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青黛說,“夏侯公子所言我已知曉。只是此刻我需入宮覲見陛下,夏侯公子可還有其他事?”
夏侯子舟掀起眼皮,飛快看了眼青黛的臉色,他猶豫片刻,道,“我方才見過女帝…其實除了四國和談,還有個法子能讓西越和北瑯交好。”
“至少明面上,西越不會再與北瑯撕破臉,不會轉(zhuǎn)而去支持東滄。我們可以……”
納蘭儉眉間頓時沉下一道褶皺。
“…”青黛一指輕按眉心,忽然猜到了他想說什么。
她淺嘆,“不必�!�
那兩個字梗在喉嚨,夏侯子舟的臉快速紅了大片,他嚷道,“你知道我要說什么嗎?我…我,一個西越皇子愿意永遠留在北瑯,女帝聽了都不知道有多高興!”
青黛眸色和煦,淺笑道,“我不需要哄她高興�!�
說完,她頷首,往宮中走。
“…姬令夷,我亦不希望西越和北瑯兵戎相見�!�
“但我對于西越來說,只是枚還有點作用的棋子罷了。我…我只能盡力想出從中斡旋的法子,不、不是為了你,我是想自保�!�
夏侯子舟在青黛身后,他眼中神采急劇下沉,撐著一股勁張嘴喃喃,“我又沒說與北瑯之中的哪家小姐聯(lián)姻,你…你為什么不同意…”
青黛腳步變緩,但她沒回首,更沒停留,“人心易變,若為利趨,則相爭相殘。聯(lián)姻?那是最不穩(wěn)妥的下下策。”
“是招爛計�!�
“…”夏侯子舟遽然轉(zhuǎn)身,猛得向皇宮反方向大步走,他擠了個笑,“因為我也只是個自私的爛人�!�
“姬令夷,就當我…從沒說過吧�!�
宮道之內(nèi),青黛面色如常,納蘭儉快步追上來,“郡主,夏侯子舟有一句話是真。東滄其心有異,此次四國和談,郡主覺著該由誰去?”
青黛,“儲君之責(zé)在身,自然是我。”再者,這又何嘗不是與他國直接對弈的好機會。
納蘭儉回,“好。我親自隨行�!�
青黛側(cè)目,“你…阿儉,你是朝廷衛(wèi)尉,你的職責(zé)在宮內(nèi)�!�
納蘭儉偏頭,“可納蘭一族的使命是忠我只是儲君而已�!鼻圜煨α诵�,“此君非彼君。納蘭族中大長輩聽了,又該氣暈幾回�!�
納蘭儉無波無瀾道,“如此就暈厥?那他們該告老還鄉(xiāng)了�!�
青黛說不出話,只是笑。
經(jīng)過三日聯(lián)合商議,北瑯決定將和談的地點放在四國中心,雙月關(guān)。
由北瑯郡主姬令夷親自前往,衛(wèi)尉納蘭儉一路護送。
又過了五日,四國使者皆已聚集在雙月關(guān)。
一場暗流涌動的“和談”,即將開始。
先前羅慶就說過,整個雙月關(guān)條件最好的住宿就是青黛下榻的客棧,所以四國使者都被安排進了這家客棧。
青黛是在和談前一晚抵達的,她隔壁那間房依舊漆黑一片,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
為了護衛(wèi)郡主安全,納蘭儉原本想住離青黛最近的這間,可他伸手一推,那門竟上了重鎖,推不動分毫。
青黛也意外,她記得她走時,這間房并沒有上鎖…
“阿儉�!鼻圜燧p咳,“那間有人住�!�
納蘭儉沉默半晌,他緩緩放下手,“是容猙?”
青黛含笑,并不遮掩,“嗯。是他�!�
鄰國質(zhì)子他愿為卿臣26
第二日,雙月關(guān)將軍府邸。
羅慶將和談的場地安排在了后院,湖心之上的一座青瓦涼亭。
為迎接他國使者,涼亭四周都掛上了祥云帷帳,其內(nèi)紅桌木椅,爐火微燃,暖香裊裊。
青黛和納蘭儉一同邁入羅府時,羅慶身披重甲迎上來,“郡主!東滄和西越使者已在內(nèi)候著了�!�
青黛往里走,聞言,“南煜呢?”
