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她出生之前，塞赫里已經(jīng)有過三位公主，然而大公主與二公主皆在不滿十歲前，便接連感染癆病而亡。
第三位公主則是因王后意外早產(chǎn)，還未曾睜開眼看一看這人間，也不幸離開了人世。
只有蒂安娜，在所有人都以為她也注定不能順利長大成人的情況下，她平安地在王宮長到了十六歲。
在這十六年里，蒂安娜從未離開過金碧輝煌的王宮一步。
她猶如一只漂亮柔弱、且被束縛住翅膀的鳥，她身邊的所有人，包括她的父母、服侍她的侍女，都害怕她出現(xiàn)任何不可預(yù)測的意外，從而竭盡所能地保護(hù)著她。
以至于蒂安娜在王宮的那些年，一直保留著宛如孩童般天真爛漫的性格。
但就在她十六歲那年，事情發(fā)生了轉(zhuǎn)機(jī)。
“圣里羅教”的主教所羅門在宮中花園見到了蒂安娜，彼時她興致勃勃地坐在秋千上，纖柔的雙手握著纏滿了修剪過的綠藤蔓的秋千索，由身后的侍女推著她自由而愜意地在空中飛蕩。
她高高地飛躍在空中，迎面的春風(fēng)拂過她柔美紅潤的臉頰，溫暖的日光照耀在她金子般閃亮的柔順長發(fā)上。
精致華麗的天藍(lán)色裙擺在空中飛舞，滿園名貴的紅白玫瑰與昂揚(yáng)的紫羅蘭盛放在她腳下，云蒸霞蔚，花團(tuán)錦簇，但令所羅門駐足的，是蒂安娜臉上那抹純潔天真得猶如稚子的笑容。
那是從未見識過世間險惡的人才會有的笑。
所羅門臉上戴著半抹金色面具，身穿一襲白色金紋教堂禮服，他站在寬長的宮廷道路上，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蒂安娜坐在秋千上，從高空落下的場面。
他身后的司祭約翰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主動道，“那是國王的第四位公主，蒂安娜·古斯塔夫，今年十六歲，聽說一直養(yǎng)在城堡里，從來沒出過城堡一步。”
這也很好地解釋了所羅門為何從來沒有在教堂見過她。
所羅門平靜地收回視線，沒有人看見過他被面具遮住的上半張臉，空靈深遠(yuǎn)的低沉嗓音緩緩響起，所羅門道，“教堂需要一名純潔無上的圣女�！�
約翰聞言，恭敬地低下頭，“我明白了，主教�！�
圣里羅教是塞赫里王國律法唯一允許存在的宗教，幾乎全國的百姓都信奉圣里羅教，教會擁有著絕對的權(quán)力與財富，國王無法拒絕所羅門要將蒂安娜當(dāng)作圣女化身的提議，至少現(xiàn)在不行。
這之后，蒂安娜第一次離開了皇宮。
她來到王都最大的教堂，獨(dú)自一人赤腳走了進(jìn)去。
教堂恢弘富麗，神圣肅穆，墻上和挑高的白色大理石拱頂?shù)窨讨睆?fù)精美的神像，但不知為何，里面卻昏暗寂靜，墻上的蠟燭并沒有點燃。
所有的光線來源，就只有最里側(cè)、正對著教堂大門的墻壁上雕刻著圣女像的彩色玻璃花窗。
玻璃花窗前，一座一米高的雕塑臺上，立著一尊與人同高、圣潔高雅、悲憫世人的圣女雕塑。
蒂安娜走進(jìn)教堂時，正對著圣女像。
圣女赤腳而立，她頭戴白紗，低頭俯瞰，蒂安娜窺不見其真容，卻知她一定在抿唇微笑。
她身上柔和純美的氣質(zhì)令人動容，仿佛深沉的愛人與慈祥的母親包容著世間的一切。
這讓蒂安娜覺得自己充滿了罪惡，又仿佛被她所洗滌。
外界明媚的陽光透過玻璃花窗，照射在潔白的圣女雕像上，使其背后閃耀著令人目眩的光亮。
更多穿透玻璃的斑斕光線照落在地面上，在潔白的地面形成了一大幅驚奇的漂亮圖畫。
而就在那圖畫中央、圣女像前，身著白色金紋禮服的所羅門手持一把金色權(quán)杖，背對著蒂安娜，仰頭安靜地看著圣女像。
