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陶龍頭手上力氣一松,槍管垂落。
蕭令烜輕輕揉了下被槍管頂?shù)冒l(fā)酸的額頭:“一把年紀了,火氣還這么大,不應該啊。又不是沒死過兒孫,犯不上動怒�!�
陶龍頭的憤怒被震驚與懼怕一激,所剩無幾。
他看著蕭令烜。
似年邁的獅子,眼睜睜看著年輕體壯的孤狼,在他的族群里大肆屠殺,卻無能為力。
“你想怎么樣?”陶龍頭問蕭令烜,聲音更蒼老了幾分。
“向我賠禮道歉�!笔捔顭@說。
“翎兮,向蕭師座道歉�!碧正堫^開口。
陶翎兮哭過、喊過,如今只剩下麻木與呆滯。
她頭發(fā)散了,狼狽看著蕭令烜:“對不起煊哥,我錯了�!�
“知錯要改�!笔捔顭@叼著煙,走到陶翎兮身邊半蹲下。
地上躺著的陶君明,尸體正在慢慢變涼、變硬,死不瞑目。
蕭令烜仿佛瞧不見。
陶翎兮跪在地上哭她大哥,蕭令烜半蹲在她身邊。
他那雙眸,太黑了,似醞釀了無數(shù)的風暴與狠戾。唯獨沒有溫情。
“知錯要改,陶小姐�!笔捔顭@重復了自己的話。
陶翎兮怔怔看著他,下意識瑟縮了身體。
他那張極其好看的唇,叼著的煙頭忽明忽滅,陶翎兮很怕下一秒他會把煙頭按在她臉上,就像他對她大哥那樣。
蕭令烜卻只是朝石鋮伸手。
石鋮把左手持的匣子槍扔給了他。
蕭令烜拿著槍。
陶家眾人嚇得腿軟,怕他會殺了陶翎兮。
無數(shù)槍口對準蕭令烜。
蕭令烜卻道:“那兩個隨從,帶過來�!�
是陶家捆綁著的隨從,準備好給蕭令烜發(fā)落、讓他出氣的,一直跪在旁邊。
石鋮一手持槍,一手拖拽了隨從過來。
蕭令烜嘴里銜著煙,繞到陶翎兮身后,將她環(huán)在懷里,用她的手扶住槍:“你闖的禍,你收個尾�!�
一槍打爆了隨從的頭。
匣子槍很重,后座力震得陶翎兮雙手發(fā)麻、肩膀酸痛,腦袋嗡嗡作響。
隨從腦袋被打破,腦漿與鮮血濺到了她臉上。
石鋮又把另一個隨從也拖過來。
蕭令烜的煙灰,落在陶翎兮的手背,她皮膚上被燙紅了一塊。
他再次開槍。
明明是結實溫暖的懷抱,陶翎兮向往已久,此刻卻如置身刀山火海的十八層地獄。
蕭令烜放開她時,她跌在地上,坐都坐不穩(wěn)。
臉上黏糊糊的,腦漿與血順著面頰流到了嘴邊。
她耳邊除了槍聲的回蕩,再無聲息。
她墮入了煉獄。
“四叔,怎么鬧這么大陣仗?”陶翎兮半晌聽到陌生男人的聲音。
“你趕來得巧,好侄兒�!笔捔顭@語氣很淡,“挺好,你來跟陶龍頭聊聊�!�
又道,“回去給我大哥帶句話:做了大帥,有點大帥的樣子。到處伏低做小,搞得陶龍頭這位老哥哥把他當晚輩,連帶著也把我當小孩子了。
瞧瞧,陶家的孫兒輩,不是想嫁給我、就是想罵我。一點也不知道尊老�!�
他施施然出去了。
沒人敢阻攔他。
陶龍頭雙頰控制不住顫抖。他可能快二十年沒受過這種氣、這種威脅,也沒感受過這樣可怕的壓制了。
蕭珩面無表情。
他沒有安慰老爺子,而是走到了陶翎兮身邊,輕輕扶住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她臉上的血:“不怕,乖�!�
陶翎兮大駭之后,人懵了很久。聽到這句話,她才緩過來幾分,撲在蕭珩懷里放聲大哭。
第013章
不舍
蕭令烜這天沒回同陽路七號。
徐白給蕭珠換藥,又教她認字。
蕭珠記憶力非常好,教一遍就記得住。
“……字寫得比從前好了,筆鋒很穩(wěn)�!毙彀卓渌�。
蕭珠:“我力氣大。”
前幾日,徐白知道蕭珠還不認字、不會寫字的時候,沒有特別驚訝。她說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尚未啟蒙很正常。
她告訴蕭珠:“你每天會寫一個字、記住三十個字,我就給你講個故事�!�
徐白不僅僅看過很多國外的故事,她還會現(xiàn)編。
蕭珠不喜歡溫情脈脈的。
徐白就根據(jù)她的喜好,把那些有點血腥的童話再加入打打殺殺,蕭珠越聽越上癮。
就這樣開始了認字、寫字。
對于小孩子而言,認字寫字并不算什么吃力活。
蕭珠一開始很排斥。但當她每次都能做到,她自己有了成就感,反而比徐白還熱切。
這樣,陪伴的幾個小時,終于不無聊了,徐白也不需要像傭人一樣被蕭珠指使干這、干那了。
兩人都滿意。
“……你還會開車?”蕭珠聽徐白說了早上的事,雙目發(fā)光,“我能開嗎?”
