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葉璇扭頭看他,笑:“一人一張被子,睡覺誰也不搶誰的�!�
秦郅誠眉梢輕揚。
“我睡姿很好,想來應(yīng)該不會搶你的。”
“……我睡姿就很一般了�!比~璇說,“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那我們就睡一張被子�!�
“不介意。”秦郅誠淡道,“總歸要習(xí)慣的�!�
是要習(xí)慣的。
往后,一起住的日子還多著,一切都要從習(xí)慣開始。
那晚要休息時,秦郅誠也毫不避諱,背對著她換了睡衣的上衣。
衣衫褪下,結(jié)實堅硬的肌肉不會很厚重,但恰到好處。想來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就是這樣。
葉璇還能清晰記得摸上去的感覺,硬硬的,再碰幾下,還會更硬。
在秦郅誠要換睡衣時,葉璇注意到了他手臂頂端靠近肩膀位置的一道疤痕。
準確地來說,是之前就注意到過,但她從未提起,只隱晦的裝作沒看見。
但如今,在頂光的照耀下,那道疤顯得那樣猙獰,大概跟手指一般長,很明顯,不容忽視。
主燈被關(guān)。
他走過來,在床的另一側(cè)躺下。
那陣熟悉的檀香氣襲來。
房間內(nèi)靜謐,只剩下兩盞床頭燈,昏暗且溫暖的氣息。
主臥有個很大的窗戶,半飄窗,窗外是北平的繁華與炸在高空的煙花,聲音被厚重的玻璃隔住,但仍有微弱聲響傳進來,像是安靜的白噪音。
葉璇安靜幾秒,“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嗯�!鄙韨�(cè)的人低聲應(yīng)。
“你身上那道疤,是怎么來的�!�
秦郅誠好像在黑夜中也靜默了會兒,方才淡聲道:“被刀子劃傷了。”
劃傷?
那么大的縫合傷口,是劃傷?
葉璇翻身,被子隨著她的動作響起簌簌聲,她側(cè)頭,他也側(cè)頭,他們的四目對視。
葉璇輕聲問,“是劃傷嗎?”
“如果要用一個更準確的詞語來說,是捅�!彼@樣面無表情的講著。
葉璇眉頭輕輕皺了皺。
“不疼,早已沒感覺了。十幾年前的事情,連痛都已經(jīng)忘了是怎么痛的。”秦郅誠仍舊云淡風(fēng)輕的,平靜說著。
他的世界,好像從未有過不同的情緒反應(yīng)。
葉璇說,“能給我講講為什么嗎?”
“要在這樣一個晚上嗎?”
“我想聽。”
“可能會很長�!�
“但我們有一個晚上的時間�!�
至此,秦郅誠靜靜看著她,緩緩開口。
“大概在我十歲出頭的時候,大哥做成了他人生中第一筆訂單。父親和許伯父很看重他,希望讓他做致和的接班人,接手起致和,他們教了大哥很多,也讓大哥去做了很多�!�
“但唯獨那次,那筆訂單出了問題,大哥和許伯父在海外運送時被攔截,許伯父和大哥就兵分兩路,將貨物分兩批運送出去。邊境的那幫人都是玩命的,被逮住就不會留活路,大哥在最后時刻遭當?shù)鼐将@救,活了下來,但許伯父沒有�!�
他的話到此為止,沒有繼續(xù),但葉璇卻明白了。
許嫻的父親在那場意外中離世,連骨灰都沒有,連骨灰都無法運送回國內(nèi)。
整個秦家都來奠基。
那年許泊太小,秦郅源替許家處理事宜,秦郅誠就成了替許父送終守孝的人。
他跪在地上,磕頭。
年僅十二歲的他,面對著往來的迎賓,鞠躬。
后來,夜里,許嫻失聲痛哭,爬跪在父親的衣冠冢前不肯走。
秦郅誠去扶她起來,被打,被咬,被捅了一刀,許嫻哭著說要給自己的父親報仇。
長輩把他們分開時,秦郅誠已經(jīng)渾身是血。
他卻還是說:“麻煩您照顧好許嫻,辛苦�!�
深深鞠躬,轉(zhuǎn)頭離開。
越走,越脫力,沒走出去幾步便暈倒在地。
那天秦郅誠被送進了急診室,保下來一條命,但那條手臂也廢了。治療了很多年,如今這條手臂才終于可以變得和正常人一樣,只是這道疤卻永遠磨不去。