蒂安娜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絢爛神圣的場面，她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腳掌小心地踩在一塵不染的地面，穿過一排排空蕩蕩的長椅，走向了所羅門。
她按照約翰教導(dǎo)她的禮節(jié)，低下頭，屈膝跪在了所羅門背后，她小心翼翼地、恭敬而又虔誠地開口，“主教大人�！�
蒂安娜的聲音足以匹配她的美貌，仿若夏日清涼的泉水相撞，優(yōu)雅動聽，。
每個聽見她聲音的人都忍不住露出沉醉的表情，然而所羅門卻一如既往的沉著，面具遮擋住他的容顏，叫人察覺不出他的真實情緒。
他轉(zhuǎn)過身，看著跪在他腳下的蒂安娜，目光平靜地掃視過她纖細(xì)干凈的后頸，舉起權(quán)杖搭在她的左肩，輕輕拍了一下。
仿佛騎士授封儀式。
靜如冬日湖水的平靜聲音自頭頂傳來，“蒂安娜，從今日起，你便是教堂的圣女�！�
蒂安娜聽見所羅門的聲音，忍不住抬起了頭。
首先入目的，是一頭披落身前的銀色長發(fā)，蒂安娜眨了眨眼，繼續(xù)往上看去，當(dāng)她寶石般的藍(lán)色雙眼與金色面具后沉寂的銀色眼瞳相對，她感覺自己被一只手死死攥住了心魂。
那銀色的眼睛仿佛擁有魔力，在與之相視的一瞬間，蒂安娜難以自持地低下了頭，再次跪拜在所羅門的腳下。
從那以后，蒂安娜便從皇宮搬出來，以圣女的身份住進(jìn)了教堂。
圣女并不需要以真容視人，蒂安娜也不需要每日都待在教堂，只有每月的最后一日，她才會出現(xiàn)在教眾面前。
那日她會扮作圣女像的模樣，身穿白裙，臉上戴著潔白的面紗，赤腳安靜端莊地站在圣女像前，以特意被所羅門調(diào)教過的溫柔聲音安撫每一位前來禱告的教徒。
圣女的身份是個秘密，除了極少的人，沒有人知道教堂里的圣女是他們的公主，蒂安娜。
蒂安娜在做圣女的期間，是她人生中最自由的時候。
所羅門教會了她許多東西，很少拘束她，他給了她在王宮中不可能擁有的自由。
除了每月的最后一日，其他時間蒂安娜都可以離開教堂。
所羅門似乎并不害怕她在外受傷，而無法繼續(xù)擔(dān)任圣女的化身，因為只要他想，他隨時可以找到一位如她一般的少女替代她的職責(zé)。
在蒂安娜做圣女的三年里，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然而變故總比她想象中來得要快，在她即將滿十八歲的時候，國王突然下了一道指令，要將蒂安娜嫁給騎士殿的騎士長，已經(jīng)五十七歲的雷納德。
在塞赫里，教堂、國王與騎士殿三權(quán)分立，而擁有全國大量教徒的所羅門早已令蒂安娜的父親感受到了威脅。
將待嫁之齡的公主嫁給手握兵權(quán)的騎士長，拉攏騎士長，無疑是打壓所羅門的極好辦法。
并且對于國王而言，這方法比起割地分封、錢財籠絡(luò)太過“實惠”。
只是一個公主而已。
一如當(dāng)初蒂安娜的父親無法拒絕所羅門將她選為圣女的決定，所羅門也無法在國王的指令下留住蒂安娜。
又或是他認(rèn)為為了蒂安娜對抗國王并不值得，于是蒂安娜如來到教堂時一樣，無聲無息地離開這里，再次回到了密不透風(fēng)的皇宮，等待著半月后的婚禮。
十八歲生辰當(dāng)日，蒂安娜便身著圣潔的白綢緞禮服，在轟轟烈烈的祝賀聲與中，來到了雷納德的莊園。
城堡離雷納德的莊園有些距離，蒂安娜乘坐馬車穿過了人聲鼎沸的街頭。
馬車停下，扶著她從馬車中下來的那個男人并不是雷納德。
因為那只手太過年輕，雖然布滿了陳舊的傷疤，但依舊看得出來是個青年的手。
而雷納德是個年近六十的老人。
他小心地執(zhí)起蒂安娜帶著白手套的手掌，時隔許久，蒂安娜仍舊記得那位青年的手掌溫暖而干燥，和所羅門主教的手分外不同，那是一只飽經(jīng)戰(zhàn)爭與磨礪的手掌。
