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言尚的呼吸已經(jīng)亂了,氣息也變得滾燙。他情緒不再受控,忍不住地去抱她。而她在他懷里嘟嘟囔囔地反抗,力氣那么丁點兒小,小貓撓一樣。言尚面紅耳赤,勉強定神,才聽到她在嘀咕些什么。
他有些艱難地移開,側(cè)躺下來,不去壓著她。這般動作一換,親一親就沒有了。他悵然之時,卻見暮晚搖睜開眼,促狹地看著他。
她向他撲過來,將他壓住,重新親上他。
而她的胡鬧,暴風(fēng)雨一般,和他那樣的溫柔淺薄、怕傷著她的心,格外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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帷帳內(nèi),窸窸窣窣。
言尚漸有些難受,輕輕蹭著她,本能地伸手,在她頸上輕輕捏了捏,微有些蜿蜒向下的趨勢。暮晚搖春水一般柔軟,偏偏警惕。
她一把拉住他的手,睜圓眼睛:“你干嘛?”
言尚情難自禁之時,又很不好意思。
他卻道:“難道不該如此么?”
暮晚搖:“我只是想和你親一親,你在想什么?難道你這么不尊重我,只想上我?”
言尚:“……”
他無奈至極,又難受十分,還被她倒打一耙。換成其他郎君,早就被暮晚搖這反反復(fù)復(fù)給折騰瘋了。
然而言尚脾氣多好。
她這么一說,他就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尊重她去了。他便只是嘆,將她重新攬入懷中,低聲:“那便親一親好了�!�
暮晚搖呆住。
她都感覺到他的身體滾燙,他還在……他就親一親就行了?
她被他含住口,腦中變得渾渾噩噩,支支吾吾半晌,也忘了自己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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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被言尚抱在懷里,聽著他的心跳。
她終是有些不忍,覺得自己太殘酷,道:“我?guī)鸵粠湍惆�?�?br />
反正她又不是沒有……
言尚卻含糊道:“無妨,不用管。一會兒就好了。我只是抱一抱殿下。”
暮晚搖吃驚:“……一會兒就好了?”
言尚:“嗯�!�
暮晚搖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心想這人可真是沒有享受的命啊。然而她也喜歡被他抱著的感覺,窩在他懷中,她有一種自己被寵愛呵護的感覺。
暮晚搖眼睛帶笑,埋入他懷中,張臂抱住他。她也不敢亂碰他,怕他更難受。而她仰起臉,與他垂下的目光對視。
他伸手,輕輕在她臉上碰了碰。
言尚低聲:“殿下�!�
暮晚搖:“嗯?”
言尚微笑:“睡蓮開花了么?”
他微燙的手指搭在她臉上,微微傾身低頭來看她,目光溫柔繾綣,又專注十分。暮晚搖微怔,反應(yīng)過來他是用花在說她。她拉起被褥,擋住自己的臉,一點點縮下去。
像個縮頭烏龜一般。
而她藏在被子下,忍不住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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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蓮當(dāng)然開花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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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雨綿。
共枕同睡。
內(nèi)舍床幃低垂,擋住風(fēng)光。外間碗蓮盆中的睡蓮露出的花骨朵下,一點點有淺淺紅色滲出,有花苞在夜色下悄悄試探綻放。
室內(nèi)滿是清香。
暮晚搖小心翼翼地起身,傾身,低頭看言尚。她小心地把自己的長發(fā)從他手臂下扯出,又就著火燭的光,依依不舍地看了他許久。他閉目沉睡的樣子,格外讓人喜歡啊。
然而他要和她成親的架勢,實在嚇?biāo)浪恕?br />
再不舍,暮晚搖也要狠下心,斷了他的念頭。
迷糊沉睡中,言尚好像感覺到暮晚搖起身。他微睜開了眼,聲音低啞:“殿下……?”
暮晚搖連忙:“我回府去了,你繼續(xù)睡�!�
言尚怔一下,便要起身:“我送殿下……”
暮晚搖見他還糊涂著,連忙把他按下去。她心砰砰跳,怕自己的小心思被他發(fā)現(xiàn)。她嗔笑:“就是回隔壁而已,有什么好送的?你睡吧,別起來了�!�
她難得的溫柔體貼,將言尚勸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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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暮晚搖進宮,和太子商量一趟,回到府上就收拾行裝,跟隨皇帝去避暑山莊了。
公主府一半被她搬空。
春華還沒有糾結(jié)出該不該打胎,就被暮晚搖帶去了避暑山莊,和皇帝日日相處了。
到避暑山莊的第三日,暮晚搖去陪皇帝釣魚,春華一人躲在房中。
她發(fā)怔了一個時辰后,將藥煎好,忍著恐懼,狠心給自己灌了下去——
只求真的能落了胎!
