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在北平生活了九年,葉璇第一次感受到了城市的快節(jié)奏和壓力。
“我現(xiàn)在總覺得,吃完早餐我還能再回房間補個覺�!比~璇咬著面包片,語氣含糊地說,“生物鐘還是沒調(diào)回來。”
剛晨跑完回來的秦郅誠擰開一瓶水喝著,手忍不住覆在她的頭頂,“只要你想休息,隨時都可以�!�
葉璇不理解他怎么總是熱衷于摸自己的腦袋。
但想了想,自己好像也很喜歡摸培培的腦袋,就又理解了。
秦郅誠確實覺得她的腦袋頂很可愛,尤其是剛睡醒的時候,頭發(fā)亂糟糟,像個毛茸茸的布偶貓,帶著不自知的靈勁。
“算了�!比~璇說,“公私分明,秦總,你不能因為我是你的家屬就對我開小灶,公司經(jīng)理請假的步驟很麻煩的。難不成我要在請假原因上寫一個賴床?”
秦郅誠突然俯身,很幼稚的把她手里最后一口面包片吃下,又啄了下她的臉頰,隨即站直,一本正經(jīng)的淡聲道:“你也可以填起不來床,總之審批人是我�!�
葉璇嘆息,抄了抄手,“曾經(jīng)我以為你是個頂級潔癖。”
他也的確是潔癖,潔癖至極。
但到了她這兒……
秦郅誠眉梢輕揚,繼續(xù)一本正經(jīng),“倘若我對你也要潔癖的話,恐怕要時常備著消毒水往嘴里灌了�!�
王姨聽著小兩口的打趣,在廚房那邊偷笑。
葉璇不理他,又拿起一片面包啃,結(jié)果秦郅誠又幼稚的把她吃剩的繼續(xù)吃掉,像是為了證明對她沒潔癖。
在他第三次低頭湊過來時,葉璇惡狠狠咬他的耳朵。
“沾了我口水的面包難道會更好吃嗎?”
“會�!鼻刿ふ\側(cè)眸,漫不經(jīng)心地隨意道,“配上你發(fā)脾氣的樣子,就更好吃了�!�
“……”
葉璇抓著面包片往他嘴里塞,“多吃點,秦總,吃得飽飽的。”
向晨依舊在外面等著他們。
還很應(yīng)景的配了條紅領(lǐng)帶,“新年好啊,老板,老板娘�!�
葉璇提醒:“別叫順嘴了,到公司改不過來�!�
向晨張張嘴,“怎么,我們秦總很見不得人嗎?”
換做是別的人,如果跟老板有點什么,早就要主動昭告天下,哪有葉璇這樣的,藏得比葉璇還急。
葉璇聳肩,“只是覺得沒必要�!�
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很好,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如果混為一談,如果公司的人知道她和秦郅誠結(jié)婚……只會很麻煩。
秦郅誠對此不置一詞,他不發(fā)表意見,全憑葉璇所想。如果葉璇想公開就公開,不想公開,他也甘愿陪著。
只是在快到公司時,葉璇腦海中突然閃過自己被他求婚那晚的念頭。
她當(dāng)時,是怎么想來著?
和秦郅誠結(jié)婚,能得到更多的利益和機會。
但事實告訴她,她好像從沒想過通過秦郅誠的關(guān)系得到什么。
那她答應(yīng)這段婚姻是因為……
葉璇晃神,一些連她自己也不夠清楚的念頭再次在腦海中盤旋。
回到公司,正常上班。
有位工程師的兒子結(jié)婚,給大家發(fā)了喜糖。
“吃了喜糖,大家都沾沾喜氣�!�
葉璇本意是沒想吃的,但聽到這話,倒也拆開吃了顆。葡萄味的水果糖,氣味清甜。
她帶著這份甜,繼續(xù)忙碌。
下午時分,電話打來,“葉經(jīng)理,貨到了,小趙已經(jīng)核查好,您要下來再復(fù)查一遍嗎?”
