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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嗯,那幾個老頭喋喋不休的吵得我頭疼。”

    陸一淮揉揉眉心,瞧著泰晤士河對面的樓下的車水馬龍,熨帖工整的西服將男人英挺身影剪成了一顆白揚。

    他說:

    “要是有什么辦法能將南南揣兜里就好了,忙完后就拿出來看看�!�

    他話里是不常見的示軟,之南一時之間不知道說啥。

    陸一淮那邊“嘖”了聲:“過分啊,我不給你打,你就不知道找我?”

    “沒有�!敝现e話張口就來,“有實習(xí)和考試嘛,閑暇還要忙比賽。”

    “作為燕大拿了國獎和單項的人難道不知道學(xué)校的考試有多么變態(tài)?”入+群QQ叁二]鈴壹七_(dá)鈴_七壹,四陸?

    “說的挺對。”

    聽筒里他低低地笑出聲。

    河對岸的陽光直直射過來,辨不清男人臉上是何神色,只有笑聲是真實的。

    “所以這些天有沒有想過我?”

    之南不說話。

    “到底有沒有?”

    他一向霸道,在床上也是千方百計要達(dá)成目的,這次不知道為什么強(qiáng)勢更甚。

    之南正要轉(zhuǎn)移話題,卻有一陣尖銳鳴笛聲傳來。

    扭頭一看,男人的手放在方向盤喇叭按鈕用力往下按,臉上倒是泰然自若之態(tài)。

    察覺到她在看他,溫時凱扭頭對上她莫名其妙的視線,淺色瞳仁里盡是波瀾不驚。

    他慢騰騰瞧了幾秒,再用手指指外面擦過的寶馬車。

    那意思是——

    有車要挨過來了,他得按笛提醒。

    我信你就有鬼了。

    之南眼神一言難盡。

    “在車上?”陸一淮那邊突然問了聲。

    “嗯。”之南趕忙說,“和室友出來聚餐了,現(xiàn)在在回去路上�!�

    這個事之前也在微信里和他說過,只是在電話里和陸一淮顛倒了下時間。他那邊也沒多說什么,只交待他一周后就回來。

    電話掛斷,沉默無聲,車子再次啟動。

    車內(nèi)氛圍是近乎詭異的安靜,有些人哪怕連沉默不語都是存在感極強(qiáng)的,視線邊緣是他單手抹方向盤的動作。之南收了手機(jī),還沉浸在剛才那股子說不出的情緒里。

    她也沒想現(xiàn)在去搭話,不然照著這狐貍不開口則矣,一開口嗆死人的本事。

    她怕是自討苦吃。

    前路紅燈,車子緩?fù)#瑴貢r凱突然出聲。

    “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之南納悶。

    他側(cè)頭看她,半尺的距離,不藏鋒芒的瞳仁在此刻銳利盡顯,“沒有慢慢來這個選項�!�

    “等陸一淮回來,就和他分手�!�

    ——

    英國錐形大廈。

    電話一掛斷,男人嘴角的笑意瞬間淡了下去。云層遮擋烈日,大地驟陰,他兩道濃眉下神色一覽無遺。

    眼眸深而冷淡,像是醞釀著岌岌可危的暴風(fēng)雨,又像是遇到什么期望破碎的困境,天之驕子眼里竟有一絲頹敗。

    陸一淮不知道自己在窗邊站了多久。

    直到太陽斜落,巨型摩天輪滾了一圈又一圈,泰晤士河波光瑩瑩的景色無數(shù)次倒映進(jìn)男人眸底。

    他才轉(zhuǎn)身。

    會議室早已人去椅空,正上位的桌上卻放著一疊資料,那是國際加急件,中午開完會就送到錐形大廈。

    那里厚厚兩疊,一疊是她的過去,一疊是她托私家偵探調(diào)查的關(guān)于江廷和唐雅楠的資料。

    她們過去八年,她幾乎無一不知。

    ——“我家里是世代耕農(nóng)的平民,他們想把我賣給別人,我偷了身份證跑出來的。”

    假的。

    ——“江廷,我喜歡你。臺下那些人一定不知道,那個又帥又有魄力的男人,居然是我男朋友�!�

    假的。

    ——“所以你不認(rèn)識唐雅楠�!�

    假的。

    那個在看到江廷唐雅楠訂婚視頻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孩,在悲傷欲絕后轉(zhuǎn)投進(jìn)他懷里的女孩,在燕大校慶哭著說喜歡江廷的女孩.....

