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秋風(fēng)高懸,樹葉嘩啦作響,不時吹落枯黃葉子,臺階之上只有一個掃地僧在掃地。
掃地僧看見溫黛和謝淮,先是做了個佛禮。
僧人緊接著道:“有云大師正在后院解簽,今日日落之前都能解簽,兩位施主可自行前去�!�
有云大師是無量寺住持,只是有趣的是這位大師經(jīng)常云游四方,不為權(quán)貴解簽,只為有緣人,且十分難得見面。
想不到這次竟是不看緣分了。
“運氣倒是不錯。”
溫黛點點頭,想著左右沒什么事,先去求個簽文也是好的。
她瞥了一眼身后的謝淮,“走吧�!�
謝淮很是上道的補了一句,“郡主請�!�
看到他這般識相,溫黛揚了揚下頜,頗是傲嬌的哼了一聲,像是在說,算你懂事。
寺廟之內(nèi)香火鼎盛,到處都能看見來求簽問卜的郎君和女郎。
尤其是姻緣殿前排起了長隊,竟一眼望不到盡頭。
“郡主可是也想問姻緣?”
謝淮看著她盯著姻緣殿的方向,出色詢問。
溫黛收回眼神,有些嫌棄,“我才沒那么俗氣,姻緣好不好,上天說了可不算�!�
若是能夠保佑姻緣,那夢中的她怎么會變成那樣。
她扭頭看向旁邊的長生殿,滿意的點點頭,“要求,自然求長生咯�!�
錢財富貴于她不過是錦上添花,沒什么好求的。
謝淮聞言一頓,開口道:“可在下想去求一求這姻緣。”
溫黛這可就來興趣了,這家伙平日里瞧著可沒半點苗頭,居然還信姻緣這一套。
她歪著腦袋,滿眼的好奇,“你是求好姻緣?”
也是,國公府內(nèi)注重的都是謝安,謝淮如今都十九了,連婚事都沒個下落。
母族不給力,若是連妻族都勢弱,謝淮走仕途勢必會很艱難。
謝淮看著她只是搖搖頭。
恰逢到他了,溫黛只擺擺手,沒再問,催促著他進去。
“你快進去吧�!�
謝淮往日最不信的就是神佛,若有神佛懲惡揚善,世間哪還有不平事。
求神問卦,不過是為求自身難以掌握之事。
姻緣殿內(nèi),香火鼎盛,青煙繚繞,執(zhí)法杖的月老端坐上方神情和藹。
青年郎君長身玉立,站于神像前方,眉眼低垂,雙手合十,無比虔誠。
他求的姻緣艱難,卻仍執(zhí)拗的許下心愿。
事在人為,不求兩心相悅,只求諸天神佛,為他賜下一道機緣。
與小郡主的機緣。
拜完之后,他于簽筒之中拿到一道簽文。
摩挲著手中的簽文,謝淮第一次感覺到了緊張。
他斂下眸,緩緩挪開手。
刺眼的下下簽。
無需解簽,他便知道的簽。
上寫“心中欲問心中事,只恐命中運未通”
謝淮垂眸看著這道簽文,一字一句讀著最后那句話。
“只恐命中運未通�!�
原是毫無機緣嗎。
心中驟冷,分明是初秋,卻覺處于數(shù)九寒冬。
謝淮捏緊簽文抬眼看向月老,眼里涌現(xiàn)的是不甘。
僧人見狀連忙安慰,“施主不必過于擔(dān)心,萬事皆有緣法,許是施主正緣未到�!�
謝淮盯著神像,半晌都沒有說話。
外頭溫黛早早的就拜好了,瞧見謝淮許久不出來,便干脆進來看看。
瞧見他面對著神像發(fā)呆的模樣,溫黛有些奇怪,戳了戳他。
“你拜完了嗎?我肚子有些餓了,聽說這院中有齋飯,咱們?nèi)デ魄��!?br />
溫黛今日為了更好的凸顯出弱柳扶風(fēng)的模樣,連早膳都未吃,誰知道謝安那家伙居然放她鴿子,真是氣死她了。