而且不被皇室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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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連續(xù)三日來公主府求見,暮晚搖都不見。
初時她推脫忙碌,言尚也未曾多想。
到第三日,言尚已經(jīng)覺得不對勁。
任何一對男女,一夜之后,都不應(yīng)該是這種狀態(tài)。他使了些語言陷阱,輕易從公主府留守的侍從那里,套出話,得知暮晚搖去伴駕,跟隨皇帝一起去避暑山莊了。
公主府的人說,最少也會在避暑山莊待一個月吧。
顯然,這一個月內(nèi),公主都不會回來。
立在公主府門前,明明是六月天,言尚卻如同被冰雪灌頂。
從頭到底,他的心瞬間涼透了。
他發(fā)怔了很久,猜她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是因為那晚不好?
她不喜歡了?
她難道是……嫌棄他親的不好么?
第55章
暮晚搖跟隨皇帝去的這處避暑山莊,
位于長安郊區(qū)的樊川。
樊川位于終南山下,
達官貴族、皇親國戚,紛紛都喜歡隱居樊川,也喜歡在樊川修建私人園林。
皇帝自然也在這里有自己的私人山莊。
目前太子大張旗鼓、搜刮天下珍品為皇帝修建的那處園林還不知道會如何,但眼下樊川這處山莊,
卻是皇帝目前最喜歡的。每年天熱時,皇帝都會來此山莊住兩個月。
今年是暮晚搖隨行。
雖然暮晚搖是聽太子的吩咐,
也是為了躲言尚,才過來討好皇帝。但老皇帝孤零零的獨居生涯,
多了一個和亡妻生得格外像的小女兒,
老皇帝心情也極好。
樊川果然涼快許多。
長安城中貴人家中為了避暑都在用冰,而樊川山莊中,內(nèi)侍端上來的李子、蜜瓜等物,都只是在地窖中儲藏,不曾用冰鎮(zhèn)過。這樣的瓜果吃起來,
不會太冰,很得暮晚搖喜歡。
暮晚搖與皇帝坐在一帳下,正在玩一種叫“六博”的對弈游戲。
六博是用擲采來定行棋的一種游戲,
在大魏朝的貴族中,
頗為流行。
暮晚搖一邊與老皇帝對棋,
一邊在心里亂七八糟地想著心事。
她想自己得跟著父皇,
多打探打探父皇對太子的態(tài)度,并努力為太子在父皇這里加籌碼。因作為一個和親公主,暮晚搖站隊選擇權(quán)根本沒有。只有太子身為儲君,
是她的天然選擇權(quán),她自然要一心幫太子。
等熬到太子上位,給她封一個什么長公主當(dāng)當(dāng),她說不定就能解放了。
而一會兒,暮晚搖又忽然想到了言尚,心里虛了那么一虛。
她想她如此態(tài)度,言尚那般聰明,應(yīng)該就能明白她的意思了。等她在這里住上一個月,回到長安后,雙方冷靜下來,她就能和言尚恢復(fù)到正常君臣的關(guān)系了。
實在是她現(xiàn)在對他心癢難耐……若是不靠距離來強行打斷,她怕自己會揪著言尚不放。
而言尚行事那般堅定之人,他的成婚計劃與她的計劃完全不同。她被他嚇到,也希望靠自己的態(tài)度向他表明自己的立場。
言尚……應(yīng)該能明白吧?
可是暮晚搖想到他,心里一團亂。想到他會重新和她劃清界限,她心里不甘;想到他那夜安靜的睡容,她坐在帳中抱著膝,悄悄盯著他看了那么久……若是他真的是她兄長就好了。
她可以毫無愧疚地讓他對自己好。
也不必擔(dān)心他會一走了之。
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言尚應(yīng)該已經(jīng)懂了。
他會不會生氣?會不會難過?