和她見過的貧苦教徒的手也不相同，那只手掌紋深刻，骨節(jié)修長漂亮，扶著她的力道十分穩(wěn)固。
那是一把執(zhí)劍的手。
蒂安娜情不自禁地偏過頭去看那人的模樣，卻只看見半身銀白色盔甲和一小縷黑色短發(fā)。
青年將她扶下馬車后，很快被退離了她身邊，仿佛覺得自己并不配長時間與她待在一處。
蒂安娜并非無故這般猜測，因在塞赫里，黑色往往象征著低賤與卑劣。
后來，蒂安娜才知道，那是雷納德的養(yǎng)子，艾德里安。
而他，也將成為她的養(yǎng)子。
但令人發(fā)笑的是，她的養(yǎng)子比她還要年長幾歲。
她的父親——國王從艾德里安那接過她的手后，挽著她，一步一步將她送到了雷納德身邊。
在教堂的兩年，蒂安娜依舊被“保護(hù)”得很好，因為沒有教會人員敢違背所羅門的旨意欺辱她。而且在教堂里除了所羅門的教誨，她無需聽從任何人的話。
但在嫁給雷納德后，蒂安娜的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婚后的第一年，每月的最后一日，她仍會聽從所羅門的話，悄無聲息地前往教堂扮演圣女。
但一旦回到莊園，她便不再是受人喜愛的四公主，更不是令人尊敬的圣女。
在雷納德眼里，蒂安娜除了擁有更加出色的一張臉蛋之外，她似乎和他養(yǎng)在外面的眾多情婦沒有太大分別。
雷納德的態(tài)度使得莊園里的仆從也并不十分尊敬她，而她的父親為了拉攏雷納德，對她的處境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有她的養(yǎng)子——艾德里安回到莊園的時候，莊園的仆從才會裝出一副畢恭畢敬的假象。
年輕的蒂安娜太愚蠢，她曾經(jīng)被保護(hù)得太好，不懂得培養(yǎng)手下，不懂得收買仆從，甚至不知道仆從陽奉陰違的態(tài)度是在欺辱她。
但所幸，蒂安娜在一段時間后終于看明白了這一切。
后來，她開始偽裝，籠絡(luò)身邊的人，變得兩面三刀，虛情假意，渴望權(quán)勢與財力。
除了那張依舊純潔得仿若百合的臉龐，她的內(nèi)心已經(jīng)被生活和婚姻腐朽成了一灘爛泥。
城府與計謀仿佛天生刻在皇室的骨子里，后來，她開始偽裝，籠絡(luò)身邊的人，變得兩面三刀，虛情假意，渴望權(quán)勢與財力。
除了那張依舊純潔得仿若百合的臉龐，她的內(nèi)心已經(jīng)被生活和婚姻腐朽成了一灘爛泥。
但一切都太晚了，在一個無人所知的黑夜里，她被人壓制著身體，強(qiáng)制將一杯毒酒灌入了她的喉嚨。
蒂安娜死了。
王國的第四位公主，心懷不甘地死在了二十歲的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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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西幻人外，一個公主勾引正直騎士的故事，
0002
（2）黑甲騎士
圣里羅教堂。
蒂安娜面戴潔白柔軟的面紗，作圣潔純真的圣女裝扮。一位孱弱多病的老嫗跪在她面前，握著她的手，一字一句陳述今生所犯下的罪名。
這是蒂安娜扮作圣女時最尋常的工作。
明媚春光照過玻璃花窗，投照在蒂安娜與她身后的圣女像上。
她身姿纖細(xì)，姿態(tài)優(yōu)雅，身上潔白的層層紗裙仿佛散發(fā)著柔和的圣光，此刻的她與身后的圣女像站在一起，的確像是一位美麗悲憫的圣女。
忽然間，蒂安娜身軀僵住，頭腦仿佛重度缺氧一般昏脹起來，無數(shù)吵鬧不堪的人聲響在她腦海深處，遙遠(yuǎn)得仿佛從海的另一邊傳來。
