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施婳攥著的?水果刀輕輕發(fā)顫,忙不迭轉(zhuǎn)身?望他,猝不及防對上他深邃溫涼的?瞳仁。
他穿著黑色豎條紋緞面居家服,大約是剛睡醒洗漱過,額角的?發(fā)梢略沾著幾滴小水珠,整個人冷峻而松弛。
她沒料到他這么快就起了,計劃中的?幾道菜都八字沒一撇呢……
心神略慌,溫糯的?嗓音細聲婉拒:“不用了,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或者去?客廳歇著,去?院子溜達溜達也?行,我、今天中午我來下?廚,等會兒就能吃了……”
話到最后,幾乎咬著自己的?舌頭。
她只想快點支走他,也?顧不得心有多虛。
實在不行就少做一兩道菜罷了,總不愿讓他勘破自己的?窘境。
男人剛睡醒,沉冷的?黑瞳顯得比平素多了幾分溫和,少女?驚慌困窘的?微表情自然逃不脫他的?眼,靜默地打量流理臺上頗顯凌亂的?砧板、食材、還有各式刀具,以及,她面前的?紫色長?茄。
“我來�!睖貨龃判缘�?嗓音透著不容置喙的?凜肅,冷白的?腕骨從她細嫩的?手中默默接下?了刀具,繼而透出幾分哄人的?耐性,“小孩兒不能玩刀,去?沙發(fā)上看看電視�!�
施婳耳垂微微發(fā)熱,細聲囁喏:“那……我和你一起,你幫我切好,我下?鍋……”
捏著刀柄的?男人聞聲,忽而啞然失笑。
開放式廚房寂冷的?氣氛霎時間染上戲謔之色。
施婳眨了眨眸,清糯的?嗓音透著不滿,卻又不敢將嗔怪表現(xiàn)得太明?顯,只弱弱地嘟噥:“好端端的?,做什么取笑人�!�
賀硯庭在龍頭下?洗凈了手,衣袖隨意卷起,倒是沒有刻意逗弄,只是隱隱含笑,淡然的?嗓音叫人捉摸不透情緒:“沒取笑,我只是怕你又把鍋燒糊了。”
施婳奶白的?鵝蛋臉“騰”得發(fā)脹,秀氣的?眉下?意識蹙緊,烏沉沉的?荔枝眸倏得瞪大,喃喃驚愕:“你……你居然還記得。”
上回在瀾姨家中,他便隨口調(diào)侃她不似能拿刀的?手。
她只當是他隨口一句。
卻不曾想,他竟是當真記得那樁叫她丟臉的?陳年?舊事。
算起來,已是十五年?前了。
因著這份錯愕,她良久陷入怔忪,有些呆而出神地看著他在廚房里備菜。
心中的?困惑不禁浮露,他不是……素來不喜香山澳的?那段經(jīng)?歷么。
今日?怎又主動提起。
賀硯庭打開了冰箱,慵懶淡漠的?嗓音傳來:“滑蛋蝦仁飯吃不吃?”