    一切一切,都是假的。

    每一句否定,都像是鉤子狠狠鉗進(jìn)陸一淮心里。他形容不出那種感覺,仿佛捧在手心里怕燙著傷著的女孩在某一刻回眸,面具悉數(shù)退下。

    他才發(fā)現(xiàn),他毫不了解她。

    陸一淮手揣進(jìn)兜里,目光深深地看著那兩疊資料。

    那到底什么是真的?

    剛才那個電話他幾乎脫口而出。

    南南,到底哪個才是真的你?

    是答應(yīng)永遠(yuǎn)陪著我的你,是愿意和我回家的你,還是燕大門口送我手表說想我的你?

    都是。

    或者,都不是。

    門突然被敲響,年過四巡的張秘書提醒他唐老爺子的視頻打了過來。

    陸一淮目光收回,“嗯”了聲,在人要離開的時候他說:“張叔,你幫我訂一張今晚倫敦直飛浙東的機(jī)票。”

    張叔大驚失色:“明天是研討會,您要走了,唐斯行肯定會將小報告打到唐老爺子那去。”

    唐斯行是陸一淮三舅的兒子,標(biāo)準(zhǔn)的頑固子弟,自以為有幾點本事想接受唐氏集團(tuán),然而幾番鎩羽而歸。

    誰曾想唐老爺子最后提拔了自己的外孫。

    陸一淮何嘗不知,他毫不在意,嘴角扯起個弧度。

    “讓他去�!�

    二一六,林瑤的信(加更,下一章3.5)

    ——

    小洋房的茶幾上,放著幾個假牛皮扎的日記本。

    多年前之南曾遠(yuǎn)遠(yuǎn)看到林瑤拿支筆歪歪斜斜書寫,梁上布滿蛛絲網(wǎng)的燈泡晃來晃去,桌下衣衫破舊的婦人和她臉上那陰晴不定的神色。

    不知是燈光所致還是她天生如此,這一切像是深陷在泥坑里,小之南只覺得惡心,想遠(yuǎn)離。

    如今再看,翻過一頁又一頁,之南眼前的霧氣卻越來越重。

    歪歪斜斜的圓珠筆字跡,記錄的是林瑤破敗潦倒的半生,每天進(jìn)賬多少,花出去多少;在那張咯吱咯吱的床備受折磨幾小時,得到的也不過是幾十上百塊,盡數(shù)抵了柴米油鹽。

    那幾本日記里,之南是沒有名字的,只是一個“她”字替代——

    給她買了個新書包

    30塊。

    她吵著要一本新華字典

    10塊。

    她說在學(xué)校被人從樓梯上推下來了,消腫藥25塊。

    ……

    一滴水花濺在黃色紙張上,伴隨著越來越近的拖鞋聲,之南趕忙抹掉眼角的淚痕。

    有溫時凱在這,她動不動就哭多難為情。

    也不知道男人找誰借的房子,兩人最后沒回學(xué)校,去了附近的花園小洋房,進(jìn)門后四周空蕩,裝潢雖低調(diào)但也看出很久沒住人了。

    她擦淚的那點動作被溫時凱盡數(shù)看在眼里,他沒多問,只將水放在她面前的玻璃桌上。

    “有發(fā)現(xiàn)什么沒?”

    之南搖頭。

    三本日記被她來來回回翻遍了,除了日�,嵤聸]有其他,而首飾盒和舊衣裳就更不可能了。

    溫時凱看出她心情低落,沒在狀態(tài)。他也不多說,只坐她身旁翻日記本。

    沙發(fā)隨著他的重量沉陷,他的大腿緊貼著她的,京都五月,薄薄的兩條休閑褲彼此的溫度盡數(shù)感受,他的溫韌,她的軟綿…

    之南一時間竟走了神。

    從什么時候,他們關(guān)系竟這么近了?

