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蘇媚如立時明白了林錦樓的意思,不由大失所望,臉上的笑便勉強了許多,聽林錦樓輕輕咳嗽一聲,便湊上前道:“大爺口干了?要不要喝茶?”林錦樓微睜開眼,瞧見蘇媚如一臉討好的笑,豐潤的嘴上搽了一層淡淡的胭脂。林錦樓忽想起那個叫香蘭的小丫鬟也有這么一張好看的小嘴兒,不搽胭脂也粉艷艷的。他原想這次打仗回來便抬舉她,誰知竟讓趙月嬋給賣了,他見過的女子里,香蘭形容氣質(zhì)怎也能排到前三名之內(nèi)了,真真兒可惜了那么個嬌花嫩柳似的女孩兒……
蘇媚如見林錦樓一徑兒盯著她的嘴看,便有些發(fā)虛,丟了個媚眼笑道:“大爺瞧什么?莫不是我沾上臟東西了?”
剿匪時他鎮(zhèn)日在刀口上舔血,蘇媚如便是他放逸時的樂子�?v然是個死了男人小媳婦兒,可生得美又懂風(fēng)情,笑納了也無妨,可誰知那蘇媚如愈發(fā)生了旁的心思,鎮(zhèn)日里同他打聽林家都有些什么人,各人都是什么脾氣秉性,又問他正房夫人是不是寬厚的。他便皺了眉。外頭的樂子終歸是樂子,他還從未想過領(lǐng)回家去,也從未想過讓蘇媚如之流懷上他的子嗣。他已同蘇媚如交代明白,她卻仍眷戀著不走。也罷,原先他那相好小翠仙也是這般,哭哭啼啼的不肯讓恩客贖身,一心一意等著讓他贖身納回家里,熬了幾年,眼見青春不見了,方才認了頭,讓他化了三千兩銀子贖出來贈了好友。蘇媚如這里,他再過一陣子便不再來了,過兩三年,她自己知趣,也便找人嫁了。
他卻忘了句俗話“總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正是這樣的,早晚有風(fēng)流債要還。這蘇媚如日后卻惹出一段林家的公案來。
此刻,林錦樓閉了眼,靜靜道:“沒什么�!�
第107章
偷歡
且說趙月嬋的父親趙學(xué)德,這幾日接了他父親寫的密信,說有謠傳稱當年失蹤的太子秦允昱藏匿在金陵,謠傳有模有樣,仿佛是真的,命他時刻警醒,若發(fā)覺可疑之人速速捉拿。趙學(xué)德便領(lǐng)命,暗中派人調(diào)訪,這一查不要緊,還真查出些蛛絲馬跡。此事本該上報,可趙學(xué)德正是需政績的時候,怕驚動太大讓別人搶了功勞,他乃一介文官,身邊又無可用之人,一時犯了難。
他大兒子趙剛這些時日得了林錦樓不少好處,便道:“爹爹不如去找大妹夫,他手里有兵有權(quán),與其便宜別人,還不如便宜自家。他也領(lǐng)咱們家的情�!�
趙學(xué)德覺著此計甚好。一來女婿是自家人,也不會好意思與自己搶功;二來聽聞最近他們夫妻又鬧了不和,若是此事成了,讓林錦樓感恩戴德,趙月嬋也好有舒心日子過。于是便將林錦樓找來相商。林錦樓當下便拍著胸脯答應(yīng)了,道:“岳父太見外了,若真抓了反賊,功勞自然是岳父的,我不過是借幾個人罷了,又有何難?”
趙學(xué)德聽著心里舒坦,暗贊林錦樓有眼色。二人密謀了一番,暫且不提。
再說趙月嬋。林錦樓回家當日便打她一記耳光,兼又提到青嵐一尸兩命之事。趙月嬋聽林錦樓之意,便知他八成已猜到實情,心中不由忐忑難安�?s著脖子呆了兩日,卻發(fā)覺林錦樓并未有何動作,甚至日日早出晚歸,有時還宿在軍營里,連畫眉都撒手不理,更勿論林老太太剛賞的兩個丫頭。
趙月嬋膽色又壯了起來,跟迎霜道:“林錦樓就算知道又能把我怎的?青嵐是自個兒摔的,又不是我推的,就算我拿林家的銀子放印子錢又有何不可?多少家官眷都放呢,也不見抓了哪個!”
迎霜暗道:“奶奶,人家放印子錢,得了利多少還充公幾分,您是將撈的銀子全裝了自己腰包了呀!況且當中又不少貪墨。最要命的是,若是因此讓大爺順藤摸瓜找到表少爺頭上,奸情敗露,再查出您支使表少爺放火,您可就只有上吊抹脖子的份兒了!”不敢深勸,口中只道:“奶奶還是慎重,忘了前些日子丟了賬簿吃不香睡不著的時候了?”
趙月嬋冷笑道:“林家不敢動我,沒瞧見林錦樓的軍功都讓人搶了一半,我聽說朝廷賞的那點子?xùn)|西還不夠撫恤死傷戰(zhàn)士的……也是他林錦樓充能梗,給死傷者和有戰(zhàn)功的賞銀太多,就算邀買人心也得量力而行不是?就算升了官又怎樣,如今誰還指著俸祿過活?”
敘敘說了一回,又命迎霜道:“準備幾樣貢品,明兒個一早咱們便去甘露寺燒香�!�
迎霜應(yīng)了一聲,心中暗自奇怪道:“最近這些時日,奶奶忽地信上佛了,平日里也不見她讀經(jīng)抄經(jīng),家里的佛堂也沒去過幾次,倒是緊著往甘露寺,說是為大爺上戰(zhàn)場保平安。老太太和太太也樂意,說是讓奶奶信信佛,也斂一下性子。如今大爺回來了,奶奶還是勤著去甘露寺,說是去求子。唉,每次卻也不見她在送子觀音那兒磕頭跪拜了�!币贿呄胫贿厒淞藘纱笫澈械某允�。
第二日一早便同趙月嬋乘馬車去甘露寺,暫且不提。
卻說香蘭。因近年底,家家戶戶都開始張羅年貨,宋姨媽和宋檀釵自然留在林府過年,香蘭便同丫頭婆子們將宋家上下收拾干凈,換了新的門神、對聯(lián),燈籠,重新刷了桃符。莊子上和鋪子里有來孝敬年例的,香蘭將體面的挑揀出來,裝了半車送到林府,讓宋姨媽等做送人之用,剩下的發(fā)了下人仆婦讓其回家過年,另將月底的賞銀也包了紅包發(fā)了下去。
她閑暇時掐指算算日子,還有一個多月便要春闈,不由對宋柯十分掛念,便想到廟里拜拜,一來求個來年平安;二來也保佑宋柯春闈告捷。她師父定逸師太幾個月前便南下出游,至今未歸,香蘭便不再去靜月庵,清晨一早準備了四樣糕餅和四樣果子,用食盒和籃子裝了,命人備馬車,帶了守門的王老頭夫婦,去甘露寺燒香。
這甘露寺建在山上,也是百余年的古剎,香火極盛。香蘭到的時候,天色還蒙蒙亮,山門剛剛打開,故沒有幾個人。王老頭在車里等候,王婆子陪著香蘭將廟里的每尊佛祖和菩薩都拜了,寫了平安牌位,又求了平安符,捐了些香火錢,方才從大殿中出來。
一時香蘭口渴了,向寺里的小師父討水喝,因她捐了不少香油錢,那小師父便極恭敬的請她們二人到后院清凈客堂休息,又親手奉上茗茶。
香蘭將斗篷帽兒摘下,捧了熱茶喝了一口,笑道:“這寺里的茶都是用山泉泡的,果然味道不一般,喝著暖烘烘的。”
王婆子笑道:“可不是,凍了半天,這會子可暖過來了�!币蛳胫趵项^還在外頭受凍,便隨意扯個由頭道:“姑娘慢慢坐,我肚子疼去個茅廁�!北銖奈堇锍鰜恚酵忸^找僧人又討了一碗熱茶,去捧給王老頭喝。
香蘭放了茗碗到后院看了一回梅花,只見如霞似錦,分外清雅。又沿途贊嘆禪房幽靜。仰頭看那佛塔高聳,不知不覺便過了拱門到了僧人寮房之處,剛要折回身,只聽屋中隱約傳來男女呻吟之聲。
香蘭大吃一驚,悄悄湊過去,將窗紙捅了個洞往里看去,赫然瞧見趙月嬋正趴跪在床上,鬢發(fā)微亂,頭上的金釵將要溜下來,蹙著雙眉,秀眸半合,神情如癡似醉,身上赤裸,脖上當啷著水紅的五色鴛鴦刺繡肚兜,兩團豐圓白膩的奶兒一搖一晃,如同蜜桃兒一般。她身后有一年輕和尚,眉眼英俊,體格俊偉,跪在床上,兩手箍著趙月嬋的纖腰,奮力往前送著。
趙月嬋口中咿呀不住,道:“好人,再入進來些……”
那和尚笑道:“還要再入?你這樣的哪里是什么貴婦,分明是個勾欄里的爛婊子了�!闭f著便愈發(fā)大力。