“不曉得�!绷_慶聳肩,“南煜軍早早就入內(nèi)守衛(wèi)了,唯獨他們主子還沒來�!�
將軍府邸很小,穿過正廳就是后院,雖不寬敞,但四支勢力的軍隊已大張旗鼓地各占一角,將庭院內(nèi)塞得很滿。
劍拔弩張。
比起“議和”,這群人倒更像隨時會掀桌。
當然,以示誠意和尊重,四國使者進入涼亭后,是需要卸下武器的。
青黛正低頭解佩劍,納蘭儉突然俯身,他雙手接過青黛腰上的玉勾,輕聲,“若有異動,以郡主為重�!眡39
“北瑯精兵已隱在將府之外�!�
隨著納蘭儉動作,他胸前垂落的瑞鶴紋發(fā)帶從青黛指尖輕輕拂過,青黛無聲收了手,立馬要后退。
這時,一道帶笑的男聲從涼亭之內(nèi)傳來,“北瑯郡主和未婚夫婿在外還如此恩愛,真是羨煞旁人。”
“哦——”一人挑起半邊帷帳,語氣溫吞,“孤在北瑯多年,怎么差點兒忘了納蘭大人因受皇城流言所擾,早退了這門親事�!�
“那應(yīng)該叫…前未婚夫婿?”
幾步外,杏黃長衫的男人笑意盈盈,目光在青黛和納蘭儉之間打轉(zhuǎn)。
他五官寡淡,瞧著臉生,但那狀似沒脾氣的笑倒是眼熟。
是東滄祁扶桑。
他這話表面上調(diào)侃納蘭儉,實則暗指北瑯郡主在大庭廣眾和別的男人不清不楚。
納蘭儉幾乎是瞬間就冷下了臉色,青黛笑笑,邁入曲廊,“祁殿下在北瑯為質(zhì)十余年,竟只聞得這些瑣碎雜事么?”
她搖頭嘆氣,“若殿下實在好奇,我親自說給殿下聽便是了。何必伏低做小去外人那打聽!”
祁扶桑的嘴角頃刻下沉。在北瑯裝模作樣、忍氣吞聲的十年,是他最惡心最痛恨的記憶。姬令夷竟還敢在他面前提!
“姬令夷�!彼畔箩ぃР患胺郎焓�,妄圖抓住女人的肩,“孤如今是東滄太子!你怎么敢…”
青黛一側(cè)身,面色如常地坐上主位。
“和談,還繼續(xù)嗎?”她語氣平淡,隨意掃了眼鋪在紅桌上的四國地界圖,“別平白浪費了祁殿下千方百計換來的機會�!�
“自然要繼續(xù)!”西越派來的使者是一個掌外務(wù)的老文官,他猛咳兩聲,“祁殿下,請上座!”
祁扶桑亦看向四國地界圖,他突然勾了個生硬的笑,大步入座。
“郡主。方才是孤失禮了,請見諒�!�
他眼中又浮現(xiàn)溫吞好脾氣的神情,只是細看去,分明有幾分僵硬,“郡主想從哪一條開始談?”
祁扶桑上身前傾,指了指東滄和北瑯的交界處,“關(guān)于東滄割讓的五座城池……”
青黛沒有動作,她視線從祁扶桑指尖掠過,語調(diào)放緩,“南煜使者未到,祁殿下莫急�!�
“郡主�!蔽髟嚼衔墓俅驁A場,“近來南煜國大亂,使者此時還未到,他們大概是派不出人了。不如…”
“片刻也等不得?”青黛語氣微奇,她善解人意道,“大人莫不是過會兒還有急事?無妨,無妨,不如我們改日再談?”