    紙張在他手里輕輕撥動,之南也不多想,和他一起重返幾遍,滿屋子盡是紙張嘩啦嘩啦的聲音。

    她正檢查牛皮封面是否有夾層可能,不經(jīng)意側(cè)頭,發(fā)現(xiàn)男人正眉頭微擰盯著日記本某頁,指間也在夾著那兩張紙碾動。

    之南:“有什么問題嗎?”

    “你看這幾頁。”

    溫時凱沒明說,只豎著將日記本放在茶幾上,同時打開手機(jī)燈橫照過去。

    明晃晃的客廳燈下,那幾張紙略微凹凸不平,而迎著光的區(qū)域似有劃寫痕跡。只是剛才日記本平鋪圓珠筆字跡覆蓋,加之她心不在焉沒有發(fā)現(xiàn)。

    之南盯著那辨不清字跡的劃痕幾秒,突然靈光一閃,她側(cè)頭盯了眼溫時凱�?邸H�.欺醫(yī)菱;舞笆*笆舞;镹《菱+

    一個眼神,彼此的想法已經(jīng)心知肚明。

    抽屜一拉,溫時凱拿了支鉛筆斜斜涂抹,之南蹲在旁邊心跳如鼓,半分不敢挪開眼。

    有沒有可能只是日記本積壓變形所致,是褶皺卷疊所致,他們要空歡喜一場。

    林瑤是否根本沒有留下什么……

    記著日常瑣事的紙張漸漸布滿鉛色,和歪斜圓珠筆字跡截然不同的,娟秀而工整的字體慢慢躍入之南眼前。

    前兩個字就讓她潸然淚下——

    南南:

    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已自知時日無多,也曾無數(shù)次的猶豫停筆,不知道寫下這些東西是否有見光的那一天,可隔著門縫看著你那道瘦小而倔強(qiáng)的背影。我仿佛有種強(qiáng)烈預(yù)感般,你會再次回到那個圈。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女兒。

    你倔強(qiáng)韌性,一身傲骨。我困不住你,小鄉(xiāng)村困不住你,過去落敗的十多年困不住你。

    早晚有一天你得回到那個天生屬于你的地方,可那里耀眼金貴卻也骯臟,流沙如金卻也是壓得人動彈不得的五指山。

    我甚至害怕我女兒會走上我的老路,害怕那群人會為難你,害怕透過別人了解部分真相的你,會不會埋怨我為什么不將這一切告知。

    那時我已不在人世,你被他們欺負(fù)了該怎么辦?

    還記得家門口那顆老槐樹嗎?你們上的第一堂課老師就說這是長水鎮(zhèn)的百年遺產(chǎn),輕易動不得的。

    靠近古井的那一側(cè)我在大樹底下埋了個酒瓶子,里面的東西可以解你疑惑,怎么處理媽媽都尊重你。

    我這一生有兩次悔不當(dāng)初的時刻,如果能重來。

    如果能重來……

    心里每次一有這種念頭,便是撕心裂肺之痛。

    第一次在我二十二歲,那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午后,陽光好得小貓都想打盹。

    傭人做好了午飯,我坐在餐桌上等他,整個人卻如釋重負(fù)般。

    我心想:三年了,我偽裝了三年,今天終于要結(jié)束了嗎?

    他一如既往穿著毛衣休閑褲,平常不去開會或者視察的日子,他都這么穿。

    趴在他懷里似有溫暖的松木香透過毛衣絲線傳到我鼻尖,再聽他用字正腔圓的聲調(diào)念法文,時不時在我耳邊低語兩句。即使女人總是口不對心的,我也得承認(rèn)很舒服。

    吃了幾口,他突然舀了勺蛋花羹進(jìn)我碗里:“我和她協(xié)商好了,后天就去辦手續(xù)。”

    ��?

    我面上木訥,腦海里卻轟然一炸。

    我知道他說的是什么——和他的原配妻子宋怡離婚。

    可官場上的婚姻變動乃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宋家又是濟(jì)門地頭蛇一樣的存在,對他百利無一害。

    他是哪根筋不對要和她離婚,因為我平常故意在他耳邊吹的枕邊風(fēng),說我覺得委屈,覺得自己見不得人?

