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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整輛車被高速行駛下橫沖直撞的對向車往后撞開一段距離,

    原楚聿的身體跟著劇烈搖晃了一下,

    眼疾手快控住方向盤和剎車不讓車身失控。

    等兩輛車都堪堪停住,

    他這才擰著眉朝著對面那輛瘋了一樣的車望過去。

    兩人隔著車窗玻璃對上了視線。

    原楚聿緊蹙的眉忽然就松開了。

    更甚,他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淡去了,

    肩膀往后壓,平靜鎮(zhèn)定地朝對面不慌不忙地點了下頭,

    算是打招呼。

    程硯靳寒著臉,兩只手松松搭在方向盤上,左手指間還夾著一根燃著的煙,

    那點猩紅忽明忽滅,裊裊騰起的煙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面上幾乎看不出此刻的情緒,抿緊的唇線和往下壓的眉眼醞釀出死一般的寂靜。

    原楚聿寡淡著臉,

    在車里動都不動,

    他的肩膀往外打直下壓,

    姿態(tài)賞心悅目,微抬下巴平視前方時有一種高不可攀的孤傲氣質(zhì)。

    程硯靳手指輕夾,那根煙的煙尾往天上一翹,半截灰簌簌落下。

    他一句話都沒說,只留夾煙的手在方向盤上,右手松開,垂下,掛檔,后退,發(fā)動機漩出低低的咆哮。

    才剛拉開五六米距離,又是一腳急剎,換擋,油門一踩,轟鳴間第二次迎頭暴力地沖撞上了原楚聿的車。

    “砰”的一聲巨響,車身再次被往后撞出了一段距離。

    程硯靳半點要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那根煙始終在他面前繚繞著飄渺彌散的煙霧。

    他根本沒降車速,油門一次比一次踩得重,發(fā)動機的轟鳴聲一聲高過一聲,幾乎要將地下停車場的天花板掀開,就這樣兇狠地抵著車頭,直接將原楚聿的車從地下車庫的通道一路頂?shù)搅藟χ由稀?br />
    “砰”的一聲,撞在墻上的車擦掉了大塊的墻皮,慘白的墻灰七零八落地掉下來。

    巨大的動靜令周邊的車都發(fā)出了此起彼伏的警報聲,整個地下停車場喧鬧囂雜。

    原楚聿就這樣泰然自若地坐在車里,拔了鑰匙熄了火,不言不語地由著程硯靳發(fā)泄式的駕車撞擊。

    有車主探頭探腦地下樓來查看情況,看到兩輛豪車撞成這幅破銅爛鐵的樣子,瞪大眼倒吸了一口涼氣,用暴殄天物的口氣問:

    “怎么了!你們沒事吧?”

    原楚聿先下了車,他見程硯靳依舊冷冷地坐在車里一動不動,手中的那根煙燃盡,便微微側(cè)過臉,捏著一包煙抖了下手腕,低下頭銜取一根,而后火機“蹭”地一打,火舌燎起,那根煙猛地燃起暗紅。

    他往邊上丟開火機,直起身,重新散漫地靠回座椅背上,睨著眼抽了一口。

    原楚聿移開眼,他在外總是得體的,含著歉意沖著那位車主解釋道:“沒事,是朋友,不小心踩錯油門了�!�

    那車主攢眉苦臉地看著兩輛車身上明顯不止一次的撞擊痕跡,越看越心痛地齜起牙,也不敢多問,只小雞啄米地點點頭,打哈哈:“小心點,這車,哎呦,看著心疼。”

