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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就被他狠狠一巴掌扇在臉上

    白輝把那77條報備留言一條不落地看了一遍。周朗夜的態(tài)度很端正,去了哪里、因何晚歸、幾時到家、甚至見過什么異性都有一一注明。

    端正得不像他曾經(jīng)認(rèn)識的那個男人。

    黑暗中長時間地盯著手機屏幕,讓白輝的眼睛感到些許刺痛。他無意地抬手揉了一下,一滴眼淚就落在了屏幕上。

    他隨即怔了怔,好像不相信自己還會為周朗夜而哭。然而片刻過后,他又把頭埋下去了,整個人蜷坐在床上,肩膀隱隱發(fā)顫,像是在無聲飲泣。

    難以抑制的眼淚讓白輝認(rèn)識到自己曾經(jīng)陷落得有多深,就算右手留了殘疾,就算腕部和頸部的傷痕至今未能消除,他仍然沒有辦法狠下心去恨那個人。

    白輝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十六歲時的樣子,但他不會忘記二十三歲離開周朗夜時,他曾擁有的家人、事業(yè)、身體健康,甚至對于愛情最基本的信任,通通都喪失了。

    他像一個被挖空的容器,很少得到妥善的對待,總是站在岌岌可危的破碎邊緣。但即便是那樣,對方也沒有給他一個體面的離開。

    白輝哭完以后,走去盥洗室沖了一把臉,再回到臥室時已經(jīng)平復(fù)了許多。

    他再次摁亮手機,在,然后將

    距離他最后發(fā)出的那條“但愿與你再無來生”,已經(jīng)過去了半年以上,這就意味著周朗夜此后不能再看到他的任何,也無法給他評論留言了。

    -

    周朗夜在機場買了一個箱子,用來裝白輝的那張單人海報,以便將其完好無損地托運回平州。

    他的感冒由于疲勞和抽煙淋雨,進(jìn)一步演變?yōu)楹硌缀桶l(fā)燒,持續(xù)了多日才慢慢好轉(zhuǎn)。然而真正讓他變得如此不堪一擊的,并不是生病引起的情緒低谷,而是他在返回平州的當(dāng)晚,突然發(fā)覺白輝的

    這個,算是他寄托思念的精神鴉片。每晚睡前,周朗夜都要把,咀嚼一點早已過期的糖分,才能勉強睡下去;又或是在自己應(yīng)酬回家前,照例去給白輝留下一條評論,報備自己的行程,裝作他們好像從未生分。

    現(xiàn)在整個,以前的內(nèi)容全被隱藏了起來。周朗夜一開始以為是系統(tǒng)故障了,他使用,對于各種設(shè)定并不熟悉,而后又刷新了幾次,才確認(rèn)是白輝在后臺更改了設(shè)定。

    那個瞬間他感覺自己所剩無幾的氧氣好像被一點一點抽空了。

    他知道自己不該出現(xiàn)在那個太過顯眼的前排座位,這種不加克制的距離無疑刺激到了白輝。

    分開的這半年多時間,周朗夜一向精準(zhǔn)的記憶力終于也在有關(guān)白輝的事情上起效了。一直以來他總是選擇性的失憶。

    他回憶起自己在最后那幾個月里是怎么對待他的。那時的白輝已經(jīng)開始抗拒親密接觸,而他對此沒有絲毫的耐心和體貼,總是一再地打碎白輝用于自保的那一點可憐的抵抗。

    他多次地強迫白輝跪著為自己做過,買了一些過于暴露的、帶有明顯挑逗意味的衣服讓他穿上,當(dāng)著司機的面在車?yán)锱^他,也把他直接摁在書桌上發(fā)泄欲望,事后白輝的腰脊處全是青紫的痕跡。

    后來只要周朗夜一碰他,就能感覺到白輝不自覺地發(fā)抖,大概是源于一種身體本能的恐懼。盡管白輝從來不是一個孱弱的男孩子,但是周朗夜有意施加的侮辱和傷害,還是把他剝離得體無完膚。