葉璇安靜幾秒,“等我三分鐘。”
說是三分鐘,她一分不差的下來了。
管這批貨的是王河,葉璇跟他對接,看了簽字,又去看了那批貨,確認無誤,方才點頭。
要走時,王河笑說:“我哥說許久沒跟您見面了,如果有時間的話,今天下班想請您吃個飯,家里的家常便飯,嫂子掌勺,您要是有空就來一趟,還是老地方�!�
葉璇笑,“好,會去的�!�
她照�;厝スぷ�。
秦郅誠今晚要去皖南開會,下午人就不在公司,忙碌個不停。
等下班后,葉璇打了輛車,去了王河說的地方。
不是王江家。
是一個倉庫。
王江跟王河是對雙胞胎,王江是哥,王河是弟。早年都在致和干,如今一個去到了智華,前些天智華出問題那批探頭就是王江運送的。
“葉經(jīng)理�!蓖踅拿奘痔咨蠞M是油垢,他將手搭在箱子上,“這些是搬出來的一批樣品,數(shù)量不多,但我跟王河也只能拿出這些了�!�
葉璇頷首,“足夠了�!�
“沈總監(jiān)上次走的那批私貨應(yīng)該是從南邊運來的,那邊能存放那么大宗貨物的只有三個廠,我能確定的是不在一區(qū),但在二區(qū)還是三區(qū)就不確定了�!�
王江管運輸。
在智華算是個領(lǐng)頭。
上次沈培延拿私貨交工,他就作為運輸線其中的一環(huán)在內(nèi),幫助智華運輸這批私活。
那時候,王江就偷留了這一批在倉庫。
過年那段時間人多眼雜,如今才敢知會葉璇來瞧這批貨。
“能幫到這里,已經(jīng)足夠了。”葉璇輕聲,“這批私貨來路不干凈,但凡舉報,監(jiān)管局那邊也會是寧錯殺一百而不放過一個�!�
所以無論是在二區(qū)還是三區(qū),都只會是甕中捉鱉,沈培延都跑不了。
王江說,“您交給我放心。”
葉璇點頭,“多謝。”
王江搖搖頭,笑,“是我該謝謝您,畢竟當(dāng)初是您救了我哥倆�!�
葉璇走后,王江坐在集裝箱上抽了根煙。
王河靜靜看著時間。
直到差不多,才扭頭看向大哥,“該啟程了。”
王江點頭。
今晚智華有批大貨要送,往某個醫(yī)療器械公司,王河開著貨車上路,到達了智華后門。
黑夜之中,車大燈明晃晃照著。
“老江,你干嘛開遠光,晃得我都睜不開眼!”來送貨的負責(zé)人皺皺眉,拿手遮住眼,看見坐在駕駛位的他,扭頭沖身后的人都擺了擺手,“往上放吧�!�
一共二十輛貨車,王河開的這輛是首輛。
負責(zé)人抽著煙,又遞給王河一根,“今天這批仔細點啊老江,剛簽了合同,可不能有什么差錯。”
王河不抽煙,但此刻還是接過,抽著,沒過肺。
他應(yīng)一聲,“知道了�!�
貨一批批清點上,被送上后車廂。
負責(zé)人正要簽字,身后突然傳來聲音。
“沈總監(jiān)。”
王河正盯著他要簽字的文件,聽到這個名稱,眉心隱隱輕跳。
沈培延抱著西裝走過來,輕輕頷首,目光隨意落在這批貨上,“我早上簽字的那批?”
負責(zé)人點頭,“對�!�
沈培延接過他手里的本子,看了幾秒,忽然抬頭看向王河。
“王江?是吧。”
第九十九章
還有心情
王河安靜兩秒,點了點頭。
沈培延沒再看他,走去后排一車車核對著貨物。
直到走完,又走回來,好似不經(jīng)意再次掃了眼王河。
“哪里人?”
王河一愣,“什么。”
負責(zé)人皺眉,撞他胳膊,“問你話你就答,這位是沈總監(jiān),咱們智華的總監(jiān)�!�
王河說:“渭河的�!�
沈培延漫不經(jīng)心再問,“來智華干幾年了?”