頂?shù)泌w月嬋連著叫了兩聲,扭過臉兒,做著媚眼,沙啞著嗓子道:“我是爛婊子,你可別平白為我臟了身子,辱了這佛門清凈地�!�
這浪態(tài)勾得那和尚愈發(fā)興濃,發(fā)狂一般道:“你就是我的佛祖,我的奶奶。”說著湊過臉兒,兩人親嘴咂舌,嘖嘖作響。
原來自那賬簿出了事,趙月嬋便小心警醒起來,迎霜也勸她:“奶奶何苦再放印子錢,再跟表少爺一處,日后指不定惹出什么亂子來,表少爺哪是什么好人?奶奶還是先避避風(fēng)頭,收手了罷�!壁w月嬋正是心虛膽戰(zhàn)的時候,聽了迎霜的話,與錢文澤見面便漸漸少了。
錢文澤卻著了慌,趙月嬋是他的財神奶奶,這廂不搭理他了,錢文澤的銀子又緊起來,他是個撒滿使錢的,吃喝嫖賭樣樣出手豪闊,一來二去身上的銀子花完了,便又琢磨著往趙月嬋身上弄錢。思來想去,心說這婦人是個風(fēng)流貨色,自然不愿獨守空閨,若找了新鮮再勾她出來,事情便成了一半。便找到原先的狐朋狗友郝卿相商。
這郝卿原家里有幾個錢,后來他老子一死家產(chǎn)便讓他糟蹋了大半,人長了個好相貌,又養(yǎng)了驢大的貨,在勾欄里最得姐兒們的歡心。錢文澤便同郝卿反復(fù)贊美趙氏如何美貌風(fēng)情,說得他登時便動心了,連連追問。錢文澤出謀劃策,讓郝卿將頭發(fā)剃了扮了個僧人,給了甘露寺一大筆錢,借宿在寮房里,又將趙月嬋引來寺里,介紹二人相識。
郝卿是個會勾搭的,趙月嬋又是淫壞了的女子,兩人眉來眼去有了意,錢文澤借故一走便雙雙成了事,如膠似漆起來。錢文澤便以此勾住了趙月嬋,心里雖可惜這等絕色要用人共享之,可到底是銀子要緊,郝卿便說自己家境如何難,被迫做了和尚云云,哄趙月嬋拿銀子出來放錢。雖不如原先豐盈,也算聊勝于無。三人一處在甘露寺里尋歡作樂,吃酒淫戲,便不可細說了。
孰料今日竟被香蘭碰見看了個滿眼。
香蘭登時便驚呆了,張大嘴巴,臉漲得通紅,“蹭蹭”往后退了兩步,心道:“壞了!竟碰上趙月嬋的丑事,若讓她瞧見我,那毒婦豈不是要想方設(shè)法的弄死我,要趕緊離開是非之地才是!”忙不迭的往回跑,將帽兒又兜回頭上,跑了幾步往后看了看,頗有幾分幸災(zāi)樂禍的想道:“俗話說‘要想過得去,頭上掛點綠’,林大爺可當了個大大的王八,這也是他花天酒地的報應(yīng),若是知道只怕要氣瘋了罷!”低頭捂著小嘴兒咯咯的笑了出來。旋即又想到林錦樓曾救過自己,也不該這般笑話人家,便抿著嘴往回走。
忽聽傳來一陣喧嘩,七八個官差咚咚咚跑了過來,直往前沖,將寮房門口圍了起來,后面還跟著一隊人馬。香蘭連忙閃身躲到墻根底下,溜眼一瞧,香蘭只覺自己方才見著趙月嬋偷歡時吃驚只不過是和風(fēng)細雨,如今才是晴天霹靂——那后頭款款走過來的三個人當中,赫然有一位是林錦樓!
第108章
撞破(一)
香蘭忙背過身站著,將兜帽兒拉得更低,遮住了半張臉,余光瞥見人走過去,便悄悄的往外頭挪,心道:“人家夫妻捉奸的戲碼便不必看了,如今早點離這尊瘟神遠遠的才是正理。”誰想在外院門口早已站了幾個兵將,擋住香蘭去路道:“小娘子請回,大人們正在捉拿反賊,一干人等只許進,不許出!”
香蘭傻了眼,心中雖焦急,卻無可奈何,暗道:“林錦樓是沖著趙月嬋來的,我便找個地方瞇著,等他捉了奸自會回去,我便悄悄溜了便是�!北悴卦阱挤亢箢^,悄悄探頭往外看。
同林錦樓一同來的正是趙學(xué)德和趙剛父子。趙剛自幼不好讀書,一直是白丁,趙學(xué)德買通了院試的考官,給他個秀才身份,后又化銀子捐了個從八品的官,不過掛個虛銜,體面好聽而已。這趙剛鎮(zhèn)日里斗雞走狗,作些紈绔勾當,腦筋卻極快,詭計百出,乃是他爹的智囊。如今見林錦樓將寮房圍了,忙湊過去低聲道:“不知反賊有幾人藏匿此處,妹夫有何高見?”
趙學(xué)德是動筆桿子的,從未經(jīng)過這樣的事,也巴巴的瞧著林錦樓。
林錦樓看著他們父子摩拳擦掌,心里微微冷笑,卻勾起嘴角,淡淡笑道:“有何高見?從這間起,挨個進去搜他娘的。”話音未落,人卻早搶了兩步,抬腳便將屋門踹開了,屋里登時傳來一聲尖叫。香蘭立刻捂上眼睛,心道:“哎呀呀,樓大爺這回要親眼瞧見自己頭上掛綠了,可憐可憐�!�
趙氏父子萬沒想到林錦樓突然發(fā)難,眼見他已沖了進去,頓時一怔,聽見里頭有女子尖叫,不由對視一眼,探頭探腦的往屋里看。
這趙月嬋跟郝卿正到了要緊處,兩人皆是如癡似狂扭成一團,哪里聽得外頭嘈雜,誰想門口一聲巨響,門竟然被踹開了,郝卿登時便嚇泄了身子,趙月嬋忍不住尖叫了一聲,忙不迭向后退去。
只見林錦樓穿著鴉青色出毛披風(fēng),裹著半身寒風(fēng)直沖入內(nèi),滿臉殺伐之氣。趙月嬋心里一寒,驚得魂飛魄散,拼命往墻角縮。林錦樓看個一清二楚,眼中將要瞪出血來,喝罵一聲:“下作賤人!”一巴掌扇過去,狠狠揪起趙月嬋的頭發(fā)。如今他順著那賬簿查下去,已知趙月嬋在外頭偷漢子弄鬼,今日之事便是他順水推舟做了個局兒,趁機擺脫趙家�?煞讲耪嬗H眼瞧見一頂綠油油的大帽扣在腦袋上,林錦樓只覺窩囊憋悶,怒氣將要控制不住,想一刀都捅死了干凈。
趙學(xué)德父子早已瞧見一對男女正在廝混,沒看清長相。趙剛只見得那女子粉臂玉腿,一對奶兒亂蹦,不由口干舌燥,色心大動,暗道:“想來這寺廟也不是什么清凈地,和尚竟帶個女子來干事……嘖嘖,這妞兒一身細嫩皮肉,倒是個尤物了,待會兒找個由頭,怎么也要嘗嘗滋味……”
趙學(xué)德也沒料到竟然撞破這等偷歡之事,若是平常時候,他要揣著手瞧一瞧熱鬧,酒桌上也當個笑話說個盡興,可今日正是搜反賊的要命時刻,關(guān)系到他一家子錦繡前程,故而十分不耐煩,口中道:“賢婿,這和尚不守清規(guī)戒律,交給旁人督辦罷,咱們今日是有大事……”
此時林錦樓已抓著那女子的頭發(fā)轉(zhuǎn)過了身,那女子的臉便赫然現(xiàn)在大家面前,趙學(xué)徳看到那張如花似玉滿含驚恐的臉,后半句話登時咽在喉嚨里,臉漲成青紫色,驚得下巴快掉到地上,緊接著,渾身的血都涼了下來。
趙剛也看個滿眼,心道:“壞了!”
此時郝卿已回過神,見有人沖進來拿奸便知不好,再一瞧門口還堵著兩個門神,可身量都不及他壯碩,趁著眾人分神的功夫,抱了團衣裳赤身裸體的往門口沖去。趙氏父子已然呆了,下意識一閃身,竟讓郝卿真?zhèn)兒沖了出去。
圍著寮房的均是林家軍中的精兵,眼見從屋中突然沖出來個光溜溜的男人,“蒼啷啷”一聲,齊刷刷拔出腰間的雁翎刀,刀尖明晃晃的對著郝卿。郝卿頓時傻了眼,萬沒想到門口竟然守著一大群持刀配劍威風(fēng)凜凜的官兵,心中連連叫苦——即便是捉奸也沒有這樣大的陣仗呀!這是攤上了什么事兒!
屋外寒氣逼人,郝卿不知是凍的還是嚇的,渾身亂抖亂顫,腿一軟便跪在了地上,大哭道:“官老爺饒命!官老爺饒命��!”
外頭的人也有些懵,今日將軍點兵,讓來甘露寺捉人,說是絕密不得泄露,而今破門而入,先是有女人尖叫,后又沖出來個裸男,莫非今日將軍讓他們來捉奸?可臉上不帶出分毫,仍用冷颼颼的大刀指著那人。
香蘭躲在屋后看,只見郝卿跳出來,不由羞得捂上了臉,這會子聽見哭號,又悄悄把手松開。只聽屋中傳出林錦樓的爆喝:“一個個杵著都死了不成?還不把人拿下!”
立即有人上前抹肩頭攏二背將郝卿五花大綁,那郝卿渾身仿佛篩糠似的,涕淚漣漣嗚咽道:“大人饒命,小的罪該萬死,小的罪該萬死!”