溫黛瞥見他手中捏著的簽文,好奇的想要拿過來看看。
“你求的什么簽啊,給我看看。”
謝淮側(cè)身躲開,將手往后藏了藏,扯了扯嘴角。
“沒什么,不是什么好簽�!�
溫黛原本還有些謝淮不給看的情緒,聽見這話瞬間就沒了。
她拍拍他的肩膀,很是通情達理的安慰兩句。
“沒事沒事,求神無非是求個心安,我方才求簽?zāi)切『蜕羞說我什么容易斷折而死,我還不是活的好好的�!�
“而且,我的佛珠都給你了,菩薩肯定會保佑你的�!�
溫黛沒說的是那小和尚說完之后,她直接把那簽文折斷了。
聽著小郡主亂七八糟的安慰,謝淮并沒有覺得多好受。
可為了不讓她看出來,他輕勾唇角勉強揚起一抹笑意。
“郡主說的是,是我淺薄了�!�
溫黛看著謝淮一點就通的模樣,非常滿意的點點頭,然后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那咱們快些吧,去晚了可就沒有了,聽說無量寺的蓮藕丸子可好吃了�!�
看著走出去的溫黛,謝淮又看看手中的簽文。
須臾,他輕抬手,將簽文擲于香爐之中。
火焰一點點將簽文吞噬殆盡,映襯在郎君面無表情的臉上。
即是求神無用,那便自己去奪。
旁邊的僧侶看向大步離開的謝淮,嘆了口氣,這位郎君,執(zhí)念過深,只怕未能如愿。
本以為前來吃齋飯的人很多,結(jié)果一進門寥寥無幾。
溫黛奇怪的詢問著打飯的師傅。
老師傅道:“方才貴客來臨,整個無量寺都被封鎖了起來�!�
也是溫黛幸運,這處人少,那貴客并不會來,才沒被趕了出去
稀罕事情,多貴的客,連無量寺都敢封。
不過與她無關(guān)的事情,溫黛向來不放在心上,一心只想著嘗嘗這出名的蓮藕丸子。
不同于溫黛的沒心沒肺,謝淮敏銳的察覺到其中的不對。
周國內(nèi),敢封無量寺的貴客,不就只有那幾位嗎。
結(jié)合汴京最近傳起的謠言,很難不猜到是誰。
謝淮看向院中那棵泛黃落葉的銀杏樹,眼神微冽。
周國,很快就要亂了。
...
寺廟大殿,佛像森嚴,寂靜無聲。
外頭圍了一圈又一圈的禁軍。
殿內(nèi),身穿紫金華服的夫人緊張的看著面前的有云大師。
她不時看向外頭軟轎,神色焦急。
有云大師看著面前的人,嘆了口氣,“娘娘,命里無時莫強求,這是三年前的簽文了,貧僧早已告知,何苦強求�!�
聞言,皇后越發(fā)著急了,她捏緊手,眼神堅定。
“可是大師不是說有條解法嗎,只需要找到對應(yīng)生辰的女子,罩住我兒的命數(shù)即可�!�
這些日子她秘密宣旨,多少王公貴女都見過,可偏偏沒一個可以的,只因為大師不肯說出具體的生辰。
聽到皇后這話,有云大師勸道:“可解簽還有一道簽文,乃大兇之兆啊,很有可能橫生波折�!�
“如今朝野上下都在盯著,本宮也是實在沒了法子,佛渡眾生,為何不肯渡我兒?!”
皇后這些日子應(yīng)對這些,精神已經(jīng)是瀕臨崩潰,即便是再兇險的法子,她也要試一試。
看著有云大師油鹽不進的樣子,皇后眼神陰冷。
“大師既是不肯說,本宮也不強求,可這無量寺六百余名弟子的性命與那道簽文,孰輕孰重,大師慧眼,想必不會做出蠢事�!�
皇后招手,那些禁軍們上前一步,鐵甲寒涼,刀劍無眼。
為了保住儲君的位置,皇后已然瘋魔了連這種事情都敢說出口。
“你!”
