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記清楚，此后雪見便是云奚之妻�！�

    即便世間已無云奚，我卻被那無形無狀的話語約束了，自此以往，無從逃離。

    01:32:50

    048

    于嗟泫兮，不我信兮

    我不知該將云奚葬在何處，珀元閣總不太合適。他雖嘴上說自己不再是嵐云宗首席，可我從未聽嵐云宗對外說換首席了，說到底他還是嵐云宗之人。我思前想后，還是偷摸著溜去了嵐云宗。

    在那蕭瑟竹林之中，我花了半天時間，以竹木做好一副棺木，閉著眼替云奚換上他常穿的月白色仙袍。因目不視物，花了好些功夫，最后雖歪歪斜斜，好歹是穿上了。之后又花了不少功夫從頭到腳為其整理周正，再以衣衫蓋臉，將其長發(fā)冠好，終于得以將看起來煥然一新的尸體放入棺木之中。

    我虛脫地出了口氣，跪在棺材邊，代他磕完了最后一頭，算是補(bǔ)上前世差的那一拜。

    復(fù)又回避著他臉，分別割斷我同他的一綹頭發(fā)，將其互綰纏繞起來，置于一香囊之中，作為實(shí)現(xiàn)諾言的信物，塞進(jìn)了他手中。

    那香囊我已不記得是何時所買，石榴紅色，上面是一對五彩鳳凰，也算寓意頗好了。

    將棺木蓋好掩埋后，我并未為他立碑——

    九州五界之內(nèi)對嵐云宗虎視眈眈之人不少，若是以為他活著，僅是離開宗門辦事，想必會有所忌憚。

    即便他向我證明了我排在第一，嵐云宗也會在第二，他該是也希望能多少再護(hù)嵐云宗一些時候罷。

    雖未立碑，我卻以竹木做了一牌位置于納虛戒中，上書一行字——

    “先夫嵐雲(yún)宗首席雲(yún)奚君生西之蓮位”。

    如今只差最后一事，便是完成所約。

    -

    我甫一回島便被辛夷迎面接上，似乎是專程來尋我，他蹙眉打量我片刻，詢問道：“發(fā)生了何事？你身上為何處處是血，臉色如此難看？”

    我使勁拍了拍臉頰，“可能是冷的，凍白了罷。我沒事，昨晚來了個魔道，不過已經(jīng)除去了，只是我住所被毀，需要搬去其他空屋住了�！�

    辛夷沉聲道：“你可曾受傷？”

    我搖頭道：“沒受傷，這都不是我的血�！�

    辛夷這才松了口氣，又正色道：“魔道在珀元閣出現(xiàn)一事非同小可，你可去同閣主稟告過此事？”

    “我跟師父說了，他去跟閣主說過了罷，你不必?fù)?dān)心�！�

    辛夷嘆息道：“那便好，今日便好生休息罷，你臉色實(shí)在不好�！�

    他取出了一些補(bǔ)氣丹藥遞給我，“吃后早些睡，可需我送你回去？”

    我接過丹藥，沖他笑道：“不用了，我真的沒事�！�

    辭別辛夷后，我回去想了一晚上，終于有了計(jì)較。

    隔日先去尋了蒼蘭，蒼蘭同樣問我為何臉色不好，我以睡眠不好搪塞了，請她為我在兩腮稍撲了些胭脂水粉，看起來氣色便好了許多。

    從蒼蘭那處出來后便去主島尋了辛夷，見到他的瞬間我便撲上去抱住了他。

    我同辛夷從來沒有以這種方式打過招呼，他明顯是怔住了，頓了頓才抬手擁住我，輕聲問我道：“怎么了，雪見？”

    我稍微退開了

    ，看著他的眼眸道：“辛夷，我們更進(jìn)一步罷�！�

    辛夷有好一會沒作聲，扶著我的手臂望著我，半晌才遲疑道：“你想如何更進(jìn)一步�！�

    我將手臂上抬，摟住了他的脖頸，看著他逐漸深沉的神色，笑道：“自然是像真正的道侶一樣，親吻彼此，還有雙修�！�

    辛夷定視著我，確認(rèn)道：“此話當(dāng)真？”