祁扶桑默不作聲地收回手,再抬眼時,他的笑就真切許多,男人朝西越老文官笑道,“郡主說的是,陶使節(jié)莫急�?ぶ饕�,那我們便等等。”
“哦,是是!”陶使節(jié)忙不迭點頭,像殘燭顫動的火芯,生怕他一口氣沒上來就徹底滅了。
“哦?”青黛略微后仰,靠在木椅邊,眼神帶笑而玩味,“你們在這四國地界圖上做了什么手腳?”
此話一出,涼亭內(nèi)陷入死寂。
霎那間,連香爐中裊裊升騰的暖香都仿佛凝固成了殺人于無形的實體。
青黛彎起唇角。
在交龍嶺進行儲君歷練的時候,因西越地域難走,她穿過西越山時花了很長時間,自然…她也見識到了各式各樣的毒蟲。
而方才,她聞到了地界圖上若隱若現(xiàn)的味道,正恰好來自于她印象頗深的毒蟲熾蜂。
他們會選擇熾蜂,就是因為這玩意兒夠毒。
東滄和西越聯(lián)手,用的是蠱蟲啊。
郡主姿態(tài)放松,像是徹底看穿了眼前兩位的詭計。
祁扶桑眉心一皺,他反應(yīng)極快,竟直接抓起地界圖往青黛眼前送,“怎么會?郡主湊近些瞧瞧就明白了!”
青黛往后一閃,她腳尖向上使力,正欲踢翻紅桌。
涼亭帷帳突然被掀開大片,亮堂堂的日光直射進來,其中混了道銀色劍光,擦過祁扶桑臉頰,直接把他的手掌連帶著手中那張地界圖釘進了木屏風(fēng)里。
“啊啊��!”祁扶桑發(fā)出凄厲慘叫。
西越陶使節(jié)嚇得跌坐在地。
涼亭前不知何時站了一位黑衣男人,他單手撩開帷帳,帶笑意的眼睛一眨,直勾勾盯著青黛,“郡主�!�
“我來遲了么?”
男人銀冠束發(fā),他依舊穿著黑衣,領(lǐng)口和袖口均用銀絲勾勒出了龍騰云海的紋路。腰上掛了塊紅玉牌,明明一副溫潤打扮,周身氣勢卻是煞人得很。
背后血濺三尺,青黛緩緩起身,她笑道,“南煜容殿下,你可是讓我們?nèi)缓玫��!?br />
容猙放下帷帳,從懷中拿出一疊剪好的獸頭窗紙,他眨眨眼睛,“我錯了�!�
青黛悠悠看他。
“容…”祁扶桑嘶啞地喊,“容猙!我是東滄現(xiàn)任太子,你…”
“哦,說的是。”容猙趕忙上前兩步,他拔回長劍,極為心疼,“這可是郡主贈我的佩劍�!�
“呃啊啊��!容…容…”
“在呢在呢。”容猙靈活繞到青黛身前,一腳把人踢遠了些,他禮貌道,“滾那邊去嚷�!�
祁扶桑強忍劇痛翻滾了幾圈,腦中閃過各種利害關(guān)系。
北瑯郡主不肯乖乖走進陷阱,那就不陪他們演了,能有個名正言順的開戰(zhàn)借口也好…
他扯著帷帳,聲嘶力竭地喊,“東滄軍何在?北瑯郡主侍衛(wèi)妄圖殘害東滄太子,挑起兩國事端!給我殺了他!”
他這一扯,遮蓋涼亭的布盡數(shù)落了下來。
無人可以回應(yīng)祁扶桑,涼亭外,是黑壓壓一片南煜軍。
連北瑯軍都退出了庭院,唯獨納蘭儉站在最前端。
“祁殿下,涼亭之內(nèi)何來郡主侍衛(wèi)?”
納蘭儉面無表情,“那是南煜新帝。”
鄰國質(zhì)子他愿為卿臣27
“南煜…新帝?”
祁扶桑連疼都忘了喊,他張著嘴喃喃重復(fù),不可置信,“新帝?!”