一想到他那樣的人物,可能會難過,暮晚搖便心如刀絞,更加不安……
“搖搖下棋時,倒是和你母后很像啊。”老皇帝閑談般的說話風(fēng)格,將暮晚搖從自己的思緒中拉回了現(xiàn)實。
暮晚搖看向?qū)γ娴幕实邸?br />
大魏民風(fēng)開放,從上到下都崇尚一股英豪之氣。這種開放的民風(fēng),讓皇帝這樣的人物雖貴為天子,卻輕易不穿黃袍,不將皇帝的架子擺在衣飾上。
皇帝以前身體好的時候,常穿騎裝,鬧得大臣們也跟著以騎裝為潮流;這幾年皇帝身體不好了,便是披著衣袍寬松的家常長袍。
暮晚搖從自己這邊看去,見對面的皇帝兩鬢斑白,面容瘦削,衣袍寬大,眼中流露慵怠色,卻是手里玩著籌碼,看著她笑。
這一瞬間,她忽然意識到這個男人是真的老了。以前他殺伐果斷,從來沒什么表情外露;而今,他都會對著自己的小女兒笑了。
暮晚搖順著皇帝,問:“我與母后哪里像了?”
皇帝瞇眸,懷念一般道:“阿暖與旁的女子都不同,阿暖與朕下棋時,從來都是落子無悔。不像其他女子都喜歡悔棋。她下棋時格外專注,并不和朕說話,也不喜歡朕打擾她。這般心有丘壑的女子,而今是不多見了�!�
阿暖是先后的閨名。
滿天下大約只有皇帝還敢稱先后的閨名了。
暮晚搖心中想看來她與母后并不像。母后下棋專注,她卻只是心亂,在想別的罷了。
暮晚搖看到皇帝身后內(nèi)宦的擔(dān)憂眼神,心里一頓,心想看來皇帝屢屢懷念先后,讓身邊人很擔(dān)心他的狀態(tài)。
暮晚搖扔了一籌后,再走一棋。她說:“落子無悔倒是個好風(fēng)格�?雌饋砦乙蚰负髮W(xué)習(xí)才是�!�
皇帝失笑:“學(xué)她干什么?學(xué)的她那樣一心冷漠,滿心冰雪么?學(xué)的她……”
他微有些恍惚之色,暮晚搖卻沒有再多聽。
因看到帳子外有侍女身形出現(xiàn),焦躁不安地向這邊打眼看來。那侍女是暮晚搖這次帶來的侍女之一。暮晚搖心里一咯噔,想著出了事,便跟皇帝說去更衣,出去了。
暮晚搖一出去,那侍女就惶恐地來報:“殿下,春華姐姐好像不行了……她要死了吧!”
暮晚搖大腦空白一下,然后厲聲:“胡說!我走的時候她不是還好好的么?哪有人好端端的就不行了?”
侍女左右張望,看皇帝帳下一派肅靜,無數(shù)侍女和宮宦都在候著。
侍女不敢說出口,便貼耳到暮晚搖耳邊,極低地說了一些片段:“好似是懷孕”“大出血”“出氣多進氣少”“大家都嚇哭了”。
暮晚搖神色一凜,當(dāng)即要回去看。
回去時,她想起來一事,又讓侍女去找了皇帝的貼身內(nèi)宦,向?qū)Ψ揭粋宮中老御醫(yī)來跟著。只說是公主身體不好了,其他的不必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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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回到自己住處,推開侍女房直闖進去。一路上她已經(jīng)聽侍女說了大概,現(xiàn)在心里敞亮,已經(jīng)大約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侍女們不敢聲張,惶恐地站在廊下,看暮晚搖推門進去,屋中床帳四周,也跪著很多侍女,抓著帳中女子的手抽泣不已。
“殿下!”她們回頭,看到暮晚搖進來。
暮晚搖滿心怒火,惱恨春華想要打胎,竟然都不敢跟她說。
是怕她不同意么?
或者是怕她為難?
暮晚搖滿腔怒火,掀開床幃,卻是看到躺在褥下那個蒼白的、滿臉冷汗的女郎,怔然間,一句難聽的話都說不出了。在侍女的驚呼阻攔下,她一把掀開褥子,看到下面被染紅的血……暮晚搖眼睛一下子紅了。
她哆嗦道:“你瘋了!你瘋了!藥是能隨便吃的么!鄉(xiāng)野郎中是能相信的么?你、你……不要命了!”