    “是,不好意思。”原楚聿再次致歉,臉上掛著溫和的笑,肩背卻挺直如松,有一種面熱心冷的孑然排斥感。

    兩輛車都不再鬧出動靜,地下車庫的警報聲漸漸息止,下來看情況的車主也離開了。

    報警,打電話讓保險公司來處理,程硯靳終于下了車,他將手中燃了一半的煙反手按在車頭,煙霧散開,那點猩紅倏地湮滅。

    濃烈的煙味,整個人仿佛都被塞進了爐子里燎過。

    他活了二十多年,從來不抽煙。

    原楚聿對此視若無睹,一句關(guān)心的話都沒提,臉上依舊溫文爾雅,仿佛對程硯靳忽然開始抽煙這事并不在意,也仿佛那輛被撞成報廢貨的車主不是他。

    警察過來出具交通事故認定書,原楚聿跟程硯靳兩人明明是事故責任雙方,卻從始至終一句交流都沒有。

    兩人對于定責和賠償都沒什么意見,共通的原則就是從簡,甚至想要私了。

    拖車公司將兩輛車都拉走,原楚聿留了電話,與工作人員交接完后,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程硯靳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離開了。

    他往電梯口的樓層顯示屏上掃去一眼,并未看到16層的標志,而程硯靳的行李箱大剌剌地仍在電梯旁無人看守。

    原楚聿神色平靜地扭回頭,目光冷淡到幾乎稱得上是傲慢冷酷,他打算走到定浦小區(qū)門口去打車。

    小餛飩和布丁酥還沒買呢。

    剛走到小區(qū)門口經(jīng)過一家便利店,原楚聿的腳步在便利店門口一頓,偏過頭,視線透過玻璃往里游離了兩秒。

    做小伏低的閾值降低,大概是被林瑯意今日餐桌上那句模棱兩可的“到時再說”給刺激到了,以至于,現(xiàn)在看見程硯靳,那些積壓的隱忍像是忽然被割開了一道口子,所有被強行按下的、大度理解并退讓的理智如水傾瀉,到最后空無一物,只剩過量情緒在作祟。

    他腳步一轉(zhuǎn),跟著進入了便利店。

    玻璃門打開,“歡迎光臨”的機械聲如常響起,程硯靳眼皮都不抬,只顧在貨架上挑選各種日用品。

    他的籃子里東西各式各樣,從碗筷到水杯,再到拖鞋,五花八門的商品亂糟糟地丟在一起,好似在搬家。

    原楚聿收回目光,輕佻倨傲地往另一層貨架走去。

    他當然知道程硯靳是什么心思。

    不過就是打算回到家后,把自己碰過的所有東西都扔了換新。

    這么有信念感,那怎么死抓著林瑯意不放手?

    他沒點自知之明嗎?

    原楚聿在貨架面前慢慢踱步,終于到了挑明真相的這一刻,就像是最后那一鋤頭終于將墻角鑿出了一個洞,而作為罪魁禍首的他,在變本加厲地許愿這堵墻垮臺崩塌。

    他細細打量著眼前五顏六色的計生用品,伸手取了幾盒,才剛轉(zhuǎn)過身又驀地止住了腳步,退回來,得寸進尺地一摞,“噼噼啪啪”地刮下六七盒進了籃子。

    一整面計生用品貨架上,只有聚氨酯的T空出了一個貨位。

    原楚聿大肆采購?fù)�,面色如常地往收銀臺走去。

    程硯靳排在他前面,已經(jīng)在等收銀員一樣一樣掃過去。

    他在收銀臺邊上挑選了一盒口香糖,原楚聿注意到他選的口味是林瑯意喜歡的荔枝味,移開目光,心里冷笑一陣。

    程硯靳直接撕開了包裝,倒出幾粒一起丟進嘴里,然后將口香糖往收銀臺上一豎:“加這個。”

    收銀員點點頭,還在一邊掃碼一邊檢視電腦屏幕。

    一旁忽然丟過來幾盒安全套,溫潤清雋的聲音不急不緩道:“一起結(jié)賬�!�

    收營員百忙之中抽空往那兒望了一眼,看到了臺面上零零總總十幾盒T,那個看起來風度禮貌的男人走到前面,站在掃臉付款的機器面前,溫和善意地笑:“我來付�!�

    這種場合很常見,收營員剛點了點頭要報總計價格,買了一大堆生活用品的那個男人驀地短促笑了聲。

    裹著刀子一般寒峭的笑。

    他指了指背后的冰箱,嗓音有些沙啞,每一個字都又冷又硬:“瓶裝酒怎么賣?”

    “哪個?”收營員放下掃碼槍,往后走到冰箱門前,“啤酒?科羅納還是百威?”