“能�!�
蕭珠狐疑看著她:“你為什么從來不反對我?”
“你阿爸開工錢給我,讓你開心就是我的工作�!毙彀椎馈�
蕭珠最討厭別人虛偽,聞言心里挺痛快的:“你知道就好。我真的能開車?”
“如果你夠得著油門,同時還夠得著方向盤,你就可以開車。”徐白道。
“不危險嗎?”
“我不是你的親人。危險不危險,不是我考慮的。我只是告訴你事實,你可以開�!毙彀椎�。
蕭珠:“……”
有些時候,她也會被徐白氣到,偏偏又不能發(fā)作。
蕭珠其實挺寂寞的。
家里不管是副官還是傭人,都害怕她,沒人像徐白這樣大膽跟她說話;也沒人像徐白這么有趣。
徐白什么都知道。
很多時候,她講故事聽得出胡編亂造,但蕭珠喜歡聽。
蕭珠不太敢發(fā)脾氣,怕氣跑了她。
“……那個女人,陶小姐,她想嫁給我阿爸�!笔捴檫跟徐白說,“你想不想嫁給我阿爸?”
“我有未婚夫�!�
“我知道,帥府的蕭珩。”蕭珠說,“他長得很英俊,我見過他。”
她惡作劇,“你覺得我阿爸和蕭珩,誰更加俊美?”
徐白:“‘蕭珩’這兩個字,你會不會寫?我教你�!�
“你真沒勁�!笔捴樾箽�。
她又好奇,“你和蕭珩怎么談戀愛的?你和他親嘴嗎?”
“這是隱私�!�
“你承認了。”蕭珠有點興奮,“你們平時怎么約會的?”
這個下午,蕭珠一直纏著徐白,讓她講講她和蕭珩之間的事。
徐白裝傻充愣,還教會了蕭珠怎么寫“親”、“談”等字。
到了下午四點,她起身告辭。
蕭珠挺舍不得。
蕭令烜又好幾日不回家。他在外面有很多別館,養(yǎng)著形形色色的女人,總有地方消遣。
蕭珠只認識兩個。
相比較,她還是更喜歡徐白,她想讓徐白住在家里陪著她。
徐白卻公事公辦。
依照蕭珠的設想,本應該是徐白哄著她的。才短短時間,就成了她求著徐白。
她每天一睜開眼,就盼徐白來。
到了周日,徐白要休息了,蕭珠似天塌了。
“你周末也來玩。”她對徐白說。
徐白:“下個周末吧。我提前問過四爺,如果他不反對的話,我?guī)愠鋈ス涔�。�?br />
蕭珠大喜。
又不太甘心,“那這個周末呢?”
“這個周末我有事。大帥夫人約了我,叫我周末上門去做客�!毙彀渍f。
“你準婆婆?”
“是的�!�
“她應該不喜歡你。大帥夫人最勢利眼,你家里又落魄。”蕭珠說。
徐白:“你說得很準�!�
“等我將來賺錢了,我給你撐腰�!笔捴榈馈�
徐白難得笑了笑,摸了摸她頭發(fā)。
蕭令烜幾日后回來,正好是徐白休息。
蕭珠一個人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的。
“那個女醫(yī)生呢?”他問。
他過得忘記了時間,一時也沒想起徐白的名字。
蕭珠如實告訴了他。
“……我?guī)愠鋈ネ�。正好做了個輪椅,給你試試看�!笔捔顭@道,“去聽戲,還是去吃飯?”
蕭珠:“先去吃飯,再去聽戲!”
她頓時高興起來。
第014章
為了錢,不要我了?
深秋,天青云遠,樹葉凋零。
徐白被汽車接到帥府。門口的梧桐樹一夜落滿了黃葉,一腳踩上去是枯葉斷裂之聲。
陽光在樹梢之外,稀薄微暖。
徐白整了整衣衫,隨著副官往里走。
大帥夫人的院子,她出國前來過幾次。
徐白進門時,遇到了蕭珩的庶妹蕭琳。
“徐小姐,好久不見�!笔捔招χ蛘泻�,“何時回國的?我大哥回來時,你怎么沒跟著一起?”