    我點(diǎn)頭道：“我喜歡你。”

    我此言一出他當(dāng)即闔了眼，微搖頭道：“慢著，雪見�！�

    我松了口氣，收回手道：“怎么了？”

    辛夷因我抬手而落在了我腰側(cè)的手掌落下了，垂眸看著一旁道：“我以為你我二人皆想一心求道，你何時變了心思？”

    “前夜同魔道交手時，我有過生死一線的時刻，那時心里想著的是你，因而我該是喜歡你的，辛夷�！�

    辛夷又閉緊了眼，我等著他說我們不再合適繼續(xù)在一起，還是解親罷，可他遲遲不開口，不知在猶豫什么。

    我心中發(fā)緊，他總不會當(dāng)真為了我放棄追逐劍道罷？

    我又等了片時，不敢讓他再繼續(xù)思考下去，干脆故意下猛藥地再次摟住他脖頸，朝那薄唇貼去——

    電光石火之間，他下意識推開了我。

    他怔愣了一下，當(dāng)即便彌補(bǔ)地要來抱我，我連忙退開搖頭道：“辛夷！”

    他停住了腳步，隱然惶急地凝視著我，正欲開口我便搶話道：“我知你心意，也知劍道于你有多重要，不要因我冒這個險。我已無法同你做這般道侶了，辛夷……”

    辛夷緩緩抿緊了嘴唇，琥珀般的眼瞳定定注視著我，我出了口氣，“我們解親罷，此后還是師兄弟，一同練劍，將來一同問道，如何？”

    他眼中情緒翻涌不休，許久未曾給出回應(yīng)。

    我上前抱了他一下，在他耳邊小聲道：“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想及時止損，此事皆是我之過，明早我自己去跟閣主說，到時不對外公開，蘇蕓也不會知曉，這樣解不解親便不影響你了�！痹谒�有所反��(yīng)之前，我已退開了，沖他笑道，“辛師兄，待飛升仙界，你我再續(xù)前緣不遲�！�

    辛夷輕緩地嘆了口氣，神色復(fù)雜地良久凝望著我，片晌后，靜聲道：“雪見，我知你意了，此后你仍喚我名字便好。”

    我心下松了口氣，點(diǎn)頭道：“好，辛夷�！�

    -

    翌日同陌桐告知此事的過程又是一番心驚肉跳，陌桐認(rèn)為我將訂親一事當(dāng)作兒戲，差些罰我去跪禁地，最后是辛夷出現(xiàn)拯救了我，同我一道說明了情況，再加上我好一番示弱，總算是說服了陌桐。

