎么想?我知道你是體貼我、照顧我,可是如果你病倒了,我就不會傷心么?你總是這么護著我,要把我護到幾時,一直不讓我懂事么?
“我脾氣這么壞,都是你慣的!我嫁不出去,都是你的錯!你把我弄成這樣,然后轉(zhuǎn)頭就走,我一個人怎么辦?”
言尚迷惘半天,不知道她是如何將事情說得這般嚴重。但是他聰慧無比,在她喋喋不休的抱怨下,很快猜到了她是因為什么這樣生氣。言尚忍不住笑一聲,心中覺得有些暖意。
他將她拉回來重新坐下,低聲赧然道:“說的什么話。我又沒做什么,我也沒什么不舒服的�!�
暮晚搖見他還不承認,瞪大眼:“我看到你吐了!你都難受得吐了,你還說你沒有不舒服!”
她心疼得想跺腳:“其實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一次和你重逢后,你身體就不太好的樣子……你瘦成這樣,腰也這么瘦……”
言尚臉紅,低聲:“怎么又說我的腰�!�
暮晚搖奇怪自己什么時候說過他的腰了,就聽他溫聲解釋:“我沒有不舒服。我方才也不是吐……是被魚刺卡到而已。你總不能都不讓我吐魚刺吧?”
暮晚搖呆住。
然后臉燒紅。
她覺得丟臉無比,自作多情無比,半天說不出話。言尚也從來不逗她這樣,只是落寞地嘆道:“要是我眼睛能看見……就能幫殿下挑魚刺了。如今,只能麻煩殿下自己照顧好自己了�!�
暮晚搖道:“啰嗦!我怎么可能被魚刺卡��!我從來就沒有被魚刺卡住……啊�!�
言尚了然,說:“被魚刺卡住了?我能看看么?”
暮晚搖含糊地捂著嘴:“不能不能!你都看不見,不許你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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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后悔不應(yīng)該烤魚給兩人吃,因暮晚搖實在沒能力照顧她自己,一頓早膳吃得很艱難。不等兩人吃完那條魚,韓束行就回來了,韓束行從來看不懂那兩人的尷尬,直接說起穰縣如今的情況。
“地龍后,城中許多房子塌了,百姓被埋在下面。那些山匪以前住的地方,估計也塌了一半。如今官兵和山匪雖被困在山中,但心思顯然都不只在對方上了。今早時,裴郎君領(lǐng)著兵馬來山中解救諸人,一直在找公主……”
韓束行看向暮晚搖。
暮晚搖坐在言尚身旁,非常冷淡。
韓束行便接著說:“聽聞公主是山匪所捉,府君也因為救殿下而被山匪所捉,南陽刺史與節(jié)度使都非常著急,聲稱一定要從山賊手中將殿下救出。他們抓了一部分山匪,但是被抓的山匪也稀里糊涂,弄不清殿下是否在他們手中。因他們八十路山匪,并不都是同一道。
“總之,官府一邊安頓百姓,一邊開始漫山遍野地找殿下和府君。裴郎君最為積極,他想向長安求助,但是南陽兩位大人物求多給兩日時間。他們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暮晚搖若有所思。
言尚也垂著臉沉思。
韓束行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他們各自在想什么。韓束行建議:“二郎,穰縣現(xiàn)在亂了一片,正是您該回去收整的好時機。趁這次地龍,可以把之前安插在我們府上的內(nèi)賊都拔掉。還能讓百姓更信賴你!”
韓束行樂觀道:“殿下也是。我看裴郎君快急哭了,方衛(wèi)士也十分著急。他們都等著殿下回歸。殿下回歸后,可以把那些背叛你的都抓了,好好收拾他們一番�!�
暮晚搖說:“我不回去�!�
言尚與她是同時開口的:“殿下不該回去�!�
韓束行茫然,見言尚和暮晚搖對視一眼,言尚解釋:“殿下……也覺得回去不安全么?”