    他不是這種人。

    他像是一秒讀懂我在想什么,只淡淡一笑:“總不能白白委屈你跟我三年�!�

    一個方形盒子被他放桌上,打開后是枚簡約精致的鉆戒,我猶自震驚。

    他說:“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這個款式,要是不喜歡我們再重新去選�!�

    接下來的一切都像是走馬觀花,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回應(yīng),或是何種表情。

    只有平地而起的警笛聲,扣門聲,砸門聲,像是要把整個世界翻過來的震撼,越來越近……

    我知道,他完了。

    傭人踉蹌著跑上樓說有人扣門,哭著問先生,該怎么辦。

    他的身影被雕花窗射。進(jìn)來的陽光剪成了雕塑。他沒回頭,只擺了擺手,說忙去吧,不用管。

    樹倒猢猻散,我潛伏的三年終于落下帷幕,我激動又有對未來的害怕,可想著門外或許有我愛著的男人等我,我又沒那么害怕。

    凳子突然咯吱一下,我就在這樣的忐忑不安中被他抱在腿上,他懷里。

    他深埋在我頸窩,呼吸一下比一下壓抑,聽在耳里仿佛是老虎失去領(lǐng)地的悲愴。

    我假意問:“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會有警車?”

    他只搖頭,卻沒放開我,大手隔著層睡衣放在我肚子上,溫暖卻壓迫。

    那是他做愛時最喜歡用的姿勢,將我摁在地毯上,手卻重重揉著我的肚子,我哭鬧不干,他只笑,大肆撻伐間說仿佛能在我體內(nèi)感受到他的存在。

    如今這里卻孕育著小生命,是我和文成愛的結(jié)晶,我害怕他發(fā)現(xiàn),不安間正要掙扎。

    一大波警察涌上來,排頭的那位說請他走一趟。

    我知道,他果真完了。

    他仍沒回頭,只將我緊緊箍在懷里,那力道讓我懷疑他是打算和我同歸于盡。

    久到所有人都失去耐心,有所動作時,我聽到他在我耳邊低啞的聲音。

    “阿瑤,我不怪你�!�

    我渾身一僵。

    他在我肚子上輕輕撫摸,“等孩子長大后,記得來看我?”

    鐐銬加身,兔死狗烹,昔日濟(jì)門市赫赫有名的人物如今成為階下囚,聚光燈和快門下皆是他狼狽不堪的模樣。

    我卻在別墅里如墜冰窖,久久回味那兩句話。

    他竟然都知道?

    知道我背叛他,知道我背著他和唐文成有染。

    他身上背負(fù)的陳年案牘罪行只怕今年都活不過,他是讓我去他墓碑前看他嗎?

    窗外陽光一如既往,我癡癡看著,卻再看不到希望,只覺掉入一片深淵。

    后來的一年里,他審判執(zhí)行,槍聲一響,白鴿齊飛,呵護(hù)我三年的男人就這樣死掉。

    我卻在那個時候才悲哀地發(fā)現(xiàn),我早愛上了他。

    可這世上卻再沒他。

    我這樣的人,哪怕幾世輪回,他也再不會要我了。

    臉上一片濡濕,之南用手背擦了擦才發(fā)現(xiàn)是淚。

    原來如此!

    那封信沒有姓甚名誰,可之南全懂,那個“他”就是嵩杰慧!

    心頭千萬個根深蒂固的疑惑和埋怨在仿佛此刻終于有了答案,她不是沒想過林瑤為什么要作踐自己,明明道路千千萬,活下來并非難事。她為什么要選擇最骯臟不堪的一條?

    如今通通有了回答。

    林瑤分明是在用自己的后半生給嵩杰慧賠罪!

    可明明罪魁禍?zhǔn)走活在這世上,她為什么要這樣白白糟蹋自己啊?!

    胸口仿佛有種撕裂心碎的沖動,她恨不得向全世界嘶吼:我母親不是你們眼中那種人!

    不是!