屋中又是雷霆爆喝:“還不堵上那張臭嘴!把人給我?guī)нM來!”郝卿被堵上了嘴,讓人往屋里一丟,饒是趙剛機靈,這會兒已明白過來,一把扯了趙學(xué)徳進屋,將大門“砰”一聲關(guān)了個嚴實。
趙月嬋在床上抖成一團,林錦樓的暴虐她是知道的,如今被捉了奸只怕這條命就交代在這里了,嚇得直哭,忽聽見門響,只見趙學(xué)徳和趙剛走進來,登時一驚,隨即喜出望外,哭道:“爹爹哥哥快來救我!”哭完才想起自己裸著身子,把被子往上抱了抱,垂了臉兒,心中又怕又愧又驚又怒。
趙學(xué)徳此刻恨不得掐死趙月嬋解恨,本是要抓反賊,如今卻當著女婿的面抓了女兒的奸,縱然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此時此刻情形也未免太過難堪,把幾輩子的臉都丟盡了。不由氣得頭暈?zāi)X脹,險些暈過去,不敢看林錦樓臉色,上前狠狠扇了趙月嬋一記耳光,咬牙罵道:“孽畜!你怎么不死了干凈!”
趙月嬋把臉埋進被里嚎啕大哭。
趙剛將趙學(xué)徳扯開,看了看林錦樓。暗道:“林錦樓靠軍功起家,兩手沾血自是滿身煞氣,不可招惹�!比缃裼忠娝樕F青陰寒,眼中一派肅然與殺意,心里不禁一哆嗦。對趙學(xué)徳低聲道:“妹妹是該管教,可眼下是該安撫妹夫……”悄悄使了個眼色。
趙學(xué)徳一瞧林錦樓的神情也知不妙,連忙過去一揖到底道:“老夫含愧,沒教好女兒。”見林錦樓不說話,接著道:“賢婿受了委屈,此事我必將給你個說法,只是如今還是以大局為重……”
林錦樓反而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白牙:“你的意思是先去捉拿反賊?”
趙學(xué)徳點頭如搗蒜一般:“正是正是,此事關(guān)乎朝廷,關(guān)乎社稷安危,也是你我臣子為皇上盡忠效力,若真將反賊緝拿,賢婿之功不啻于平倭寇流匪之亂吶!”
林錦樓微微笑道:“哦,原來如此�!蹦樕E然一沉,冷笑道:“如今已到這個地步,你還叫我‘賢婿’?你是有臉叫,我卻沒臉應(yīng)了。”用手點指郝卿道:“你女婿多得很,地上不就趴著一個?”
趙學(xué)徳羞得老臉通紅,羞中又帶了怒,暗恨道:“小子忒不識抬舉,若不是我透露消息,你豈能得這樣立功的機會?”不上不下站在那里,不知這話該如何接。
林錦樓冷冷道:“天大的功勞也比不得頭上一頂綠帽子壓人,今日這件事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不算完�!闭f著走到郝卿跟前,郝卿栽歪在地上,身子蜷成一團。林錦樓里將他口中的破布拿掉,踩了踩他的臉,淡淡道:“說說罷,是怎么跟這賤人認識的,攪在一起多久了?”
不等郝卿說話,趙剛便走上前,陪著笑道:“妹夫別惱,此事只怕有蹊蹺,我妹妹只怕是讓人拐帶強奸的,否則就算她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這等事�!闭f著扭頭向趙月嬋擠眉弄眼使眼色,道,“是也不是?”
趙月嬋立刻會意,指著那郝卿道:“是他,是他迫我的!”
郝卿登時叫起撞天屈:“冤枉!小人冤枉!是小娘子對小人有意,三番五次來廟里相會,還贈了財帛銀兩……”
趙剛狠罵道:“呸!無恥小人,青天白日里亂攀咬!奸污良家婦女你該當何罪!”他雖是文官,但腰間也有寶劍權(quán)作裝飾之用,說著拔出佩劍便刺。
林錦樓眼明手快,一把攥住趙剛的肩膀,森然道:“還沒審怎么就動上刑了?莫非想殺人滅口不成?”
趙剛確是想將郝卿殺了,日后此事怎么編排再教趙月嬋便是,只是他怎敵林錦樓這等有武藝的,只覺手腕被鋼筋鐵爪攥著將要被碾碎,嗷嗷叫了出來,求道:“怎敢,怎敢,我只是出于義憤,還求妹夫高抬貴手�!�
林錦樓冷哼一聲,將趙剛搡到一旁。趙剛疼得冷汗直冒,暗道:“‘林閻王’的諢號不是白來的,若是讓他審了那和尚,再扯出什么不堪之事,林家惱上來捅到祖父那里,家里便吃不了兜著走了!”不敢跟林錦樓分辨,只能連連給趙學(xué)德使眼色。
卻聽趙月嬋嚶嚶哭道:“夫君息怒,我是真的被冤枉的!”
第109章
撞破(二)
林錦樓一怔,接著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直笑得前仰后合。眾人驚疑不定,不由面面相覷。郝卿渾身亂抖,身下尿濕了一片。林錦樓笑夠了,臉上雖是笑容滿面,卻透著森然冷意,踢了踢郝卿道:“她說她是冤枉的,這么說你便是罪魁禍首,千刀萬剮都算便宜了。”
郝卿大哭道:“小的冤枉!趙氏有個表哥叫錢文澤,跟小的吃酒相熟了,說他的表妹趙氏生得天仙一般,成親之前就和他有了首尾,后來嫁了人天天守空房,日夜想漢子,要給我們牽線搭橋,讓小的哄著趙氏拿銀子出來放債,得了錢跟錢文澤一九開分了。又說趙氏原先便拿出一萬多兩銀子放債,小的不信,錢文澤便說這銀子一多半是林家公中的錢,趙氏原先持家,手里頭能撈大把的油水,如今雖碰不著銀子了,但三五千兩還是拿得出手,放債出去,每月至少也是七八十兩……”說到此處看了看林錦樓臉色,其實錢文澤說了這些,他便心動著應(yīng)了,可此時此刻萬不能這樣說,便咬著牙編道,“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勾引大人的老婆,死活不肯應(yīng)�?赡魏吻分X文澤的賭債,只得被迫答應(yīng)了�!�
林錦樓冷笑道:“哄誰呢?你一個出家人,還能出去吃酒耍錢?”
郝卿叫道:“小的不是出家人!小的姓郝名卿,家中有妻有子,是錢文澤讓我剃了頭,住到這寺來,為著與趙氏方便。”又哭天搶地:“大人要不信,只管拿來錢文澤,一問便知了�!�
趙氏父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們?nèi)f沒想到趙月嬋竟膽子大到這步田地,用夫家的銀子出來放債不說,還養(yǎng)了兩個男人。
趙月嬋卻哭道:“錢文澤逼我的,當年我不懂事,婚前鑄下大錯,他以此拿捏,倘若不從他的意,他便要在外頭亂嚷亂鬧,我,我也是不得已……”將臉埋在被里哭得死去活來。
趙氏父子臉色陰沉如鍋底一般,屋中一時沉寂。
林錦樓看了趙學(xué)德一眼,嘲諷道:“事已至此,岳父大人還有什么要說的?”“岳父”二字咬得極重。
趙學(xué)德勉強開口道:“老夫慚愧……”見林錦樓一臉殺氣看著自己,生怕他暴怒起來傷人,也知此事已糊弄不過,便道:“你想如何?”
林錦樓道:“此事倒也簡單。不過三條路,一是我還她一紙休書,以犯了‘淫’罪一條休妻。”
趙家人齊聲道:“萬萬不可!”若是以此名義休了趙月嬋回家,趙家才真?zhèn)兒算是斯文掃地,日后子孫都難抬頭做人,趙學(xué)德還有兩個待嫁的女兒,日后只怕找不到婆家了。
趙學(xué)德勸道:“賢婿何必趕盡殺絕,林趙好歹也是兩姓交好的,再說這與你臉面上也不好看……”
林錦樓冷笑,接著道:“二是趙氏暴斃,林家自會操持喪事,可棺材不得進祖墳�!�
這便是要趙月嬋的命了,她倏然瞪大雙眼,尖叫道:“不行!不行!”眼淚滾滾而下,央告她父親道:“爹爹千萬別答應(yīng)!”
趙學(xué)德臉色難看,瞅瞅林錦樓,暗道:“這等逆女若是死了,倒是一了百了,成全了趙家的名聲,也讓林錦樓消了氣�!笨汕屏艘谎劭s在床上的趙月嬋,心里又舍不得,究竟是至親骨肉,自小疼愛長大的,怎下得了狠心讓女兒去送死?
趙剛也從旁勸道:“爹爹,此事萬萬不妥,妹妹縱然有錯,也不該沒了性命�!�
趙學(xué)德仍在踟躕,便聽林錦樓道:“三是我與趙氏和離,只是她貪墨林家公中的銀子,所以陪嫁的田產(chǎn)不能帶走,其余自便�!�
趙學(xué)德咂了咂嘴。因為林家乃江南望族,潑天富貴,故而當初嫁女時,趙學(xué)德為了講排場,忍著肉痛置辦了大批陪嫁,頗有些農(nóng)莊田產(chǎn),心里猶豫,又想有轉(zhuǎn)圜余地,便堆著笑道:“賢婿何必如此著急,眼下擒拿反賊是要緊,待捉到人,給你記第一大功,家務(wù)事再議也不遲。”
林錦樓往椅上一坐,翹著二郎腿,冷笑道:“我已是看在兩家交好的份上給趙家留臉,此事不給了結(jié),我便立刻搬兵撤退,寫了休書送上府去,倒也不怕滿城風(fēng)雨,人人知道我成了王八。我豁出去臉皮不要,也要將此事撕虜干凈�!�
趙學(xué)德急得團團轉(zhuǎn),趙剛將趙學(xué)德扯到寮房另一側(cè)的茶水室,低聲道:“不如就依最后一則罷。林錦樓油鹽不進,惹惱了他指不定有什么后手。妹妹犯了這等大錯,林家是萬萬不會再要她了,和離還能保全顏面,留下田莊堵林家的嘴,好歹兩家還留一線,日后有機會再攀親�!�
見趙學(xué)德仍在猶豫,便補上一句道:“爹爹,你外頭養(yǎng)那個小婦兒,她生的女兒如今也快十五了……”說著使了個眼色,對林錦樓努了努嘴。
趙學(xué)德茅塞頓開,他養(yǎng)了個外室,生了一對兒女,女兒趙月娥倒是美人樣貌,如今打扮起來,雖不及趙月嬋夭矯,卻也極其標致,壓了聲音道:“她的出身差了些�!�
趙剛冷笑道:“爹爹還打算正經(jīng)結(jié)兒女親家?我的意思是把她給林錦樓做妾,圓圓人家的臉面,好好攀上的高枝兒別回頭成了冤家�!�
趙學(xué)德若有所思。
這廂林錦樓悠然的坐在窗下的椅子上,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先前揪出奸夫淫婦的惱意已逐漸淡去,要擺脫趙月嬋的快意卻從心里涌了上來。
趙月嬋擁著被,咬著牙哽咽道:“你好狠的心……縱然我犯了錯事,你竟要我的命!”
