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她說,她表面上一同參賽,實則是為了引出他國奸細,保護各位皇子公主。
青黛放下了筆。
她在信中這樣說,事關(guān)北瑯存亡和王儲的性命安全,就算女帝早已厭棄了自已丟盡臉的侄女,也一定會讓她回皇城做擋箭牌。
果真,信剛遞出去兩日,迎接令夷郡主回皇城的詔令就傳遍了北瑯大街小巷。
三日后,皇城腳下,望江樓。
“聽說沒?令夷郡主要回來了!”
“誰?哪位郡主?”
“這北瑯立國百余年,難道還出過第二個令夷郡主不成?!就是你想的那位!”
茶客搖搖頭,自顧自斟了一杯茶,“如今的令夷郡主有什么好看的?早就瘋瘋癲癲,沒有半分從前那個鐘靈毓秀的影兒了!”
“唉…可惜了。”與他對坐之人也搖頭,遺憾道,“千金難買是才心!從前的郡主,一畫一詞千金難求,如今就算露了面,也只會追著他國質(zhì)子跑。唉!丟盡北瑯的臉!”
他們說的聲音不小,隔壁包廂內(nèi)的男人臉色不愉。
他面容俊朗,一身流光溢彩的云錦紫衣,半撐著臉,領(lǐng)口大敞,露出心口附近的麒麟獸紋刺青。
西越質(zhì)子,夏侯子舟。
對面之人大笑,“夏侯公子,來飲酒作樂,怎么還臭著一張臉呢?”
夏侯子舟揚手將酒杯擲向墻面,“砰”的一聲,酒液四濺,隔壁說話聲驟停。
他不悅道,“都過了多久了?怎還將我和那個花癡捆綁在一處說閑話?”
“夏侯兄啊,人家再不濟也是郡主,你若從了她,如今在北瑯的日子也要好過得多!”
“滾�!毕暮钭又勰樕料聛恚拔矣憛捘莻女人。”
“不喝了。沒興致。”
夏侯子舟一整衣領(lǐng),扔下一錠銀子,“走了。”
他剛走出包廂,發(fā)覺樓下起了一陣小騷動,有不少人聚集到了臨窗的位置。
他抓過小二,“樓下發(fā)生什么了?”
小二似乎也急于看熱鬧,他匆匆道,“令夷郡主真的回來了!就坐在我們望江樓那個靠窗的位置呢!”
夏侯子舟皺眉,特別嫌惡的模樣。
他松開小二,不自覺往前邁了兩步。
一個玉簪挽發(fā)的白衣女人端坐在窗邊,她溫和含笑,將手中新斟的茶遞給了對面的男人。
鄰國質(zhì)子他愿為卿臣3
“郡主。”
容猙兩手接過茶杯,斜睨了圍觀群眾一眼,“需要把他們趕走嗎?”
他一身黑袍交領(lǐng)束腕勁裝,前襟紋著銀灰色細線勾勒成的異獸,張牙舞爪,和它主人周身的氣場一樣兇神惡煞。
“小猙,放下劍。”
青黛一手托起茶盞,她垂眼淺酌,“望江樓開門迎客,我等不可打攪店家生意�!�
“再者,皇城內(nèi)外議論喧囂,不過如風過耳,既不能阻其聲,亦無意留心其間�!�
說著,她眼中染上笑意,確實無半分在意旁人口中紛擾,“好了。小猙,笑個罷�!�
“總愛虎著一張臉,你來這是與人比試拳腳的么?”
容猙咕嘟咕嘟咽了口茶水,勉強在嘴角抿了個小弧度。
青黛指尖蹭著茶盞,笑道,“乖�!�
令夷郡主的聲音輕緩,不突兀,卻恰到好處地傳遍酒樓這處角落,圍觀百姓各個聽得清晰,他們面面相覷,驚訝又不解。
“這這這是令夷郡主?我眼花了?”
“令夷郡主不是早就墮落成瘋癲的癡兒了嗎?可我觀她言談舉止,怎么竟有幾分從前的模樣!”