施婳有些恍惚,倉促含糊應(yīng)了下?:“吃的?。”
他在廚房里做事也?井井有條,頗有秩序感。
她怔愣出神的?頃刻間,他已經(jīng)?攪好雞蛋,冷白性感的?長?指在剝蝦了。
橙紅色的?新西蘭鰲蝦在他敏捷的?長?指下?迅速蛻殼,露出晶瑩清透的?蝦肉。
施婳盯著他好看的?手指發(fā)怔許久,這手合該屬于?鋼琴家或外?科醫(yī)生……用來剝蝦未免暴殄天物。
不過,他是怎么知道她從小愛吃滑蛋蝦仁飯的?。
她不敢大膽地揣度,只覺得應(yīng)該是巧合。
賀硯庭在廚房的?狀態(tài)甚至給她一種不可謂不算嫻熟的?錯覺。
他查看紫砂湯煲的?火候,時間還短,飯就得遲些再做。
余下?來的?功夫,他似乎打算做一道糖水。
洗凈的?紅豆、陳皮,加上幾顆剔透不規(guī)則的?黃.冰糖被他一并倒入破壁機。
施婳看得整個呆滯,他甚至……都不需要?上網(wǎng)參考食譜的?么。
她并不想去?客廳里待著,只覺得看他下?廚已是賞心悅目的?景致。在他身?上,君子遠庖廚好似是一種悖論,原來真的?有人可以連下?廚的?時候都這樣吸引人。
就像是日?風(fēng)治愈系影片給人平靜的?療愈感。
施婳的?心率平穩(wěn),可卻有股酥酥澀澀的?滋味暗暗滋生。
那么多優(yōu)秀的?女?性都傾慕他,包括連眾多同性都由衷欣賞的?明?艷美人梁瑟奚。
原來除開他的?容貌、權(quán)勢地位財富的?光環(huán),連他在休憩時穿著居家服在廚房里的?一舉一動也?如此令人……過目難忘。
她忽然很羨慕Cersei,羨慕她曾是賀硯庭的?哈佛同學(xué)。
他這樣完美的?人,在學(xué)生時代一定也?有許多令人觸動難忘的?細節(jié),難怪Cersei沉默無聲地愛了他這么多年?。
湯的?火候差不多了,他將打散的?雞蛋倒入平底鍋,橄欖油的?香味瞬間在彌漫鼻腔。
施婳被他精湛流暢的?廚藝驚呆,只聽耳畔傳來男人淡而清幽的?音色:“勞駕,替我拿件圍耳廓一軟,回了神,忙不迭走到一旁取下?一件暗抹茶綠的?帆布圍裙。
男人面對爐灶,兩手都不閑著。
見小姑娘走過來,他略俯首示意,她頓時明?白是要?自己替他穿上圍裙的?意思。
明?明?是很尋常的?小事,她靠近他時,卻覺得染上了食物淡淡清香的?廚房令人食指大動。
勾.引食欲的?不只是食物。
更有眼前男性氣息濃郁的?人……
她無意識吞咽了下?,佯裝鎮(zhèn)定,墊高了腳尖,將圍裙緩緩套在他修長?的?頸部。
賀硯庭一如既往地鎮(zhèn)定,平淡地轉(zhuǎn)過身?,薄唇吐字清潤:“替我系上�!�
施婳背對著他寬而挺括的?脊背,只覺得有一股不可言宣的?男性氣息撲面襲來。
她臉頰莫名殷紅,瑩潤的?指尖微微顫栗,小心而笨拙地替他系好了腰間的?系帶。
“系、系好了�!�
大約是兩人離得太近,她覺得不安,找了個借口匆匆躲進?盥洗室,過了數(shù)分鐘平復(fù)了心跳才出來。
等她洗好手,食物已經(jīng)?上桌了。
撒著歐芹碎和細顆粒胡椒的?滑蛋蝦仁飯香氣撲鼻,她肚子瞬間就咕嚕叫起。
陳皮百合紅豆沙被盛放在藍白相?間的?舊式糖水碗碟中,給她一剎那回到了香山澳的?錯覺。
湯是她煲的?,還沒嘗味道,賣相?還可以,畢竟是照著菜譜和瀾姨上回的?做法一比一復(fù)刻的?,應(yīng)該不至于?難喝。
明?明?是很樸實日?常的?一頓午餐,施婳卻胃口出奇的?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昨晚只吃了養(yǎng)胃雞湯面的?緣故,這會兒真餓了。
幾口細膩嫩潤的?滑蛋入口,和鰲蝦蝦仁的?清甜交織于?口中,只覺得香得迷糊,險些咬著自己的?舌頭。
施婳一面吃一面赧然,她細細聲說:“今天不好意思,我本?來是想給你做頓大餐的?,反倒麻煩了你,不過……我會學(xué)的?,雖然一開始手藝一般,但我想凡事都熟能生巧,你喜歡吃什么,我都可以學(xué)著做。”
她并非有意討好賀硯庭,只是真心覺得做些對方?喜歡的?食物,是她目前能夠表達感恩最好的?方?式。
他總是幫她,她總要?為他做點什么。
賀硯庭慢條斯理地進?食,聞言不過淡淡睨著她:“不必。”
施婳有些不解,只當他是嫌她手笨,她嘗試解釋:“為什么,我雖然不太會做,但是我學(xué)東西很快的?,小時候那回,純屬意外?,那時候我才六歲,而且……粥也?煮熟了的?�!�
她解釋得有些著急,還透著幾分委屈,細嫩肌膚上淡淡的?絨毛都顫著。
落在男人眼底,覺得她稚氣而動人。
他莞爾,聲線沉靜:“太太只需將時間用在自己感興趣的?事就好,這些小事自然有人代勞�!�
施婳聽得懵惑。
什么叫自然有人代勞?