面紗下的雙眼驚訝地睜大，一大串來自遙遠(yuǎn)前世的記憶如同不可躲避的閃電猛然擊中了她。
老嫗懺悔的聲音從蒂安娜耳中穿過，圣潔無上的圣女卻在微微發(fā)抖。
清晰久遠(yuǎn)的記憶猶如融化的金子驟然潑入她腦中，沖破她一無所知的愚蠢思緒，在她的腦海里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在這平平無奇的一個下午，伴隨著老嫗的虔誠悲苦的字句，重生十七年的蒂安娜，毫無征兆地憶起了前世一切。
前世死亡前，在看不清的黑暗中被人壓著雙臂、掐著臉頰，迫使她張開嘴灌下毒酒的恐懼與憎恨涌入蒂安娜心頭。
一時間，她仿佛還能感受到那濃烈難聞的毒藥流入喉嚨，迅速腐蝕喉胃與內(nèi)臟的劇痛。
老嫗對發(fā)生在蒂安娜身上的事一無所知，她虔敬地低著頭，竭力挺直了佝僂的身體，跪在蒂安娜的面前，悲傷道，“……我的孩子在疾病中痛苦離世，我的愛人因出海捕魚而不幸喪生，我的主……這一切皆是因為我的無能，我的愚蠢與我的不忠……”
一滴不甘的淚水從蒂安娜眼中落下，滑過她的臉頰，浸透面紗，落在了抓著她的手懺悔的老嫗的手背上。
清澈的眼淚潤入老嫗枯如樹皮的手背紋理，老嫗怔愣片刻，情不自禁地仰起頭，驚訝地看著蒂安娜。
蒂安娜抑制住內(nèi)心的振奮，很快冷靜下來。
面紗下純潔柔美的臉上緩緩揚(yáng)起一個笑，她蹲下身來，將手背輕輕搭在老嫗的手上，緩慢道，“這并非你的過錯，神會寬恕你。”
-
每月最后一日前來禱告的人多時可達(dá)百位，但每次蒂安娜只會接見一位，當(dāng)一位懺悔結(jié)束，才會接見下一位。
這是所羅門的要求，他擔(dān)心涌進(jìn)來的人數(shù)太多，別有用心之人會混入其中，對蒂安娜造成傷害。
他很在意圣女。
蒂安娜最開始扮作圣女時，約翰會遠(yuǎn)遠(yuǎn)守在一旁，他長期跟在所羅門身邊，是所羅門的心腹之一。
蒂安娜以前以為對方是在保護(hù)自己，怕她手忙腳亂地出岔子，如今想來，倒不如說是監(jiān)視最為合適。
監(jiān)視她是否有表現(xiàn)出任何違背圣女尊嚴(yán)與身份的舉動。
如今蒂安娜已經(jīng)成為圣女兩年多，所羅門已經(jīng)不再派約翰看著她，為了保持圣女身份的神秘，所羅門也沒有派其他助祭看著她。
整個教堂，只要所羅門和約翰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蒂安娜在恢復(fù)記憶后，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異樣，她如此前一樣，耐心地接見了一位又一位痛苦悲傷的教徒，這些教徒有些是為家人祈禱，而有的則是請求圣女原諒自己犯下的罪惡。
所羅門曾教授她，在這種時候，她應(yīng)該回答：神已知曉你的罪惡，請繼續(xù)滿懷虔誠地祈禱，終有一日，神會寬恕你。
然而此刻，蒂安娜聽罷那些微不足道的可笑“罪名”，回答的是，“這并非你的過錯，神會寬恕你�！�
漸漸，殘陽落幕，徐徐墜入海平面，血紅的蒼穹仿佛傾倒向一側(cè)，余暉猶如燒燙的血從玻璃花窗透入教堂。
這一日并不輕松，蒂安娜必須要從早上九點一直站到深夜降臨，中間不得休息，不得進(jìn)食，甚至不能方便。
為了禱告順利進(jìn)行，她每次在前一日都已經(jīng)很少吃東西。
在黑夜到來前，所有的教徒都已順著街道上逐漸退卻的夕陽回到家中。很快，教堂里只剩下蒂安娜一個人。
她今天不打算愚蠢地在這兒站到深夜，她如今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正準(zhǔn)備離開，忽然間，卻聽見門外傳來了聲響。蒂安娜以為是守在門口的護(hù)衛(wèi)發(fā)出的聲音。
但隨著
?