林錦樓雙眼如同兩道冷電看著趙月嬋,恨聲道:“我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每當想起我娶了你這樣的婦人,我便悔得無以復(fù)加。自娶了你進門,家中添了多少不幸,早先我打算娶太太遠房親戚的女兒芙蓉作妾,是你悄悄引了人將她奸殺了!”
趙月嬋猛地瞪大眼睛,瞬間變了臉色,心“怦怦”直跳,一動都不敢動。
林錦樓笑得有些猙獰:“你以為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把我當傻子耍弄?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芙蓉死得那樣慘,我怎能不去探個虛實究竟。自此之后我見著你便覺著惡心,連碰都不想碰一下,看見你,我便想起芙蓉死時的模樣�!�
趙月嬋揪緊了手中的被——原先新婚之后,林錦樓發(fā)覺她并非完璧,待她雖然冷淡,可偶爾還有些夫妻親近,可不知從何時起,林錦樓眼風(fēng)都不掃她一眼,任憑她如何打扮用手段,林錦樓對她總是滿臉厭惡,原來竟然是因為芙蓉那個賤人!
林錦樓譏誚道:“后來哪個丫頭我多看一眼,多說一句,你都非打即罵,發(fā)賣出去,你拿家里的銀子放債,逼死了青嵐,一尸兩命,如今還給我扣了頂綠油油的帽子,一樁樁一件件我是銘記在心,萬萬不敢忘懷……我說,到底是你心狠還是我心狠?林大奶奶,我與你相比,還是略遜一籌�!�
趙月嬋恨聲道:“即便我婚前有過不貞,可之后是一心一意跟你過日子的。是你!新婚便收用了三個丫鬟落我臉面,之后便是冷鼻子冷眼,看我沒一處合意的地方,再等你納了青梅竹馬的表妹,府里可還有我的立足之地!”如今林家儼然要休了她,趙月嬋干脆豁了出去,披頭散發(fā)擁著被坐在床上,兩眼閃著怨毒,竟有幾分可怖的味道:“你碰都不碰我一根指頭,卻花天酒地左擁右抱,勾欄里的粉頭,外頭置的小妾,府里的丫頭,新娶的姨娘,哪一樣停了手了?憑什么我就該在府里頭白白受著,我只是悔我自個兒沒多給你幾頂綠帽戴,我出去偷人是你的報應(yīng)!你的報應(yīng)!”
林錦樓怒得太陽穴都鼓了起來,深深吸一口氣,硬將滿腔的怒壓下來,冷冷道:“過了今日,只怕你再想給我戴都不能了,不如趁現(xiàn)在便演上一場活春宮給爺看看,也解解你的恨!”說著大步上前,一把提溜起郝卿便往床上扔去。
郝卿嚇得大叫道:“大人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趙月嬋也止不住尖叫起來罵道:“浪驢公,有本事你便殺了我!殺了我!”
趙氏父子急忙從茶水室出來,一疊聲問道:“這是怎么了?怎么了?”見床上亂成一團,又看看林錦樓陰沉的臉色,趙學(xué)德還欲再問,趙剛連忙扯了扯他的衣袖,趙學(xué)德便閉了嘴。
趙剛道:“方才提議我們答應(yīng)了,和離罷。”
趙月嬋哭喊道:“我不和離!憑什么對我這般!”趙學(xué)德劈頭蓋臉一記耳光,罵道:“孽障,還不閉嘴!”
趙月嬋一頭扎到床上哭去了。她好不甘心!當日她嫁到林家,多少姊妹眷屬好友羨慕。林家乃有名的望族世家,又有大把銀兩,至少繁盛五十年不敗,更勿論林錦樓少年得志,英武不凡,不是那等靠著祖蔭的廢物。即便林錦樓不喜歡她,她也已打定主意一輩子賴也要賴在林家,可遭冷遇又生出種種不甘,一步步竟到這般田地,林錦樓可倒好,日后還能再娶個嬌妻進門,她已嫁過一次,不知日后要有多少風(fēng)言風(fēng)語,往后的日子又該如何呢?
趙月嬋心中千恨萬怨,暗道:“林錦樓,你給我記住,我日后必要把這仇報了!”
第110章
撞破(三)
林錦樓從寮房里找出筆墨紙硯,寫了一紙放妻書交由趙學(xué)德,趙剛搓著手問道:“雖是和離,可名聲到底有礙,你看……”
林錦樓淡淡道:“我們口中不會蹦出趙家一個‘不’字,隨你們?nèi)フf,只有一節(jié),不可辱沒林家的名聲�!�
趙學(xué)德松了口氣,林錦樓這么說等若瞞下了趙月嬋偷情之事,看了郝卿一眼,又問:“這人該如何處置?”
林錦樓笑得一臉譏誚:“由趙家處置罷�!闭f完頭也不會的走了出去。
趙學(xué)德被林錦樓臉上的笑刺得心口發(fā)疼,狠狠瞪了趙月嬋一眼道:“還不趕緊把衣服穿上!”臉色陰毒,朝郝卿看了過來。郝卿渾身哆嗦,顫聲道:“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趙剛上來拿了團衣物把郝卿的嘴堵了個嚴實,湊到趙學(xué)德耳邊低聲道:“待會兒拿個口袋把人裝了,再捆上石頭,往江里一扔,保準神不知鬼不覺。”
趙學(xué)德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道:“手底下干凈利索些�!�
趙剛領(lǐng)命,當下便尋了個口袋把郝卿裝了,暫且不提。
卻說林錦樓走了出去,將心腹親兵胡來招到跟前,低聲道:“人到哪兒了?”
胡來壓低聲音道:“方才傳了消息過來,這會兒人已經(jīng)出了江蘇,就要到安徽了�!�
林錦樓點了點頭,長長出了口氣。當日趙學(xué)德找林錦樓相商抓捕太子之事,林錦樓只當他是玩笑,可細細查下去卻大吃一驚,原來太子確在這金陵城中,落發(fā)為僧做了個和尚托著缽云游四方。林錦樓年幼時曾進宮見過太子,記得他右眉之上有一點血紅的痣,如今一見正是半分不差。當下便陷入進退兩難之境,八王爺已坐穩(wěn)帝位,羽翼漸豐,太子只怕很難東山再起,押寶在太子身上只怕不妥�?商釉翊^林家,做人不可忘恩負義,正所謂“遜王有恩,今上難違”了。
林錦樓到底是殺伐決斷之人,見太子在紙上寫了“江山依舊,到老皆空”八個字,便知太子已無起事之心,即以金銀財帛相贈,命心腹打點行囊送太子一行人出城,至關(guān)外安家落戶。
轉(zhuǎn)回頭他便謀劃來開,前些日子他早出晚歸,故意不住在家中,派人暗暗盯著,查出趙月嬋在外做下多少丑事。他本打算捉奸在床,一刀結(jié)果了干凈,可這般做了難免不顧大局,傷了林趙兩家和氣。如今有了這一樁由頭,林錦樓便干脆做個局引趙氏父子來,當面撕虜干凈,過后讓林昭祥再給趙月嬋的祖父趙晉去信表白,僅得罪趙學(xué)德這一支,日后與趙家其他幾房還有舊情可敘。
方才他滿心厭惡的狗皮膏藥終于甩脫,林錦樓只覺渾身暢快,看什么都順眼,裝模似樣的命手下人搜查甘露香蘭在風(fēng)地里站了多時,只覺手腳都凍木了,見林錦樓忽從屋中出來,開始大肆搜查,心中驚異道:“莫非林錦樓不是來捉奸的,這寺里真有什么反賊?”可遙遙望去,又見林錦樓滿臉愜意,不似要抓反賊那等如臨大敵之態(tài),心中又狐疑。生怕他瞧見自己,悄悄的隱到一叢梅樹后面去了。
當下有個濃眉大眼,穿著體面的兵差走了過來,問道:“你是何人?在此處做什么?”
香蘭忙道了個萬福,說:“小女子是來廟里燒香的香客,本是在客堂吃茶,見寮房院子里幾枝梅花開得好便過來看看,只是忽然官老爺們來了,又守著門不讓出,便只得留在此處了。”
問話的正是胡來,他上下一打量,見眼前的女子穿著碧青的緞子出毛斗篷,說話斯文有禮,雖頭上戴著兜帽遮著半張臉瞧不見長相,卻能見得是富貴人家出身的,說不準是哪個小姐,便揮揮手道:“出去罷,這地方是和尚住的,小娘子家家的日后少來�!�
香蘭求之不得,又福了一福便要走。只聽背后有人道:“留步!”
香蘭身上一僵,這正是林錦樓的聲音!