    之南拼命壓下這股顫栗和壓抑,繼續(xù)往下看。

    第二件事:

    南南,對不起我的寶貝。

    我懂得太遲太晚了,臥床等死的時候我看著你那雙復(fù)雜又飽含恨意的眼,想起曾幾何時的你蹣跚踱步,伸出雙手雙眼發(fā)光的望著我,叫我媽媽;

    想起剛?cè)雽W(xué)校的你在拿了第一個滿分時,回家期待翹盼我表揚你的模樣;

    想起有人在背后侮辱我罵我,你像個斗爭的小公雞一樣沖他們砸石頭,說不準(zhǔn)罵我媽媽……

    一切一切,都被我親手毀了。

    懦弱的我報復(fù)不了他,于是把一切都施加在你身上,冷落你推開你辱罵你。因為你身上的那半血液,我像個吸血蟲一樣施虐去體會那畸形的快感。

    當(dāng)隔閡難消,鴻溝深種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可笑,你是我的親生骨頭啊,是我?guī)銇淼竭@世上,卻連一天的美滿都沒給過你。

    媽媽對不起你,如果有再來一次的機(jī)會我好想親親你,抱抱你;想告訴你,你的存在永遠(yuǎn)是我林瑤最驕傲的事。

    ……

    為什么要說這些?

    之南心里跟揪緊似的,一陣一陣鉆心般的疼,黃色紙張早已被淚水漫濕,還有更多不要命往下掉,濺在她手上,胳膊上……

    她不想為林瑤哭,可胸口的悲愴和波濤洶涌完全忍不住。

    她想問林瑤為什么要現(xiàn)在才告訴她,為什么不早一點?

    哪怕在你沒去世之前,在你寫下這封信的時候。你明明有那么多機(jī)會,為什么要在撒手人寰之后才來告訴我?

    你知不知道我……

    我過得有多辛苦。

    二十多年來那陣無人訴說的委屈在此刻翻涌而來,之南哭得哽咽,渾身顫栗。留下這封信的人已經(jīng)永歸黃土,知道真相的她又有什么意義?她不想原諒,想哭鬧委屈,想發(fā)脾氣……

    可那個人已經(jīng)不在世上了!群=Ⅱ3%伶;Б9二"3*9_Б

    滿屋子都是少女歇斯底里的哭聲,像是一頭失孤小狼,兇狠卻也孤獨。

    不知道過了多久,清風(fēng)過境,燈光在朦朧眼底暈出光圈,之南這才想起旁邊坐著個人。

    扭頭一看,男人也正盯著她,喉結(jié)輕輕往下滑。幾個拳頭的距離,他眸色純黑的眼底是她哭花的臉。

    怎么每每都被這個人撞見,此刻她定狼狽透了!

    之南立即捂臉偏過頭去。

    突然,客廳燈一熄,整個房子墜入黑暗,只有暗淡的月光透過陽臺漏進(jìn)來。

    伴隨著她落入他懷里,溫時凱的手安撫般撫過她的頭發(fā),帶著絲哄小孩的嗓音在頭頂撓癢。

    “這樣,是不是就沒人看到了?”

    ——

    6200字,加個更,仙女們。

    追_更本文_q一七,溫時凱強(qiáng)吻之南

    ——

    很奇妙,人這一生永遠(yuǎn)擺脫不了小孩狀態(tài),沒人哄哪怕哭得再撕心裂肺,不過須臾就戛然而止。

    因為知道沒人會在乎。

    但若有人陪伴安慰,那股潛藏十九年的辛酸便如開閘的水,不到干涸決不罷休。

    之南靠在他胸膛,耳邊是他強(qiáng)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像在擂鼓叫勢。

    她壓抑到歇斯底里的哭聲仿佛在此刻有了停泊港灣,變成無聲落淚。

    “我絕不會原諒她...”

    昏暗中少女哽咽的聲音仿佛在發(fā)泄,又像在自言自語。

    七歲時,她被關(guān)在家里餓得不行學(xué)著以往林瑤的模樣弄飯,艱難剩下來的一半是擔(dān)心林瑤回來沒東西吃。

    可林瑤晚上回來只冷冷看她一眼,連盆帶飯扔進(jìn)了槽子,斥道:我需要你來管嗎?

    十二歲小學(xué)畢業(yè),她收到男同學(xué)偷偷塞進(jìn)包里的信和禮物,那時她鮮少的善意。

    回家后林瑤卻看著那些東西扯起個嘲諷的弧度:你不會在外面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吧。

    .......