平日?里都有大廚和仆歐容易理解。
可生活總有變數(shù),廚師私事請假,甚至請辭、培訓(xùn)……以至于?缺人手,總是有可能發(fā)生的?。
難道以后遇到這樣的?時候,都由他代勞嗎。
這怎么好意思。
然而這種不好意思的?情緒也?沒持續(xù)多久,舌尖的?享受容易令人大腦短路,很快就沉浸于?食物的?美妙。
紅豆沙的?甜膩雜糅了百合的?滋潤,以及陳皮的?淡淡溫苦,口感綿密地道,她已經(jīng)?很多年?沒吃過這樣地道的?糖水了。
雖然這些年?港式糖水在京北也?相?當流行,各式網(wǎng)紅糖水鋪遍地開花,但極少有店家能做出真正地道的?口感。
唯獨早年?間一家從港城開到城東的?小店,就在她高中附近。店家是老港城人,只可惜這家店也?轉(zhuǎn)讓幾年?了。
雖然她每年?都回香山澳掃墓,但因為學(xué)業(yè)總是來去?匆匆,大多時候次日?就返回京北,也?沒有多做停留,更不會為了一碗糖水去?尋覓舊時的?老鋪子。
何況世殊時異,如今的?港島和香山澳旅游業(yè)蓬勃發(fā)展,網(wǎng)紅店大肆傾軋老店鋪的?生存空間,只怕兒時的?味道也?難尋了。
只是沒料到,今天居然在家里吃到了賀硯庭隨手做的?糖水。
樸實無華的?口感,令她懷念兒時的?歲月。
她本?就嗜甜,紅豆沙她尤為喜歡。
可越是喜歡,細膩敏感的?小心思便越容易在毫無防備的?狀況下?冒出來。
他這樣的?人,時間精貴。
任何瑣事都可以假手于?人,連開車都不必自己動手,卻為什么會做飯。
是有人悉心教過他,還是他曾為了什么人耐心地學(xué)。
而且他做的?那樣地道,像是為什么人的?口味量身?定制一般。
施婳不受控制地記起梁瑟奚曾提及的?那個女?孩。
黑發(fā)大眼,標準的?華人女?孩長?相?。
那個女?孩曾隱秘地住在賀硯庭的?皮夾里。
香甜綿密的?紅豆沙入口忽而嘗出酸澀的?口感,她微微垂下?眼睫,鼓起勇氣,佯裝不經(jīng)?意地開口:“賀硯庭,你做飯好好吃�!�
男人似有若無地撩了下?眼皮,音色寡淡無瀾:“過譽了�!�
“是真的?很好吃……”少女?含著紅豆沙,聲音愈來愈低,直至細若蚊喃,透著明?顯發(fā)虛的?尾音,“你還給別人做過飯嗎?”