    離開陌桐處回往暫住的空屋，我將云奚的靈位擺在了屋內(nèi)，點(diǎn)燭上香，如我所保證那般，履行了我的諾言。

    那時云奚來回反問強(qiáng)調(diào)好幾回，像是怕我變卦，可見他根本不了解我，我一直都是重諾之人。

    我本以為如此一來生活便會恢復(fù)平靜，我便可繼續(xù)專心修煉，等待杜若回宗，屆時一切便會回復(fù)最初模樣。

    然而當(dāng)晚我便做了噩夢，連續(xù)紛亂不休。

    夜半三更，我從床鋪之上驚坐而起，渾身被冷汗浸透，濕漉粘膩，在涼夜中凍得人直發(fā)抖。

    我抬眼望向不遠(yuǎn)處的靈位，紅燭似淚香已殘，那靈位靜立于柜前，于黑洞洞的深夜之中，無聲無息地同我對峙。

    我下床盯著那牌位看了會，將其丟回了納虛戒內(nèi)。

    定是這玩意擾我清凈，實(shí)在可惡！

    以后不給他上香了！

    因渾身是汗，我不得不去沐浴凈身，換過床褥后方才上床。我將枕邊的杜若花靈小心地抱入了懷中，同杜若身上一般無二的香氣登時沁入了心脾，漸漸令我再次入睡……

    眼前盡是赤色的血，沒過了腳腕。

    極近處站著一人，面目不清，白衣驚魂，一道道紅從胸口淌下，斑駁且刺目。

    好像僅是一瞬間，滿目的紅便化為了灼燙的火，由那人心口開始快速擴(kuò)散，我嚇得直往后退，卻被牢牢捉住了雙臂——

    他不許我離開他半步。

    他身上的火已經(jīng)燒到了我身上，疼得厲害，可我卻無從躲避，用盡全力喘息著，可依然喘不上氣。

    我不敢看那人的臉，可他非要我抬頭看他，要我記住他，永遠(yuǎn)不許忘……

    我一個勁搖頭，始終不愿抬頭，直到某刻聽見了他沙沙澀澀地喚我——

    “雪兒......”

    我猛然坐起，眼前是幽悄無聲的夜色，懷中的杜若花靈已掉落一旁，光華溫潤，好似一切從未改變。

    可如果從未改變，我為何無法再安然入眠？

    我抬起雙手，十個指頭都在顫。

    攥拳又放松，顫抖仍在。

    杜若還未歸來，他回來了我是不是就好了？

    -

    后來幾日，我嘗試了各種安神丹藥，可始終無法安穩(wěn)地睡過一晚，辛夷建議我干脆打坐修煉，不再入眠，于是我便照做了，連續(xù)修煉了些時日，直到陌桐將我從房中抓了出去。

    我站在刺目的秋陽下，以手遮眼，努力睜開眼看他，“阿耶？”

    陌桐下頜線繃緊了，定視我片時，沉聲問我道：“怎么搞得如此不人不鬼？”

    我癟了癟嘴，視線落下——

    青石路上還有未來得及清掃的枯葉，蕭瑟枯敗，生機(jī)寥寥。

    深秋已至，我終日在房內(nèi)，竟毫無所覺。

    我提了口氣，又緩緩呼出，放下手瞇著眼迎著光看他，扯起嘴角道：“這不是冷了嘛，所以臉上沒什么血色，阿耶要不給我房里裝一套地龍？”

    修真者從來不需此類事物，我是在說笑，而陌桐卻毫無笑意，靜靜盯著我半晌，忽然毫無預(yù)兆道：“你去紫云澗尋杜若罷�！�

    我當(dāng)即站直了，心怦怦跳得很重，瞪大眼睛看著他，“當(dāng)真？！”

    “嗯。不過我有幾點(diǎn)要求�！�

    我當(dāng)即正色，“閣主請說�！�

    “第一，不可御劍而去，需在九州一路以普通人家的方式騎馬乘車，體味九州煙火，感受世間百態(tài)；第二，你需多同人交流，不可再像在島內(nèi)時一般孤僻，對于修道者亦或是普通人，你需一視同仁地結(jié)交；第三，若遇天災(zāi)人禍，你需及時出手，濟(jì)世救人，莫要丟了珀元閣的顏面�！彼�看著我，聲音平穩(wěn)有力，“杜若就在紫云澗，你不可心急，按我所言一路行至紫云澗，便可找到他。”

    我攥緊了拳，抿了抿唇，想克制內(nèi)心的欣喜和激動，可終是沒忍住，撲上去抱緊了陌桐，一開口連聲音都有些哽，“謝謝阿耶，謝謝！”

    陌桐這回沒有如同往日一般冷漠地扒開我，而是伸出手輕輕擁住了我，聲音也少有地變得緩和，言簡意賅道：“若若，在外多加小心�！�

    -

    翌日一早，文心尊者將我叫去，給了我諸多護(hù)身法寶及丹藥，囑咐我道做事需量力而行，不可蠻干，又說起杜若，讓我莫要心急，需按陌桐所言，以雙足橫跨九州，方可尋著杜若。