負責(zé)人笑起來,“沈總監(jiān),您放心,王江他都來智華干很多年了,知根知底的,肯定靠譜�!�
沈培延:“我在問他�!�
王河:“三年。”
“之前在致和?”
“是。”
“為什么被辭。”
王河沉默了會兒,“個人原因�!�
沈培延瞇了瞇眼,看他,“什么個人原因?”
運送的時間很緊張,耽擱不得,負責(zé)人想開口提醒又不敢,硬生生壓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王河說:“打架,被辭了�!�
沈培延平靜的看了他一會兒,什么都沒說,點頭放行。
“走吧,路上注意�!�
負責(zé)人松了口氣,擺擺手:“快走快走,待會兒晚了趕不上了。”
王河接過報單,大步跨上貨車。
車啟動,揚長而出。
車后跟著長長的隊列,行駛在公路上。
路上有些坎坷,路遇一片樹林,黑得看不清東西。
后排的司機在大車群里發(fā)語音消息,“王師傅,開慢點,后面的跟不上了�!�
但消息發(fā)出,前面的車輛仍舊沒有減速。
這邊的雪都還沒完全融化,遍地泥濘坎坷,司機不得不放慢速度,不知怎么的,過了一會兒,徹底看不見前面的車了。
司機心下一慌,正打算發(fā)消息叫停后面的車輛。
第一輛車又出現(xiàn)在了他眼前。
司機松口氣,出了樹林,繼續(xù)平穩(wěn)跟在對方身后。
車,緩緩駛進某個區(qū)域。
車上的定位儀逐漸偏離原始的軌道,帶著大部隊往另一個方向前進。
本該看監(jiān)控的負責(zé)人還正坐在監(jiān)控底下,核對著別的項目。
車越來越遠。
直到進入一個關(guān)卡,被攔截。
本來是例行檢查,但當(dāng)首排的王江師傅下車后,卻再沒有上過車。
不一會兒,敲了他們車門的,是紀檢的人。
司機們不解,一個個下車。
卻看到為首的王江車里,裝著的根本就不是原先的那批貨!
他們所在的地方,也根本不是原定的位置。
……
沈培延接到電話時,還正跟沈母商量著什么時候和孫佩佩去領(lǐng)證。
三天之后,是個良辰吉日。
孫佩佩聽著,時不時點頭,面上顯出女兒家的嬌羞。
沈培延沒什么表情,聽得也心不在焉。
直到電話響起,他接通,問那邊:“事兒辦成了?”
回答他的聲音,是小陳格外凝重的語氣,“哥,你現(xiàn)在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他還沒得到回復(fù),客廳的門被敲響。
何姨去打開門,不知跟外面的人說了什么,喊他:“培延,他們來找你,好像是工作上的事�!�
沈培延撂下手機,走過去,在看到檢查人員那身著裝后,面色微凝。
為首的跟他打過交道,“沈總監(jiān),又見面了。”
沈培延安靜瞬,輕輕牽起個笑。
“等我穿件外套�!�
——
“我們在宏通大路,截獲了一批無許可證的私貨�!�
會談室內(nèi),三位檢查人員坐在他對面,一臺攝像機架著,“隨后,我們又在該地不到五百米的二區(qū)倉庫里,發(fā)現(xiàn)了大批堆積的貨物,經(jīng)查驗,這批貨并無標(biāo)明來源。沈總監(jiān)能否替我們解答,這批貨的來源?”
沈培延一言不發(fā),安靜透底。
為首的輕聲:“沈總監(jiān),您應(yīng)該知道,沉默并不是您現(xiàn)在最好的選擇。”
沈培延笑了下,“您多慮,我只是希望等我們宗總來再發(fā)言�!�
“宗總?”為首的說,“我們半個小時前打過電話,他正在上滬,表明自己不清楚此事。我們也進行了調(diào)查,這批貨出現(xiàn)的時間不該與宗總有關(guān)�!�
沈培延像是早就料到如此,表情很平靜。
“再等等。”
“您到底在等什么?”