那是一場意外,也是一場無人能預(yù)料到的事故。
但秦家也承諾,此后代替許父護整個許家周全。
秦郅誠永遠記得許父對他的好。
記得小時自己被父親虐打時,許父總會替他上藥。
和他說,今天我給小嫻買了很多糖,郅誠你去找小嫻玩,讓她給你拿糖吃。
他會教他明是非,辨黑白。
許父,好像更像他生命里那個父親的角色。
所以,他一直遵守這個約定,替離世的許父照顧著整個許家。
這些年,秦郅誠也的確做到了。
無論許嫻有多過分,無論許嫻有多瘋狂,他都念著許伯父當年對自己的好,替她善后。
但唯有這次,許嫻動了葉璇。
他不想再忍。
……
葉璇聽到這些往事,垂著眼睫,安靜了很久。
她的心五味雜陳,像是被什么東西擰著。她不明白,為什么這些痛要讓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承受。這十幾年來,她無法想象秦郅誠是如何過來的。
她以為,他金尊玉貴,卻不知他也是從泥地里慢慢爬起來的。
每一次想爬起來時,都會有人拿鞭子抽打著他,告訴他,他不配堂堂正正活著。
可這一切,明明跟秦郅誠無關(guān)。
“我想看看,可以嗎?”
秦郅誠低眸,看著她靠近,一粒粒解開自己的扣子,沒動。
那道疤再次露了出來,葉璇上手輕碰著觸摸,凹凸不平,手感并不算好。
“很丑�!�
葉璇實話實說,“不丑�!�
是真的不丑。
疤有什么丑的呢?疤也是人身體的一部分。
為了向他證明,葉璇說:“真的不丑,我大腿上也有一塊很大的胎記,平時看可能不明顯,但是真的很大,比拳頭還大,人身上總會有點屬于自己獨一無二的標記不是嗎?就像是臉上的痣,耳后的胎記……”
秦郅誠低聲,“是在安慰我嗎?”
葉璇搖頭,“只是在說我的真心話�!�
秦郅誠輕輕攬過她,將她抱進懷里。
“謝謝你,葉璇�!�
葉璇的腦袋貼著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聲,呼吸也跟著靜下來。
慢慢環(huán)住他的腰身,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
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會有這樣的動作。
“我會保護你的。”她說,“有我在,以后誰都不能道德綁架你�!�
秦郅誠笑了瞬,低聲問,“你是我的英雄?”
“也是你的妻子�!�
葉璇輕輕掀唇,眸子凝望著他,帶著些調(diào)笑的無奈,“誰讓我一時受蠱惑,莫名其妙就跟我的頂頭上司簽了合同還結(jié)了婚,沒辦法,結(jié)都結(jié)了,總要負責�!�
妻子。
這兩個字,像是能夠融化冰川的暖陽。
秦郅誠從前從不會覺得,他的人生中會有一個這樣的人物存在。
就像許嫻所說的那樣,他該痛苦一輩子,贖罪一輩子,被她折磨一輩子。因為這才是秦家人的歸宿,是他們害她失去父親的報應(yīng)。
他不配擁有愛,不配擁有家庭,不配擁有幸福。
就連這份婚姻,也是他用了下三濫手段,將她搶過來。
他徐徐圖之,他不擇手段。
他從來都不是正大光明的。
他甚至在那些年里,站在陰暗的角落,看著葉璇和另一個男人幸福。
可現(xiàn)在。
這份溫暖到了他身邊。
說,她是他的妻子。
秦郅誠不再笑了,甚至也不再說話,他只是將葉璇箍在懷里,深深擁著她。
將腦袋埋進她的頸窩,靜默呼吸。
像是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終于找到了歸宿。
葉璇以為他們睡覺的第一晚,自己應(yīng)該會不適應(yīng)到失眠。
但她卻睡得很熟。
在秦郅誠的懷抱里,沉沉睡去,中途居然連醒都沒醒。
翌日醒來,睜開眼,秦郅誠清俊的側(cè)臉在她身旁。
迷蒙之中,有些不真實感。
她慢慢抬起手,碰向秦郅誠的臉。
秦郅誠仍舊是閉著眼的,卻握住她貼在自己臉頰上的手。
葉璇一愣,這才知道他是清醒的:“什么時候醒的?”