暮晚搖淡漠的:“當然不安全。我又不是傻子。南陽的一把手這么擺我一道,我現(xiàn)在回去,抓不到他們把柄,豈不是白白被山匪捉走一次?那我此行有什么意義?是為了幫言二郎剿匪么?剿匪是言二郎的事,不是我的。你們南陽山匪多不多,和我沒關(guān)系。
“我現(xiàn)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才能讓南陽姜氏的人著急。他們要是狠得下心,就會派人來追殺我,要把我解決在此地……畢竟山匪這個理由,實在太好用了。他們不跳出來,我還找不到借口打壓三哥。他們主動跳出來……我正好可以做文章,說是三哥要殺我,我要長安不得安寧�!�
她垂著眼,已經(jīng)開始在想如何利用此事。
言尚沒有反駁,他雖然和她想的不是同一個方向,他也沒關(guān)心長安秦王的局勢,但是他確實和暮晚搖的想法一樣。他亦覺得南陽這時不安全,南陽姜氏會利用此事、殺暮晚搖求滅口。
還有裴傾……言尚也不相信裴傾,不想將暮晚搖的安危交給那人。他想說服暮晚搖退掉這門婚事,但又怕她現(xiàn)在還沒想通,他一說,她就會和他吵……所以思來想去,言尚道:“殿下應(yīng)先離開南陽。之后吊著那些人,讓方衛(wèi)士在后查線索,看是哪些人對殿下不利。
“姜氏在南陽的勢力極深。不可能弄倒姜氏,但是我們能借此事讓姜氏的主事人換一遍,換上對我們有利的人。”
暮晚搖點頭,二人便低頭商量起如何安排。
韓束行聽得一頭霧水,便安靜閉嘴。而見那兩人商量了大約半個時辰后,定下了方法,韓束行振奮了一下,因終于有他的事了。言尚蹲在地上,樹枝在地上劃出地圖,告訴韓束行地形,讓他一路護送暮晚搖悄悄離開南陽。
說后面會有追兵,定要小心行事。
暮晚搖蹲在地上聆聽,聽韓束行送她,她也沒反對。既然是言尚調(diào)教過的人,哪怕是烏蠻出身,她也會看在言尚的面子上相信韓束行。只是言尚說完這些,遲疑了很長時間,他分明有話還要說,但他又幾次沒說下去。
暮晚搖抬頭看他:“怎么了?”
言尚抿一下唇,低聲:“除了韓束行護送殿下離開南陽,我也要隨殿下一起走�!�
暮晚搖呆住。
然后皺眉:“不行�!�
南陽局勢正是需要他回去主持的時候,那些追殺她的人,正是需要他從后處理的時候。暮晚搖只相信言尚,如果后方人不是言尚,她仍怕局勢不在自己控制中。
言尚低聲:“我……我不放心你一個人走。我熟悉南陽的所有地形,熟悉官員的所有調(diào)動,我即使不在穰縣,云書在,我的親隨們都在,他們會一直和我聯(lián)系……我想將殿下平安送出南陽,南陽如此不安全,韓束行又只是一介武夫,我怕他應(yīng)付不了官府挖下的陷阱。
“穰縣的事……也不是非要我。裴郎君不是在穰縣么?他官職還比我高。殿下要是覺得他可信……為什么不讓他處理后方事,一定要我留下?我不愿留下�!�
暮晚搖苦口婆心:“可是他又不是南陽的父母官,他怎么和南陽的那兩位大人物斗?他又不像你這樣……言尚,你不要這么任性,你顧全大局好不好?”
言尚低著頭。
半晌道:“我一直很顧全大局,一直不任性……可是我的結(jié)果并不好,我眼睜睜聽著你被、被人……那樣對待。我不能放心,這次,我想任性一次。”
暮晚搖怔忡:“只是被人扇巴掌……你不要說的我像是被人強了好不好�!�
他繃著臉,神色已經(jīng)有些難受。韓束行立在旁邊,咳嗽一聲。
暮晚搖:“……”
暮晚搖軟下聲音,道:“可是你一個瞎子,跟著我有什么用啊�!�
言尚反問:“誰給你抓的魚,誰給你烤的魚?”