“咯吱”一聲推開教堂門的，卻是一個穿著銀黑色盔甲的高大男人。
他手執(zhí)長劍，天際最后一抹濃烈如血的夕陽披落在他身上，仿佛沾染在盔甲上的深紅的血。
從他的裝扮不難看出，這是一名騎士。
值得一提的是，在蒂安娜扮演圣女化身的時間里，幾乎沒有騎士會來到她的面前禱告。
因為他們知道，殺伐永遠(yuǎn)是不可饒恕的罪名，任何神明都無法洗去這深重的罪孽。
又或者，見慣了朋友弟兄死在戰(zhàn)場的騎士，內(nèi)心已經(jīng)不再信奉這世上任何教派的神明。
只有一位曾跪在蒂安娜的腳下，悲痛而虔誠地請求她的寬恕和原諒。
艾德里安。
她前世的養(yǎng)子。
面前的人手持長劍，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蒂安娜，他邁開腳步，一步步向她走近。
騎士身上最重的的盔甲足以達(dá)到一個成人的體重，而來者身形高大，即便他穿著盔甲，也可見其身高腿長，體格健壯。
想來他身上的盔甲分量也絕對不輕。
隨著對方走近，蒂安娜發(fā)現(xiàn)他的氣息并不沉穩(wěn)，胸甲起伏的動作明顯，仿佛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急忙趕來。
沉重的銀黑色戰(zhàn)靴踩在教堂渡過白漆的地板上，令蒂安娜驚奇的是她居然聽不見一點聲響，男人步子邁得寬大，卻猶如飛檐走壁的貓一般敏捷無聲。
蒂安娜能感受到他頭盔下的雙眼射出的視線，那目光仿若實質(zhì)落在她身上，竟令蒂安娜感受到了些許緊張，這是其他教徒不具備的威懾力。
但他似乎知道自己此刻全副武裝的模樣會嚇到蒂安娜，他的動作并不急切，反而走得沉緩。
幾乎透露出一股小心的意味。
有那么恍惚的一瞬，她仿佛在對方身上看到了當(dāng)初的自己，也是這般不聲不響，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所羅門身邊。
但這并沒有讓蒂安娜好受多少，因為她能感受到，對方從進(jìn)入教堂的那一刻起，他的視線就沒有從她身上挪開過。
他一直在看著她。
蒂安娜不想這般形容，但她感覺對方看她的眼神，就像虎豹盯著獵物。
0003
（3）“我愛著一個人，我的主”
當(dāng)男人走近，他身上的氣息越加凜冽逼人。
那是馳騁戰(zhàn)場，殺死了不知多少敵人才能鍛就的一身肅殺之氣，一時間，幾乎攻占了蒂安娜所有的感官。
蒂安娜站的地方，腳下有一層厚臺階，這讓她可以如身后雕塑臺上的圣女像一般俯瞰前來禱告的信徒。
然而此刻，她卻發(fā)現(xiàn)穿著盔甲的對方比自己還要高。
但沒有等到她仰望他面具下的那雙眼睛，他已經(jīng)低下頭，虔誠地單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低著頭顱跪下時，左手握著劍柄，劍尖點在地面，右手手臂搭在膝頭，這個姿勢令蒂安娜恍惚了一瞬。
前世艾德里安前來禱告時，每次都是以這般姿態(tài)跪在她面前。
難道是艾德里安？
蒂安娜心存疑慮。
因為在前世，艾德里安是在她嫁給他的養(yǎng)父后，才進(jìn)入教堂進(jìn)行禱告。每次都在每月最后一日，蒂安娜甚至擔(dān)心被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份。
并且艾德里安的氣質(zhì)陽光而忠誠，和眼前人并不相似。