好不容易問了出口。
她小心翼翼地偷瞄他的?神色。
只見他清雋的?臉龐自始至終全無波瀾,回答也?并未遲疑:“沒有。”
她自然不信。
“可是你做飯的?樣子很嫻熟,不像是偶爾下?廚的?樣子,這么會做……真的?不是熟能生巧么。”
雖然她知道賀硯庭很聰明?,肯定有著超越常人的?學(xué)習(xí)能力。
可做飯又不是做數(shù)學(xué)題,就算他上手快,也?需要?實踐經(jīng)?驗。
否則怎么可能連菜譜都不需看。
賀硯庭絲毫未察少女?隱秘的?醋意,只平淡道:“留學(xué)時,學(xué)校中餐難吃,偶爾自己動手�!�
他如此言簡意賅,不帶溫度的?答案。
施婳仍是不太相?信。
不過,她也?心知肚明?,這樣的?回答,已經(jīng)?是最妥當?shù)?了。既合情理,又不傷害任何人,妥善地維系了他們表面和諧的?夫妻感情。
人人都有隱私,賀硯庭不說,她也?不該多問。
難道真的?要?聽自己的?老公談及另一個被他小心珍藏在過往歲月中的?女?孩嗎。
又一口綿密的?紅豆沙被她送入口中。
她有些怨自己的?貪心。
為什么這樣貪。
好吃的?糖水嘗過一次就夠了,難不成還奢望他今后都只為自己下?廚嗎。
午餐過后,兩人一起收拾了餐具。,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洗碗和清掃都是全自動化的?,收拾起來不過幾分鐘。
令施婳有些意外?的?是,賀硯庭午飯后也?沒有出門的?打算,甚至沒有上樓回書房,而是在客廳沙發(fā)上靜靜坐著。
電視明?明?是他打開的?,她湊過去?坐下?后,他卻自然地將遙控器遞了過來。
習(xí)以為常的?舉動,仿佛家里的?電視就應(yīng)該由她做主一般。
這樣閑適悠然的?假日?,施婳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了。
更何況還有他的?陪伴,她不自覺地放松下?來,午餐最后時分那點微妙的?酸楚也?被暗暗的?欣喜覆蓋下?去?。
這樣平淡而寧靜的?獨處時間,仿佛她與賀硯庭真的?是一對感情良好的?新婚夫婦,正在享受著短暫的?假期生活。
如果婚后的?日?子都是這樣,那未免太美好了。
這些小心思只埋藏于?心底,她看起來是很平靜的?,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電視屏幕。
實則余光時不時就偷瞄賀硯庭,見他打開了平板,似乎在處理工作。
怕驚擾他,更怕他起身?回書房。
施婳小心翼翼地將電視音量調(diào)得很低。
沒有旁的?心思,僅僅是想同他多待一會兒。
午后的?太陽暖融融的?,透過全景落地窗靜靜地灑在他們身?上。
施婳打開了一個旅游節(jié)目,畫風(fēng)很治愈,正在探索某個偏僻疆域的?風(fēng)土人情。
她明?明?是感興趣的?,可不知為何沒能認真看進?去?,難以自控地時而觀察坐在沙發(fā)另一端的?男人。
不知不覺,漸漸泛起困意。
飽食的?午后本?就容易倦懶,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睡著了。
她睡著后無意識地蜷縮著雙膝,像小嬰兒入睡的?姿勢,身?體被柔軟的?沙發(fā)包裹著,很有安全感。
她入睡很快,連身?上幾時被蓋上了羊絨薄毯,都一無所知。
午睡的?酣夢將她帶回十五年?前那個潮濕的?夏夜。
記憶深處掩埋已久的?舊事逐漸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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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與賀硯庭,也?是有過去?的?。
十五年?前,她和爺爺奶奶在蓮島的?舊筒子樓相?依為命。
蓮島又名香山澳,是一座矛盾復(fù)雜的?城市。
一半窮奢極欲,另一半地瘠民貧。
當年?香山澳的?福利制度還不似今日?這般健全,博.彩.業(yè)蒸蒸日?上,一幢又一幢拔地而起的?賭.場大樓如雨后春筍,遍布本?島和氹仔。
而除了依靠博.彩.業(yè)發(fā)跡的?人們,更多老百姓盤踞在老城區(qū)窄小的?街道謀生,斑駁的?墻壁透著老舊的?年?代感。