“很早�!鼻刿ふ\闔著眼,“出去晨跑完,看你還在睡,沒忍心打擾,就來再陪你睡一段時間�!�
葉璇打了個哈欠,“幾點了。”
“七點。”
該起床了。
但葉璇有點不想起,被子里暖和又舒服,身邊的人雖然換上了平時的衣服,但體溫依舊是熱的,像個暖爐,根本舍不得動一下。
于是她含含糊糊輕聲,“那再給我十分鐘,我睡會兒�!�
一聲極淡的輕笑,秦郅誠好像說了什么,但葉璇沒仔細聽進去。過了一段時間,感覺身子又被人晃了晃,她眼皮根本抬不起來,好商好量,“再給我五分鐘……真的很困�!�
唇邊的氣息很輕,吻上來。
秦郅誠的雙手穿過她的細腰,將她環(huán)抱在懷里。
葉璇一頓,推他:“……我還沒洗漱�!�
秦郅誠置若罔聞,繼續(xù)親她。被親的沒辦法,葉璇不得不睜開了眼,十分無奈:“醒了醒了……我醒了。”
“困的話等會兒上車靠在我身上補覺�!鼻刿ふ\又輕啄了下她的唇角,“你再不起,培培那小崽子就要進來了。”
迷糊聽完這整句話,葉璇怔住,腦袋霎時清明。
“……培培來了?”
“嗯,他和周女士在客廳等你。”
第九十章
吐錢金蟾
葉璇如五雷轟頂,坐起來。
“阿姨也來了?”
“嗯�!�
葉璇徹底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慌亂坐直,拍他:“你出去,我要換衣服�!�
“慢慢來,不急,周女士的脾氣你知道——”
葉璇不給秦郅誠說完話的權(quán)利,“再溫柔脾氣再好,也不能讓阿姨等小輩起床�!�
她給秦郅誠推出去,慌亂找衣服收拾。
七分鐘后,葉璇走出來。
周女士坐在沙發(fā)上,笑吟吟看著她:“呀,醒啦,小璇寶寶?”
培培手里抓著積木,玩得可高興了,不忘沖她打招呼。
“璇——”
葉璇站直,輕吸口氣,“對不起,阿姨,我不知道您來了�!�
周女士笑,“干嘛這么見外呀,是我們來的早,又不是你起得晚,才七點多,再說了大冬天賴會兒床怎么了。”
邊說,周女士邊往屋里張望,嘴角的笑都合不攏。
王姨是她的人。
但她不會讓王姨給她匯報兩人的生活日常,就是偶爾好奇八卦一下。
今天王姨一上班,瞧見秦郅誠居然從主臥出來,再一去側(cè)臥,發(fā)現(xiàn)先生的東西全都沒了,知道夫妻倆這是同居了,一激動,就去給周女士分享了。
周女士一聽,也激動了,帶著孫子就過來了。
因此一早上,葉璇收獲了一堆姨母笑。
坐在一起吃早餐時,王姨體貼的給她多加了煎蛋——樸實無華的貼心。
周女士也說:“多吃點,補補身體,昨晚上累壞了吧。”
“……”
葉璇吃著煎蛋,硬生生噎到,咳起來。
天地良心,雖然他倆發(fā)生了關(guān)系,但昨晚可是清清白白,和衣而眠的。
周女士連忙給她遞咖啡,“快,順順。”
秦郅誠在葉璇身邊坐下,替她順背,“您少看她兩眼,她也就不會嗆了�!�
周女士撇撇嘴,“你小子,怎么說話呢?”