“不可能!”
不同于東滄皇嗣單薄,南煜六子奪嫡,爭得水深火熱,而容猙在姬令夷眼皮子底下做了十幾年的侍衛(wèi),他怎么可能有本事成為南煜皇帝!
除非…除非是北瑯郡主姬令夷親自縱著容猙的狼子野心!
放任受盡屈辱的質(zhì)子容猙回國爭權(quán),她當真不怕這是放虎歸山,自掘墳?zāi)梗?br />
祁扶桑費勁扭頭看向容猙,沉沉喘氣,“你分明是北瑯質(zhì)子,是郡主侍衛(wèi)!”
“在北瑯冷宮還活得像條毫無尊嚴的死狗,怎么在四國和談會上就搖身一變成了南煜新帝?”
他咬緊腮肉,語氣嘲諷,試圖提醒容猙為質(zhì)時期和北瑯的血海深仇。
容猙沒理他,抬手招來兩個南煜土兵,“天冷,掛上帷帳。”
“把這難聞的熏香撤了,再往暖爐里續(xù)點炭火。”
“哦。那個屏風(fēng)也丟出去�!�
“是。”自家陛下明明從不是這么講究的人,幾位南煜土兵心中腹誹,動作麻利地收拾起涼亭。
吩咐完,容猙扶正主位椅子,他刻意斂起鋒芒,朝青黛淺淺勾了個笑,顯得無害又斯文,“郡主,南煜近來事務(wù)繁多,我不得已來遲一步�,F(xiàn)下,四國和談還繼續(xù)么?”
這位新帝佩劍上的血都沒擦干,就直接換了一副柔善可親的面孔。
青黛看了眼地上汩汩流血的祁扶桑,她眼中無一絲波動,只語氣貼心道,“祁殿下,和談還要繼續(xù)嗎?”
容猙單手撐著木椅,聞言笑了笑。
涼亭外盡是南煜軍,祁扶桑一錘地磚,那冰涼痛感直鉆大腦,他氣得理智全無,“姬令夷,容猙…北瑯和南煜,你們早就勾結(jié)在一起了是吧?故意引我和西越使者入局,你們想做什么?聯(lián)手殺了我們嗎!”
“勾結(jié)?”
容猙漫不經(jīng)心地撫摸腰間暖玉,“說得可真難聽�!�
“你們這些沒腦子的蠢貨,值得我和郡主費心對付?若你們再敢空口白牙污蔑北瑯郡主…”
他上前半步,踩住了祁扶桑小腿,而后盯著祁扶桑的臉,一點點俯下身,“是我忘了說——這幾日,我一直忙著風(fēng)光大葬我的幾位哥哥呢�!�
祁扶桑驚愕地瞪大眼,剛要出聲,那只腳又猛然踩上他心口,慢條斯理又毫不留情地碾壓他的一呼一吸。
“竟然…敢把爛招用到郡主身上�!�
容猙的墨發(fā)垂落肩頭,他俊美至極,五官之中卻無半點溫情,“為我哥哥們造棺槨的木頭還剩些,要為你打一副嗎?祁扶桑�!�
因他的動作,鎖骨處那個代表北瑯階下囚的麒麟獸紋刺青露出大片,
可現(xiàn)在,沒人敢輕視面前這個男人。
“…嗬嗬…嗬…”
祁扶桑扭頭,艱難地說,“…郡主…談…”
青黛彎唇,“談什么?”
“四、四…國…呃!和…和談…”
“你想談�。俊比莳b驚訝,腳下不斷施力,“那怎么還掀桌呢?怎么敢用你的臟手去碰郡主呢?”
“咳咳咳咳!”祁扶桑只得用完好的手去推容猙的腳,他示弱道,“南煜帝…我愚蠢又無能,但底下東滄百姓是無辜的…天底下沒有百姓想卷入戰(zhàn)亂…”
“此次和談后,東滄…”
青黛從飄起的帷帳外瞥見了雪色天光,雙月關(guān)還在過新年,她淡淡,“野心膨脹時踩著百姓犯蠢,孤立無援時又拉出百姓擋箭。”
“祁扶桑,你是真心想求和嗎?”