暮晚搖扭過臉:“不知道!”
她面上仍是沒表情,可是手指攢緊他的衣袖,心中已是忍不住有些高興。但是她忍著,沒有表現(xiàn)出來。她只是捂著自己有些腫的半邊臉,覺得好像疼得不是那么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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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說起如何在官吏的捉拿下逃亡的事。
言尚說:“扮兄妹吧�!�
暮晚搖瞥他:“什么兄妹?你比我大么?你當叫我‘搖搖姐姐’才是。還是扮姐弟比較好�!�
言尚一愣,他臉微紅,不自然地:“……你平時不是一直叫我‘言二哥哥’么?”
暮晚搖睜大眼睛:“哪有?韓束行,你有聽我這般喊過他么?”
韓束行當然沒有聽到過。韓束行也就在這一次暮晚搖與他們重逢后,和暮晚搖接觸得比較多。而這一次,暮晚搖口口聲聲喊的都是“言二”“言尚”,哪有叫什么哥哥。言二郎太過臆想了。
言尚無言。
暮晚搖洋洋得意,雖然他看不見,她卻還是向他拋了個得意的眼色。但是韓束行緊接著提問:“但是不管是兄妹,還是姐弟,能夠夜里住一間客房么?”
暮晚搖微愕。
言尚結(jié)巴道:“為、為什么要住同一間客房?”
韓束行奇怪道:“二郎不是要護送殿下離開南陽么?貼身護送難道不該住同一間房么?若是住隔壁,夜里殿下被人擄走,不就都不知道么?兄妹和姐弟住同一間房,我不知道按照你們大魏人的說法,會不會很奇怪?”
言尚和暮晚搖雙雙沉默。
許久,言尚輕聲:“……夫妻吧�!�
暮晚搖聲小如蚊:“……嗯�!�
韓束行沒聽懂:“是扮作夫妻的意思么?”
暮晚搖:……這個人好多余��!
第127章
言尚和暮晚搖商量好接下來行程后,
就要喬裝打扮一番了。
木屋中本就留著一些粗衣陋服,三人換上后,
對了下各自的身份。最后,韓束行打了涼水來,暮晚搖和他一起幫著拆了言尚眼睛上所覆的紗布。
原本暮晚搖有些猶豫,
因她聽先前仆從說言尚的眼睛之前見不得強光。而今卻要……言尚卻說無妨,
反正他現(xiàn)在看不見,見不見光都影響不大。
暮晚搖心知必然還是有影響的。不然他也不會一直用紗布覆眼。
言尚輕輕握了下她的手,
暮晚搖垂眼,
看著他骨節(jié)微凸的手腕一會兒,還是沒拒絕。言尚雖然看似溫和,
但他心狠心硬程度,她已經(jīng)見識過了。哪怕她現(xiàn)在不讓他跟,
只要他想,
最后結(jié)果還是會按照他的想法來。
暮晚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在韓束行的注視下,
傾身為言尚一點點掀開他眼上所覆的紗布。覆在眼上的紗越來越薄,
他眼睛的輪廓開始能夠看見……暮晚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幾個呼吸。
紗布完全掀開后,
暮晚搖靜靜看著他。
他闔目而坐,緩了一會兒,才睜開眼來。暮晚搖心跳隨他睜眼而加快,但在他完全睜開眼后,郎君濃長的睫毛翹起,暮晚搖看著這雙眼睛,
那讓她悸動的感覺,又緩緩落了回去。
他的眼睛依然溫潤,然而沒有往日那般吸引她的神采。陽光聚不到他現(xiàn)在的眼睛里,他的眼睛不再會說話了。
言尚察覺氣氛的低落,問:“怎么了……我這樣,是一眼能看出我是瞎子么?”