    所以周朗夜清楚,自己應(yīng)該和白輝保持距離,留給對方空間,讓白輝放下心防。慢慢相信周朗夜也可以做一個為他等待,并且尊重他意愿的愛人。

    可是那個過于靠近舞臺的座位,帶來了沒有預(yù)料到的負(fù)面效果,或許讓白輝誤解為周朗夜又重新開始滲透他的生活。

    周朗夜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訂了一張隔天再飛首都的機票,想要去向白輝當(dāng)面解釋,說明自己是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為了得到限量版的海報才坐在那里。然而他最終沒有登機,那個寫著“忘情水”的瓶子被他擺在臥室床頭柜上,時刻提醒著他。

    他和白輝之間,缺少的不是一個解釋。而是經(jīng)歷漫長的愛與失望之后,另個人需要獨自療傷的時間。

    周朗夜知道白輝走得已經(jīng)很遠(yuǎn)了,也許再有一個路口、兩個路口,或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轉(zhuǎn)角,他就會從視野中徹底消失不見。周朗夜的焦慮不安終于達(dá)到了史無前例的程度,在他三十一年的生命里,沒有一個人能把他攪亂至此。

    白輝占據(jù)了他的全部思維,甚至就連他在工作中、開會時,眼前看著新品開發(fā)方案和營銷企劃,腦中卻無時無刻地想著他。

    -

    感冒快好的那個周末,平州當(dāng)?shù)匾患椅逍羌壘频昱e行了一場試營業(yè)前的內(nèi)部酒會。

    酒店的投資人與周氏有一些業(yè)務(wù)往來,也算是周朗夜私交尚可的朋友。請柬發(fā)到了助理陶芝那里,對方也親自打電話相邀,盡管周朗夜?fàn)顟B(tài)不佳,還是只能赴約。

    酒會上他仍然是眾人簇?fù)淼闹行模芾室挂回炇锹牭枚喽f得少,可是想與他攀談的人太多,他脫不了身。后來那位閔姓的投資人走過來,舉杯與他碰了碰,沖著他神情微妙地笑道,“周總,今天晚了,我給你留了個豪華套房,你就在這里休息�!�

    周朗夜起先拒絕了,但是架不住對方一番盛情,最后還是同意在套房里歇息一晚。

    他在深夜十二點進(jìn)了房間,松開領(lǐng)帶扔在沙發(fā)上,這才發(fā)覺房間里竟還有人在候著他。

    那是一個年輕半裸的男孩子,穿著若隱若現(xiàn)的絲質(zhì)襯衣,坐在與前廳相連的封閉式陽臺里,見到他一瞬立刻站了起來,軟著聲叫他“周總,你回來啦”。

    周朗夜沒有精力應(yīng)付這種廉價貨色,不帶感情地看著那個走向自己的人,冷聲說,“出去,這里不用你。”

    然而這一位大概是被精心挑選來的,深諳勾搭之道,見周朗夜站著沒動,一條細(xì)白的胳膊已經(jīng)抬起來,主動去攀周朗夜的肩,帶著撩人的氣聲,往他身上磨蹭,另只手開始解自己衣上的扣子,“周總,一個人住這么大一間房,多沒趣啊......”

    說著就要踮腳吻他,被周朗夜一把捏住了臉,發(fā)力甩向一邊。

    男孩猝不及防一下撞在墻上,愣了愣,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激怒了這個身價不菲的老板。還來不及扶墻起來,周朗夜已經(jīng)從他身邊走過去,短而冷地扔下一個字,“滾�!�

    過了十幾秒,房門響起開闔聲,四下恢復(fù)了沉寂。

    周朗夜已經(jīng)步入臥室,沒有開燈,他在黑暗中摸出香煙和打火機,而后又無比煩躁地隨手扔在床上。

    他進(jìn)入浴室,打開花灑,在等待水溫變熱地過程中脫掉了衣物。緊實流暢的肌肉線條從布料下釋放出來,勾勒出一個成年男人的性感體魄。內(nèi)褲脫掉時,周朗夜發(fā)現(xiàn)自己硬著。