香蘭哪敢“留步”,反倒加緊了步子,卻見眼前一暗,林錦樓已快走兩步擋在了她的跟前,因他身形高大,便將香蘭遮在陰影里。
香蘭駭了一跳,兩條腿都軟了,身上微微打顫,死死的低著頭。只見面前出現(xiàn)一只手,上頭拿了條蘭花宮絳,上頭拴了個五色如意香囊,林錦樓懶洋洋問道:“這可是你的?”
香蘭一瞧,這可不就是她在裙上系著的東西,想來方才帶子松了,香囊便掉在地上。香蘭壓低聲音含糊道:“多謝官爺�!北阋焓秩ト�。
林錦樓原也想把香囊還她,卻見這女孩兒雖戴著兜帽遮著臉兒,抬頭卻能微微露出精致的下巴和一點嫣紅的小嘴兒。這嘴兒他瞧著眼熟,恍惚一瞬,便想起原先叫香蘭的丫頭便是這樣的小嘴兒,粉艷艷的想叫人親上一口。
林錦樓驟然蹙起眉峰,問道:“你叫什么名兒?”伸手便要去除香蘭頭上的兜帽,正此時,寮房的門忽然開了,趙學(xué)德從中走出來道:“林將軍,可搜到反賊了?”林錦樓已交了放妻書,趙學(xué)德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稱“賢婿”,便以“林將軍”稱之,心里卻不是滋味——多好的一門親事,林錦樓年紀輕輕便封了四品將軍,日后前途無量,趙月嬋這個孽障,本就是四品命婦了,他便是四品將軍的老丈人,可恨竟沒這個福!
見林錦樓轉(zhuǎn)眼間便同個女子在說話,手臂高抬,仿佛要摸上去,趙學(xué)德愈發(fā)不悅,沉了聲道:“林將軍還請以大事為重�!�
香蘭心里怦怦直跳,趁機往后退了半步,頭垂得愈發(fā)低了。
林錦樓頗不耐煩,心道這寺里有個狗屁反賊,不過是引你過來看你閨女如何偷賊養(yǎng)漢。可到底還要給趙學(xué)德兩分顏面,手便伸了回來,面無表情道:“趙大人只管放心,這里圍得跟鐵桶似的,反賊插翅難飛�!�
趙剛道:“還請林將軍主持大局,借一步說話�!鄙锨袄肆皱\樓的手臂,說有人搜到一幅字畫,恐是反賊所作的,林錦樓臨行前看了香蘭一眼,口中道:“站在這兒等著!”話音未落便讓趙剛稱兄道弟的拉走了。
香蘭微微松一口氣,偷眼瞧林錦樓走遠了,提了裙子撒開腿便跑,從寮房的院子跑出來,只見王婆子還在客堂處焦急等著。王婆子一見香蘭喜得好似天降鳳凰,迎上前道:“我的好姑娘,你上哪兒去了?”
香蘭上前一把抓了那王婆子道:“里面有官兵,說是要拿反賊,只怕刀槍無眼,咱們還是快些走罷�!�
王婆子早就瞧見有官兵了,如今一聽“拿反賊”、“刀槍無言”也著了慌,跟香蘭一道急急忙忙的往外奔。出了山門便瞧見王老頭揣著手坐在車轅上,香蘭和王婆子上了車,便命立即回宋府。
車行了一段,香蘭才敢偷偷掀開簾子往外看,見四周靜悄悄的,方知后頭沒人追來,不由松了口氣,軟著身子靠在車壁上,此時才發(fā)覺冷汗已將貼身的小衣浸透了,額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香蘭掏出帕子拭了拭,一低頭瞧見裙帶子上空空如也,有些心疼自己丟的那宮絳和香囊,可轉(zhuǎn)念一想丟了那身外之物,也總好過被林錦樓抓走,心里又有些安慰。
待進了金陵城,香蘭又往后瞧了瞧,見無官兵追來,這才放了心。回到宋家只關(guān)門閉戶,一心一意忙著過年。
卻說林錦樓被趙剛纏了半晌,心中十分不耐,可少不得支起耳朵聽著,待他出來時卻發(fā)覺院子里那梅樹下半個人影兒都沒有了。林錦樓大怒,將周遭的小兵喚過來道:“人呢?站在樹底下的人呢?”
那小兵懵懵懂懂的不知林錦樓說得是什么,胡來聽見林錦樓怒喝,連忙過來道:“那姑娘已經(jīng)走了。”
林錦樓瞬間沉了臉,奈何雜務(wù)纏身,便只得將此事暫放到一旁。
甘露寺上下全翻了一遍,自然沒找到反賊的蹤影,卻在一間屋內(nèi)找到一幅山水圖,寥寥幾筆,在空白處題了“江山依舊,到老皆空”兩句詩,底下蓋著皇家大印,似是太子之作。趙學(xué)德如獲至寶,登時跟打了雞血一般,將寺里的僧人盡數(shù)召集來詢問,一問才知,此人是個云游和尚,半個月前住在此處,早已不知去何方了。
趙學(xué)德連忙將這信箋八百里加急寄給他祖父,又打算在金陵城里上下搜查。林錦樓心中冷笑——太子早已讓他送到外省了,不幾日出了安徽便入河南地界,一路向西北便可出關(guān),蹤跡杳杳便再難尋覓了。就算趙學(xué)德將金陵城翻過來也找尋不見。
忙忙碌碌整整一天,林錦樓回家時已是申時。因趙月嬋不在家,鸚哥便瞅準了時機上前伺候,奉上她親手做的枸杞湯,見林錦樓餓了,便命廚房又重新熱了些吃食。林錦樓草草用了些便要換衣裳,打算跟長輩稟明與趙月嬋和離之事,鸚哥服侍他穿衣,剛脫下大氅便聽“啪”一聲,那系著蘭花宮絳的香囊從衣袖里滾出掉在了地上。
鸚哥連忙撿起來,林錦樓卻一皺眉,一把奪了那香囊,徑直出去命廊下當差的小幺兒將雙喜和吉祥喚來,厲聲道:“去給我查,原先那個叫香蘭的丫頭讓哪個人牙子買了去,如今在什么地方,三天之內(nèi)必須把人給我查出來!”
第111章
善后
雙喜和吉祥一縮脖子,忙不迭應(yīng)道:“大爺只管放心,小的們這就去查,這就去查。”林錦樓轉(zhuǎn)身去了。雙、吉二人各自去找人牙子查問,暫且不提。
卻說林錦樓換了身衣裳,徑直去了林昭祥房中,又讓丫鬟把林長政請來,將今日甘露寺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遭,將自己找到太子和做局之事隱去不提,只說趙學(xué)德請他一道緝拿反賊,沒料到竟撞見趙月嬋同假和尚私通偷情。
饒是林昭祥已見慣風(fēng)浪的人,也不禁目瞪口呆,半天方才回神,低頭不語,咂著水煙抽了兩口。林長政怒道:“這般和離了倒是便宜了那賤人!”
林錦樓冷笑道:“那能如何?誰讓她有個好祖父�!�
林長政張了張嘴,又把口中的話咽了下去。趙月嬋的祖父確實任內(nèi)閣首輔,如今在文淵閣主持編纂書冊之事,極有圣眷。如今林家雖有富貴,卻原先傾向太子受圣上忌憚,不如趙家這等風(fēng)頭正勁的新貴。
林昭祥咳了兩聲道:“這等事既然已鬧出來,和離是給了趙家臉面,后頭該如何辦呢?”
林錦樓道:“已同趙學(xué)德商量過了,同趙月嬋和離之事先隱而不報,過個一年半載再慢慢放出消息出去。這兩天趙家就來人,先將趙月嬋的陪嫁拉回去�!�
林昭祥緩緩點頭,又同兒孫說了兩句,對林長政道:“你先回去,告訴大兒媳婦,把趙家陪嫁的單子拿出來,一樁樁的核查清點,回頭趙家人來了便交割回去,寧愿家里吃點虧,也要干凈利索些辦了�!绷珠L政應(yīng)下。
林昭祥揮揮手道:“行了,你去罷,我跟樓兒還有話說。”
林長政退下。林昭祥臉色一沉,厲聲道:“還不給我跪下!”
林錦樓一怔,只覺莫名其妙,可仍乖乖跪了下來。
林昭祥冷笑道:“你是長本事了,我同你說過多少回,讓你對趙氏再忍耐些時日,至多一年半載,就讓她滾蛋。你可倒好,不知怎么使了陰謀詭計哄著趙學(xué)德去跟你捉奸,又擅自做主把人給休了,還鬧了這樣大的陣仗,你蒙得了你爹,可蒙不住我!”
林錦樓陪笑道:“祖父慧眼如炬,孫兒自然瞞不住您老人家�!�
林昭祥怒道:“放屁!你覺著你打了幾次勝仗就翅膀硬了?弄巧成拙,不堪大用!”
林錦樓見林昭祥氣得滿面通紅,慌忙上前給他揉胸口順氣,口中道:“祖父息怒,別為我這不成器的狗東西氣壞身子,若是氣狠了就打我?guī)紫鲁鰵饬T�!闭f著湊過去讓林昭祥打。
林昭祥緩緩?fù)鲁鲆豢跉�,道:“趙氏是個什么玩意兒我還不清楚?若是先帝在位的時候,別說一個趙家,就算十個趙家咱們都不放在眼里。可如今隱忍了這么長時間,再忍些時日又能如何了?”
林錦樓低了頭道:“祖父有所不知,當年是趙月嬋指使人將芙蓉奸殺了,我趕到的時候,芙蓉已斷氣多時,裸著身子躺在雪地里,死得那樣慘,連眼都不曾閉上……還有青嵐,也讓害得一尸兩命,更勿論淫奔不才,謀家里的錢財……她就像把刀子日日割著我心肺,我……”
林昭祥瞪了他一眼道:“那又如何?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這還沒到十年呢,就這般沉不住氣!圣上眼見著這些年身子骨虛弱,要立太子。趙晉上下蹦跶支持大皇子,引得二皇子不滿,加之他才高直言,說話太過刻薄,自視甚高,已得罪了一批朝臣,到底是根基淺的家族,又樹大招風(fēng),頂多再風(fēng)光個一年半載,趙家便不如以往了。到時候家里隨便報個趙氏暴斃或是病亡將人處置了,她娘家早已自顧不暇,誰還管得了她?如今可好,雖把趙氏擺脫了,可到底要弄出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我的老臉都快丟盡了!”