    我點(diǎn)頭應(yīng)下，心早已迫不及待飛下了云界。

    臨走前，辛夷送我至主島門口，一雙眸子深深凝視著我，囑咐我道：“你頭一回下九州游歷，不可輕信于人，九州之人不同于云界之人，即便普通人也可能將你坑害得體無完膚。雪見，信人但不可盡信人，于修道之人而言，天賦比不過茍且，活下去才是問道的唯一路徑�！�

    我在心中嘆息——

    他們究竟以為我有多懵懂無知？

    我笑著點(diǎn)頭，“好，知道了，你回去罷，我這便走了�！�

    辛夷神色稍緩，靜聲道：“靜待卿歸�！�

    01:32:53

    049

    奔赴九州

    紫云澗位于九州之西北，只要大致方向無差，我便可最終到達(dá)紫云澗。

    自云界飛下九州，我落在了一處山野中，先前下落時便見不遠(yuǎn)處有座城池，于是便朝該方向走去。

    在空中看著分明不遠(yuǎn)，沒想到走起來竟頗耗腳力，我已許久未曾走過這許多路，想到陌桐所言，仍是勉力堅(jiān)持，越走越是疲憊。行至夜間，依舊未曾尋到那城池，卻在前方不遠(yuǎn)處看見了村莊，我心頭一喜，若是能買匹馬，之后便方便了。

    我走在田埂間，腳步已變得輕快了些，忽然前方百米遠(yuǎn)處一物引起了我的注意，乃是古木顏色，飄忽著便要愈發(fā)遠(yuǎn)去。

    云界修道之人眾眾，因而極少有精怪魔道現(xiàn)身，而九州則不同，我曾看過一些九州的廣文記事，寫了許多詭異之事，大多以死人告終。

    我當(dāng)即警覺，用起障眼法便跟隨那物而去，追著追著便進(jìn)了村莊，跟至近前方才看清，此物乃是一團(tuán)白氣，高六七尺，既腥且穢，一看便知并非好物。

    那白氣發(fā)出了綿綿之音，好似呻吟，停了停便向著西方而去。我便又跟著走了一里多，那物停在了一鄉(xiāng)宅之前，下一刻竟穿透門縫而入內(nèi)。

    我心下一驚，正猶豫著便聽宅內(nèi)有人呼救驚哭。我頓時顧不得許多，連忙躍門而入，這便看見那白霧正覆在一女童身上，而一少婦正摔倒在一旁哭救不止。

    我立刻掏出金銅傘，掐訣用術(shù)，很快一道水龍從傘尖奔涌而出，直向著那白霧襲去，當(dāng)即將層層白霧撕扯了個粉碎，白霧散盡，一魚目狀物從中掉落地面，我并未猶豫，迅速上前揮出一道劍氣，將那物徹底斬死。

    我蹲下查看女童，她已面色慘白，好似失了意識，我正欲探她鼻息，忽而身后那婦人沖了過來，一把抱過女童，連聲叫著女童的名諱，又淚眼滂沱地看我，似要磕頭，連連哭求，“求仙人救我兒！”

    被人如此喚求，我心情一時頗為復(fù)雜，連忙攔住她舉動，“你先將她置于地面，待我查看一下�！�

    女童復(fù)又被放回地面，我探了她鼻息，很是微弱，口鼻處皆無異物，我沉吟片刻，將靈識探入她體內(nèi)，這才看見她咽喉處卡了一團(tuán)朦朦之物。我于是將她抱起，雙臂圍繞其腰部，用力迅速擠壓，連續(xù)幾下她便嘔出一物，乃是一團(tuán)粘稠白液，沾染空氣很快化作黑色膿水。

    女童很快恢復(fù)意識，大哭不止。

    我退開一旁，看著她同那婦人抱在一團(tuán)，那婦人安撫她幾句后便對我道謝，又要跪下磕頭。

    我有心阻止，但男女授受不親，只好一直說不必如此，沒事便好。

    正尷尬不已，大門忽然被推開，進(jìn)入了一農(nóng)人，婦人喚著“李郎”便去同他說了今夜之事，那李姓農(nóng)人當(dāng)即便同那婦人一道跪下道謝，我眼看著又要陷入先前困境，突然靈機(jī)一動，道：“我剛好有一事需要你們幫助，此處可有馬匹可買？”