“…怎么可能?她可在我們北瑯百姓眼皮子底下扎扎實實地癡了兩年!你們難道忘了她做過的荒唐事?那總不可能是做戲吧!郡主這癡病當真說好就好了?”
“莫不是因為郡主受不了鄉(xiāng)下苦日子,故意裝作恢復了從前令夷郡主的氣派,用來蒙騙陛下,求陛下允她回皇城?”
“有可能…”
百姓竊竊私語,但奈何容猙耳力過人。他手掌按上腰間佩劍,側(cè)眼,陰狠地盯著多嘴的看客。
“哎哎!”一人語氣促狹,“要看郡主的癡病到底有沒有好……夏侯公子不就在那嗎?”
“說的是。從前令夷郡主只要一見他,包準失了魂,次次要往他身前撲,身邊侍衛(wèi)攔都攔不��!”
“女之耽兮不可說。這么看…郡主不會是愛而不得才發(fā)了癡病吧?”
說話間,兩人的衣領(lǐng)被一齊粗暴地揪住了。
突然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黑衣男人簡直像煞神一般,拋開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殺意,連身高都直接壓了他們一頭,叫人喘不過氣。
容猙臉上掛著笑,附耳,“再多嘴?”
“小猙�!迸曋浦顾�。
“…是。容猙在�!彼粨P眉,大力松開了兩人。
他們驟然失去平衡,胡亂揮舞起手臂。旁人一陣驚呼,連忙后退,騰出一塊空地。
慌亂中,控制不住的兩人接連翻滾,最終倒在了紫袍男人腳下。
他們暈乎乎地抬頭,“夏、夏侯公子?”
“……”夏侯子舟的目光從容猙臉上掠過,停在青黛身前。他勾起不耐煩的冷笑,“姬令夷,你這又是玩哪一出?”
端坐窗邊的白衣女子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盞。她側(cè)過臉,淺瞳中的清冷之色更賽雪光,“你說什么?”
見她態(tài)度平淡,夏侯子舟心中的火燒得更猛。他哼笑,腔調(diào)散漫,“還要我再說一遍?郡主大人,我夏侯子舟這輩子都不可能心悅你�!�
“你一回皇城,竟偏偏到望江樓來飲茶?郡主窮追不舍的模樣,真是令人發(fā)笑。”
容猙面無表情,腕上青筋暴起,腰間鋒利的劍刃被緩緩推出一截。
惹郡主傷心的東西。殺了他。
可…若夏侯死了,郡主也傷心…
容猙臉色驟然陰沉,一下糾結(jié),一下郁悶。
“唉�!迸藴\嘆,遺憾道,“可惜了這一盞好茶…還沒喝完�!�
容猙動作頓住,回頭。
青黛緩緩起身,指尖撫平腰間褶皺,“小猙,回家�!�
“…”容猙反倒愣了。
青黛走到容猙身邊,自如地從他腰間取走一錠銀子,再順勢按回了出鞘的劍。
“郡…”容猙忙退兩步,耳尖又一度染成了辣椒紅,“郡…郡郡主�!�
“…”夏侯子舟忍不住提高音量,“姬令夷,你沒有聽見我說的話?”
“夏侯公子。”青黛眼神微凝,似覆了層薄霧,“我沒有耳疾。應(yīng)該是聽清了。”
“你…!”
青黛也疑惑,“夏侯公子如此窮追不舍地問,是想從我口中聽到什么回答嗎?”
夏侯子舟暗自屏息,他一攏寬大衣領(lǐng),“我想聽你的答案?你少胡說!我只是…”
“不想聽?當真?”女人輕輕一笑,容色比頭頂那根品相上等的玉簪更溫潤純凈,“我還以為夏侯公子是想聽…”
說著,青黛停在男人身前一步,這個距離足以讓他看見青黛眼底的溫良戲謔,“任憑夏侯公子如何欺辱我,我姬令夷都會癡心不改呢�!�
夏侯子舟喉頭輕滾,心中躁意卻怎么咽也咽不下去。
姬令夷…
她已經(jīng)不癡了?她全然清醒了?!