徐白:“回來不到一個月。”
“才來見我姆媽?留洋一趟,變得如此傲慢了?”蕭琳笑道。
她穿著淡粉色繡祥云紋旗袍,外面罩薄風氅,笑靨璀璨。因她始終笑盈盈,說話難聽卻似玩笑。
徐白臉上的笑意極淡:“已經(jīng)來過兩次了,五小姐。您貴人事忙,夫人院中諸事,恐怕您不知道�!�
蕭琳笑容一僵。
她是姨太太生的,從小養(yǎng)在正室夫人名下,待遇一應按嫡小姐來的。這惹得不少人嫉妒,背后說閑話。
而蕭琳最聽不得閑話。
徐白明明什么都沒說,她卻感覺徐白在羞辱她。
她還想說什么,徐白已經(jīng)邁進了門檻。
大帥夫人文氏端坐。
“姆媽,徐小姐來了�!笔捔彰髅髀浜笮彀變刹剑谏砗蟾呗曊f話。
大帥夫人微微笑著:“不耽誤你周末出去玩吧?”
這話,對徐白說的。
“不耽誤,我周末本是在家里幫襯我姆媽漿洗�!毙彀渍f。
蕭琳立馬道:“你們現(xiàn)在要自己漿洗?連個老媽子都不用?”
又對大帥夫人說,“姆媽,我想給徐小姐一點錢。看她生活這樣拮據(jù),我于心不忍�!�
大帥夫人:“……”
這個庶女是她一手養(yǎng)大的,可能骨子里蠢,說話實在粗鄙又低級,大帥夫人忍不住在心里嘆氣。
“小五,你先上樓去玩,我有話跟徐小姐說�!贝髱浄蛉说馈�
蕭琳想要說什么,大帥夫人靜靜看一眼她。
她心中一慌,乖乖上樓去了。
傭人端了茶。
大帥夫人打量捧著茶杯的徐白:“徐小姐,上次問你的事,你考慮得如何?”
“考慮好了�!�
“可以實話告訴我�!贝髱浄蛉诵Φ�。
徐白:“我愿意退親,也愿意承擔責任。此事我會同大帥說�!�
大帥夫人呷了一口茶:“徐小姐,年輕人像你這樣痛快又聰明的,很少見。你真是個好孩子。”
又指了桌上支票,“這是一萬大洋。我知道你家里艱難。徐師座是老將,忠心耿耿,如今他家里遭了難,我拿出一點私房錢,貼補徐家。這個錢,不用還�!�
徐白理想的價格,是二萬大洋。
一萬大洋也很好了。
二房、三房的問題還沒有徹底解決,徐白也沒找到她那個該死的爹�?捎辛诉@筆錢,先安頓好母親和弟弟妹妹,不成問題。
往后的事,慢慢圖謀。
徐白伸手要拿。
蕭珩便是這個時候走了進來。
他今天休沐,在家里穿一件天藍色長衫。
他生得好,長身玉立,肩背優(yōu)雅,一襲長衫穿出了矜貴溫潤。
大帥夫人瞧見了兒子,心中歡喜。
大帥有七個兒子,沒一個比得上蕭珩的好容貌、好氣質。他不僅生得好,腦子也好,簡直文武雙全。
徐家落魄之前,徐白配蕭珩是不錯的。
徐白長得漂亮,為人又謹慎。她話不多,心里卻有數(shù),是個賢內助。
可惜了。
如今徐家是個笑話,連帶著徐白看上去都木訥了很多。
“……是什么?”蕭珩瞧見徐白拿在手里的支票,故意問。
徐白看一眼夫人。
夫人笑道:“我送給徐小姐的,一點小禮物。她家里很艱難,她與母親得親自漿洗衣裳。這不,向我哭窮來了,我還能無動于衷?”
幾句話,把徐白貶踩到了泥里。
徐白本是不會受這樣的氣。
然而她識時務。
在生存面前,顏面可以拿來換錢。
蕭珩徑直坐到了她身邊:“給我看看�!�
“阿珩,此事你別管了。你是男人,這些內宅小事,不用你過問�!狈蛉诵Φ�。
蕭珩一抬手,把徐白手里的支票抽走了。
“一萬?”他面無表情,深褐色瞳仁倒映著徐白的臉,“我降價了嗎,徐小姐?”
夫人看過來。
徐白也望向他:“少帥,這個是……”
“上次還值兩萬大洋,現(xiàn)在只值一萬了?你為了一萬大洋,就不要我了?”他問。
語氣輕,不帶任何感情。
他平鋪直敘。
看向徐白的眸子,也靜靜的,比枯井還深邃。
“阿珩。”大帥夫人喊他。
蕭珩:“姆媽,是不是我太聽話,您把我當個小寵物?”
夫人心中一咯噔:“阿珩,是徐小姐自己來說,愿意退親的。我給錢,也不是補償,只是看她可憐�!�
“姆媽真是心地善良�!笔掔裾f。
話說得慢。
語調那樣輕而穩(wěn),聽在耳朵里卻別有深意。
大帥夫人臉色不太好看。
她有點怕兒子。
蕭珩把支票撕碎,當著大帥夫人的面。
徐白見狀,出聲阻攔:“少帥,我想要!”
“你想要錢,我可以給你很多。只是,希望你尊重我。結親是兩家同意的,退親是你一個人和一萬大洋說了算?”蕭珩眸色漸深,“徐小姐,我看上去脾氣很好,是不是?”
徐白想到二叔的慘狀。
她低垂視線:“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