春華慘然劇痛,朦朦朧朧間,淚眼模糊,好似看到了公主殿下。
她抽搐著伸出手,凄然又恐懼:“殿下,春華不能服侍你了……春華先走一步……”
暮晚搖拽住她的手腕,聲音冷厲:“本宮不許!本宮絕不許!”
春華已經(jīng)出氣多進氣少,許多話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她滿身冷汗,一臉青白,顫抖著哽咽:“我知道,我做了與殿下當(dāng)初一樣的選擇,我不是故意刺痛殿下心的……只是我真的不想要這個孩子。我有劉郎啊,我不想負他。我不想入王府,不想和我不喜歡的人在一起……
“我知道我的愿望太奢侈了。連殿下都做不到的事,我怎能做到?可我也會做夢,想著我不過是一個侍女,我沒有那般重要……我只是想和喜歡的郎君在一起,成婚,生子……可以永遠和他在一起。
“哪怕貧寒,哪怕拮據(jù)。我又不是公主那樣的大人物,我又不必做什么選擇。我只要打掉這個孩子就行了……殿下,殿下你不要怪劉郎。我去后,請殿下多照顧他。是我負他,是我對不起他。我知道殿下不喜歡他……可是他不是壞人�!�
女郎縮在被褥中,她還在流血,她被暮晚搖抓著的手變得冰涼。她昔日那讓所有人都喜歡的美貌,此時黯淡憔悴,再無風(fēng)華之味。
站在屋中的其他侍女都低著頭,或抽泣,或默然流淚。
暮晚搖坐在榻上,被握的手輕輕發(fā)抖。
看春華面上浮起虛幻般的笑意,喃喃自語:“劉郎很好的,他待我一直很好。上次我還發(fā)現(xiàn),他想娶我過門。我要成婚了啊,我不想對不起他……劉郎,劉郎……黃泉之下,百年之后,你我何時才能再見呢?”
暮晚搖反握住她的手:“春華!不要這樣……你跟著我一起從烏蠻走出,我們一起從那么艱難的地方都過來了�,F(xiàn)在日子已經(jīng)好起來了,我已經(jīng)可以護住你們了。你何必不告訴我?何必要自己一人承受?“
暮晚搖唇角微發(fā)白:“你只是一個侍女!你只是一個侍女而已啊!”
一片哭聲中,屋外,傳來一個衛(wèi)士的高呼聲:“殿下,御醫(yī)來了!”
暮晚搖立刻:“快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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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醫(yī)說春華這胎懷的不好,眼下大人小孩的命連在了一起。若是不保胎,春華也許能保住,但是看著現(xiàn)在出血的程度……也許日后都不會再有懷孕的可能了。
屋里春華已經(jīng)暈了過去,能做主的,只有暮晚搖一人。
聽到若是不保胎,以后春華也許再不會有孩子。如同霹靂一掌拍在天靈蓋上,暮晚搖腦中驀地空了一下。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當(dāng)年在烏蠻,滿地侍女跪在帳篷中,圍著她的床哭得快要斷氣時候的場景。
不保胎,就再不會有孩子。
暮晚搖是被逼到了絕境,她沒有選擇。她那時若是死了,身邊所有人都在烏蠻活不下去。而她不能要孩子,她要是有了孩子,有血脈牽扯,她永遠走不出烏蠻……
那不過是兩年前的事,現(xiàn)在想來恍如隔世。
那時她沒有選擇,也沒有人能夠為她拿主意�?墒茄巯�,春華是有選擇的啊。春華有她在啊。
她保護不了自己,難道連自己侍女的命也救不回來嗎?