有云大師愕然,沒想到皇后居然能做到這份上。
他搖頭嘆氣,最終還是拿出了那道簽文。
拿到了想要的東西,皇后自然也不會為難人,眨眼間就帶著人頭也不回的離開。
望著她的背影,有云大師雙手合十,滿眼無奈。
“阿彌陀佛,因果輪回啊�!�
身旁的小和尚不懂,“師傅,為什么解簽會是大兇之兆呢?”
有云大師摸了摸他的小光頭,道:“佛法萬千,緣分善惡,萬法虛幻,因果輪回�!�
有云大師打著佛偈,并沒有明說,只是無奈的嘆氣。
二十年前,他就已經(jīng)告知過皇后,因果循環(huán),可皇后為了一己私欲,依舊不肯罷手。
如今,不過是當(dāng)年的事情重演一遍。
只是最苦的,到底還是百姓。
下山路上,軟轎中不時傳出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看著身旁慌亂不已的太子妃,太子拍了拍她的手,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太子這病是自娘胎便帶著的,前些年還沒事,可越往后,便越嚴重。
太子妃看著他難受的模樣,忍不住紅了眼。
“殿下不必擔(dān)心,如今母后拿到了東西,定然會讓你好起來的。”
太子聞言,冷聲道:“母后瘋了難不成你也瘋了,你可知道你要讓的是什么?”
若照簽文所說,他娶的必須是正妃,可太子妃已經(jīng)有人,那么她的結(jié)果就只能是讓位。
太子妃咬緊唇,固執(zhí)道:“妾身不管那么多,妾身要的只要殿下好起來,哪怕妾身為奴為婢,妾身都能接受!”
說罷她竟是別過頭,不肯再去聽太子的話。
太子聽到這話,情緒越發(fā)激動,竟是被氣得暈了過去。
霎時間,一陣兵荒馬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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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妃
永慶十年,八月初十,東宮太子妃無所出,嫉妒成性,圣人震怒,降下圣旨,貶為良娣。
太子一日連上五書奏折,字字泣血,為其求情,最終圣人再下諭旨,太子妃僅貶為側(cè)妃。
同月十五中秋,皇后長春宮擺宴,邀請諸多王公世家進宮赴宴。
消息一出,整個汴京的世家大族都熱鬧了起來,這可是太子妃的寶座向外招手的意思。
彼時溫黛還在忙著打聽那李家公子的消息,沒等來又青,倒是見了一個冤家。
“這外頭都鬧翻了天,你倒是巍然不動�!�
孫可瑩進了屋,看著半躺在榻上很是愜意的溫黛,忍不住的促狹幾句。
自從那日救了這家伙,她便三天兩頭的望這跑,本來溫黛是不想讓她進來的
,可架不住人天天來,她也就隨這家伙了。
她原本話本子正看到興頭上,聽見這話也只分了一縷心神。
“怎么,你也想去湊湊熱鬧?”
孫可瑩道:“我是不想,可架不住有人拼了命的削尖腦袋往里湊呢�!�
她話說到一半,就只等著溫黛來問她。
偏生溫黛兩耳不聞窗外事,孫可瑩自己倒先憋不住了。
“是徐月那家伙。”
她不信,溫黛這家伙還能不上鉤。
果不其然,溫黛瞬間來了興致,“怎么說?”
孫可瑩嘖嘖兩聲,“也不知徐月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搭上了周家的船,這不,此次進宮的名單里面就有她�!�
溫黛有些奇怪,“周家,哪個周家�!�
孫可瑩詫異道:“你這都不知道啊,還能是哪個周家,自然是和你相熟的那個周家了�!�
溫黛更茫然了,“周玉河?!”
孫可瑩也是奇了怪了,“那周家公子不是跟你相熟嗎,怎么還會幫徐月那個壞女人呢�!�
溫黛咬牙切齒道:“誰知道呢,說不得都是一丘之貉�!�
怪不得這幾天都沒有見到這家伙,合著是跟人合謀著去了
。
“不是我說……”
孫可瑩頓了頓,像是怕傷到溫黛,又緊急換了個委婉的說辭。
“你別真把人送到徐月手上去了啊。”
“雖說你漂亮是漂亮,可脾氣太差了,男的不都喜歡徐月那種柔情似水的�!�
溫黛措不及防的被這么一說,看著孫可瑩那副擔(dān)憂不已的樣子,氣急敗壞道:“你到底哪頭的啊�!�
怎么長別人志氣,滅她威風(fēng)呢。
孫可瑩摸了摸鼻頭,“當(dāng)然是你這頭的�!�
一不小心把心里話說出來了,真是罪過罪過。
溫黛輕哼一聲,瞧見又青從外頭回來了,連忙問道:“怎么樣,有結(jié)果了嗎,李有清那家伙被關(guān)在哪里了?”