    程硯靳手中拿著那盒口香糖,將瓶子放倒又豎起來,里面的糖被翻滾著顆顆作響,他用下巴點了點:“科羅納�!�

    “幾瓶?”

    “兩瓶。”

    收營員提示:“買四瓶可以打九五折。”

    “行啊。”程硯靳微挑起眉,笑得陰冷桀驁,“那就拿四瓶�!�

    所有東西都掃完,東西被分成了幾袋子裝,原楚聿拿走自己購買的東西先一步往外走。

    程硯靳嘴里還在嚼口香糖,那些成袋的東西一個都沒提,而是反手捏住兩瓶啤酒的細頸往前邁了兩步。

    收營員提聲:“誒,你的東西——”

    程硯靳充耳不聞,經(jīng)過垃圾桶時一撇頭,將早已無味的口香糖吐掉,手里的啤酒瓶頭重腳輕地栽倒,悠悠地在他手中轉(zhuǎn)了個圈,酒液晃蕩。

    “您好,你的東西——”

    話音未落,程硯靳忽然像是一條豹子一樣驟然暴起,他一只手猛地揪住走到門口的原楚聿的領(lǐng)子,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高高揚起,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里的兩瓶啤酒用力往他頭上砸去。

    “咣當”一聲,破裂的啤酒瓶紛紛碎在地上,酒精“嘩”地冒出氣泡翻騰的聲音,在地上濺灑出一攤淺色液體。

    原楚聿在他兩步竄上來的時候就偏過了頭,那瓶子上的冷凝水擦過頭發(fā),最后重重地砸在了額頭上。

    收營員立時發(fā)出尖銳爆鳴。

    原楚聿連手都沒還,鬢邊有鮮紅的血慢慢地順著側(cè)臉淌下來,流到眼尾時他暫時閉了閉眼,避免血灌進眼里不舒服。

    等再睜開眼,眉骨眼尾都是往下墜的血痕,濕淋淋的黏稠血液和凌亂的發(fā)絲攪在一起,配上那副冷淡矜持的表情,令那張英俊漂亮臉蛋染上了一份戰(zhàn)損糜爛的艷麗。

    原楚聿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感覺不到痛覺似的。

    他盯著面前暴怒的男人,還要用那種似是而非的口吻裝理中客,不痛不癢地說一句:“嗯,這一記,我確實該挨。”

    可他那微微揚起的眉尾,稍稍提起的眼尾,每一處都在試圖激怒嘲諷對方,每一寸都在說著自己永不后悔。

    程硯靳面沉如水,手腕一擰,勃然施力將人往前一推,遽然將其完全掄到玻璃門上。

    那寬幅移門整面劇烈抖動,陷在門框內(nèi)發(fā)出“吱吱呀呀”的破碎前的顫聲。

    他按住人,揚起拳頭就往臉上招呼。

    “我報警了!我報警了!”收營員被這突如其來的發(fā)難嚇得頭上的工作帽都歪了,雙手扶著帽子滿世界找手機,試圖大聲勸阻。

    原楚聿這回卻沒由著人打,他身上還穿著禁欲規(guī)整的正裝,打架時動作不多不雜,每一下都干凈利落,四兩撥千斤,明顯是系統(tǒng)學(xué)過。

    但程硯靳完全不一樣,他擁有絕佳的身體素質(zhì),還有豐富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打架時可不講究三好五美,每一下都是下了死勁,大開大合,又狠又戾,是專挑人脆弱的部位攻擊的野路子。

    他打架,從來沒有輸過的。

    混亂間不知道是誰的肘部撞到玻璃,那紅外光掃描的玻璃門根本關(guān)不上,一直呆呆地重復(fù)著: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兩人扭打間短暫分開,程硯靳渾身蒙著一層戾氣,揪住人的衣領(lǐng),咬牙惡狠狠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我瞎了眼才認你做兄弟!”

    “什么人你都敢碰,你他X再敢靠近她一步試試?”

    “什么人?”原楚聿冷笑,“是你的人嗎?”