    ——當(dāng)然不是因為那個媚俗男妓的撩撥。而是在他恍惚眼花的一瞬間,誤以為那抹身影是白輝。

    過度的思念逐漸侵蝕了周朗夜的判斷力,他總是不自覺地在現(xiàn)實的縫隙里,光影的浮掠中,尋找一個早已遠(yuǎn)去的愛人。

    像他這樣強勢掌控的男性,自然也有深沉持續(xù)的欲望。白輝走后,周朗夜沒再碰過別人,很多時候就靠洗冷水澡應(yīng)付過去。

    可是今晚他格外地想念白輝,體內(nèi)被酒精催發(fā)起來的熱潮無法熄退,皮膚下竄出細(xì)密綿長的痛感,讓他感到折磨難耐。升騰的霧氣圍住了玻璃墻體,水流從身上淌過,順著緊實的肌肉紋理向下滑落,他一手扶著小塊拼接的防水瓷磚,一手替自己解決。

    在這時這處,發(fā)生的每一分每一寸,都不像是周朗夜這個人會做的事。

    他在花灑下閉著眼,低喘著,被前所未有的空虛包圍,不想面對又不得不面對。他開始明白,無望的愛情可以有多傷人,白輝承受了將近七年,而他只熬了七個月,就已經(jīng)熬不下去了。

    -

    距離那一次交換心愿瓶后,又過了半個月。

    白輝與劇院的合約快要到期,近來總有領(lǐng)導(dǎo)層面的人來找他面談,想和他續(xù)約。白輝還沒想好自己下一步的安排,因此只能耐心地聽完對方的意圖,再客氣地回應(yīng)需要想一想。

    排練結(jié)束后,他照例從劇院的收發(fā)室?guī)ё吡艘恍┯^眾郵來的信件,因為手機叫的車還沒到,白輝就站在路邊一封一封地拆信。

    當(dāng)他拆到一個藍(lán)色信封時,心里忽然沒來由地一緊。這是一種觸感厚實的紙張,印有壓花暗紋,比一般的信封做工精致。上面的手寫字體不像女性的筆跡,也不像寫過中文多年的人該有的那種流暢與熟練。

    白輝慢慢撕去封口,抽出里面唯一的一張卡片。

    印著機器人瓦力圖像的雙層紙卡散發(fā)出一種木質(zhì)淡香,挾著一抹清淡而矜貴的味道。打開以后,一行以藍(lán)黑墨水寫成的字,展露在乳白色底紙上。

    ——輝兒,我錯了。

    周圍的車水馬龍好像一下消退了下去,白輝愣愣地看著那五個字,大腦出現(xiàn)一瞬的空白。

    他沒想過周朗夜會道歉。盡管這不會改變什么,但他真的,從來從來沒有奢想過。

    -

    就是這樣的卡片,從這天以后白輝幾乎每天收到。

    他篤定周朗夜是知道他在首都的新住址的,也一定知道他換了手機號。但是周朗夜變得小心翼翼了,只敢往一個更為公開的地址寄信,里面總是寫著相同的話,“輝兒,我錯了�!�

    有時也會在后面再加一句,“原諒我”,或是“再給我一次機會”。

    很多年前,白輝也曾往周朗夜的郵箱里寫過很多電子賀卡,滿懷期冀和他說節(jié)日快樂生日快樂,然而從來不得任何回應(yīng)。

    時間像是進(jìn)入了扭曲的蟲洞,把一切重置、倒轉(zhuǎn),猶如一個回到起點的長鏡頭。

    不管是真心或假意,白輝都不愿再看了,周朗夜卻開始懺悔挽留。

    卡片如此寄了十余天不歇,白輝終于在七月末的傍晚,在自己租住的公寓樓下,見到了周朗夜。

    見面來得毫無征兆,卻也沒有讓白輝覺得太意外。

    周朗夜瘦了,瘦得很明顯。這是他的第一反應(yīng)。

    周朗夜不知道在這里等了多久,見到白輝的瞬間,眼中突然斂起了光。

    他的眉目輪廓因為消瘦而顯得愈發(fā)英挺深邃,眉骨與鼻梁轉(zhuǎn)接著光影的痕跡,眼尾卻透出藏不住的倦意。

    白輝心里是不好受的,可是并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見到他,于是索性不要搭理,越過他徑直往樓里走。