韓束行正要安撫二郎,就聽暮晚搖冷淡的:“嗯,很容易看出來。所以你自己當心點兒。被人發(fā)現(xiàn),我可是不會管你的。”
韓束行:……果然還是他熟悉的那位丹陽公主,嘴巴真壞。
言尚垂眸,輕聲:“殿下好生絕情�!�
暮晚搖:“本就這般絕情,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自求多福吧。”
言尚微微一笑:“多謝殿下關(guān)心。”
暮晚搖:“不客氣�!�
韓束行迷茫地看著那二人正兒八經(jīng)地說話,再次感覺到大魏人的復(fù)雜,他也許真的永遠融入不了——公主殿下何時關(guān)心過言二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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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時,丹陽公主在南陽遇襲的事傳回長安,整個長安官場因此嘩然。
跟隨公主出京的未來駙馬裴傾留在南陽,和南陽的刺史、節(jié)度使一起在查匪賊,要從匪賊手中贖回公主。與丹陽公主一起生死未卜的,還有南陽州治所的縣令言二郎。不過比起公主,言二郎名氣再大也也不重要。
南陽一眾官員因此向長安請罪,請陛下批更多兵幫南陽剿匪,將公主救出。南陽兩位大官愿意摘冠請罪,只是在這之前,得先救回公主殿下。
而以此為理由,長安的官場明確分為兩派,寒門出身的官員們借機發(fā)難,抨擊秦王。流言傳得厲害,秦王不得不進宮向皇帝請罪,發(fā)誓自己絕對沒有骨肉相殘。而皇帝因為女兒生死未知,而病得更加重了。
秦王好不容易在長安展露的風(fēng)頭,拿回的權(quán)勢,為了平衡寒門的發(fā)難,不得不退步,手中權(quán)勢因此被分瓜出去很多。而秦王如此憋屈之下,還得不斷地跟南陽去信,問暮晚搖的消息。
這一次,劉文吉這樣的內(nèi)宦,竟也借機派兵去南陽,收南陽節(jié)度使手中的兵符,要將南陽的軍隊換上一批。秦王大罵眾人推墻時,不禁有些感謝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恐怕是這一次事件中,唯一沒有出手推他一把的人。
從來沒有參與感的晉王直接被秦王遺忘。
秦王和丹陽公主的爭斗,因背后隱約是世家和寒門之爭,這一次事情鬧大,不光官場上眾人各自站隊,這類八卦傳到市坊間,百姓們對此話題也十分有興趣,編排了許多話本出來。
作為一個和親歸來、風(fēng)流有才、如今大權(quán)在握的公主,丹陽公主在百姓中的知名度,遠超過另一位在家里帶孩子的玉陽公主。
言曉舟戴著幕離,坐在長安一家酒肆中吃酒。她身形纖柔,雪白幕離委地,將全身遮得十分嚴實。而她坐在一垂著竹簾的雅間吃酒,隔著竹簾,聆聽外頭那說書先生唾沫橫飛所編的關(guān)于丹陽公主在南陽遇難的故事。
這個話本說的是南陽官場如何腐敗,一位天真嬌憨的公主到了南陽,如何與那些人斗智斗勇。而為了百姓們喜歡,故事中還虛構(gòu)了一位書生來,在緊張的政治斗爭中插科打諢,與丹陽公主談情說愛。
百姓們在酒肆邊吃酒邊聽話本故事,聽的是如癡如醉,都想知道那白面書生最后能不能迎娶嬌滴滴的公主。
言曉舟坐在竹簾后,看到外面百姓們撫掌時而嘆息時而喝彩的反應(yīng),不禁微微笑了一下。她的三哥在多年掙扎后,終于在今年考中了進士,讓所有人松了口氣。
言三郎如今待詔,但按照他們自家的打算,言三郎根本不想入朝當官。言三郎只想靠著進士的身份,之后回嶺南后能悄悄賺點兒錢。畢竟進士的身份實在好用……當官嘛,已經(jīng)有他們二哥了。
現(xiàn)在兄妹二人待在長安,住在言二郎的房中,本是等著言二郎回來,如今他們最新的煩惱,卻變成了言二郎在如今的南陽,是生是死。為了探知這個消息,不光言三郎天天出去厚著臉皮和那些待詔官員們打交道,言曉舟也日日出門。
言曉舟看了下今日聽話本的人數(shù),見下方?jīng)]什么出彩的,她便將幾個銅板留在案幾上,起身離開了酒肆。言曉舟如常在街市間走,然而等她走到了一處巷子里,前方靠墻而立的,乃是一位戴著蓑笠、游俠打扮的身量頎長的男人。
隔著蓑笠和幕離,那青年側(cè)頭向她看來。
言曉舟心神一頓,屈膝請安,正要柔聲將對方打發(fā)了,那青年從腰間摸了一黑漆腰牌,在她眼前一晃。他聲音冷冽漠寒:“禁軍北衙的。來找你查點兒事。這家酒肆好大膽子,竟敢編排朝中公主。你在這酒肆待過,說!有何目的!”