    他反制扭住對方關(guān)節(jié)的力氣增大,手背上青筋乍顯,語氣加重,眼里翻江倒海:“是我先認識的她,是我先喜歡的她,怎么我們就不能在一起了?”

    “你又是什么東西?平白占了身份以為自己真有幾斤幾兩了?”他語速加快,罕見地動了怒,那些積攢的怨氣爆發(fā),“沒聽過不被愛的才是小三?”

    程硯靳將人猛地向后摜,兩人踩在碎玻璃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他面色鐵青:“不要臉的倒貼貨也敢說配不配,愛做小三,你就一輩子都躺在陰溝里看我們恩愛偕老好了�!�

    原楚聿撣了撣衣服,那手在面前晃過,程硯靳兇狠的目光忽然凝在他的手腕上,不動了。

    手繩偏移了位置,藏在手腕內(nèi)側(cè)的桃花扣貼在腕骨旁,另一邊是一顆圓潤光滑的月光白珍珠。

    想起曾經(jīng)無意提起時,原楚聿從來不欲多言的模樣,程硯靳現(xiàn)在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逆流,控制不住的怒氣快要淹沒了他。

    事到如今,還有什么不懂的?

    引狼入室,狼子野心,早有預(yù)謀。

    程硯靳的指骨因為握拳時繃得太過用力,發(fā)出“格格”的聲音,他指著人:“摘下來。”

    原楚聿掀起眼皮不冷不熱地瞧他一眼,當著他的面將手繩重新轉(zhuǎn)回位置,還光明正大地在那顆珍珠上撫了一下。

    程硯靳聲音驟然拔高,怒喝:“摘下來!”

    “呵�!痹步z毫不懼,“我在書房里還有一對玻璃工藝品,里面有數(shù)不清的珍珠,就像我們之間數(shù)不清的回憶一樣,你讓我摘掉?你摘得掉嗎?!”

    “對了,珍珠是我們一起開的,玻璃瓶是她選的,至于手繩——”

    他的話語恰時停下,下巴稍抬,像是回到了記憶的錨點,每一個片段都讓他回憶起來時露出當下這樣溫柔繾綣的、遭人嫉恨的笑容:

    “手繩,是我們一起約會的時候,用她的發(fā)繩做基底手工編的�!�

    程硯靳上去就是一拳,陰狠詛咒道:“你永遠也沒機會上位的,再買房子再倒貼,她晚上回的也是我們家,有幾次睡你那兒了?”

    他看人的表情像一只露出獠牙的狼:“她年紀輕,壓力大,偶爾被心懷叵測的賤種勾引著開了個小差,就這么一兩次而已,你還真以為自己是什么真愛了?老子熬也要熬死你!”

    剩下這句話,程硯靳其實說得毫無底氣,可他縱使肩膀手臂都在顫栗,也要自欺欺人地當作那是打架斗毆時的肌肉痙攣。

    他說:“又不是她主動選的你,是你窮追不舍�!�

    徹底不歡而散。

    走之前,原楚聿斜靠在墻上,撫著被拽掉扣子的領(lǐng)子,警告:“你要是敢到林瑯意那里去發(fā)脾氣,敢讓她受到半點委屈,我今晚就帶她走。”

    程硯靳什么東西都沒帶走,聞言扭過頭,冷冰冰地吐出一個字:

    “滾�!�

    見他要走,原楚聿不耐,兩人之間連窗戶紙都沒了,徹底打破天窗說話:“你現(xiàn)在上去干什么?她還在休息�!�

    程硯靳冷冷地丟下一句:“不用你教我怎么體貼她,這是我老婆�!�

    *

    程硯靳還是揚長而去,原楚聿摸出手機,導(dǎo)航到林瑯意愛吃的那家布丁酥,打車離去。

    坐在后座,他用帕子壓住額頭,血沁透了雪白的帕子,看起來有些嚇人。

    駕駛位的司機頻頻小心翼翼地透過反光鏡偷瞄他。

    大概是覺得這種負傷的男人來歷兇險,出租車開得又快又穩(wěn),仿佛急著把這尊大佛趕緊送到目的地。

    原楚聿視而弗見,只顧著在置頂?shù)膶υ捒蚶镙斎肓艘痪洌?br />
    【30min】

    他發(fā)出后手指停在她的頭像上……不知道她睡醒了沒有,離開之前,她睡得可甜了。

    手機一震,秒回了一個問號。

    他冷淡的表情頃刻融化成春水,眉眼柔和下來,打開相冊,像是有精準雷達定位一般找到他想找的那張照片,點擊發(fā)送。

    對話框里,是她之前在朋友圈發(fā)的一張吃餛飩的照片。

    彼時,她配的文字并沒有提到這家餛飩店的只字片語,可他當時覺得她吃到美食時眼睛亮晶晶的模樣太過于可愛,于是將這張照片保存了下來,還點開放大看了許久,在鏡頭里出席一角的紙盒裝紙巾的印刷logo上知道了這家店。

    她喜歡吃這家的蟹籽鮮蝦餛飩,加蔥加雙份香菜。

    果然,林瑯意很快將想吃的東西滴滴叭叭地發(fā)了過來,與他心里的菜單分文不差。

    原楚聿唇邊的笑意更明顯,換了一只手按住額頭上的帕子,單手打字:

    【想的美。】

    對方?jīng)]有再回,他將這短短的一截聊天記錄看了數(shù)遍,最后快到了才收起手機朝窗外看去。

    怕餛飩時間久了影響口感,他先去的甜品店。下車進店,他的傷看起來還是嚇到了人,身邊總有人偷偷摸摸地看他。

    原楚聿神色自若地點了一整大份的玉米布丁酥,買完后還拍了一張貨柜的全身照,問她還有沒有別的想吃的。

    她讓他看著辦。

    原楚聿將這句“隨便”的意思拓展成了什么都想嘗一嘗。

    他少量多類地點了一圈,最后滿滿當當?shù)爻隽碎T。

    重新打車,去餛飩店。

    取號排隊等待的時間,手機忽然又傳來新消息的提醒。

    他出神的狀態(tài)一斷,立刻低下頭打開手機查看新消息。

    她的消息提示音也是獨一份的,不管什么時候,只要聽到聲音,他就知道是不是她發(fā)來的。

    原楚聿喜歡這種與她有來有回的說悄悄話的感覺,這種浮世間毫無營養(yǎng)的對白一頁一頁地記錄著他每一次起伏的心情,每一條旁人看起來無聊透頂?shù)牧奶煊涗浂际撬棵糠磿r喚起好心情的靈丹妙藥。

    他在期待她發(fā)過來的話語。

    他能夠自動在腦海里冒出她說這句話時的小表情,語氣,以及落下尾音時不同的語氣詞。

    他因這些用想象擴展補足的場景感到甜蜜,他已經(jīng)相當擅長這件事了,因為在無名、無份、無理由站在她身邊的每一秒,他都是這樣一幀幀為電影畫面上色勾描,將她的一顰一笑刻入腦海中。

    就好像,他與她的回憶,真如玻璃瓶中的珍珠一樣,數(shù)也數(shù)不清。

    他垂下眼看去。

    屏幕上:

    【別來了,也別聯(lián)系我。】

    他安靜地將這句話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廣播播報了幾次76號,他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是自己要過號了。

    “小伙子,是不是你的��?”系著店里統(tǒng)一圍裙的阿姨將盤子端到他面前,“我記得你,腦袋磕破的那個,76是不是你?”

    原楚聿怔怔抬起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反應(yīng)了好久才點了下頭:“啊,是�!�

    “聽著點號�。〗腥榱��!卑⒁特煿�,用袋子將密封打包盒裝好,遞過去,“好了�!�

    “謝謝�!彼琅f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所有的對話仿佛是設(shè)置好的標準機器人,一板一眼。

    熱氣騰騰的、新鮮出鍋的餛飩放在他面前,他卻沒有如甜品店那時一般分秒必爭,而是重新看回了自己的手機。

    打字的速度很慢,他輸入:

    【小餛飩和布丁酥都買好了,還想吃嗎?】

    鮮紅的感嘆號。

    【消息已發(fā)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他置若罔聞,依舊在對話框里輸入:

    【要不要給你放在門口,還是叫跑腿?我不進來好了,不會讓他起疑的�!�

    【消息已發(fā)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他松開手,將貼在額頭的帕子取下來,輕輕地放在桌子上。

    頭上的傷口傳來陣陣隱痛,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千百根細針穿透皮肉,深深地扎入骨髓中。

    最后的一段話他打了很久,刪刪減減:

    【珠珠,我額頭上不小心磕破了,最近可能不太方便見人……剛好你也不方便,沒關(guān)系,等……】

    等什么呢?