“再等等�!彼皇沁@么說。
他比任何人都有耐心,耐心到足足兩個小時,都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沈培延就那么坐在那里,等待著。
半晌,安靜的審查室外傳來清晰的高跟鞋聲。
隔壁的門開,隔壁的門關(guān)。
沈培延這才面色淡然的抬起眼皮,“能給我抽根煙的時間么�!�
三分鐘后,他站在陽臺,身后幾米外是兩名工作人員。
沈培延身上連手機也沒有,就那么點著根煙,默默抽著。
煙抽到一半時,葉璇出現(xiàn)了。
“瞧�!彼f,“我們都自以為自己聰明,但都偏偏落入了對方的圈套,用的招數(shù),還偏偏都一模一樣�!�
沈培延笑,撣了撣煙灰,“你說,我們是不是天生一對?”
葉璇語氣平淡,“只是來配合正常審查,沈總監(jiān)說笑了。”
正常審查?
沈培延可不覺得這是正常審查。
要說來,他們的確默契。
他也在這一天,用了類似的法子,讓葉璇的項目受到了審查。
所以,他們在同天,同一時刻,都因為類似的原因被留在這里,查問。
他們王不見王,他們針鋒相對,他們都同時對對方下了狠手。
所以才能在這里相見。
不同的是,葉璇那批有問題的貨,是沈培延搞來的。
不過那又怎樣,致和做到如今這步,絕對不可能干干凈凈。
致和背后的那些水,不會比智華淺,可能要更深。
只要被查出來,葉璇跟他一樣降職。
他們都退了一步。
既然都退,就無所謂,沈培延心態(tài)也平衡了。
葉璇靜靜看著他,“你就這么有信心?”
沈培延抽著煙,“不是有信心�!彼Z氣輕喃,仿佛還是在對待曾經(jīng)的愛人一般,溫聲說著,“璇璇,這世上,利益比感情更長久,我掌握了宗智華太多,他對我,不會坐視不理�!�
沉默幾秒,他說,“至于你那位秦總——”
“如果致和審查出了大問題,你說他是會自己扛下這口大鍋,還是會找個合適的人選背鍋?”
葉璇掀唇笑笑,“我相信,如果你是秦郅誠的話,你應(yīng)該會選擇后者。”
沈培延被手上的煙灰燙了下,他沒承認,也沒否認。
那根煙抽到底,結(jié)束了。
沈培延單手抄兜,望著窗外的月色,安靜了會兒,“去年這個時候,我們好像在一起看電影�!�
葉璇沒有陪他回憶的心情,淡道:“希望以后你還會有心情看電影。”
沈培延沒搭話,仍舊自顧自說著:“……《尋夢環(huán)游》,我記得你很喜歡那部片子,無論看多少遍你都會哭,我之前總笑你傻,那么幼稚的片子也會哭。但前段時間我自己一個人看的時候,好像明白了你哭的原因�!�
等他回過頭,葉璇已經(jīng)先他一步離開。
消失在了他的視野當(dāng)中。
沈培延也轉(zhuǎn)身走回了審查室。
那臺錄像機對著他,他沉默地盯著,在一種極其安靜的環(huán)境下開口道,“我認。”
檢查人員:“您是否承認,二區(qū)那批未依法注冊的不明來源醫(yī)療器械是被您存放?”
“是�!�
“您是否承認,半月前向上提交的罰額全悉出自那批不明來源醫(yī)療器械?”
“是�!�
“您是否承認,那批不明來源醫(yī)療器械是由您與前佩文醫(yī)療有限公司所私下交易?”
“是�!�
沈培延淡淡道,“以上均為我個人的所做所為,與公司無關(guān)�!�
沈培延這些年是踩在刀尖上過來的,他比所有人都要清楚,他將面臨的是什么。
沒收違法所得,沒收無證醫(yī)療器械,罰款。
以及,停職或者降職。
不過這一切都是短暫的,他手里還握著宗智華的把柄,不怕他會徹底拋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