言曉舟屈膝:“郎君容稟,奴家并未有何目的。不過是聽故事講得好聽而已�!�
青年淡聲:“是嘛。但是有人向官府報案,說是一名少女寫的故事。我怎么查,都覺得這故事是你寫的�!�
言曉舟溫柔問:“我寫的又如何?一個故事而已。我并未詆毀幾位殿下,我聽聞旁的酒肆傳的故事,有說秦王殿下如何兇殘,如何加害丹陽公主殿下……而我只是寫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有什么錯?”
青年哂笑,隔著蓑笠,他俯視她的目光如有實質(zhì),銳寒無比:“五十步笑百步么?你倒是沒有編排秦王殿下,但你編排的是南陽姜氏。這種故事流傳下去,秦王殿下可是不饒你。你還說你沒有目的?”
言曉舟柔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朝中世家與寒門兩立,相斗本已白熱化。難道我一個故事,便能激得兩方如何么?不過是看我勢弱,想拿我當噱頭給對方示威。
“罷了,郎君看來是不信我,便讓我去牢獄走一趟吧。”
她坦蕩無比,心中則是知道,長安民風(fēng)遠比嶺南更加開放。自己編故事前就查過,長安百姓彪悍,官府從未管過百姓們對皇室們的編排。編排最厲害的,也不過是關(guān)幾天,打幾頓罷了。
言曉舟的目的,就是和他們接觸,想從官員口中知道自己二哥的消息。三哥想其他法子去打聽消息……她入不了官場,劍走偏鋒,只能用這種旁門左道來和官寺中人接觸了。
那青年深深望著她,忽而笑:“嘴巴好利的小丫頭�!�
他一把掀開了自己所戴的黑布蓑笠,俊朗面容露了出來。他靠墻而站的姿勢都未曾改變,此時似笑非笑地看過來。言曉舟訝了一下后,也摘掉了幕離,露出自己的面容。
楊嗣盯著她。
言曉舟垂目:“郎君,我們還不走么?”
他挑下眉,說:“我聽說有酒肆在亂講故事,京兆尹在到處抓人。我閑的無事,就過來幫忙看看。我還想看看是哪個小丫頭片子有這種膽識,沒想到是你……你膽子還真不小。“
言曉舟怔了一下,抓住了楊嗣話中的漏洞:“郎君說自己是禁軍北衙的,現(xiàn)在又說是京兆尹。郎君到底是哪方的?”
楊嗣望天。
他笑一聲:“哪方都不是。不過是手里現(xiàn)在不掌兵,在長安待得無聊,幫人做點兒事,詐一詐你罷了�!�
言曉舟微怔,眸子微微瞠大。顯然他不是來抓她的人,入不了牢獄,讓言曉舟微慌亂了一下。她不覺抿唇,向他行了一禮,轉(zhuǎn)身就要出巷子。
楊嗣嘖一聲,她都落到他手里了,他怎會再次讓她跑了?
楊嗣懶洋洋地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道:“這么想進牢獄一趟,想被人問話一次?你告訴我你叫什么,家住哪里,來長安做什么,我就幫你一次。”
言曉舟停住,回頭望來。她眸子清水一般,唇角微帶笑意,又有點兒天生的俏皮。
她道:“只是這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