    他的手指懸在空中,遲遲沒有按下去。

    【傷口有點疼,但是血已經(jīng)不流了,不會留疤的,你別擔心,如果……】

    如果你在我身邊就好了。

    如果你在的話,傷口怎么會疼?

    他獨自一人坐在長椅上,背后縹緲地叫喚著“79號!”,周圍來來往往熙攘人流,餛飩的香氣縈繞在空氣中,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虛化的電影背景,模糊不清。

    而留給他的,只有鮮紅的感嘆號。

    和永遠發(fā)不出去的信息。

    【??作者有話說】

    小原啊,小程啊,要不說你倆是兄弟呢,有苦一起吃,這章你下章他,只有妹寶笑哈哈

    另外——

    晉江你抽了我所有的新章評論我跟你拼了!我也要買啤酒砸你臉上!破系統(tǒng)還能不能好了!還我媽生讀者!我看不到讀者評論跟我單機把文爛在電腦里有什么區(qū)別!

    第

    80

    章

    正宮

    程硯靳回到地下停車場,

    現(xiàn)在他連車也沒有了,只能將行李箱往墻邊一貼,并排靠在墻上怔忪發(fā)愣。

    他沒有第一時間上樓,

    因為原楚聿剛才還在說些什么“她剛睡著”這種欠揍的話。

    可面對外人,他能用詞粗魯?shù)嘏R回去,關(guān)上門面對她,

    他卻像個熱臉貼冷屁股的慫貨一樣在考慮他是不是應(yīng)該再給她一點時間?

    程硯靳在樓下神志恍惚地停駐了不知道多少時間,等一直保持同一個姿勢的腿開始發(fā)麻,

    等手臂上破皮處終于開始后知后覺地發(fā)疼,

    他才轉(zhuǎn)身按下了電梯。

    16層,

    電梯不到一分鐘的路程,他越是靠近,就越是克制不住地呼吸凌亂,

    身體發(fā)抖。

    他直勾勾地盯著電梯門反光映出的自己,

    衣冠不整,

    頭發(fā)蓬亂,一眼就能看出剛干過架。

    恍惚之間,

    他想起自己曾答應(yīng)過她再也不打架的。

    可是那種時候,要讓他忍氣吞聲,

    讓他恭敬謙讓,不如讓他去死。

    有誰能夠在那種雙重背叛的場合下保持理智?

    他不可能,也做不到在涉及到她的事情上保持大度和寬容。

    程硯靳斷斷續(xù)續(xù)深呼吸,

    顫著長舒出一口氣,極力讓自己的面部表情放松下來。

    在禾木痛哭一場,在異地渾渾噩噩三天,

    在今天發(fā)泄動手,

    最后在她面前——

    他決定當作毫不知情。

    絕對,

    絕對不可以讓林瑯意發(fā)現(xiàn)事情已經(jīng)被挑破。

    程硯靳對著電梯門將衣衫和頭發(fā)都整理好,用紙巾捻去手背上起皮擦傷的血痕,按在傷口上時神經(jīng)末梢傳來滾刀般的郁痛。

    他低著頭看著自己手上的傷口,心如刀絞的痛楚伴隨著無窮無盡的悲哀,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做出瞞住林瑯意這個決定時連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