暮晚搖輕聲:“張御醫(yī),你先努力去保春華的命�!�
她回頭,向方桐吩咐道:“快馬加鞭,我要你半個時辰內(nèi)從公主府回來,將我特意讓人所制的那枚保胎神藥取來�!�
方桐凜然拱手,一句廢話不多說,轉(zhuǎn)身便走。
暮晚搖立在侍女屋舍門前,呵斥侍女們不許哭,這里發(fā)生的事不許傳出去。
她孤零零地站了很久,揪著自己的衣袖,想到公主府有這么一枚藥的緣由。
多虧她之前不知出于一種什么心態(tài),明明懷孕不懷孕的和她沒有半點關(guān)系,她卻一直記掛著當(dāng)初在烏蠻時的苦境。
她回到長安后請幾大御醫(yī)聯(lián)手制了這枚保胎藥。
也許暮晚搖一輩子都用不上這顆藥。
可是暮晚搖當(dāng)初就是固執(zhí)地想要這么一顆藥的存在。
而今看……也許春華的命,能夠得此保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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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文館中,言尚所坐的案前,擺著一本書。
他手撐著額,一縷發(fā)絲拂在修長微曲的手指間。他盯著書頁,卻心煩氣躁,很久看不進去。
發(fā)了好一陣子呆,有一位官員進來,向他打了個招呼,說外面有人找。
言尚將書合上,起身出去,到了館外,才見到找他的人,竟然是馮獻遇。
大魏官制中,八品九品的官袍都是深碧色。但因為大魏民風(fēng)豪放的原因,連皇帝都不穿黃袍,臣子們平時就算上朝都不會穿官服,都是一身常服。
所以,當(dāng)馮獻遇端端正正地穿著深碧色的九品官袍站在弘文館等言尚的時候,周圍路過的人已經(jīng)稀奇地歪頭看了他好幾眼。馮獻遇不以為然,等到言尚出來,他才露出笑。
馮獻遇:“素臣,別來無恙�!�
言尚將他自上而下打量一番,收了自己之前混亂的心緒,露出如平日一般溫煦自然的笑,真誠道喜:“馮兄終于得償所愿了。我不禁想問馮兄一句,這身官袍穿得可舒心?”
馮獻遇好不容易當(dāng)上官,雖是靠著長公主的緣故,卻也隱隱得意。他來言尚這里,當(dāng)然也不是來炫耀的。和言尚相處久了,馮獻遇當(dāng)然知道言尚志不在此。
由是言尚的打趣,當(dāng)然也沒有其他意思。
馮獻遇難得的不好意思:“這官袍……嗯,確實感覺挺不錯的�!�
言尚忍俊不禁,笑了一聲。
卻還是提點道:“馮兄春風(fēng)得意,喜歡兩日卻也罷了。來往官員都不穿官服,馮兄這般穿著,未免太過顯眼,有些張揚�!�
馮獻遇道:“果然素臣你喜歡低調(diào)啊。不過你提點的也有道理,為兄也就喜歡兩日,等明日就收起來,再不亂穿了。也不知道陛下這什么心思,好好的官服沒人穿,反而各個都求個性�!�
言尚笑而不語。
馮獻遇看他一眼,自然知道言尚從來不接這種有歧義的話,讓他很佩服。
馮獻遇與言尚走到了一邊,笑道:“其實找你也沒有別的意思,是為兄認識了幾位朋友,夜里在北里設(shè)宴,你要不要一同來,為兄幫你引薦幾位官場中人?”
言尚遲疑了一下。
卻還是說不必了,說自己最近讀書事務(wù)繁忙,馮獻遇的好意他已心領(lǐng)。
馮獻遇點頭,又小聲跟言尚說廬陵長公主最近因為東宮要錢太頻繁的緣故,很不高興。長公主可能隨時都要爆發(fā),馮獻遇會努力攔著,但也請言尚這邊有個心理準(zhǔn)備。
言尚點頭道謝,打算在今晚給公主的折子上,將這事寫進去。
作為家臣,有些事當(dāng)然是應(yīng)該讓公主知道的。
不過嘛……言尚出了一會兒神,心想暮晚搖現(xiàn)在恐怕根本連他的折子都不會看吧。
馮獻遇該說的說完了,便向言尚拱手告辭。言尚卻喊住他:“馮兄�!�
馮獻遇回頭,他見言尚皺了眉,露出有些糾結(jié)的神情。
言尚糾結(jié)的神色,馮獻遇第一次見到,倒是吃了一驚。
馮獻遇:“可是有什么事,為兄能幫得上忙?素臣不必多想,直說便是。你我交情在此,就算為兄幫不上忙,也會直言,素臣不必為難�!�
言尚嘆:“也沒什么為難的……其實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他低頭,兀自出神了一會兒,馮獻遇便愈發(fā)感興趣,想知道能讓言尚為難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好半晌,言尚才吞吞吐吐一般,慢吞吞道:“馮兄平日與長公主,是如何相處的?”