    農(nóng)人道：“我家便有，仙家需要幾匹，牽走便是！”

    九州不用靈石交易，而是用金銀銅錢，我還未曾來得及儲備九州所用錢物，便在儲物戒中尋了一顆寶珠，交給那農(nóng)人道：“給我牽來一匹馬便好�！�

    農(nóng)人連連道謝，說寶珠過于貴重，反而又給了我些銅錢，將一匹鞍具不全的白馬牽至了院內(nèi)，向我道歉說鞍具簡陋，我搖頭道：“無妨。”又問他，“我先前在天上見附近有一城池，不知該如何前往？”

    農(nóng)人便細(xì)細(xì)同我說了方位，騎馬半日便至。

    天色漸明，曉月未褪，我終是到了城池近前。

    下馬入了城，我先在城內(nèi)尋了一處客棧住下，將馬匹安置好便踏上街頭，雖天色尚早，買早點(diǎn)的店家卻已開始忙活，我的目標(biāo)便是其中之一家——

    既至九州，怎可怠慢吃喝。

    我尋了一處大清早便坐了些客人的餛飩鋪，坐下要了一碗餛飩，看見桌子前方一充當(dāng)告示牌之用的木樁上貼著一布錦，字跡模糊地寫著壽州刺史夫妻患眼疾求方士，必有重謝云云。

    待餛燉上來時，我便問店家此事，為何患眼病不去求醫(yī)而是求方士。

    他告知我道：“公子有所不知，張刺史夫妻患眼疾已有十余年之久，無論如何求醫(yī)都無用，之后便尋求方術(shù)，依然無果，此告示已過去甚久，現(xiàn)兩人已退職，終日祈禱以求神仙保佑，不再接見外客了。”

    我謝過店家，決定之后去碰碰運(yùn)氣，救人的同時還能籌備些銀錢。

    誰知一去便吃了閉門羹，仆從道：“我家主人夫婦患病已久，不再接客了�！�

    我道：“我對方術(shù)略有了解，也有丹藥，不知可否為使君一觀？”

    仆從便入內(nèi)請示，不多時出來同我轉(zhuǎn)達(dá)道：“主人已久病不接客，如若你有方術(shù)和丹藥，望垂憐相救�！�

    我嘆息道：“待我見過他才知是否能治。”

    仆從便又去請示，不多時回來請我入內(nèi)。

    前刺史的雙眼已皆白，厚厚一層白瘴覆蓋其上，因而不可視物。

    若是能切去白瘴便可令其康復(fù)，只是我無法如此精確操控法力，控會傷及他眼球，因而只能歉疚離去，而前刺史像是已習(xí)慣于失望，態(tài)度依舊很好，感謝我尋來查看。

    我心中越發(fā)不是滋味，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思考可還有他法。

    想得太過入神，便并未關(guān)注路況，在聽見有人大喊“滾開”時方才抬首望去，一匹高頭大馬已直朝我面前撞來。

    我微微睜大了眼，躲避已是不及，正準(zhǔn)備已法力護(hù)體硬抗時，腰間忽而摟過一只手臂，輕巧地一勾一帶便將我攬去了道旁。

    馬蹄踏石聲重重從我身后掠過，抱著我的懷抱有著難以形容的濃重藥香，卻并不令人反感，眼前的月白色云錦衣料令我恍惚了片刻，回過神來抬首正欲道謝，那抱著我之人已迅速放開了我，偏過頭以袖掩面，咳嗽不止。

    我愣了下，待他咳完才道：“多謝公子相救。”

    他依然未曾放下袖子，聲音微啞道：“不必�！�

    這時一旁急匆匆跑來一小童，抓著他衣袖道：“藥已煎好，公子快些隨我來！”