    他像是那些沒有骨氣的原配,只會責難于外界花花綠綠的野花招搖,而對于枕邊人的晃神視而不見,甚至還在期待她的回心轉(zhuǎn)意。

    事情敗露之后,他第一反應(yīng)居然是如何將這樁事掩耳盜鈴地掩飾過去。

    他想,只要他當作不知情,他跟林瑯意之間就能跳過一場激烈的爭吵,他就能依然在一整天的工作下班后,自如地回到家中,看到她的臉。

    他就能將現(xiàn)在這種身側(cè)有她的生活延續(xù)下去。

    他不想因為這種事斷絕了兩人最后的聯(lián)系。

    都是那些雜種的錯。

    她沒有錯。

    她是被人引誘的。

    因為他的失職以及粗心大意下不夠嚴謹?shù)姆婪丁?br />
    這件事,從始至終,跟她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程硯靳拉著行李箱,站在門前做足了心理準備,才伸手輸入了密碼。

    最好她還在睡覺,這樣的話他還能夠調(diào)整一下——

    “回來得這么早?原——”林瑯意從臥室趿著拖鞋“噠噠噠”地跑出來迎接。

    她的臉上掛著驚喜雀躍的笑容,梨渦淺淺,那樣燦如春華的笑清清楚楚地映入在他的眼底。

    然后,他看到了她乍然褪去所有歡欣期盼的笑靨,措手不及的驚駭在她那雙盈盈秋水的瞳仁里短暫浮現(xiàn),最后,她又鎮(zhèn)定地掛上了工整標準的笑。

    不同于一開始的,那種眼眸中亮光流動的笑顏,而是情急之下條件反射露出來的公式化的、禮儀模式的笑容,像是設(shè)定好的電腦程序。

    不到兩秒的微表情變化,就這樣全須全尾地刻進了他的眼底。

    程硯靳定定地站在原地望著她。

    腿邊的行李箱還在輕微搖晃,他連腳跟都沒有站穩(wěn),就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偽裝成無事發(fā)生的面具裂開了一條縫隙。

    “她不愛你�!�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貫入腦海中,浮浮沉沉,好像是原楚聿,好像是邊述,又好像,這句話是他自己對自己說的。

    他的睫毛一顫,渾身不可遏制地戰(zhàn)栗起來。

    錯覺般,他甚至覺得林瑯意閃過的裝出來的微笑與原楚聿一模一樣。

    他看到了他們之間影影綽綽的聯(lián)系,那種不存在同一空間里但卻割不斷、分不開的某種相似之處。

    這種曖昧的藕斷絲連比他親眼看到她側(cè)臉的睡痕,看到她紅艷的唇瓣要更摧毀人的意志。

    仿佛有一層無形的透明隔膜存在他和她之間,她和他人那些令人嫉妒怨恨的默契變成了一把一劍封喉的利刃,讓他一瞬間所有預(yù)設(shè)好的彩排反應(yīng)都碎成了齏粉。

    程硯靳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他拼命地告訴自己忍住,不可以露餡,可那些話依舊從喉嚨里泄出來:

    “才三天,林瑯意,我離開才三天……”

    每一個字都艱難滯澀,他幾乎要咽不下沖上眼眶的酸澀。

    他往她那兒走了一步。

    她的反應(yīng)更加激烈,仿佛是看到了一條失控的瘋狗,連連往后退開幾步,最后“砰”的一聲全身緊繃著貼在臥室門板上。

    慌亂之間,她連拖鞋都踩掉了一只。

    一霎那,他覺得世界都崩塌了。

    幾個小時之前,她這樣踮起腳貼在門上與別人接吻;現(xiàn)在,她依舊這樣緊緊地依靠著門板,卻是退無可退,將它視作是壯膽的底氣。

    她好像在害怕他。

    她在害怕什么……難道在害怕他對她動手嗎?