    周朗夜立刻跟了上去,正對樓門的電梯間里還有旁人在場,白輝一時不好發(fā)作。

    待到那幾位鄰居先上去了,白輝沒有摁鍵,顯然是不想把周朗夜引到電梯里。他沉著聲說,“不要再來了,我這里不歡迎你�!�

    周朗夜穿著襯衣西褲,皮鞋裎亮。這么悶熱的天,他還是妥帖收拾過自己的,為了給白輝一個好印象。

    而他也的確是好看的,一身深色的衣褲襯得他形容俊美,身形修長,他的頭微微低著,聲音也低著,對著白輝說那句他已經(jīng)寫過無數(shù)次的話。

    “輝兒,我錯了。”

    眼看著樓外又要進(jìn)入幾位住戶,白輝也見不得他這樣當(dāng)眾低三下四,不得已摁了上行的按鍵,旁邊的一部電梯正好就開了門。白輝轉(zhuǎn)身走入的同時,周朗夜又一次跟在他身后。

    電梯往十二層爬升,只有他們兩人同在的電梯里氣氛壓抑凝滯。

    白輝站在角落,周朗夜與他相隔半步。

    白輝垂眼看著轎廂的地面,周朗夜卻看著他。

    過了不到半分鐘,他們從電梯里出來了。這一層樓沒有旁人,白輝不愿再往自己家門那邊走,就站在電梯口說,“你回去吧。這樣沒有意義的�!�

    周朗夜不走,薄唇抿著,面色蒼白,出口的聲音甚至帶了幾分懇求,“我知道錯了......輝兒,給我?guī)追昼姡屛腋愕狼�。�?br />
    說著,卻見白輝不為所動的樣子,他又有些慌亂,伸手去扳住白輝的雙肩,想要為自己爭取一點時間。

    無人的封閉空間、周朗夜失控的力度,讓白輝一下回到了過去被束縛壓制的恐懼之中。他開始抵抗掙扎,眼神陡然暗了下去。周朗夜來不及意識到自己過界的行為,來不及松開他,就被他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臉上。

    作者有話說:

    雖然為時已晚,但小周總是真的知錯了

    第58章

    上天給過他這世上最好的戀人

    白輝的手滯在半空,因為沒有控制力道,他的掌心有點痛。

    周朗夜頭偏開了,也在原地停滯了一下。他知道是自己嚇到了白輝,于是動作很輕地松開對方,手指慢慢從白輝的肩頭滑下,每移開一點,都透出不舍。

    “......你要是不解氣,就再多打幾下�!�

    他沉聲說話,眼神不似以往淡漠,里面隱藏的情緒深重難解。說完以后嘴角抿緊了,下頜線條勾勒出一種以往少見的緊繃不安。

    而白輝呢,不知是氣自己還是氣周朗夜,更像是被逼得忍無可忍了,突然掉頭就走。

    事已至此,周朗夜知道自己坐實了一個死纏爛打的罪名,卻也只能追上去。

    白輝所住的公寓距離電梯口不過幾步,他們兩人很快到了門前。白輝無路可退了,背抵著防盜門,雙眸垂下,不去看周朗夜,用一種冰冷又脆弱的聲音說,“放過我吧……”

    “......你忘了自己答應(yīng)過我什么嗎?”說完以后,白輝抬起眼來,與周朗夜對視。

    他的眼睛仍然那么漂亮,眼底仿佛有暗涌的水紋,一直淌到周朗夜干涸許久的心里。

    周朗夜的一只手撐在門上,但是手的位置放得很低,大概是不愿給白輝一種被限制的感覺。

    他說,“我沒忘,我沒有勉強你。我只是來道歉�!�

    這種解釋蒼白無力,周朗夜自己都覺得不可信,他頓了頓,又說,“......我不敢松手,如果現(xiàn)在我松手,是不是就意味著我們徹底結(jié)束了?”