    一切一切,每每回想起來,都像把刀子似的深深插進(jìn)之南的心。

    那時的她才發(fā)現(xiàn),世上不是所有母親都會愛她生的孩子。

    “她怎么那么懦弱,為什么連當(dāng)面和我坦白都不敢?現(xiàn)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

    男人胸膛那塊布料被淚水染濕,之南嘴唇顫抖,幾乎是咬牙切齒。

    為什么不早一點,她想問。

    如果你能在之前就給我說......

    “好,我們不原諒�!蹦腥说穆曇粼诤诎道镙p得不可思議。

    他下巴靠在她頭頂,大手順著她長發(fā)往下?lián)崦�,一下一下,到腰�?cè)停住。

    像在愛撫發(fā)脾氣的小孩。

    一陣火熱自他手背而起,穿透毛衫,將之南籠罩在一片溫潤里。

    這動作安全感太強(qiáng),她漸漸被安撫,只埋在他懷里,茫然而空洞地睜著雙眼。

    她什么都在想,也什么都沒想。

    夜晚時分,有幾許笑語沿著石子路從洋房陽臺上漫進(jìn)來,愈襯得這里寂靜。

    溫時凱突然開口:“你知道嗎?我有個異卵雙生的弟弟。”

    話在男人嘴里停了半刻,他說,“他生來就有一頭耀眼的金發(fā),眼睛像極了藍(lán)色海洋深處。如果真要形容的話,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太陽神阿波羅的雕像?”

    ��?!

    之南偷偷吃驚一把,注意力也被拉回了些。

    不對!

    從秦家別墅回來他幾乎將溫時凱的過去在網(wǎng)上翻了個底朝天,資料顯示趙宜眉和休斯特敏公爵只有一個兒子。

    根本沒有什么異卵雙生的消息!

    她正暗自驚訝,溫時凱卻注意到懷中少女的異樣,大手依然往下,溫柔安撫。

    “他叫溫時宥,性格陽光熱烈,又聰明得讓周圍的人驚嘆,見過他的家庭老師或是叔伯都說這孩子后生可畏,以后只怕比我父親還要厲害。”

    之南感受著他的呼吸似有似無地掠過頭頂,帶著絲平時不曾有的停頓。

    “我沒見過比他更討人喜歡的小孩,每次四位老人來家里看望時都能被逗笑到合不攏嘴,摟著他一口一口的叫外甥。于是看望變成了長住,因為舍不得離開他......”

    一縷月光在窗邊折疊成扇形,風(fēng)一吹過,窗簾擺動,悉數(shù)虛無。

    溫時凱靜靜看著,深色瞳孔里有幾分微凝。

    他天生沉默少語,不愛交際。比起人前他更熱衷設(shè)計微縮景觀和雕塑。

    在耀眼得容不下其他的弟弟面前,少年溫時凱仿佛個存在感不強(qiáng)的皮球,拍一拍直接滾到角落去了。

    父親朋友來莊園拜訪,禮物和夸贊先給弟弟時宥,問候完一圈才會想起他。

    過生日那天,父母會在蛋糕蠟燭熄滅那刻鼓掌歡呼,笑問阿宥許的什么愿望,之后再問他。

    而他從四位老人嘴里聽得最多的是:小凱,你是哥哥,要讓著弟弟。

    ........

    這種日積月累的差異在少年心里仿佛一顆嫩苗,漸漸長成參天大樹。

    一次兩次無數(shù)次,溫時凱慢慢懂得他是不被重視的那一個,相隔幾歲的親兄弟尚且在父母那里有親疏差異,更何況一同來到世上的兩個。

    他的所有家人皆感受不到,抑或是無暇感受。

    作為哥哥的他表示理解,卻每時每刻無不在感受著這些壓抑。

    他后面沒說的,之南卻從他喉間若有若無的吞咽里全懂了。

    兩個孿生兄弟,在父母親朋那里最無可避免的就是比較。

    她趴在他胸口,聽著那里心跳砰砰,仿佛是他沉默的代替。

    “然后呢?”她問。

    她從剛才那股悲愴情緒里緩過神來,又變得好奇而專注。溫時凱突然有些欣慰,這丫頭天生就是樂天派。

    大手擁緊她的同時,他下巴輕輕在她頭頂蹭了蹭。

    “然后......”