否則姬令夷怎么可能如此平和地面對他的再三嫌惡?沒有眼紅,沒有落淚,沒有嗚嗚咽咽地喊他的名字…
她甚至全程笑意未褪,倒把他夏侯子舟襯成了不懂事、只會翻舊賬的蠢貨。
居然不是做戲演出來的…姬令夷眼中的確已經(jīng)無他。
青黛點頭示意,而后就要越過他走出酒樓。
“姬…”夏侯子舟不知哪根筋搭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等…”
與此同時,容猙拔劍出鞘。
青黛立刻抽手,剛轉(zhuǎn)頭就發(fā)現(xiàn)望江樓門口出現(xiàn)了一隊人影。
酒樓內(nèi)的看客趕緊若無其事地縮到角落。
夏侯子舟瞇眼,“…”
為首那個,是承擔守護帝室,確�;首灏踩毜谋爆樞l(wèi)尉,納蘭儉。
也是令夷郡主的前未婚夫婿。
男人藍色發(fā)帶挽起一半墨發(fā),其余皆垂在腦后。他氣質(zhì)清冷,身長玉立,卻是個實打?qū)嵉奈鋵ⅰ?br />
百姓們的眼神瞬間就熱了。
在令夷郡主還是從前那個令夷郡主的時候,這兩人可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從家世、品行、相貌,無一不般配。
可惜前兩年令夷郡主發(fā)了癡地追著別國質(zhì)子跑,納蘭世族哪肯罷休,強硬地退了婚。
納蘭儉的情緒一向很淡,如今撞見了前未婚妻和別人糾纏不清的場面,他也沒什么反應(yīng)。
男人的目光在酒樓內(nèi)掃了一圈,像是沒看見站在中央的兩人,徑直往樓上包廂走。
店小二趕緊迎上去,“納蘭大人,是飲酒還是喝茶?”
納蘭儉冷冷,“上酒�!�
店小二心中詫異。
這位爺從前在白日執(zhí)行公務(wù)期間可從來不飲酒…
青黛視線隨著納蘭儉的背影走。
及笄禮中蠱那日,納蘭儉來過靖王府。
當然,那時的夏侯子舟,表面上與她關(guān)系也還尚可,夏侯也來過。
這兩個男人之中…
“看癡了?”身旁的夏侯子舟嘴角噙笑,眼中風流盡顯,“這回不是我,令夷郡主是要滿城追著前未婚夫跑了嗎?”
一柄長劍橫在夏侯脖前。
容猙烏黑的眼珠里沒有一絲溫度,“誰給你的膽子冒犯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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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
夏侯子舟眼中閃爍著強烈的不屑,他兩指摁住近在咫尺的劍鋒,笑著往前傾,“容猙啊容猙……”
“你如今還記得自已姓甚名誰嗎?”男人忽而把聲音壓得極低,“是北瑯走狗,還是郡主男妾?”
容猙眼都不眨,握住劍柄,將冰冷堅鐵深深送入對方的血肉之中。
“!”夏侯子舟沒料到容猙居然真敢在令夷郡主面前對他動手,劇痛中,他驚愕地抓住劍刃,“你怎么敢…!”
劍鋒仍毫不留情地向前推進,嵌入夏侯子舟掌心。
容猙亦握上劍刃,他眼瞼半掩,臉上流露出陰冷至極的憐憫,“你以為…這些東西能激怒我嗎?”
鮮血從兩人指縫間滲出,容猙輕聲,“但凡再從你嘴里聽見半句郡主的閑話,別說是你,你背后的西越…”
停頓一瞬,他扯了個乖張的笑臉,“夏侯二皇子,你猜我敢不敢?”
這瘋狗!
夏侯子舟衣領(lǐng)已被鮮血浸透,他臉色煞白,扭頭大聲喊,“姬令夷,你就這么看他發(fā)瘋!”
在這時,一只修長的手悄然握上了容猙。
“哼�!毕暮钭又蹞P起下巴,“快點讓他松手!”