    之后那人便被小童牽引離去，走得雖快，離去的背影卻端方雅致，月白色的華袍肅肅，泠泠然風(fēng)骨天成，這人……

    我不由得跟了幾步，意識到自己在做甚時猛然停住了腳步——

    我重重晃了下頭，這是發(fā)什么瘋？

    那小童和他身上的藥香都同云奚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

    更何況云奚早已經(jīng)死了。

    就算重新投胎也不能長這么快的。

    我出了口氣，放空心思不再亂想，轉(zhuǎn)而回往客棧，準(zhǔn)備牽馬出門，為其換一套鞍具。

    一天折騰下來，馬換過了鞍具，我又去典當(dāng)了些雜物，換了足夠銀錢，終于得以回到客棧休息。

    沐浴后，我在床鋪之上坐好，正欲靜心打坐之時，一陣連續(xù)不斷的咳嗽聲便從隔壁房間傳來，不多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跑過，一童音道：“公子！”

    我默然看向了門的方向，雖然覺得不至于這么巧合，但似乎好像確實(shí)沒認(rèn)錯。

    隔壁屋又開始咳嗽不休，我甚至覺得他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了。

    最終我還是沒去過問，既然白日他都一副不愿同我結(jié)交的模樣了，我還是不要自討沒趣了。

    這一整晚，我既沒有打坐，也沒有試圖睡覺，因?yàn)楦舯谖菀恢睕]完沒了地在咳嗽，我雖沒有因他如此擾民而不快，但也是非常疲憊，準(zhǔn)備今日天一亮便去換一間客棧住。

    待天光亮起，我活動了一下身體，便要下樓退房，樓梯下到一半便看見一樓靠窗的位置坐著一人，正偏頭看著窗外，淡光透窗落在他身上，映得那一只耳垂琇瑩，搭在桌上之手修長優(yōu)美，好似無暇圭璧。

    我正心情復(fù)雜地凝視著那人，忽而一小童一陣風(fēng)似的從我身旁沖下去，跑到他身旁扯他袖子，“公子，藥不夠了！”

    他聞言便要回過頭來，我心中不明緣由的緊張萬分，好似怕看到什么，卻又無法移開視線，呼吸下意識屏住了——

    “嗯，納虛戒中仍有，會取嗎？”

    他垂著眼睫同小童低聲說話，我并未在意內(nèi)容，只顧著看他的臉，僅看了一瞬，卻看得很細(xì)——

    從眉眼到鼻梁，從臉頰到唇瓣，無一處同云奚一樣。

    雖是清貴脫俗的一張美人臉，比起云奚也并不遜色多少，但到底并非是他。

    我徹底放下心來，這才出了先前那口氣。

    既然他同云奚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我便無意再關(guān)注于他，下了剩余樓梯，微微垂下頭便要快速避著他二人離去。

    剛越過他那桌半個身位，他便又開始咳嗽，又是嘔心嘔肺的咳法，我雖有丹藥可治此類病，只是他能說出“納虛戒”這幾字，想必也是修道中人，丹藥不見得比我差，我就不必多此一舉了。

    伴隨著他愈發(fā)大聲的咳嗽聲，我快速退房后出了客棧。

    01:32:56

    050

    福地靈水

    我尋了另一處客棧安置好馬匹后便去找了一處茶館喝茶，茶館中說書聊天很多，待一陣便可了解一些九州最近情況。

    我本是沖著了解情況去的，卻聽那說書人說起了福地，挖井現(xiàn)水可福氣加身，去晦治疾，只是已不知如何得尋。

    我愣在當(dāng)場，蹙眉努力回憶，小時候曾在藏經(jīng)閣看過的一本古籍，籍中提過福地一事——

    “子午之年五月戌酉、十一月卯辰為吉，丑未之年六月戌亥、十一月辰巳；寅申之年七月亥子、正月巳午；卯酉之年八月子丑、二月午未；辰戌之年九月申未、三月寅丑；巳亥之年十月申酉、四月寅卯。取其方位年月日時，即為福地，浚井及泉，必有良效矣。”