    我們早就結(jié)束了,白輝在心里回答他——從我回到那個酒莊的包廂,站在你面前叫你“周總”,求你讓我回來,我們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可是他沒有把這個答案說出口,他始終沒有那么狠心,他要的只是好聚好散。

    站在他跟前的男人顯得很無助,較之上一次白輝隔著劇場玻璃墻看著他獨自抽煙時更為無助。

    不知道為什么,白輝覺得這一刻站在自己跟前的周朗夜幾乎就要哭了。他也隨之感到了不可抑止的心痛和悲哀。

    他不想要周朗夜這么失魂落魄。就算白輝不再擁有他,也希望周朗夜永遠(yuǎn)是那個驕傲優(yōu)越的人,有著睥睨眾生的資本。

    他伸手推在男人胸口,是一種抗拒的姿勢,但是出口的話已經(jīng)軟化了一些。

    “進(jìn)屋再說吧。”白輝說,另只手伸進(jìn)自己褲兜里掏鑰匙。好像接受了自己仍對周朗夜懷有惻隱之心這一事實。

    他側(cè)身打開了門,先走進(jìn)去,然后扶著門讓周朗夜進(jìn)入。

    這是一間面積很小的公寓,一室一廳,簡裝帶家具。因為是在首都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又處于地段尚好的3.5環(huán),所以就算只有30平米,仍然租金不菲。

    周朗夜剛一進(jìn)門就愣住了。白輝在一旁換鞋,他面對著這間窄小得一眼就能望穿的屋子,一時間不能相信這是白輝會住的地方。

    就這里里外外加在一起,都不如他那套別墅的浴室寬敞。

    白輝看了周朗夜一眼,淡聲說,“你坐吧,我剛排練完,一身的汗,先換件衣服�!�

    說完就進(jìn)了臥室,然后又關(guān)上了門。

    周朗夜只走出去三步,就從門口到了客廳。

    客廳里有一張兩人座的小沙發(fā),一個茶幾。茶幾上放著筆記本電腦和幾本書,墻角掛著空調(diào),空調(diào)下面是一排晾衣架,上面曬著幾件T恤。此外就什么都沒有了。

    沒有餐桌餐椅,沒有多余裝飾,甚至連電視機都沒有。

    周朗夜慢慢在沙發(fā)里坐下,看到茶幾的下層放著一包喉糖還有幾個奢侈品的盒子,大概是皮夾或頂針一類的東西。沒有開封,不像是白輝自己買的。

    梁青野。周朗夜立刻想到了這個名字,猜測對方還沒有停止追求白輝。

    可是沒有拆開的包裝盒又讓他放心了一點。白輝應(yīng)該只是被迫收下的,他這樣安慰自己。

    臥室門開了,白輝換了一件淺色的T恤走出來。

    他問周朗夜,“喝水嗎?”

    說完就從墻角的一個紙箱里掏了一瓶純凈水,拋給周朗夜。然后他自己也拿出一瓶,站在墻邊擰蓋喝水。

    客廳只有一張沙發(fā),周朗夜知道白輝不會坐在自己身邊,也站了起來,猶豫一下,問他,“怎么住得這么簡單?”

    白輝笑了笑,很坦然的樣子,“我和劇團(tuán)只是臨時合同,沒多少錢�!薄仔郊由涎莩龀槌桑粔驊�(yīng)付租房和日常開支而已,偶爾還要用所剩無多的存款貼補一下。

    白輝這樣輕描淡寫,周朗夜卻幾乎不能呼吸了。他勉強維持著冷靜,又問,“你的手呢,恢復(fù)得怎么樣?”