容猙沒說話,抬起眼皮,靜靜地看身旁的青黛,隱約有點委屈。
青黛淺嘆,“又是這只手�!�
容猙眨眨眼。
他的手原本扣得死緊,夏侯子舟怎么掙扎也掙扎不開。如今,青黛輕而易舉地掰開了容猙握劍刃的手指。
她指尖一戳容猙掌心,“舊傷還在,又胡來�!�
手指蹭上了點殷紅血珠,青黛便用這兩指去捏容猙的下巴,“你當真不怕疼?”
容猙乖乖抬起臉,瞬間慌張,“郡…郡主…不疼。”
青黛低頭,用帕子替他擦拭掌心血跡,聞言莞爾,“可我瞧著疼。”
容猙垂下眼皮,偷看郡主。
郡主這次沒有為夏侯出頭,還…還替他包扎傷口。
郡主的話是會心疼他的意思嗎?
“…”夏侯子舟見多了容猙的變臉,已被惡心得麻木了�?伞驹撓蛑哪莻人居然裝作沒看見他!
夏侯子舟后退一步,捂著傷口,“姬…”
“你們在做什么?”
幾步之外,本該端坐包廂之上飲酒的納蘭儉去而復返。
男人一身藍白錦袍,眼神冷漠。
青黛意外。
她與納蘭儉是幼時同窗,兩人算是平日能說上幾句話的好友。在中蠱之后,兩人的關(guān)系才逐漸惡化。
那時令夷郡主的荒唐事跡剛剛滿天飛,納蘭儉破天荒地主動上門,攔住了正想往花樓跑的令夷。
姬令夷,“讓開!我要去找子舟�!�
納蘭儉臉色已十分難看,他的手指用力攥到發(fā)白,第一次直接喚了郡主大名,“姬令夷�!�
他一字一句,“你我還有婚約�!�
姬令夷眼中混沌,聞言她難受地捂住耳朵,不耐煩道,“你又不喜歡我。別攔我,滾開�!�
她說得粗魯,自小清白的世家長公子哪里受過這種折辱。納蘭儉臉色愈白,掌心摁得通紅,“令夷,你到底怎么了?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姬令夷腦中神經(jīng)繃得生疼,瞪他,立刻跳腳,“我很好!我父王找來的神醫(yī)都說我沒��!我沒��!”
“那…”納蘭儉神色很淡,“你…是嫌我無趣?你故意做這些,是想與納蘭家退婚嗎?”
“啊啊吵死了�!奔Я钜奈嬷�,撞開他往外走。
“…令夷�!奔{蘭儉在她身后道,“家中長輩勒令我與你退婚�?晌也辉��!�
“別去找夏侯子舟。我…”男人的聲線不穩(wěn),卻竭力說得清楚,“我…我想和你成親�!�
也不知道他究竟下了多大的決心。
姬令夷沒回頭,直接跑了。
她也許沒聽見這句話,也許聽見了也不在意。
過去兩年與納蘭有關(guān)的記憶回籠,青黛明白她已把這人得罪了個徹底。她只能暗嘆一聲,動作流暢地行了個拱手禮,“納蘭大人�!�
她掌心向內(nèi),手指并攏,姿態(tài)謙和挑不出錯處。偏偏…手中還握著剛剛為別人親手擦拭傷口的帕子。
納蘭儉怎么看怎么刺眼,他無視青黛,朝向另外兩個男人,冰冷道,“皇城境內(nèi),天子腳下,誰準你們在北瑯公然揮劍拔刀,挑起械斗?”
“兩位質(zhì)子是想進刑獄走一遭?”
夏侯子舟的嗓音漸啞,他似笑非笑,“納蘭儉,你可看清楚。分明是容猙他…”
“啊…”青黛出聲,“納蘭大人,這是我的命令�!�
“…”納蘭儉這才把目光落在她臉上。
從望江樓重逢后見到的第一眼到此刻,女人言談溫雅有分寸,眼眸更是明亮輕靈,不見半點癡相。
雖然在宮中對她恢復如初的消息早有耳聞,但如今見了真人…
令夷…回來了。
剛才匆匆飲了半口的酒緩慢上臉,納蘭儉冰涼如水的五官竟有了微妙的松動。
他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哦?郡主的命令,對夏侯公子下手?”