    這個念頭升起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簡直輸?shù)靡粩⊥康亍?br />
    他走過她的面前,他想告訴她他程硯靳這一輩子對誰動手都不可能對她動手;他想說即使是上次她不分皂白地當著舊情人的面甩了他一巴掌,他也從未起過一點反擊的情緒。

    他想說,即使是現(xiàn)在,她將情人帶到家中,帶到他跟她的家中,睡在他跟她的床上,她在他滿懷著兩人美好未來期望的地方、在這每一寸墻紙、每一樣家具都是他費勁了心血和時間的地方,將他所有的自尊、骨氣、臉面都像是垃圾一樣踩在腳下——

    他都沒有想過對她升起一點暴力的念頭。

    他永遠,也不可能對她動手。

    程硯靳快步走向她,極力穩(wěn)住自己搖搖欲墜快要崩塌的精神,他想要裝作無事發(fā)生一般去拉她的手,讓她不要赤著腳站在地上。

    入秋了,已經(jīng)不是夏天了。

    他像個孬種一樣,只想將兩人之間裂開的墻紙修補好,將斑駁的白墻重新漆刷好。

    他只想跟她重修舊好。

    他靠近她,看到她往后仰了下頭,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

    所有想要伸出去的手一下子縮了回來,像是蝸牛的觸角,像是含羞草的葉片,他意識到自己身上的煙味讓她不喜歡了。

    像是學(xué)生時代打完球后生怕自己身上的汗味不討暗戀女生的喜歡,程硯靳終于在二十多歲時彌補了缺失的青春期。

    他怔忪之間也驚訝自己居然在這種情緒蔓到頂點的時候,居然還能第一時間注意到她分厘毫絲的小動作。

    赤著腳,討厭煙味。

    原來人在陷入盲目的愛河時,第一課是心疼和自卑。

    “我去洗個澡�!彼掖伊滔逻@句話就徑直往浴室走去。

    關(guān)上門,程硯靳反鎖后脫了力一般從門板上滑下,最后無力地將頭顱埋入雙膝之間。

    手機上瘋狂地跳出提示音,鬧得他的神經(jīng)都快要衰弱。

    他往屏幕上恍恍惚惚地看了一眼,肢體僵直。

    靈敏的識別系統(tǒng)立時解鎖,整個頁面都鋪滿了原楚聿的名字。

    程硯靳的太陽穴鼓鼓跳動起來,他從未看到過原楚聿這樣長篇大論的文字。

    【我跟珠珠第一次相遇,她剛結(jié)束跟你的聯(lián)姻見面�!�

    【她穿著綠色的小衫和裙子,化了漂亮的妝,是她送我回俱樂部的�!�

    程硯靳的眼皮輕微地痙攣起來,他已經(jīng)知道原楚聿要做什么了。

    無非是囂張跋扈的小三發(fā)送那些似是而非的曖昧照片,或是親密關(guān)系的陳述,妄圖來逼宮,擾亂他的心態(tài)。

    程硯靳心知肚明,可他像是明知這是陷阱卻仍舊一腳踏入的蠢貨,被人牽引著想起了回憶里的點滴。

    是的,他記得,林瑯意對著鏡子梳妝的模樣,像是綠野仙蹤里偷跑出來的童話小人。

    【我避嫌了,但我要說,這是迄今為止,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我應(yīng)該從一開始,就堅決地切斷你跟林瑯意的一切可能�!�

    【泳衣是我買的,珍珠是我們一起開的,手繩是約會的時候編的,我們一起享用了同一份面條,同一份甜品,她在漫天的打鐵花里回頭望向我,這是我這輩子都不會遺忘的片段�!�

    【你說你們之間是開放式關(guān)系,你把她介紹給我,程硯靳,你自己說過的話,憑什么現(xiàn)在又反悔?】

    程硯靳猛地鼓起臂肌一把抓住手機,他的背脊磕在門上,發(fā)出骨骼撞擊的悶聲。

    【你把她推給我,晚上,我去公墓,是她陪我去的�!�

    【我們撿到了一只貓,她叫做黑蝶貝,你知道為什么嗎?】

    程硯靳從喉嚨里滾出戛然而止的嘶聲,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眼前發(fā)白,手指胡亂推出微信界面,哆嗦著點開直播軟件。

    黑蝶貝是漂亮小貓。

    那個大粉。

    【你斷片那次,池疏,是我去教訓(xùn)的,你如果不醒,那么嶗山寺的事也許會提前。嶽回憶像是反季毛衣身上的香氣,放在箱子里積壓到第二年的同一個季節(jié),取出來,上面余留的香氣能瞬間將人帶回舊時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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