令夷郡主口中鮮少有如此不留情面的直白,一時連虛與委蛇的祁扶桑都啞然,不知該作何辯解。
容猙淺嘆,“你果然是惹郡主不高興了�!�
他說,“來人。把這位…祁殿下扶下去吧。”
直至祁扶桑被一人提一只胳膊拎起來后,他才反應(yīng)過來,“容猙!容猙你想做什么!”
“孤可是東滄太子!”
容猙眉目間染上如白霜般的明亮笑意,微微濕潤,沁得人心底直發(fā)涼,“坐在這個位置,你不想求和,那就換個想求和的人坐下來跟我們談。”
祁扶桑虛弱掙扎著,“你什么意思?”
“我是說,”容猙,“東滄該換個人來做儲君了。”
“你!東滄的事怎么輪得到你們說話!”
容猙不急,微笑道,“東滄祁太子雖無至親兄弟,但五服之內(nèi)應(yīng)該有不少親眷吧?你的叔伯侄孫,堂兄弟表姐妹中,總能找到一個人即位�!�
“一個…能聽話的人�!�
青黛的目光落到容猙側(cè)臉,再順勢滑向他手中的那疊紅色窗紙。
容猙居然和她想到一處去了。
若不想兩國交兵,那就廢止不平等的朝貢條例,打通貿(mào)易往來,再換個不喜戰(zhàn)事、心性仁德的人來做東滄皇帝。
雖然這說法聽起來很異想天開,但……一個北瑯儲君和一個南煜新帝,若他們想做,哪怕是在東滄扶任意一人上位都有可能。
祁扶桑被拖到了涼亭之外,他終于反應(yīng)過來容猙的意思,連忙大喊,“我、我可以繼續(xù)上貢,我可以再把朝貢的份額翻倍,我絕不再犯北瑯…郡主,郡主…和談…”
南煜土兵抱拳問,“陛下,此人如何處置?”
容猙看向青黛,青黛笑笑,并不插手男人的決斷,“南煜陛下,他在問你�!�
容猙似乎被她這一聲“陛下”燙到,耳尖瞬間染了紅。他低頭,輕輕卷動原本要同郡主一起剪好再貼到客棧窗上的窗紙。
“無論我是誰…”
他說,“你都是我的主子。”
青黛還沒聽清,容猙就將窗紙塞入了她手中。
男人將臉轉(zhuǎn)向外側(cè),聲音完全變成了個森冷的調(diào)子,他玩味道,“祁太子在北瑯不是喜歡閉門不出,擺弄花草嗎?”
“那就讓他一輩子住在深山里,與毒蟲為伍好了�!�
祁扶桑聽見了,大怒,“容猙!你這是變相囚禁,你是逼我退位!你…”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捂著嘴帶了下去。
容猙看向角落里瑟瑟發(fā)抖的西越使者。
不等容猙開口,西越使者就抖了個干凈,“郡主!郡主!老臣真是無心害你!老臣不過是陪祁扶桑演場戲!”
“您看…”他哆哆嗦嗦地從衣袖里掏出一個小瓷瓶,瓶身還有干涸的血跡,“我們夏侯殿下早就勒令老臣不可以對郡主下手…這、這是我們殿下的血…若郡主方才中了蠱毒,老臣會將這藥偷偷給您的…”
涼亭內(nèi)被捂得很熱,故而打開瓷瓶后那血腥氣猛烈撲鼻,就跟這血的主人一樣有個性。
青黛想了想,除了廢止其他三國的朝貢條例外,還得加上一條——送各位質(zhì)子歸國。
容猙看她出神,此刻覺得這氣味簡直熏得人作嘔。
他朝西越使者說,“知道了。請滾�!�
西越使者如蒙大赦,撞開帷帳跑了出去。
等人走后,那個變化頗大的南煜新帝又變回了青黛熟悉的樣子。容猙別扭地看了她一眼,半月未見,問了個毫不相干的問題,“窗紙,我剪完了�?ぶ飨矚g嗎?”