那一年?,六歲的?施婳尚且不知父母都已經(jīng)?接踵過世。
她還活在爺爺奶奶編織的?夢里,以為爸爸媽媽只是去?國?外?工作了,遲些就會回來看她。
爺爺奶奶在樓下?開一間店面窄小.逼仄但口味地道的?牛雜店為生。
牛雜在當年?算是平價,來來往往的?食客繁多,大部分的?時候爺爺奶奶都在店里忙得脫不開身?。
施婳放了學(xué)就在家里做功課,寫完了就下?樓去?店里幫忙。
六歲的?小姑娘尚且不知何為命運疾苦,從未覺得那日?子難捱。
至于?樓上那對父子具體是何時搬進?來的?,她沒有印象了。
只知道自從搬來了這對父子,樓上便總是屢屢傳來劈啪作響的?動靜,像是在互毆,但彼此力量懸殊,拳拳悶聲震耳,還有少年?沉悶的?哀嚎隱隱傳出。
他們一家老弱幼小,別無依靠,爺爺奶奶素來害怕惹來麻煩,不敢多管閑事。
六歲的?小施婳也?很懂事聽話,奶奶叫她乖乖在家,她便一直照做。
只是那天夜里,她一個人在家,樓上凄厲的?嚎叫未免太過滲人,她用小手死死捂緊耳朵,也?仍是嚇得止不住掉眼淚。
得多疼啊。
她不敢想。
學(xué)校老師教過,遇到家庭暴力,要?勇敢撥打999。
可大人們都說,樓上那男人是窮兇極惡的?瘋子,聽說是內(nèi)地世家大族的?豪門公子,因為染上惡習(xí),被逐出族譜,連妻子都被逼瘋跳樓了。
只剩下?一個兒子,十三歲的?年?紀,從不上學(xué),和路邊的?野狗無異。
大人總是背地里議論,說樓上那外?表出眾英俊好看的?男人早已賭紅了眼,失了人性,是墮入深淵的?魔,距離淪為罪.犯恐怕只在一念之間。
施婳也?不敢打999,怕給那少年?招來殺身?之禍。
她爸爸是土生土長?的?蓮島人,最知道染上賭的?惡魔會干出什么。
只能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貼在墻邊,舊筒子樓隔音很差,樓道里的?聲響聽得一清二楚。
她清晰地聽見幾個人操著一口不標準的?白話,同那少年?的?父親一并離開了。
樓上很快陷入靜謐。
施婳機敏地從自家開門出去?,舉起小手正欲拍門,卻發(fā)現(xiàn)房門根本?沒鎖。
門輕輕一推就敞開了,她烏沉沉的?圓眼,對上了少年?陰戾如狼的?黑眸。
他分明?奄奄一息地倒在柜邊,滿身?傷痕,好幾處都在滲血,可那雙眼卻漆黑深邃,透著一股遠超年?紀的?沉穩(wěn)和狠戾。
他就像是一只蟄居在獸群中隱忍的?狼首。
濃郁的?血腥味席卷了鼻腔,才六歲的?小姑娘何曾見過這樣灰暗不堪的?世界。
何況少年?身?上臉上遍布可怖的?傷口,周身?的?氣息更是透著生人勿近的?凜冽。
她就像是誤入狼窩的?白兔,本?該哭著嚇跑。
但不知何故,不算膽大的?小姑娘,在那一刻卻沒有怕。
她不害怕這個少年?,只覺得他一定很疼。
邁著短腿噔噔噔跑回樓下?,從自家捧著藥箱回來,她彎曲膝蓋跪坐在他身?邊,笨拙而認真地替他處理傷口。
她才六歲,那晚卻表現(xiàn)出驚人的?冷靜。
她學(xué)著家政課老師教的?那樣,一步一步完成傷口的?消毒和上藥。
過程中,少年?的?傷口浸出的?鮮血沾滿她白皙的?小手,她也?一聲未吭。
少年?的?眉目冷戾而兇狠,她卻沒有絲毫恐懼。
她只是不想他再疼。
后來她從自家偷出來一碗白米,用他家里破舊的?鍋煮上了白粥。
施婳其實是會煮粥的?,只是在自己家里都是用電飯煲,奶奶不讓她碰煤氣灶。
最后因為操作不當,把他家的?鍋底燒黑了些……
但好歹白粥是煮熟了。
如今賀硯庭對她若有似無的?嘲笑,她是不肯接受的?。
她明?明?就會煮粥,只是不會用他家的?破灶。
初次謀面的?整個過程里,兩人都沒講過一句話。
施婳甚至一度懷疑他的?舌頭是不是被傷到了,所以是啞巴。
直到后來,她時不時從家里偷一些牛雜和米飯送去?給他,幾次三番,才終于?聽見少年?開口。
少年?的?聲線很冷,沒有絲毫溫度,也?沒有情緒。
但是意外?很好聽。
他說的?是粵語,沒有一絲北方?口音,與香山澳本?土人說出來的?并無二致,大約是從紙醉金迷的?葡.京里練出來的?。
“唔好理我,睇住你自己�!�
少年?冷淡毫不客氣的?一句話,小女?孩卻眼睛都沒眨一下?,她奶聲奶氣的?嗓音透著執(zhí)拗,問:“你叫咩名�!�
空氣靜默了良久。
他最終回答了她。
“賀九�!�
這一次用的?是普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