“別人若惹惱了我,我自然要反擊。”
青黛說得自然,她口吻依然溫和,平靜之下卻隱有涼意,“阿儉是覺得,我不會動怒嗎?”
納蘭儉不由自主地一愣。
她…不高興了?
阿儉?
令夷不是早就不這么喚他了嗎?
伴隨閃過眼底的錯愕,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暗喜。
青黛彎唇,自顧自道,“唉…從前脾氣太好,才惹得皇城內(nèi)閑言不斷。我如今想,干脆做個蠻橫無理的郡主算了�!�
“反正有小猙在,誰說一句,我就把他捆去王府抽一鞭。說三句,就抽十鞭。如何?”
“嗯�!鄙砗笕莳b贊同地點頭。
“…”見了血的圍觀百姓瑟瑟發(fā)抖,緊急捂嘴。
不不不不…不要啊…
夏侯子舟剛想說話,納蘭儉朝身邊人吩咐,“夏侯公子傷重,把人帶去醫(yī)館。”
侍衛(wèi)一左一右架起夏侯子舟,迅速離開望江樓。
眼不見心不煩,納蘭儉臉色稍緩。
他正要開口,門外又躥出來一道黃衣人影,還非常非常不知禮數(shù)地往青黛懷里撲。
少年緊緊摟著青黛脖頸,大有整個人地纏在她身上的意圖,“阿姐�。�!”
鄰國質(zhì)子他愿為卿臣5
少年嚷得大聲,震得青黛耳邊嗡嗡,她剛一轉(zhuǎn)頭,緊隨其后邁入望江樓的一道青衣身影大步流星,捂住少年的嘴就把人往后拖。
青衣少女淡淡,“你吵到阿姐了�!�
“唔唔!唔唔唔!”少年掙扎。
少女的眼睛落到青黛身上,靜靜地轉(zhuǎn)了一圈,像是確認她安然無恙,才出聲,“阿姐。”
她轉(zhuǎn)頭,“納蘭大人�!�
納蘭儉頷首,“大殿下,二殿下萬福。”
北瑯女帝膝下只有一對兒女,長公主姬瓊羽和二皇子姬青玉,正是面前一青一黃兩位。
青黛鬢邊的發(fā)被蹭亂,她抬手撫平,微微一笑,“瓊羽,青玉。許久未見,你們近來可好?”
少年立刻手腳并用掙開束縛,他點頭又搖頭,癟嘴,“阿姐…你受苦了。自從你離開皇城后,我們每日都在想你…”
往昔,春日和風般的令夷郡主定是吞盡苦楚,然后輕描淡寫地說句“我無礙”、“無需掛心”云云。
然而,去偏僻小鎮(zhèn)滾了一遭的青黛竟學會了坦誠,她緩緩道,“是受了許多苦�!�
其實并不,畢竟所有鋪床打掃賺銀子的瑣碎苦活都是容猙在做。
此話一出,在場幾人的目光皆齊刷刷落到了青黛臉上。
女帝親自下令貶斥的郡主,自然不能過得好。是以,靖親王再心疼女兒,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接濟青黛。
幾人心中都難掩波瀾,納蘭儉更是狠狠皺了下眉頭。
容猙則抱著長劍兀自懊惱。
在邊陲小鎮(zhèn)這小半年,郡主暗里的吃穿用度都是按南煜皇宮最好的來,郡主說受了苦,是住的草屋不夠好,還是南煜的飯菜不合她胃口……
青黛刻意忽略了他們強烈的視線。
及笄禮那日見過的人,都已聚集在此。
拋開王府里知根知底的舊人,有機會對青黛下蠱之人就在他們幾人之中。
姬家姐弟、納蘭儉、夏侯子舟和容猙。
至親,好友。
青黛唇邊帶笑,眼中情緒漸漸淡去。
是誰?