    他沉默了會,仿佛在斟酌字句,“在十五歲那年,阿宥意外溺水身亡�!�

    之南倒抽了口冷氣。

    群Ⅱ>3呤&6]9.二

    親弟弟離開人世,這份痛在父母那里有多深,在哥哥這里絕不會淺半分。

    可父母不知道,四位老人不知道,尤其是心疼溫時宥入骨的外孫,從此一病不起,在床上拿著阿宥的遺物,肝腸寸斷哭著叫外甥。

    那時候溫時凱甚至覺得他外婆看過來的眼神,是怨懟——

    走的那個為什么不是你啊?!

    “之后怎么樣啦?”

    他不再多言,之南卻越來越好奇,隔著他襯衣的聲音嗡嗡的。

    “之后....”

    男人眸底的情緒隨著垂睫盡數(shù)掩蓋,他像是開起玩笑打了個啞謎,“你想聽哪方面的�!�

    之南:“和你父母的關(guān)系。”

    “經(jīng)歷過阿宥的事,我父親不再執(zhí)著于要讓他的后代繼承事業(yè),開始懂得尊重別人的想法。”他說,“然后有時間就會和我母親去國外走走散心,也更喜歡嘮叨了。”

    “算是提前進(jìn)入退休吧�!�

    更多的事溫時凱沒說,也不知道怎么和懷里的人說。

    九年過去,那件事大概成了一塊揭開就鮮血淋漓的傷疤,沒人再敢輕易提及溫時宥。

    來華國的前半年,溫時凱特意回英國一趟去看望他的外婆,得了阿爾茲海默癥的老人已明顯記不住人了,經(jīng)常稀里糊涂的。

    見溫時凱來之后老人卻一反常態(tài),卻任由他幫她擦手,按摩,喂飯....

    溫時凱推她去后花園走走,陽光正好,櫻花爛漫。

    他時不時聊兩句,外婆明顯比以前話多,和他談這個說那個,像個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小孩。

    依賴又親近。

    這是他前二十多年沒感受過的,溫時凱頗為欣慰,在要走的時候外婆拉住了他,在他手心放了顆糖。

    “給,阿宥�!袄先艘荒槾认�,拍拍他的手,”外婆一直都記得,這是你最愛吃的�!�

    也就是那一刻,溫時凱忽然懂得,他從來沒有走進(jìn)他親人的心里。

    空蕩蕩的客廳,兩人都沒在說話,只有若有如無的呼吸聲在房間流淌,時重時輕。

    或是對這種家庭關(guān)系太過敏感,之南猜到他說的并非事實全部,而老狐貍雖然腹黑滿肚子壞水,可心高氣傲,目無下塵得很,怎么可能在別人面前自舔傷口。

    怕是從來沒有在任何面前說過這些,周元也不例外。

    之南忍不住仰頭看他。

    男人下頜微繃,正盯著窗外出神,淺棕色瞳仁在這黯淡無光的環(huán)境被染成了深黑色,一漾一漾,仿佛大海深處的顏色。

    壓抑而無聲。

    有些人連悲傷都是靜悄悄的,因為習(xí)慣用沉默去消化。

    之南心里忽地有些不是滋味。

    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襯衣袖子。

    溫時凱垂眸。

    “他們也是第一次做父母,也是第一次擔(dān)當(dāng)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這個角色�!�

    之南仰頭看他,說,“小孩犯錯了有大人哄和糾正,他們卻沒有人去提醒他們,自然也沒有人去分擔(dān)他們的焦慮和痛苦。”

    “有做的不夠好地方可能會很久之后才明白,你們是親人,這期間只有你多擔(dān)待了。”

    剛才還哭得歇斯底里的女孩此刻卻在想盡辦法安慰他。溫時凱看著,呼吸交織的距離,她眼睛像是被水洗過一樣,盛著清水,波光瑩瑩。

    只能容得下他。

    不知道怎么,溫時凱有些想笑。

    他心頭那絲茫然和悵惘抽絲剝繭般消匿,無跡可尋,仿佛因為她這幾句話胸口癢到極致,也充盈到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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