    白輝的左腕一直戴著護(hù)腕。周朗夜看過他在臺上表演時,也見過他下臺穿便裝,包括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回到公寓,白輝始終沒有取下護(hù)腕。

    白輝沉默了幾秒,然后右手費力地拽了一下,把左腕上的護(hù)腕取下來,翻轉(zhuǎn)出內(nèi)腕的那兩條割痕給周朗夜看。

    他是有意的,隨即就見男人的臉色變了。

    白輝面目和頸部的傷痕已經(jīng)痊愈,化一點淡妝或用些遮瑕就能掩蓋。但是左腕這兩條傷疤他沒有治療,是想給自己提個醒。別再像以前那么自輕自賤。

    他不帶什么情緒地說,“快好了。”——只要周朗夜兌現(xiàn)承諾,真的放他走。

    身體的殘缺是次要的,白輝心里被挖去了一塊,只能留給時間自愈。周朗夜不是那個巧奪天工的人,他是始作俑者,所以修補不好。

    周朗夜與白輝之間不過短短兩步之距,若要說是千山萬水,也不過如此。周朗夜身邊多得是唾手可得的人和事,但那里面不包括白輝,白輝已經(jīng)是遙不可及的一段回憶。

    周朗夜先前那句話是對的。只要他一松手,他們就散了。

    白輝又把護(hù)腕戴了回去,他并不想真的傷害周朗夜,只是要他知難而退。

    白輝不再是那個漂亮干凈的十六歲男孩。他被仇恨、欲望、不單純的人心、還有各種算計一次一次鞭撻,已經(jīng)變得面目全非。如果周朗夜把他找回去只是出于緬懷過去,那么周朗夜必然要失望的。

    周朗夜往前走了一步,白輝與他離得更近了,近到周朗夜一伸手就能把他攬進(jìn)懷里。

    這一次白輝沒有躲,他既然讓周朗夜進(jìn)了家門,就想好了要怎么送他出去。

    他問周朗夜,“你吃晚飯了嗎?”——聲音很和緩,剛才那一點展露傷口時的尖銳也已消失。

    周朗夜微怔,好像一下子沒有適應(yīng)這么家常的對話,繼而說,“......還沒�!�

    “我覺得你瘦了�!卑纵x沒有掩飾對他的關(guān)心,“我煲了湯,你喝一碗吧�!�

    然后就朝著那間更為狹小的廚房走去。

    周朗夜看著他的背影,漸漸從各種情緒之中平緩過來。他明白白輝的意思,白輝在給他機會,讓他接受這一切,用最平靜的方式告別。

    他們沒有認(rèn)真地道過再見,他們總在明里暗里糾纏。白輝可能早已累了、厭倦了,周朗夜永遠(yuǎn)在錯誤的時間表達(dá)錯誤的感情。

    周朗夜看見白輝正試圖把一只慢燉鍋抬起來。那應(yīng)該是他早上出門時預(yù)設(shè)的煲湯模式,現(xiàn)在回到家里,湯已經(jīng)好了。

    他知道白輝的右手不能使力,于是快步走過去,站在白輝身后,兩手從后面伸出,幫他托住湯鍋,轉(zhuǎn)而放在一旁的臺面上。

    廚房空間很有限,他們兩個人這樣一前一后站著,已經(jīng)有點側(cè)不開身了。

    周朗夜的兩只手撐在灶臺邊,輕輕圈住白輝。

    白輝沒有轉(zhuǎn)過來,仍然背對他站著。周朗夜的視線從他小巧的鼻尖滑落至誘人的唇珠,又游移到瘦削下頜、隱現(xiàn)的鎖骨。白輝沒有側(cè)目,他看不到男人的喉結(jié)滾動,只是聽見那道磁性半啞的聲音響起,“......我在大學(xué)時讀過Albert

    Camus寫的《局外人》,里面有一句話至今還記得:不被愛只是不走運,但不會愛則是一種不幸。”

    白輝的側(cè)臉條線優(yōu)雅俊秀、脖頸細(xì)長,在周朗夜想象中白輝曾有過的,時至今日仍然保有的溫柔昳麗,這一刻都對周朗夜展露無疑。

    “對不起,我不懂怎么愛人,我做得很差勁,總是在傷害你�!敝芾室拐\懇地道歉。他的呼吸在白輝耳畔起伏,這種感覺白輝始終記得,唯一不同的是,以往大都在欲望駁雜的床榻之間,而這一次他們衣衫完好,保持克制。

    過了很久以后,白輝聽見周朗夜說,“......不要再怕我了,過了今晚...以后我會離你很遠(yuǎn)......”