林錦樓笑道:“要丟臉也是孫兒丟,我的名聲已然如此,再多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也不怕了�!庇值土祟^道:“祖父教訓(xùn)得是,是我過于心急了�!�
林昭祥臉色緩了緩,拍著林錦樓的手臂道:“要學(xué)會忍,百忍可成金。我這一輩子便是憑一個‘忍’字謀而后動,林家才保著如今的富貴,當年不能忍的全都衰落了,就像沈文翰,剛烈著一根骨頭,最后死無葬身之地。”
林錦樓跪在地上垂著手聽訓(xùn)。
林昭祥又道:“斂一斂你的火爆脾氣,多去靜心養(yǎng)氣,少出去吃酒鬼混。等和離的風(fēng)聲過了,我親自過問,給你選一房高門淑女為妻,你也不準再去胡鬧�!�
林錦樓點頭稱是。
林昭祥看著他寬厚的肩和筆直的背,忽想起林錦樓小時候,那虎頭虎腦的小孩子,闖了禍也是這般規(guī)規(guī)矩矩的跪在他跟前聽訓(xùn),不由心中一軟。他對林錦樓寄予厚望,此子從小頑劣,不服管教,卻也聰明過人,剛毅果決,對旁人狠,對自己更狠。他從小錦衣玉食長大,卻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練一身的武藝,在軍中吃苦受罪更不計其數(shù),又心機深沉,若是肯出仕做文官,也必然有一番作為。
連林昭祥自己都承認,他這些兒孫當中,唯有林錦樓的性子同他最像。大兒子林長政為人端方,欠了些機敏圓融,二兒子林長敏是個扶不上墻的。剩下的孫子中,林錦軒是個藥罐子,林錦亭又好吟風(fēng)弄月,不肯好好讀書,林錦園年紀尚幼。族中的子侄當中倒有幾個成材的,卻也不及林錦樓有勇有謀。
林昭祥忽然問道:“軍中的事處理怎么樣了?死難的軍屬安撫如何,可要招募新兵?”
林錦樓一怔,沒料到林昭祥問這個,老實答道:“給軍屬的銀子都發(fā)下去了,等明年開春再募些新兵來。就是有些混賬東西打林家軍主意,非要將這一支編成正規(guī)軍,美其名曰朝廷要撥軍餉。放他娘的屁,老子前腳把這些人歸了編,后腳就有王八蛋把這軍隊調(diào)走。我才不干這傻事兒,再說我這支隊伍暗里吃著軍餉呢,誰也甭想截胡了。我心里有數(shù),祖父就甭操心了�!�
“我不操心?我是不想操心,指揮司的余大人巴巴的拎了東西上門拜訪,喝了幾盅茶,說你不服管束,私養(yǎng)著軍隊,好好的正規(guī)軍都不入,寧愿讓這軍隊頂著‘巡鹽’的名號,說你這罪狀可大可小。你今天就給我唱了一出‘捉奸記’,明兒個再給我唱一出‘造反戲’,我這一把歲數(shù)還禁得起折騰?”
“嘿嘿嘿,哪兒能呢,您大孫子我多爭氣,不過就這點子小事兒,回頭我去給余大人上上供,一準兒就抹平了�!�
“少給我嬉皮笑臉的!你老子是管不動你,別以為就任憑你翻了天,我還沒咽氣呢!少給我惹麻煩作死,聽說你在外頭又養(yǎng)了個女人,在妓院里逢場作戲有個把相好就算了,置宅子養(yǎng)在外頭的不準往家里領(lǐng),臟的臭的全能進來,家規(guī)家風(fēng)還要不要了?”
“哦……”
“哦什么哦,你可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
林錦樓被林昭祥耳提面命一番,暫且不提。
且說第二日,趙家便派了人來,悄悄將趙月嬋的陪嫁拉走了,連同從娘家陪嫁的丫鬟婆子等,盡數(shù)帶了回去。又過幾日,流傳出林家大奶奶在甘露寺偷人被丈夫捉奸的風(fēng)聞,可緊接著又有傳聞?wù)f,當日在甘露寺,林錦樓是去緝拿朝廷要犯,不經(jīng)意碰到和尚招妓破戒之事。種種不一而足,過年時趙月嬋又病倒,不得出來見客,又引人議論紛紛。
后來又有漁民從江中打撈出來一個口袋,當中有一渾身赤裸的光頭男尸,已泡得不成樣子,有那心善之人,募了幾個錢,用個破席子一卷,將那尸首埋在亂墳崗里了。郝卿的妻子久等他不來,趁著年輕,帶著郝家余下的田產(chǎn)又嫁了個布商,兒子亦隨娘改嫁,郝卿這一犯淫業(yè),勾引人家老婆,弄了個慘死的下場,原本殷實的家業(yè)和老婆兒子也盡數(shù)歸了他人,也算報應(yīng)不爽了。
卻有條漏網(wǎng)之魚。當日錢文澤原本也在甘露寺,后出去買酒菜,回來時見有官兵圍著甘露寺便知不妙,腳底抹油溜了,回家收拾打點行囊,別了妻兒躲了出去�?哨w家卻不是吃素的,眼見趙月嬋在錢文澤勾搭下喪倫敗德,還讓林家休掉,這口氣自然咽不下去,趙學(xué)德拿捏了幾條罪狀將錢文澤定了罪,因找不到本人,便將家產(chǎn)盡數(shù)充了公。他媳婦兒帶著孩子投奔了娘家,剩下老母無人供養(yǎng),只靠著鄰居接濟勉強度日罷了。
閑言少敘。
卻說香蘭回了宋家,關(guān)門躲了幾日,見無人上門,暗道:“林錦樓身邊美人如云,哪里還會在意我了。”心逐漸放了下來。大年三十早晨,將宋家里外巡查一番,便別了看家的仆婦,雇了一輛車,趕回家同陳氏夫婦吃年夜飯,剛到家門口,便瞧見門外有一匹高頭大馬。
第112章
登門
香蘭吃了一嚇,忙從馬車上下來,從荷包里掏出銅板付了車錢,打發(fā)車夫去了。那院子的門只是虛掩,香蘭推開門,繞過影壁,只見主屋門口站著兩個穿著體面的小廝,是一對雙生子,眉眼端正,卻透著一股子機靈。香蘭登時心里一沉,這二人正是吉祥和雙喜。
他二人一見香蘭,滿面上堆起笑,忙不迭的過來迎道:“姑娘回來得正好,咱們爺剛到呢,正在里頭跟姑娘的爹娘說話兒。”
另一個道:“姑娘真是好福氣,大爺一打聽著姑娘的下落立馬就過來了,還帶了好些東西,吃的喝的穿的戴的,讓家里過年的時候用。”
香蘭驚駭?shù)帽牬笱劬Α?br />
雙喜笑道:“大爺心里頭一直惦念姑娘,家來頭一件事就是問姑娘去哪兒了,知道讓大奶奶賣了,發(fā)了好一通脾氣,打發(fā)我們四下里找,幸好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找著了姑娘的去處。大爺還知道姑娘受了委屈,挨了大奶奶的打,這不親自過來了……”
雙喜猶自喋喋不休,香蘭的臉色越來越白,吉祥看個分明,扯了雙喜一記,對香蘭笑道:“姑娘快進去罷,站在大風(fēng)地里吹病了就是我們的罪過了�!�
香蘭臉上木木的,連假笑都擠不出,心里又怕又驚,喉嚨里竄出一股子苦意,卻硬生生讓她壓了下去。林錦樓還是找來了。她已被他正房娘子害得那樣慘,打得面目前非,差點進了虎穴狼窩毀了一生,好容易撥云見日過了幾天安生日子,他又尋來做什么?
瞧著吉祥和雙喜殷勤的模樣和話里話外的意思,她早就明白了,心也一路沉了下去�?v然她如今成了宋家的丫鬟,可林錦樓是個土匪性子,宋柯又遠在京城,倘若林錦樓真用了手段,自己又該如何應(yīng)對呢?
雙喜還要再說,吉祥又扯了他一把,暗暗使了個眼色,兩人便閉了嘴。香蘭仿佛幽魂似的,慢慢挪到門口,深深吸了口氣,伸手將屋門推開。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暖氣,可香蘭只覺比刺骨寒風(fēng)還要割人。
雙喜見香蘭進了屋,皺著眉揣著手道:“我說哥哥,那妞兒不會高興糊涂了罷?”