馮獻遇:“……”
若是旁人這么問,馮獻遇會懷疑對方在影射他魅主。但是言尚這么說,馮獻遇實在摸不著頭。馮獻遇奇怪道:“就那般相處啊,素臣這么問是何意?”
言尚默片刻。
忍著心中別扭,再次含糊追問:“那般相處是如何相處?馮兄與長公主殿下在一起時,長公主可會嫌棄馮兄……不好?”
馮獻遇更迷糊了:“什么不好?”
言尚:“……技術(shù)不好。”
馮獻遇:“……”
他懵然。
與言尚對視。
靜靜的,尷尬在兩人之間彌漫。
言尚驀地移開了目光,臉色有些僵硬。他自嘲一笑,為自己解圍道:“我隨口問問,馮兄不必多想�!�
說罷便要走,馮獻遇連忙追上兩步,攔住言尚。
馮獻遇觀察言尚半天,說:“……你指的難道是丹陽公主嗎?”
言尚無話。
馮獻遇心里一咯噔,更覺稀奇。他其實早就覺得言尚和暮晚搖之間有問題,但之前那次言尚不承認,馮獻遇便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可是現(xiàn)在看來,他根本沒看錯啊。
馮獻遇靜半晌,說:“……你前途光明,遠比我好。又不是沒有別的路,你何必和丹陽公主攪在一起?”
言尚更是不說話。
馮獻遇看半天,更是不能理解言尚。他都替言尚氣得臉青:“而她竟然還嫌棄你技術(shù)不好?”
言尚目光挪開,道:“不是。我說的不是她。只是隨意聊兩句,馮兄不必多想�!�
馮獻遇:“有氣節(jié)的男子,不該問我這種問題,而是應(yīng)該轉(zhuǎn)身就走,再不和這樣的女子攪和。”
言尚垂目不語,肩膀微僵硬。
馮獻遇看他不表態(tài),心里一嘆氣。他無奈道:“那你是要如何?不如今晚與我一道去北里參宴,你練練技術(shù)?”
言尚臉微漲紅,連連擺手。
他說:“算了算了,我隨口一言,馮兄真的不要多想。我還要忙著讀書,這些瑣事本就不該掛心。還請馮兄為我保密。”
馮獻遇:“哎,你……”
他與言尚回眸的清黑眸子一對,滿腔的勸說話便都咽了下去,搖搖頭。
情之一字,飲水自知。旁人如何勸得動?
只是覺得言尚這般前程遠大之人,何必如此?他們皇室那攤亂事,言尚何必摻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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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馮獻遇分開后,言尚又在弘文館坐了一個時辰。他逼迫自己勉強讀完一篇文章,就知道以自己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是不可能讀進去了。
如此,那也不必留在這里耽誤時間了。
言尚將書收拾一番,離開弘文館,早早便回去府上。想著洗漱一番后靜靜心,也許能再繼續(xù)讀下去。
跟隨言尚的小廝云書看自家郎君今日一直沉靜,一整天不怎么說話,這和郎君平日待人溫善和氣的樣子格外不同。云書心里為自家郎君抱屈。
早上二郎去公主府上請安時,試探出的答案,云書也聽到了。
那位公主分明是拋棄了他家二郎嘛!
果然大魏公主都這般可惡!撩撥了人,卻又不負責(zé)。自家二郎品性高潔,貌與才,人與性,又是哪點不好了?竟讓公主那般羞辱?
言尚即將進府之時,聽到巷子里響起的馬蹄聲,急速萬分。
他驀地回頭,目中如有星火流過一般,輕微亮了一下,向巷口看去。
然而他想多了,騎馬飛馳而來的,并不是他希望的那人,而是方衛(wèi)士。
方桐根本顧不上跟任何人多說話,下了馬就直接進府。不提公主府的人茫然,就言尚站在自己府邸門口思量片刻的功夫,方桐已經(jīng)重新從公主府中出來。
方桐滿頭大汗,一下子躍上馬。
言尚知道自己再不說話就沒機會了,他拱手:“方衛(wèi)士。”
騎在馬上的方桐俯眼看到言尚,來不及多說話,快速道:“我被殿下下了死令,必須在半個時辰內(nèi)回去樊川。來不及和二郎敘舊,二郎見諒!”
言尚心里一沉,問:“為何這般匆忙?殿下是出了何事?”