    然后是長久的沉默,外面的天光還未完全沉沒,這片朝北的廚房已經(jīng)籠在暗影里了。

    白輝轉(zhuǎn)回身,就這么恍惚一瞬,周朗夜再也無法抑制自己,忽然將白輝緊緊擁在懷里,低頭含住了他的嘴唇。他深吻著白輝,將他收攏在雙臂之中,粗重的喘息著,濕熱的唇舌與他緊密交纏,好像要奪走白輝僅存的一絲氧氣,永遠(yuǎn)地將他收藏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含混而瘋狂地在熱吻中一次又一次重復(fù),“輝兒,我愛你,我愛你。”語調(diào)無比虔誠,捧著白輝的臉,像是捧一件稀世珍寶。

    白輝慢慢闔上了眼,他承受著男人的吻,也接受了他的道歉和告白。

    他在心里對自己說,這是最后一次。相愛的人就算錯過了時機,也值得一次心無芥蒂的相擁和熱吻。

    周朗夜再也不是白輝曾經(jīng)認(rèn)識的那個在性事上游刃有余的人。他吻得很動情,像是要把白輝揉碎了,汲取著他的氣息賴以生存。他的舌頭頂入白輝口腔里,順著他的牙齒舔弄,直到被白輝的一顆尖利虎牙劃出了一點血絲。

    白輝很溫順,像那些年他愛著周朗夜時那么溫順,他給了些微的回應(yīng),因為他感到了男人的顫抖。

    當(dāng)周朗夜最終把白輝松開時,呼吸很亂,眼底有深暗的情欲掙扎的痕跡。他垂下頭,靠在白輝的一側(cè)肩膀上。

    白輝繼而感到自己的左肩有一點濕潤,周朗夜哭了。

    白輝的眼神閃了閃,眼尾浮起一抹淺淡的紅痕。他戴著護(hù)腕的那只手抬起來,像哄小孩子一樣,很輕的揉了一下男人的頭。

    過了約莫半分鐘,周朗夜低聲說,“......讓我喝一碗你煮的湯吧�!�

    白輝說“好”,那只揉頭的手又向下了一點,以指腹抹過男人面頰上的濕痕,然后被周朗夜的手捉住了,緊緊裹在掌心里。

    “輝兒�!敝芾室箚≈暯兴�,“你再答應(yīng)我兩件事。”

    白輝有些警惕,不說話了,是一種無聲的拒絕。

    周朗夜抬起頭,深情地看著他,“是以前你想我做,我沒有為你做的事,讓我彌補一下�!�

    白輝一時不知是該搖頭還是點頭。他曾經(jīng)很向往的事......他不自覺地蹙眉想了想,某個念頭靈光一現(xiàn)的同時,男人已經(jīng)單膝跪了下去。

    是的,曾經(jīng)的白輝想要一個慎重其事的求婚,想要被珍視。而不是被不明不白地強迫戴上一枚戒指。

    他愣愣地看著單膝跪地的男人,看著他低頭吻著自己無名指的位置。

    周朗夜最終沒有說那句應(yīng)景的話,他沒有再為難白輝,他知道剛才那個沒有推開的吻已經(jīng)是對方最大的寬容,他沒有資格再要求更多了。

    白輝的手抽走了,對他說,“起來吧,我給你盛碗湯�!�

    周朗夜回到客廳,白輝把一碗溫?zé)岬纳徟号殴菧f到他手里。然后白輝去了臥室,留在周朗夜獨自坐在沙發(fā)上喝湯。

    又過了約莫十幾分鐘,周朗夜把用過的碗筷收拾進(jìn)廚房,走到臥室門口,對白輝說,“我們出去走走吧。”