手中沉甸甸,極有分量,那么薄的紅紙也不知男人究竟剪了多少張。青黛捧起窗紙,正要細看,帷帳外冷淡的男聲響起。
“令夷。”
“既然和談結(jié)束,我們該回去了�!�
鄰國質(zhì)子他愿為卿臣28
青黛腳步輕動,容猙驟然橫跨一步堵住了她往外走的路。
黑衣男人微微俯下身,一股苦澀藥香就猛烈地撲了過來,“郡主,不陪我過新年了嗎?”
這本就是只屬于他們兩人的承諾。他說得小聲,像耳語般,刻意不想讓無關(guān)緊要的外人聽見。
亭內(nèi)悶熱,青黛的耳尖再度發(fā)燙,“一年之期未到,我暫不會離開雙月關(guān)�!�
她的視線從容猙領(lǐng)口上移,而后表情微凝,“你受傷了?”
“不打緊�!比莳b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他直起身,笑了笑,“比我傷得更嚴重的那幾位,如今在棺材里躺著呢�!�
“傷在何處了?”
容猙就這樣把半月以來的兇險輕飄飄揭過去了,青黛拿那疊窗紙拍在他胸口,語調(diào)輕柔,“南煜陛下還笑得出來?”
有危險的氣息。容猙立刻斂起笑,伸手壓住窗紙,“我不笑。郡主,我疼得很�!�
“咳咳。”容猙掩唇咳嗽兩聲,“我傷在心口,御醫(yī)說我的情緒起伏不宜過大,不能動怒,不能傷情。”
“所以…郡主會留下來陪我過新年的吧?”
青黛一邊系上毛裘,一邊靜靜看容猙,“哦——御醫(yī)說的是,那看來我不能留下了。”
“為何?”容猙急忙問。
“看。”青黛溫和地笑,竟真往外走,“怕殿下情緒起伏過大。”
門外還有人在虎視眈眈呢!
這回心口真是火急火燎的疼,容猙自討苦吃,自已咽下那股血腥氣,老實交代,“郡主…南煜皇宮內(nèi)針對我的刺殺層出不窮,最嚴重那次,我昏睡了好幾日,連鬼門關(guān)都走了一遭�!�
“但我總念著與郡主的半月歸期,我怕我遲來幾日,郡主便真的不要我了�!�
容猙從窗花里抽出薄薄的一張,這張與其他都不同,是一張大紅喜字,“郡主,我按約回來了,你就不能拋下我。”
青黛說,“這是什么?”
容猙捧著“喜”字,他抬眼,神色明亮,坦率直白,“是我的念想�!�
“�!蝿�(wù)達成進度75%”
這亭內(nèi)溫度果然是過高了,青黛熱到眼底都有些發(fā)臊,她偏過頭,輕聲斥責(zé),“大逆不道�!�
“是�!比莳b眼尾的弧度上揚,他隨著青黛歪頭,執(zhí)意去看她的臉,“冷宮質(zhì)子在癡心妄想,但…”
“南煜新帝想求個機會�!�
“郡主,可以么?”
青黛一垂眼,掩飾自已前所未有的慌亂情緒。她緩緩轉(zhuǎn)頭,對上容猙視線,“求?你如今是一國之君,你想求什么機會?”
容猙攤開右手手掌,他掌面寬大,每節(jié)指骨修長堅硬,掌心結(jié)了厚繭,一點也不像皇帝的手。
他說,“求…令夷主動來牽我的機會�!�
青黛盯著他掌心。
其實容猙極少會用這雙手碰到她,因為那對于一個質(zhì)子侍衛(wèi)來說,是逾矩。
但…他們早就不是單純的主仆了。
青黛剛要伸手,帷帳外羅慶的聲音大咧咧傳來,“納蘭大人?你怎么還站在這?”