吉祥白了雙喜一眼:“什么眼神兒,沒瞧見那是嚇的,香蘭怕咱們家爺。我瞧這個行市,她好似不大樂意大爺?shù)情T過來�!�
雙喜道:“她是怕大奶奶罷?如今大奶奶讓大爺收拾了,病得起不來炕,她再回去就沒什么可怕了�!�
吉祥小聲道:“哪有這樣簡單呢?她是讓宋大爺買去的,瞧她身上穿著打扮……嘖嘖,哪是尋常使喚人的模樣,興許這兩人早就……”
雙喜一吐舌頭:“怪道那天我跟大爺說香蘭是讓宋家買去的,大爺黑了半日的臉。若是大爺丟開手,或是宋家那小子有眼色還則罷了,要不可有得熱鬧。”
哥倆兒對看一眼,搖了搖頭,都把袖子揣了,站在門口不言語了。
卻說香蘭推門進屋,只見林錦樓正坐在廳里的上座,仍穿著鴉青色的披風(fēng),頭上的帽子已經(jīng)除了,見她進來瞇了瞇眼,那英俊的臉便掛上了笑,讓他的眉眼都生彩起來。
香蘭不敢看,連忙垂下了頭。
陳萬全側(cè)著身子坐在右下的椅上,不敢全坐,屁股只有一小半挨在椅上,挺直了背,身子向前傾著,臉上因不知該怎么討好,故而笑容都有些扭曲。薛氏小心翼翼的奉上一盤果子糕餅,也是一臉誠惶誠恐。
香蘭暗道:“爹娘已是這個模樣,我再不強該怎么辦?我偏不信他敢強搶民女,若是迫我,我便豁出去拼了�!鄙钗跉�,鎮(zhèn)定了幾分,盈盈道了個萬福道:“請林家大爺?shù)那锝鸢�。�?br />
林錦樓愈發(fā)笑開了:“瞧瞧,這才剛從林家出來便生分了,原先一直說‘請大爺?shù)陌病�,如今卻加上‘林家’,不知如今叫誰大爺呢?”
陳萬全點頭哈腰的賠笑道:“方才跟大爺說了,香蘭是讓宋家的爺買了去,如今在跟前當差伺候著�!�
林錦樓仿佛頭一次聽說似的,點了點頭,喃喃道:“哦,原來是宋家……”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隨口問道:“可有茶?”
薛氏連忙道:“有的有的,這會子水燒開了,我這就沏一壺去,就是家里沒什么像樣的,大爺湊合著用罷�!笔帜_麻利的沏了一杯茶來,又悄悄推了香蘭一把道:“還不快端過去�!�
香蘭端了托盤,低著頭走過去,將茗碗放在桌上。林錦樓伸手端茶,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手指在香蘭手背上劃過,香蘭仿佛被馬蜂蟄了一口,忙將手縮了回來。
林錦樓一皺眉,隨即眉頭又立刻舒展開,隨意問道:“老陳,如今你做什么呢?”
陳萬全曲著膝蓋,屁股已離了椅子,恭敬道:“如今在一家當鋪當個坐堂掌柜,養(yǎng)家糊口罷了。今年收了幾個值錢的物件,發(fā)了筆小財,這才置辦了院子�!�
林錦樓點了點頭,口中一長一短的問陳萬全日常之事。偶爾也問一問香蘭,月例多少,做些什么活兒云云。陳萬全雖是個口沒遮攔的,可見著林錦樓嚇得要命,哪還敢胡亂吹噓,倒也答得合情合理。香蘭一直揪著心,低頭站在陳萬全身邊。
只聽林錦樓道:“爺去打仗剿匪,回來便知道你讓大奶奶打了一頓,轉(zhuǎn)手給賣了,派人四處打聽也沒個消息,后來聽說你宋家給買了去。爹娘也脫了籍,還買了產(chǎn)業(yè)。爺今兒個辦事從這兒路過便進來瞧一眼罷了。”
陳家上下又是一陣誠惶誠恐。
林錦樓站起來道:“成了,年三十爺不多呆,走了�!闭酒鹕肀阃庾�。
陳家三人連忙出來送。林錦樓交代了吉祥幾句便上了馬,雙喜連忙去牽韁繩。香蘭站在院門口見林錦樓騎著馬走了,方才松了一口氣。剛要關(guān)上門,不想吉祥復(fù)又跑回來低聲道:“大爺說了,讓姑娘隨小的來,到屋后去,有話要問你�!�
香蘭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見吉祥在門口杵著不動,只得出來將門掩上,跟著吉祥往院子后頭去。拐了個彎,果見林錦樓靠著墻站著,雙喜牽著馬在不遠處,背對著他們。吉祥低聲道:“姑娘,大爺就在那兒呢,快去罷�!闭f完也背過了身。
香蘭無法,低著頭蹭了過去,走了幾步便不肯動了,定定的站在那里。耳邊忽傳來沙沙的腳步聲,香蘭暗暗打了個寒噤,眼前已出現(xiàn)一雙皂青朝靴,林錦樓在她頭頂上道:“別光低著頭,抬起來讓爺好生瞧瞧,方才在屋里光顧著說話,竟沒仔細看看你的模樣兒�!闭f著伸出了手,掐著香蘭的小下巴將臉兒抬了起來。
香蘭的睫毛顫了顫,向上一瞧,只見林錦樓似笑非笑的瞧著她,一段日子未見,他倒無甚變化,唯一雙眼睛愈發(fā)銳利冷靜,十足的霸氣。香蘭忙垂下眼簾,掙了掙,別開臉將林錦樓的手撥到一旁,干著聲音道:“林大爺,我還得家去,如此怕是不妥�!�
林錦樓松了手,香蘭立刻將頭又埋了下去,只聽他嗤笑道:“不妥?怎么不妥?爺?shù)男∠闾m,你莫不是忘了,爺臨走時候說過,等回來就好好的抬舉你。你若真忘了也不打緊,明兒個爺就去宋家要人,難不成宋奕飛那小子還敢不放人?”
香蘭小臉兒一白,抬起頭道:“我實在不配得大爺青眼,況又已經(jīng)離開了林家,大爺待我的恩情我永遠銘記,只是……只是我不愿作妾。”
林錦樓仍是笑模笑樣的:“哦?不愿作妾?不愿做爺?shù)逆�,愿意做宋家那小子的妾?�?br />
“不,不是�!�
林錦樓臉上一沉,冷笑一聲道:“行啊你,剛從林家走就長能耐了,宋家那小子給你什么好兒?難不成許諾你當正頭娘子?”
香蘭趕緊搖頭道:“沒有,他……”
“沒有?”林錦樓嗤笑一聲,“你當爺是傻子?你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家里置辦的房產(chǎn),哪一樣簡單了?宋柯那小子待你還真是不錯,原先就巴巴的惦著討了你去。以宋家如今的狀況,他這般也算大手筆了,怪道你如此死心塌地的。”
香蘭干脆緊緊閉著嘴不說話。
林錦樓卻輕佻的掐了掐香蘭的臉蛋,道:“別說,這大半年沒見,你這小模樣又變俏了,難怪把宋柯那小子弄得五迷三道的,爺瞧著你也丟不開手,回頭去收拾收拾你在宋家的東西,我自去派人接你回來�!�
香蘭猛地抬起頭,看著林錦樓道:“恕難從命�!�
林錦樓不悅,挑高了眉:“怎么,還不同意,莫非跟著宋柯比跟著我更體面?”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似的說,“你不必怕趙氏,從今往后她就滾蛋了�!�
香蘭搖了搖頭,跪在地上道:“大爺,我求求你,我不過是個草芥一樣的人,只想平平靜靜的過日子討生活。大爺身邊有得是絕色佳麗,又何必在意我這么個卑賤之人�!�
林錦樓彎下腰,看著香蘭的臉,冷笑道:“我樂意。”
香蘭平靜道:“那我也只好一死了之了�!闭f著猛然間拔下頭上的檀釵就往喉間刺去。
第113章
指甲
林錦樓一驚,他乃習(xí)武之人,出手快如閃電,一把擒住香蘭的手腕,用力一捏,香蘭手上吃痛,不自覺松開手,那根釵便“當”一聲掉落在地。林錦樓伸手便知香蘭這一刺是用了力氣的,白著臉怒吼道:“你瘋了你!”
這一吼唬得吉祥和雙喜紛紛回過頭來看,又怕林錦樓瞧見,連忙扭過臉兒,卻豎起耳朵聽著。
香蘭臉上木木的,面無表情道:“我沒瘋,只是覺著死了便一了百了�!�
林錦樓怒極反笑道:“好,好,好,真有你的,跟爺再這兒玩尋死覓活這一套是罷?”
香蘭冷冷道:“我不過只有賤命一條,若是大爺執(zhí)意讓我作妾,便只有抬著我的尸首回去�!�
林錦樓陰著臉,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忽地蹲下身來,兩眼直直瞧著香蘭的眼睛,冷笑道:“行,倒是個有種的,竟然能把命豁出來跟爺叫板�!闭f著把地上的檀釵撿起來,插到香蘭的發(fā)髻中,手上極溫柔的攏了攏她的鬢發(fā),慢條斯理道,“爺有句話勸你,凡事莫要把話說得太滿,甭以為跟我玩命就能把這事揭過去,爺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營生,見慣了玩命的人,你這點子還真不夠看的,爺是憐香惜玉,才容讓著你,你可別把好心當成驢肝肺,惹惱了爺,到時候你是死了,可你總還有老子娘,別連累他們跟你一塊兒吃瓜落。也別指望宋柯那小子能救你,他就算個屁,即便他能考上狀元,再熬上十年,老子也不放在眼里,你可懂了?”
香蘭只抿著嘴,兩行清淚“刷”一下從眼中滾了下來,身子在瑟瑟寒風(fēng)中發(fā)著抖,好不可憐的模樣。
林錦樓給她抹了抹眼淚兒,香蘭也不躲,仿佛泥塑的一般。林錦樓也怕逼急了她再生出旁的事端,暗道:“如今宋柯那小子去京里趕考,倒也不必迫她�!北阏f:“你自個兒好好想清楚了,可別不識抬舉,過幾日爺再差人過來�!闭f完起身喚了一聲:“牽馬來!”