    我猛然站起，椅腿摩擦石面發(fā)出一聲挺大的動靜，眾人皆向我看來，我連忙垂首口中說著抱歉，速速離去。

    當(dāng)日我便重回了前刺史夫婦的住所，告知他們這一眼疾我已有了解法。

    我告知了前刺史一個方位，請他遣人開井，不日便可痊愈。

    自晨穿井，至午見水，前刺史當(dāng)即以水洗眼，眼疾頓時不治而愈，他感動不已，要厚贈我許多金銀布匹，我只取了部分錢物，又帶走了一罐水。

    當(dāng)晚我先去了之前的客棧，有心將福地靈水給先前那人送去，望能治愈他的頑疾，也算報答于他，可遺憾的是他已退店離去了。

    -

    夜色漸濃，我走在回客棧的路上，忽聞遠(yuǎn)處咳嗽聲，我下意識望了過去，竟又見到了那人。

    深巷之中，他正站在一高門宅院前同一婦人家說話，小童沒在他身邊，也許又是去哪里請人煎藥了。

    我本想請店家替我送水給他，而不是我去同他說話，可如今如此遇上了，刻意回避倒也不必，稍作遲疑便走了過去。

    走近了聽聞他在同那婦人說一黑影之事，我靜靜聽了一會，大概是他追著一黑影過來，見黑影進(jìn)入院內(nèi)消失不見，便來詢問。

    婦人許是見他長相出眾，雖然對那黑影無甚興趣，依然嬌聲嬌氣地同他周旋。

    我又等了片刻，婦人答應(yīng)請人去院內(nèi)查看，命他在門口等待，待婦人進(jìn)門后，他忽而偏頭朝我看了過來。

    我連忙抬了下右手，向他示意我手中的水罐，便朝他走去邊道：“此乃福地靈水，我今日剛巧得到，許能對你的病癥有益�！蔽覍⑺�罐遞給他，“你拿去試試罷，算報答你那日救我之恩�！�

    他目光落在水罐之上，靜了片刻便接了過去，沖我頷首道謝，“公子有心了，多謝。”

    “不必客氣。”我點(diǎn)了下頭便要走，目光剛從他臉上偏移，他便又道：“我今日聽聞了福地靈水一事，前刺史張大人將水分給了許多身患重病之人，很快井水便消失一空。我雖想取些試試，可得知此事時已是時有不及，沒想到最終能得公子所贈，實(shí)在感激不盡�！�

    他的目光凝在我臉上，露出了一個清透的笑容，“在下南宮，不知公子尊姓？”

    宅門之上高掛著一紙燈，那燈映亮了他的臉，令我能夠看清他的表情，那笑容雖淺，卻滿是真意，而不像云奚，即便笑得再溫柔也褪不盡眉眼間的疏離。

    最初覺得他同云奚相像，可如今再看，確是越看越不像，也不知先前我是如何看岔了眼。

    “我……”九州情況我不了解，也許不該用本名，那不如——

    “姓簡，名文若�！�

    他目光柔和地看著我，囑咐我道：“簡公子，壽州地方偏遠(yuǎn)，精怪山鬼頗多，公子若要久留，還需多加小心�！�

    “謝謝，我不會久留。”我坦言道，“我同你一樣，乃是修道者，若是此處仍有未曾解決的害人精怪，我便該多留幾日，將它們解決。”

    他聽我說我是修道者也沒露出半分驚訝神色，靜靜看了我片刻，出聲邀請道：“我先前乃是尋著一山魅而來，看模樣大概已有三百年道行，我修行時日不長，境界尚淺，簡公子可愿留下相助？”

    我下意識放出感知探了他的修為，他丹田內(nèi)僅有一團(tuán)氣，甚至還未曾結(jié)丹，只怕剛剛筑基，是挺勉強(qiáng)，我便點(diǎn)頭答應(yīng)道：“好，我同你一道。”

    “多謝簡公子�！彼�垂眸道謝。

    “喚我文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