“四國和談不是結(jié)束了嗎?郡主呢?”
冷淡的男聲低聲回了幾句話,聽不太清,羅慶道,“哦哦,好。那我先走了。”
納蘭儉沒走?他這是站了多久?
“郡主�!币荒恢舻募{蘭儉說,“我們動身前往雙月關(guān)時,陛下說了,等此番平定四國紛爭后,她便主動退位,將北瑯皇位和江山社稷都交與郡主�!�
“令夷…郡主,您該回皇城去。”
“納蘭大人�!比莳b用劍柄挑起帷帳,他似笑非笑道,“這天寒地凍的,怎么不進來坐坐呢?”
空中不知何時又飄起了小雪,從掀起的帷帳一角,青黛看見了站在幾步之外的納蘭儉。
他肩頭積了層薄雪,雪化后沉甸甸壓濕了衣襟。納蘭儉宛若察覺不到寒意,依舊肩背平直,眼神淡然,“令夷,你要隨我回皇城,還是留在雙月關(guān)?”
容猙回頭,眸色幽深。
“阿儉�!鼻圜鞌n緊毛裘,往前走了兩步,她并無猶豫,“一年戍邊之期未到,我會留在雙月關(guān)�!�
容猙后槽牙合緊,跟著念,“阿儉?”
亭內(nèi)的熱氣往外沖,吹在納蘭儉臉上,霧和霜都化成了濕漉漉的水珠,黏濕一片,很是難受。
他低頭,“令夷,我在皇城等你�!�
質(zhì)子盡數(shù)歸國,容猙也成了別國皇帝,可他納蘭儉會一直在北瑯皇城,在令夷身側(cè)輔佐她。
最后一次,真的不能是他嗎?
納蘭儉的出身就注定了他永遠也不可能做到像容猙那般大膽坦然的求愛和癡纏。說完這一句,他轉(zhuǎn)身就走。
“阿儉�!�
青黛笑道,“如今北瑯皇城內(nèi)又沒什么需要我決斷的大事,你等我做什么?”
納蘭儉一時沒說話,只背對著青黛。
令夷又拒絕了他一次。
容猙回來后,連一點期盼的念頭都不想給他了嗎?
納蘭儉抿直唇角,“我會等�!�
“等北瑯明君上位,等天下海晏河清�!�
納蘭長公子遙遙頷首,身長玉立的那道湖藍色就消失在了紛揚小雪里。
從前的令夷郡主和納蘭儉太像,他們都把自已壓在家族和責(zé)任之下,嚴于克已,不明喜惡。他們是很好的朋友,卻做不成一起打破桎梏的良配。
青黛早早收回了視線,反倒是容猙一個勁兒往那邊瞅,連雪花片落在眉梢也沒察覺。
“你在看什么?”
容猙說,“看他是不是真的走了�!�
青黛:“…”
“對了�!比莳b好似隨口問道,“郡主為什么喊他…”
“小猙。”
“嗯?”
青黛忽然伸手握住了容猙的手,連帶著攥緊了他掌中的窗花。
她一笑,個性溫和的女人眼中竟催生出了比雪色更亮的燦然,“不是要一起貼窗紙嗎?走吧,陪你過新年。”
“郡…”容猙渾身發(fā)麻。
他是被凍僵了,產(chǎn)生了錯覺對不對?
郡主怎么可能會…
在南煜舌戰(zhàn)群儒,力壓百官的新帝此刻連眼珠都不知該往哪放。
青黛拉著容猙,大步往雪中跑。
天寒地凍,兩人交握的雙手在發(fā)熱。故兩人一致握得更緊。
他們力氣都不小,握疼了,也沒人松手。
“叮——任務(wù)達成進度90%”
鄰國質(zhì)子他愿為卿臣29(完)
走出將軍府,往遠處看,屋檐,長街,紅燈籠和青石板都覆上了層薄薄的雪絨。
青黛一腳踩上雪地,身后男人的動作還隱隱有些僵硬,只一味將她抓得很緊。
她驀然回頭,容猙漆黑的眼珠沉沉發(fā)懵,慌慌張張對上她的視線。
“郡主…”
青黛攥著他,繼續(xù)往前走。
耳畔是各家各戶熱熱鬧鬧的團圓聲,青黛啟唇,“你想好了嗎,就這么跟著我走?”