方桐倉促道:“殿下沒事,她讓我回來取一枚保胎藥�!�
說罷,人聲還傳在半空中,方桐已經(jīng)疾馳出了巷子,留馬蹄聲和塵埃在后。
言尚怔在原地。
他看公主府門前的侍衛(wèi)和侍女也很茫然,他們竊竊私語討論:“保胎?誰要保胎?”
他們的眼睛,一齊看向?qū)γ娓¢T口的言尚,充滿了懷疑。
言尚:“……”
他面一下子漲紅,勉強說道:“我與殿下是清白的。”
公主府的人不好意思:“自然、自然�!�
心里卻想那誰知道呢。
言尚又氣又羞,還不能堵住別人猜測的目光。他又不能跟公主府的人去解釋,雖然自己和公主走得近,但他們一直是很守禮的,什么也沒做過。
然而言尚又不是沒有在夜里待在公主房間過。
雖然言尚自己知道他是待在外間,根本沒有和暮晚搖同床�?墒鞘虖膫冇植恢�。
言尚只能一拂袖,轉(zhuǎn)身進了自己府邸。
而云書跟在他身后,居然也擔(dān)憂地問:“郎君,殿下不理你,是不是因為……懷孕的緣故��?”
言尚嘆氣:“……我與殿下真的是清白的。”
仆從們半信半疑,但雖然言二郎脾氣好,他們也不能太逾矩,扒著去問吧。言尚關(guān)上門,也將外面的聲音隔斷。
而回到了獨處房舍,坐下來,言尚也開始心思不定。
保胎?
誰要保胎?
避暑山莊出了什么事?
他相信暮晚搖的人品,懷孕的人應(yīng)該不是她……可是她才拋棄了他,他現(xiàn)在對她的人品又不是很肯定了。
總之,言尚也是思緒凌亂,千頭萬緒,不知從哪里說起。
他忍不住提筆給暮晚搖寫信,詢問她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雖然知道她也許根本不會看他的信,但還是應(yīng)該問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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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后,春華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保了下來。
春華靠在床柱上垂淚,被暮晚搖訓(xùn)斥一番。
暮晚搖恨春華膽小,什么事都不敢告訴自己,卻偏偏相信民間的那些藥;又恨事情到了這一步,也沒有回旋的余地。
暮晚搖咬牙:“將這個孩子留下吧。我找個莊子,悄悄將這個孩子養(yǎng)大,讓他遠離這一切,不讓人知道。你依然可以和你的劉郎好,神不知鬼不覺�!�
事已至此,春華傷心之時,也很迷惘。
她輕聲問公主:“我若是沒有了這胎,再不能有孩子,真的不會有郎君接受的了么?”
暮晚搖回頭看她。
暮晚搖輕聲:“誰都接受不了的。”
春華臉色驀地發(fā)白,手指揪住下方床褥。她睫毛上又沾了淚水,鼓起勇氣問:“那殿下……”
暮晚搖淡聲:“我與你不同�!�
她立在窗下,看向窗外。
夏日明媚,此室獨涼。
暮晚搖側(cè)臉如冰雪般冷,她低聲重復(fù):“你和我不同……你不必自毀�!�
室中無人說話,靜片刻,暮晚搖受不了低迷的氣氛,正要吩咐春華好生休養(yǎng),自己打算出去時,敲門聲響起。
有侍女道:“殿下,公主府發(fā)來了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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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幕僚們每日送來的書信吧。
暮晚搖讓侍女拿信進來。
許多信件中,她看到了言尚的名字。她指尖顫抖,心臟抽一下,然后立刻面無表情地將這封信越過,不打開看一眼。
只是諸多信件中,暮晚搖忽得“咦”一聲,似笑非笑:“怎么還有給春華你的信?連名字都沒有,是不是劉文吉給你的?”
她輕笑:“他倒是來信很及時啊�!�
春華臉色蒼白,連笑都笑不出來。公主將信扔過來,春華忍了很久,才顫著手去拆信。
然而這信件不是劉文吉給的。
春華讀著信,神情都有些恍惚,顫聲:“……殿下,我兄長將我賣給了晉王!說我是晉王的妾室!因我兄長得罪了人,有人去拆他們房子,他們將我說成是晉王的妾室來自保……這信是晉王寫來問我的!”
暮晚搖:“……”
她一把搶過信紙坐下,有些惱怒:“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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