教徒并不允許帶劍進(jìn)入教堂，以劍為生的騎士屬于特例。
在塞赫里，每一名騎士死后，他的佩劍都要隨他一起葬入墳?zāi)够蛘邞矣诒啊?br />
蒂安娜看著腳下的男人，在記憶里搜尋了一番，沒有尋找到任何關(guān)于他的信息。
前世、今生，都沒有。
對方是第一次來到這里，
來人放下黑色長劍，抬頭仰望著蒂安娜。蒂安娜如見每一位教徒一般伸出右手。對方立馬用雙手輕輕捧住了她的手掌。
那寬大的手甲足有她的手掌兩倍大，
堅硬冰涼的手甲觸及皮膚，蒂安娜不由自主地蜷縮了一下手指。
這可不是什么好的信號，若是被所羅門看見，她必定會受到一番教訓(xùn)。
好在，對方一直看著她臉部的面紗，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
他緩緩收緊手指握住了蒂安娜的手，手甲在活動時，發(fā)出金屬松合的細(xì)微聲響。
蒂安娜十分喜歡盔甲的手甲部分在活動時發(fā)出的機(jī)械聲，但不是現(xiàn)在。
對方?jīng)]有取下頭盔，他低下頭，隔著頭盔輕輕吻上了她皮膚細(xì)膩的手背，說出了第一句話，“我的主，請寬恕我的罪惡。”
聲音低沉，聽得出來是個青年的聲音。
頭盔會使聲音失真，蒂安娜無法辨別這是否是艾德里安的聲音，但她傾向于不是，因為艾德里安與她交流時，語調(diào)并不似這般陰郁低沉。
如果說艾德里安是騎士的光面，那么來者就是騎士的暗面。
蒂安娜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她以擔(dān)任圣女時才會使用的溫柔聲音問，“你叫什么名字�！�
對方抬頭看著她，“西蒙，我的主。”
她猜得不錯，果然并非艾德里安。
蒂安娜暗道。
西蒙似乎不太明白禱告的流程，像是今天之前從來沒有走進(jìn)過任何一家教堂，她不問，他便保持沉默一言不發(fā)，只用頭盔下的那雙眼睛盯著她。
蒂安娜感覺得到他的視線，甚至盯得她有點心煩。
畢竟蒂安娜從來沒見過這般被動的教徒。
她繼續(xù)問，“你來這里，是要為你的親友祈福，還是為自己的罪惡懺悔。”
西蒙低下頭，將蒂安娜的手隔著頭盔貼在他的側(cè)臉上，他道，“懺悔我的罪惡�！�
之后，他沒有再等蒂安娜追問，繼續(xù)道，“我愛著一個人，我的主。”
蒂安娜愣了一瞬，這話前世她在艾德里安的口中時常聽到。因為聽過太多次，所以下一句話她記得格外清楚——
一個我不該愛的人。
西蒙終究不是艾德里安，他沒有說出下一句話。
在這逐漸昏暗的黃昏時刻，他捧著蒂安娜的手，將臉隔著盔甲輕蹭著她纖細(xì)柔軟的手掌，冰而硬的觸感幾乎將蒂安娜的右手包裹起來。
她不想形容這種感受，但她有一瞬間覺得，西蒙依戀的姿態(tài)似乎將她當(dāng)作了他的戀人。
若在前世，蒂安娜會覺得這是教徒對她的信任，從而由衷生出悲憫。
但現(xiàn)在，蒂安娜覺得自己仿佛被一條冰冷的蛇給纏上了。
好在，西蒙很快便把臉挪開了，轉(zhuǎn)而將頭盔堅硬的額部貼上了她的手背。
這是教徒禱告時在她面前常用的姿勢。
蒂安娜赤腳站了一日，此時腳底已經(jīng)變得麻木鈍痛，她耐著性子問道，“你愛的人，她叫什么名字。”
西蒙沒有抬頭，年輕的聲音從頭盔下傳出，“……莉莉，她叫莉莉�！�
蒂安娜道，“她有一個好聽的名字�！�
西蒙對此不置可否，但他接下來所說的話卻令蒂安娜有些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