鐺的一聲,容猙的長劍入鞘。他適時道,“郡主,該回府了。”
青黛回神,她點頭,“嗯�!�
“瓊羽,青玉,父王已在府中設(shè)下家宴候我,改日我入宮覲見陛下,屆時再敘,可以么?”
“阿姐——”姬青玉扯著青黛衣袖不松手,“可我好不容易才見到你,阿姐難道一點兒也不想我們嗎?”
“我可以陪你回靖王府嗎?”
“阿姐——”
容猙掃了眼姬青玉的手,直白道,“家宴,不方便�!�
姬青玉,“你…!”
“姬青玉。”姬瓊羽簡明扼要,“不要給阿姐添麻煩�!�
這位長公主面容秀麗,略帶英氣,她個性雖靜默內(nèi)斂,一旦發(fā)話,再傲氣的姬青玉也得杵她幾分。
“…哼�!奔嘤窆怨运墒�,嘀咕,“明明自已也很想阿姐,現(xiàn)在裝得若無其事,別以為我沒看見你躲在殿里偷偷哭。”
青黛驚訝。
被說破心事,姬瓊羽立馬垂眼,她道,“阿姐,我今日先回宮了�!�
姬青玉,“真是…你什么時候改改這一害羞就跑的毛��!”
“瓊羽�!鼻圜焱蝗坏�,“陛下有和你們說我的事嗎?”
姬青玉迫不及待地回,“母皇什么都不和我們兩個說!最近還限制我們出宮。阿姐有什么事嗎?”
“也不算大事�!鼻圜於⒅媲皟晌换蕛Φ难劬�,風輕云淡道,“就是…我會和你們一同參加半月后的北瑯繼承人選拔�!�
“真的嗎?”姬青玉意外。
姬瓊羽點點頭,表示自已知曉了,“以阿姐的資質(zhì),本就該參加。”
這時宮內(nèi)帶來的侍從也開始催促他們回宮,姬瓊羽就道,“阿姐,我們先走了。”
姬青玉糾結(jié)地看了青黛好幾眼,最后才慢吞吞跟上姐姐,“阿姐,你一定要來皇宮找我們啊!”
等兩位殿下離開,納蘭儉才開口,“郡主要參加繼承人選拔?”
“如何?”青黛抬眼看他,玩笑道,“覺得我這個瘋癲了兩年的郡主不自量力嗎?”
納蘭儉薄唇微抿,“我不是這個意思。”
青黛將染血的帕子方方正正地折好,收進衣袖,她平和道,“但納蘭世族會這么想�!�
“畢竟納蘭一族,只忠于皇室�!鼻圜焯_往外走,“他們可不會支持親王之女即位�!�
“郡…”納蘭儉的臉依舊是面無表情的冷肅,他呼吸漸重,沉沉道,“令夷。”
“若我說,納蘭儉支持你呢?”
青黛駐足,卻沒說話。
一道黑衣身影忽然野蠻地霸占了納蘭儉眼前的視線,銀冠束發(fā)的男人扭頭看他,輕聲笑,“你拋得開納蘭一族么?”
“納、蘭、大、人�!�
從小與郡主的姻親是納蘭世族定下的。
也是納蘭世族退掉的。
納蘭儉冷冷看他。
“小猙�!�
容猙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在。”
他最后睨了納蘭儉一眼,便快速跟上了青黛。
在回靖王府的馬車內(nèi),容猙心情大好。
他正襟危坐,像個合格的忠心護衛(wèi),心思卻早不知道飄到哪里去了。
夏侯子舟,爛人。
納蘭儉,木頭。
最后只有他可以和郡主同路回府。
容猙揚唇。
一柄冰涼長劍貼上了他的側(cè)臉,劍身觸及的肌膚瞬間帶起一陣森森寒意。
容猙一動,他的腿就被輕柔地摁住了。
女聲緩緩,“南煜六殿下。”
“在邊陲這半年,你明明有機會回南煜,為什么留下?”