又青是跑回來的,氣喘吁吁道:“李有清昨日就已經(jīng)死了�!�
“怎么可能?!”
溫黛瞳孔皺縮,猛然站了起來。
汴京內(nèi)法度森嚴,牢獄之中更是難以探聽消息,溫黛足足打聽了好幾日才知道那家伙被關(guān)在具體哪個衙門了。
且牢獄中的罪犯,為了防止他們自裁,通常都會搜身,且捆綁住手腳,斷不可能會發(fā)生這種事。
又青道:“聽聞仵作驗尸是早就服毒,只是昨兒才毒發(fā)�!�
兩種可能,一種就是李有清自己服下,一種別人下毒。
可從那日的情況,李有清顯然不可能會是前一種。
那就只能是第二種了。
聽到溫黛在探聽李有清的消息,又聽到李有清的死訊,孫可瑩震驚之余有些疑惑。
“這家伙死得其所,你找他做甚?”
溫黛給了她一個白眼,“說你笨還不相信,你當(dāng)那李有清怎么知道我會在哪里更衣,又是怎么確信自己會得手的。”
孫可瑩沒在意溫黛的攻擊,一把抓住了她話中的重點。
“你是說,這背后還會有其他人!”
溫黛一副你終于想到這的樣子。
不過看著孫可瑩沉思的模樣,溫黛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喂,怎么了,不會覺得我比你聰明,你就不講話了吧。”
正潛心思索其中陰謀的孫可瑩:“...”
她有些無語,撇了撇嘴,“我是在想,李有清好像有個未婚妻叫什么李寶珠?好像以前同徐月玩的挺好的。”
“而且...”
孫可瑩目光幽幽的看了過來。
“李寶珠?”
溫黛陡然想起也聽見誰說過這個名字。
她轉(zhuǎn)身到床榻上摸索一番,最終在枕下找到了一個小冊子。
斗大三個“記仇冊”的字,孫可瑩就這么看著溫黛在自己眼前翻了起來。
如果她沒看錯,好像還看到了她的名字。
她不死心的問道:“這是什么?”
溫黛翻回封面,看著她,“你不識字啊。”
說罷,溫黛想起了什么,“哦,你也在這上面了,為了怕我想不起來,我還特意畫了畫像呢,你看看像不像。”
溫黛特地翻到那一篇。
整整兩大頁,孫可瑩都沒想到自己罪行這么多,罄竹難書啊。
她指著其中一條,“不是,我什么時候偷你吃的了�!�
溫黛看了看,指著上面的時間,振振有詞,“初入學(xué)院的時候啊。”
這么一說,孫可瑩倒是想起來了,那時候她和徐月玩得好。
先入為主認為溫黛不好,便準備偷偷的拿走她的吃食下藥,結(jié)果扭頭就被人撞見了。
思及此孫可瑩莫名有些心虛,她咳了兩聲,“行行行,還是看別的吧。”
溫黛倒也沒抓著不放,一直往前翻,最終,終于在一頁上瞧見了李寶珠這個名字。
“永慶七年二月初十,徐月阿姐生辰宴上李寶珠。”
上面只有短短幾句,可讓溫黛瞬間想起人來了。
“原來是她啊�!�
那時候李寶珠和徐月玩得好,可跟她一直過不去,不是這說就是那嘲諷的。
那次更是直接用沾了葡萄酒的手故意摸臟了她的裙子。
那可是她生辰禮時阿爹送她的,那時候阿爹在邊關(guān),一年難見一次,她尤為珍惜。
那時候她和徐月還沒這么大的矛盾,她特意穿了這件裙子,就是覺得徐月算是她喜歡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