雙喜忙不迭的回轉(zhuǎn)身,將馬牽了過來,吉祥也迎上前,見香蘭仍在地上跪著,有心扶一把又怕林錦樓不悅,匆匆丟下一句:“姑娘別太死心眼,說兩句好聽的便是了。”回頭又瞧了一眼,見香蘭仍是木呆呆的,方才那句話也不知她聽沒聽進去。
林錦樓騎了馬行了一段路,卻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氣。他怎么也想不到,原先在林家溫順得跟只受驚的小兔子似的女孩兒,怎的一下子變得如此倔烈。甚至寧愿跟著那個門庭都敗落的宋柯,倒把自己看得跟糞土似的,林錦樓心里跟堵了團破布似的不痛快�!安蛔R抬舉!”他陰沉著一張臉,緊緊抿著嘴巴,口中低低罵出了聲。
雙喜瞧瞧林錦樓臉色,心說:“香蘭讓大爺心里不痛快,不如引他到蘇小娘那兒樂呵樂呵�!北銖膽牙锾统鰝一團帕子包著的東西舉著胳膊遞到林錦樓跟前道:“大爺,這是蘇娘子讓小的轉(zhuǎn)交大爺?shù)摹!?br />
林錦樓接過來,將帕子打開一看,只見當中包著個拴著相思扣兒的小荷包,把那荷包扣解開往外一倒,一根寸把長的指甲從荷包里掉到他手心上,蔥管一般,染成鮮艷的胭脂色。蘇媚如左手養(yǎng)了兩根長指甲,這一根正是正是她用剪刀從手上鉸下來的。
林錦樓盯著指甲不說話。
雙喜堆著笑道:“昨兒個老徐頭兒巴巴的求上來,在角門上把這東西給了我,說讓我一定要妥妥的交到大爺手上。說蘇娘子想大爺想得緊,早也哭,晚也哭,養(yǎng)得這樣的好的指甲都肯舍得鉸了,讓大爺看著能有個心念兒,記著她這份情。還說這幾日蘇娘子特特練了個新曲兒,等著大爺過去……”
話音未落,林錦樓便將手里的東西劈頭蓋臉甩在雙喜臉上,喝道:“你出息了,什么時候插手起爺?shù)乃绞�,還學(xué)龜奴老鴇子拉起皮條來了!”
雙喜立刻縮起脖子,嚇得一動都不敢動。
吉祥狠狠瞪了雙喜一眼,他胞弟就是有些拎不清。大爺已有日子沒上蘇媚如那兒去了,她身邊的徐老頭兒也曾找過他,還孝敬五兩銀子讓他給大爺吹吹風(fēng),遞個蘇媚如繡的汗巾子什么的,讓林錦樓記起來好上外頭的宅子去。吉祥沒敢接,旁敲側(cè)擊的問了林錦樓的意思,林錦樓正拿著布擦拭手中的兵刃,漫不經(jīng)心道:“不過是養(yǎng)在外頭的小婦兒,怎還找上門來了?”
只一句吉祥便明了。只是那蘇媚如也是個千嬌百媚的佳人,且有一番手段,甭瞧著大爺如今不放心上,也保不齊什么時候便又跟在浙江時蜜里調(diào)油一般了。故而吉祥也不得罪,徐老頭兒再來,便推三阻四的打太極,應(yīng)付了幾次,還特特提點了雙喜幾句。沒想到雙喜沒聽,偏挑今日讓林錦樓心煩的時候提這樁事,可是觸了霉頭。
林錦樓擰著眉道:“吉祥,回頭去帶個話兒,跟蘇娘子說一聲,她非要跟著我,便老實在宅子里呆著,甭三天兩頭摸上林家的門去,再去直接滾蛋,爺還不缺她這樣伺候的!”
吉祥一疊聲應(yīng)了。又去啐了雙喜一口道:“油蒙了你的心了!什么時候輪得到你管大爺?shù)氖�,外頭的女人就是個新鮮,你怎還替她們遞東西進來?沒瞧見宅子里正經(jīng)的奶奶姨娘們都未曾托人給大爺送東西么?不長進的東西,還不自己掌嘴!”
雙喜二話沒說,掄起來左右開弓扇自己耳光,一邊打一邊罵道:“叫你不長眼!叫你沒規(guī)矩!叫你惹爺生氣了!日后再替人遞東西便剁了這狗爪子!”
連抽了幾下,林錦樓不耐煩擺手道:“行了行了行了,甭打了,聽得爺頭疼�!�
雙喜便停了手,臉上已紅成一片了。
林錦樓徑自催馬向前。蘇媚如自到了金陵后便愈發(fā)的粘人了,恨不得林錦樓像在浙江時一般,與她夜夜相守,仿佛正經(jīng)夫妻似的。林錦樓先前的新鮮勁兒一過,便厭煩她不識大體,處處糾纏,原還有兩分恩愛,如今便徹底淡了心,連見都不愛見了。雙喜捧著那指甲來,只覺得滿心煩惱。
吉祥悄悄落在后頭,一扯雙喜的袖子道:“你傻了?我還曾囑咐過你,如今怎又跟大爺提蘇娘子的事?”
雙喜哼哼唧唧,心中也暗自后悔自己不該貪那五兩銀子給林錦樓遞那荷包。此時見林錦樓已騎著馬走遠了,吉祥也不再說,與雙喜一道追了過去。
且說香蘭,待林錦樓上馬漸漸走遠了,方才從地上站起來,只覺渾身癱軟,靠在墻上歇了半晌,掏出帕子抹了一把滿面的淚水,方才慢慢的走回家。
進院子的時候,薛氏正端了盆面往正屋中去,見了香蘭便道:“方才去哪兒了,這么久還不回來。”
香蘭垂了頭勉強道:“方才去送了林大爺�!闭f完轉(zhuǎn)身進了自己住的廂房,把頭埋進被子,嗚咽著哭了出來。方才她用檀釵刺喉,不過使了七成的力,又故意做得慢些,讓林錦樓有時機去搶奪,以為多少能有些震懾,沒料到林錦樓毫不為之所動。
往后該怎么辦?她可以不顧自己,卻不能不顧爹娘,雖說陳氏夫婦已脫了籍,不必再擔(dān)心被林家發(fā)賣,可林錦樓畢竟有權(quán)有勢,林家在金陵這塊地方又是手眼通天的世家望族,自己家這種小門小戶,在他們眼中不過螻蟻一般。況且,她還心心念念的等著宋柯從京城里回來……
香蘭抹抹眼睛,坐了起來,暗道:“事情已然如此,哭不過是讓心里頭痛快痛快,光抹哭天抹淚兒的不頂用,眼下還需從長計議。跟爹娘相商是萬萬不可的,他二人解決不得只會徒生煩惱憂慮,興許我爹還覺著能給林錦樓當妾是我天大的福分,巴不得讓我趕緊回林家呢�!�
她一邊想著,一邊偷偷去廚房拎了半壺?zé)崴�,倒進廂房里的銅盆,把釵環(huán)除了凈面,搽了潤澤肌膚的香膏,又怕被人瞧出來剛剛哭過,臉上稍用了些胭脂襯著顏色,將頭發(fā)重新綰了,強打著精神去同爹娘說笑。
陳萬全正盛贊林錦樓仁義,得意洋洋道:“原先趙氏那婆娘打傷了香蘭,我還怒得跟什么似的,沒想到今天大爺竟然親自登門賠禮,哎喲喲,這可是天大的臉面了。”
薛氏道:“可不是,還送了這么些東西來。”
陳萬全道:“光是年貨就有一袋子呢,還有兩匹上好的尺頭和兩張狍子皮,回頭收好了做衣裳穿�!庇终泻粝闾m,“還有一對兒金鐲子,一根金釵,應(yīng)是給你的�!�
香蘭心中微微冷笑,也不答話,推門出去果子糕餅擺香案祭拜陳氏歷代祖先,心里頭則慢慢轉(zhuǎn)著主意。至晚間,香蘭幫著薛氏操持了一頓年夜飯。因陳家的日子逐漸殷實,晚上一頓做了雞鴨魚肉,陳萬全特特開封了一壇好酒,倒也豐豐富富。只是香蘭吃得無甚滋味,酒入愁腸聽著窗外隆隆的鞭炮聲,反倒添了兩分悵然。
陳氏夫婦卻極有興致,在門口燃了一掛鞭炮,又重新張羅了面點夜宵。眼見守歲已過,香蘭吃了點東西便回了屋,在床上輾轉(zhuǎn)到半夜方才迷迷糊糊睡了。
一時無事。
第114章
放籍
第二日清晨,天還蒙蒙亮,香蘭早早起來,洗了手臉,梳了圓傾髻,插了支小小的金鳳步搖并兩三支簪子,從柜里翻出一身玉色紅青酡絨三色緞子的褂子穿了,配上淺紅的裙兒,手腕上各戴一只玉鐲子,雖喜慶卻也不覺奢華。
薛氏推門進來喚她吃早飯,見她打扮便笑道:“哎喲,怎么穿這一身,年下給你置備了好幾件呢,有緙絲的,有燒毛的,都比身上這個貴呢�!�
香蘭笑道:“待會子要去給太太和小姐去磕頭拜年,穿成這樣好些�!�
薛氏忙點頭道:“很是,是該去磕頭的,待會兒讓你爹去雇輛車�!�
香蘭吃了塊糕餅,喝了一碗湯,穿了薛氏的褐色斗篷,方才出了門。
宋姨媽和宋檀釵如今仍住在林家南苑二房太太處,香蘭命車停在南苑一處偏僻的角門處,從荷包里掏了一把錢塞給車夫道:“且在這兒稍等片刻,待會子再把我送回去�!闭f罷前去叩門。
守門的老婆子將門打開一道縫,問道:“何人?”
香蘭忙堆笑道:“我是宋府的丫鬟,來瞧太太和姑娘,勞煩媽媽往里頭遞個話兒。”看那婆子滿臉不耐煩的模樣,忙塞了一把錢,那婆子見香蘭穿著體面,又出手大方,臉色便好看了些,問道:“你叫什么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