“為什么甘愿做一個瘋癲郡主的侍衛(wèi)?”
容猙原本因為她壓在自已腿上的手而緊張不已,聽到這句話,他嘴角弧度愈大。
在這一刻,有點不想裝了的南煜六殿下兩指夾住劍鋒,緩緩下移,貼到唇邊,若即若離。
是郡主的佩劍。有股淡淡的冷香。
容猙再抬眼,很無辜地看青黛,“那為什么郡主要在冷宮里撿一個狠戾的狼崽子回家呢?”
青黛騰出指尖輕點劍面,涼得容猙不自覺瞇眼。
她溫和道,“讓你回話�!�
容猙輕笑,“是�!�
既然是郡主想問…
男人第一次如此直白地盯青黛的臉,“因為郡主在北瑯,所以容猙要留下�!�
鄰國質(zhì)子他愿為卿臣6
“至于第二問…”
容猙又掛了個無害的笑,“可以不說嗎?”
青黛右掌壓住容猙的腿,上半身緩緩前傾,慢條斯理地逼近容猙眼睛,“回話�!�
容猙的瞳孔細微地顫動,腦中熱意與唇邊劍刃形成了冰火兩重天的刺激,但他不躲,只心甘情愿地受著。9638
提起那段過往,容猙語氣陰郁,“郡主生了癡病,本就容易遭受那群無禮之人的欺凌�!�
停頓一瞬,他垂下眼,“若我不守在身邊,郡主被外人欺負得更狠了怎么辦?”
“外人?”
青黛輕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他。
容猙聞言抬頭。
他自然明白,自已這南煜六皇子按理也該劃進“外人”那一欄,但…
容猙氣都不喘,厚顏無恥道,“不能參加王府家宴的,都是外人。”
盡管他如今身份是可能無法上桌吃飯的侍衛(wèi)。
那又如何?至少他進得了郡主家的門。
所以什么叫納蘭,夏侯的,包括姬家兩小孩,都是外人,郡主統(tǒng)統(tǒng)需要防備。
青黛啞笑一聲,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她低頭摸劍鋒,讓人看不清表情,“六殿下的意思是,我可以相信你?”
冷香遠去,容猙還隱隱有點兒遺憾。
因為方才的動作,他手掌傷口重新溢出了血,滴落在黑色衣擺里,看不分明。
歲月可以沖刷血跡,但幼時在冷宮遭受的欺凌折辱卻刻進了骨肉里。
如果不是郡主,容猙大概早成了窮兇極惡的鬼。
他輕合帶傷的手掌,低聲,“若我背叛郡主……”
容猙突然改了口,喚她姓名,“令夷,你便親手殺了我�!�
這還是在成年后,他第一次將郡主的名字宣之于口。故那兩個字發(fā)聲生澀,氣息微抖,話中情意沒半分作假的可能。
青黛的長劍歸鞘,她將劍柄往前一遞,挑起容猙下巴,溫和而不失威儀,“我若要爭權(quán),身邊定不容半點逆反之心�!�
“你莫以為生死只是玩笑,”說著,青黛淺笑,語氣驟然柔和,“我如今的心,可比從前狠�!�
容猙抬起下顎,主動壓上劍柄,“我希望…郡主能更狠些。”
“�!蝿�(wù)達成進度35%”
馬車輕晃,穩(wěn)穩(wěn)停駐在原地。
“好了�!鼻圜旆畔屡鍎�,笑得從容,宛若馬車上壓根沒發(fā)生過這一場暗流涌動的交鋒。
她起身,“小猙,到家了�!�
容猙眼中微怔。
郡主又喊他小猙,而不是那生疏透頂?shù)摹澳响狭钕隆薄?br />
代表郡主是暫時信任他了嗎?
反應(yīng)過來后,他利落地跳下馬車,待站定,他轉(zhuǎn)身向青黛,試探地遞上手臂,“郡主�!�
青黛踏上車凳,無聲望了他一眼,伸手扶住容猙的手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