    白輝也曾多次地對他說過,不喜歡出門時總是車接車送,想要偶爾和周朗夜在晚上出門散個步。就是這么微小的一個要求,在他們同住的三年多里,周朗夜幾乎一次也沒有陪白輝走過。

    白輝揣上了鑰匙手機,從臥室出來,兩個人離開了公寓,乘電梯下樓。

    天已經(jīng)黑了,華燈初上,暑熱還未消散。小區(qū)外面一片喧鬧。

    他們幾乎沒有說話,就沿著小街并行著走。白輝更多時候是看著街面的,而周朗夜一直看著他。但是很奇怪的,每一次遇上有突然沖出的電動車,或者隨意跑動的小孩子快要撞上白輝,周朗夜總能眼疾手快地將他拉開。

    就這樣彼此間話很少地走了好多條街,差不多有一個小時甚至更久。白輝知道,不管多長的路,他們已經(jīng)走到盡頭了,總要有人先說再見。

    街邊有一間裝修溫馨的烘焙店,白輝看了一眼店招,突然說,上個月是你生日吧。

    周朗夜愣了一下,說,嗯。

    “給你買塊蛋糕吧�!卑纵x說著,走到烘焙店門口,推門進(jìn)去了。

    周朗夜站在外面,隔著玻璃,看著他在透明陳列柜里選了一塊慕斯蛋糕,付了賬,然后提著一個小盒子出來。

    白輝穿著素色T恤,牛仔褲,掛了一根褲鏈,頭發(fā)略長,沒有刻意打理過,有幾縷隨意地卷翹著。

    他的眉目在街燈照射下有種不真實的美感,嘴唇柔軟,臉型精致,一側(cè)頭發(fā)挽在耳后,露出漂亮的耳廓,肩頸瘦削,雙肩平直,手臂勁瘦修長。他身上每一寸地方,都是周朗夜最愛的樣子。

    那個小紙盒遞了過來,白輝看著他,平聲說,“很晚了,就走到這里吧。”

    周朗夜接過盒子,那么輕巧的一小塊蛋糕,在他手里卻像是沉得提不起來。

    周朗夜知道自己應(yīng)該再從容一點,體面一點,好好地道別。但他一個字都發(fā)不出來,白輝每看他一眼,他的理智就喪失一寸,他發(fā)瘋一樣想把眼前這個男孩拖走,鎖在家里,永遠(yuǎn)占有他。

    但他最終還是點點頭,對白輝說,“叫個車回去�!�

    然后抬手在空中,很快就有一輛出租停在了他們身邊。白輝沒有拒絕,坐了進(jìn)去,周朗夜把一張整鈔遞給司機,報了白輝租住的小區(qū)地址。

    白輝沒有再抬頭看他,就坐在靠門一側(cè)的后排座位。車很快發(fā)動起來,周朗夜站在路邊,一直目送那輛車開得很遠(yuǎn),開進(jìn)光影閃動的車流里,再也辨不出來。

    周朗夜最后的想法是,白輝就算到了分開的一刻,也想留給他一點甜。

    原來上天從未薄待他,上天曾給過他這世上最好的戀人。

    第59章

    不知為誰展露的溫潤動人

    周朗夜并不知道,一直表現(xiàn)得情緒穩(wěn)定的白輝,在出租車上哭了一路。

    他對司機說,你把這一百元都開完再送我回小區(qū),缺的路費我補。

    司機是個很老實的北方人,也沒有多問,就在深夜的大街上暢行無阻地往前開。白輝坐在后排,眼淚簌簌地淌落。

    他的手握緊成拳,捏在腿上,壓抑著自己不要發(fā)出聲音。

    他在恍惚的淚眼中想起周朗夜緩緩跪下去的樣子,想起他低頭親吻自己的無名指,覺得自己這一生都無法忘記這一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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