她的手掌輕輕松開了一點力道。
畢竟容猙已成了手握重兵的一國之君,若他和北瑯郡主在一起,南煜上下又會怎么看待他這位曾經(jīng)長久居于人下的帝王。
如果…容猙想風(fēng)風(fēng)光光做他的帝王,他就該回他的南煜,然后永遠割舍掉北瑯這段為質(zhì)的過去。
他做他的南煜帝,而她做她的北瑯君。
似是感受到了青黛的未盡之言,兩人交握的手一晃,男人輕笑,帶點冷意。
容猙心口悶痛,氣惱得四肢百骸的血到處亂沖,“郡主,你不可以這么狠心�!�
一時飛雪作亂,青黛不避風(fēng)雪,仰頭靜靜看他。
“…”容猙霎時就心軟了,所有的惱與怨化為更大膽的愛。他單手橫抱起青黛,用拇指拭去她臉頰邊的雪水,“是我沒說清楚,才讓郡主生出了別的心思�!�
“我要爭的,從來就不是皇帝之位�!�
“我只想要一個能讓郡主安心,無后顧之憂的南煜。”3706
容猙輕笑,他替青黛蓋上裘帽,垂眼看她,“黛兒,我何時不跟著你走了?”
冷宮,被貶,回宮,到如今。
聽容猙驟然喚了她的小名,青黛壓下臉埋入裘帽中,“我明白。我只是…”
“你不想拘著我�!比莳b說,“可我在進入北瑯的那一刻起,就是你的人了。”
“黛,你抬頭看看�!�
青黛仰起臉。
容猙一指勾下衣領(lǐng),露出鎖骨處的麒麟刺青,“這就是印記�!�
那刺青下方還有一道新增的猙獰刀傷,劃得極深,幾乎用了剖心般的力道。
他深入龍?zhí)痘⒀�,只為了一個人。
對…是侍衛(wèi)如何,是皇帝又如何,容猙唯一在意的,只是那個人。
“做你的臣子,我心甘情愿�!�
青黛暗嘆,她伸手捧住容猙的臉,忽然湊近,把吻落在他臉側(cè)。
她笑了,低聲,“好。那就請南煜陛下屈尊入北瑯后宮了�!�
溫潤暖香輕柔地纏上來,容猙梗著脖子,睨她,“只我一人?”
青黛詫然,“你還想要幾個?”
容猙彎唇,“來一個,我殺一個�!�
雪勢不見小,容猙的笑越發(fā)明亮,他低頭,將吻印在青黛唇上。
兩人皆是蜻蜓點水的生澀,只笨拙地磕碰著。
不知是誰先咬到了誰,兩人對視一眼,而后一齊笑出聲。
“�!蝿�(wù)達成進度100%”
“恭喜宿主,任務(wù)完成,靈魂碎片*1,積分*2000�!�
“現(xiàn)有積分:23000積分�!�
毛子:你是否選擇脫離這個世界?
青黛叉腰:朕當然要留下做皇帝。
毛子懶得理她。
第二年,夏侯質(zhì)子和容質(zhì)子攜帶厚禮返回國家,四國新的和平協(xié)議落定。各國開放了貿(mào)易往來,聯(lián)系逐漸密切。
女帝姬重凌宣布退位,進為太上皇。她自愿前往圣靈祠清修,用余生為北瑯祈福。
同年冬,姬令夷郡主即位。
長公主和二皇子各自封王,納蘭衛(wèi)尉則升為大將軍,擔輔君鎮(zhèn)國之責(zé)。
南煜帝則備上了滿滿幾冊書聘禮,來求個正兒八經(jīng)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