培培奶聲奶氣:“奶奶就是一直盯著璇,璇才害怕的�!�
周女士敲了下孫子的腦袋,“你就知道跟你叔叔學(xué),好的不學(xué)壞的學(xué)�!�
趁著周女士教導(dǎo)孫子,葉璇輕微偏頭,輕聲詢問起秦郅誠:“阿姨來,你怎么沒和我說,他們在客廳等很久了嗎?”
“也沒有很久。”秦郅誠平聲,“二十分鐘�!�
葉璇瞳孔微微放大:“所以阿姨真的坐在沙發(fā)上等我補了個覺?”
秦郅誠不置可否。
葉璇耳根都紅了,壓低聲音,“那你怎么不跟我說?”
秦郅誠替她將頭發(fā)掖到耳后,“說過了,你說要再睡十分鐘。”
葉璇驟然想起秦郅誠在她耳邊低語的那幾句,硬是沒想起說了什么,但想來應(yīng)該就是那幾句。
她懊惱閉閉眼,無可奈何。
但周女士好像并不介意她的賴床。
“阿姨真要這么容易生氣,那成什么了�!�
周女士拍拍她的手,讓她放心,“我都說過了,是把你當女兒看,誰家閨女賴十幾分鐘床媽還要生氣的?小璇,現(xiàn)在咱們可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你別總是小心翼翼的�!�
秦郅誠頷首,說:“日后把周女士的指紋鎖刪除了,你可以安心的賴,她折騰不了你�!�
培培對此第一個抗議:“不行!培培要在叔叔家玩!”
“就是就是!”周女士第二個抗議,“我也要在我兩個小寶家玩,你不許刪!”
奶孫倆倒是幼稚得可愛。
秦郅誠則眉梢輕抬,無奈沖她示意。
——瞧瞧,家里兩個祖宗。
葉璇忍俊不禁。
“培培和阿姨的話聽到了?不許刪�!彼惭b作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沖秦郅誠挑眉。
像只翹起尾巴的長毛貓。
秦郅誠鮮少見到她這幅樣子,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輕掀唇。
“聽到了,祖宗�!�
他垂手放下來的時候,葉璇順勢挽住他的手臂,很自然很親密的動作。
“培培,嬸嬸跟你玩賽跑好不好?”
“好!”小培培眼睛一亮,“三二一開始!”
葉璇挽著秦郅誠的手臂,在原地踩著高跟鞋跺了跺,佯裝跑出去的樣子逗他。
小培培傻笑成一個勁兒了,吱哇亂叫,瘋一樣的往前跑。
原來良好的家庭氣氛,真的會改變?nèi)说男那椤?br />
周女士走在最后面,給這般配的夫妻倆拍照,一邊拍照一邊感慨,覺得真搭。
自己欣賞還不夠,分享給大洋彼岸的大兒子和兒媳。
兒媳是半個小時之后回復(fù)的。
【這就是弟妹?真好,比我懂得和培培相處�!�
【新年快樂,媽�!�
【也幫我給秦郅誠和小璇說一聲新年快樂。還有,培培。】
……
從前在秦家過年時,每年都很壓抑,沒有年味。
自從周女士和秦父分居,這幾年新年都是在西郊度過的,過年的東西也是周女士親自出門采購。
這次新年,有了秦郅誠和葉璇陪伴,周女士不亦樂乎,逛街全程都表現(xiàn)得很開心,像個孩子。
培培坐在推車上,被秦郅誠推著。
周女士則挽著葉璇,在商場里逛起來。
看見什么都想給葉璇買,還要往家里塞。
“阿姨,夠了……真的夠了�!�
“哎呀,不夠,這才哪兒到哪兒呢�!敝芘繑[擺手,“花錢這么小氣,什么情況啊小璇寶寶,小寶給你買過東西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