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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重明站在曜金宮池畔,與青雄低頭看池中。

    “不過如此。”重明冷冷道,轉身離開。

    青雄則化身金翅大鵬鳥,展翅飛往空中,一個盤旋,投往西面。

    鴻俊在峰巔的亭內聽到鳥鳴聲,倏然抬頭,喊道:“青雄!青雄——!”

    金翅大鵬鳥飛來,那個頭足有三丈高,翅膀一展,頓時籠住了亭子,狂風吹起,鴻俊不斷拉扯那鐵鏈,生怕金翅大鵬鳥看不見他,喊道:“我在這兒!”

    光芒一閃,大鵬鳥身形收攏,化作青雄偉岸身軀,落下時踏上亭臺欄座,躬身蹲下,目不轉睛地打量鴻俊,眼中似有憐憫之色。

    “帶我離開這兒!”鴻俊說,“青雄!”

    青雄沒有回答,鴻俊知道他一定已從重明處得知前因后果,心頭瞬間就涼了半截,說:“重明都告訴你了?”

    青雄低頭,點了點頭,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鴻俊的臉頰,繼而以手掌覆著他的側臉。

    “在人間受苦了吧�!鼻嘈鄣恼Z氣異常平靜。

    鴻俊怔怔看著青雄,繼而搖了搖頭,青雄坐在了欄桿上,雙腿略分,依舊低著頭端詳他,鴻俊則背靠對面柵欄,疲憊地吁了聲。

    “就像你以前告訴我的,人間很好。”鴻俊答道,“可它好在哪兒,和你說的,又不一樣�!�

    “人間之所以好,”青雄答道,“想來是因為那兒的人。相比之下,曜金宮反而如一個籠子般,你現(xiàn)在應當明白我為何總是不愿回來了。”

    鴻俊還記得昨夜李景瓏問自己,愿意陪他回長安不,而他想也不想便答道:“會�!�

    “嗯�!兵櫩↑c了點頭。

    說話間青雄又嘆了口氣,說:“重明孤獨得太久了,別恨他才是�!�

    鴻俊反問道:“李景瓏呢?”

    “走了。”青雄說,“我們告訴他,讓他別再等你,回長安去。”

    鴻俊驀然抬眼,看著青雄,青雄又說:“后悔去了一趟人間么?”

    鴻俊答道:“不后悔�!�

    風流云散,夕陽西照,云海推開,現(xiàn)出神州大地。

    青雄低聲道:“鴻俊,其實你比誰都明白,是不是?”

    “小時候,我與李景瓏認識嗎?”鴻俊反問道。

    青雄端詳鴻俊,彼此一問一答,甚至不必說出口,便都了然于心。

    許久后,青雄神色凝重,點了點頭,眼中俱是不忍之色。

    這一路上,鴻俊幾乎得到了所有他想要的答案,一個又一個答案,也都將他的希望徹底粉碎。

    “青雄。”鴻俊反而十分平靜,低聲說,“當初封住我記憶的,是你,對不對?”

    李景瓏、狄仁杰、廢棄的驅魔司……那場家破人亡的噩夢之后,第一時間趕到的,正是青雄。

    鴻俊仍留著模糊的印象,青雄單膝跪地,注視他的雙眼,說了句什么話,手掌按上來,于是白光閃過,他便忘了曾經(jīng)的苦痛。

    “是的。”青雄沒有再瞞著他,說,“你與李景瓏的記憶,都是被我所封印……因為我不想你再帶著苦痛活下去。心燈是鯤神給我的,他說‘解鈴仍需系鈴人’,我便隱約有了預感。興許回長安時,你會遇見李景瓏。卻未料心燈會陰錯陽差,進了他的體內。”

    鴻俊說:“也想不到你的封印消失了。”

    “是個意外�!鼻嘈鄢烈髌�,而后答道,“封印乃是一句咒文,是在你小時候,我教你讀的詩……聞過離魂花粉后,這句對你來說最重要的話,被你忘了,過往的回憶方漸漸浮現(xiàn)。”

    鴻俊沉默不語,注視青雄雙目,眼眶發(fā)紅。

    青雄又說:“忘了罷,留在曜金宮,人生在世,唯有苦痛。”

    鴻俊的呼吸頓時窒住了,青雄抬起左掌,掌中發(fā)出溫潤的白光。

    “等等……”鴻俊顫聲道,“我還有一句話想問你,青雄�!�

    青雄看著鴻俊,鴻俊全身都發(fā)著抖,說:“青雄,你不可能直到最后一刻,才來救走我……為什么你不早點來?你是不是早知道這一切……只想……想等我死在他們手下,再帶我爹……回曜金宮?”

    青雄側頭,避開鴻俊的目光,淚水淌下,哽咽道:“鴻俊……對不起�!�

    鴻俊:“……”

    剎那間,鴻俊得到了最后一個答案,內心的悲憤瞬間如決堤的洪水般狂涌而出!

    然而青雄的左手已驀然一撒,按上了他的雙眼!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封!”

    頃刻間鴻俊腦海中瞬息閃過一段回憶。

    “什么意思?”小鴻俊問。

    “這是一句封魔咒�!鼻嘈劢忉尩�,“記住,切不可忘了。”

    星崖玉璧,青雄斜斜躺在那光滑的斜壁上,小鴻俊則躺在青雄的身上,一齊望向燦爛的星穹。

    “天地間戾氣不散,超過了天地脈所能負荷的極限,便散落人間,積怨成魔�!鼻嘈廴缡钦f。

    “戾氣又是什么?”小鴻俊又問。

    青雄:“是執(zhí)念。”

    小鴻�。骸笆裁磮�(zhí)念?”

    “千萬執(zhí)念所生,無非生死�!鼻嘈坂忉尩�,“妖也好,人也罷,眾生魂魄,俱是這蒼茫天地間,碌碌往來的過客。生老病死,七情六欲,不過是路上的風景�?逼粕篮螅銦o執(zhí)念,也再無心魔。心魔不生,天魔不現(xiàn)。記住了?”

    “記住了�!毙▲櫩∽匝宰哉Z道,繼而轉過身,趴在青雄胸膛上,閉上雙眼睡著了。

    孤峰之巔,青雄背后展開遮天雙翼,“呼啦”一聲鋪天蓋地抖開了去,身周白光與氣流飛速旋轉,鴻俊痛苦大喊。

    “放開我——!”鴻俊不斷掙扎,青雄左掌中卻光芒萬道,白光循著他的額頭,朝他赤裸的上身、腰際,在全身飛速流淌,鴻俊抬起雙手,緊緊抓住青雄的手腕。

    “你們都在騙我——”鴻俊的聲音變得嘶啞而詭異,雙目噴出黑氣,背后瞬間也抖開了黑色雙翼,青雄被那黑氣一沖,竟是架不住,怒吼道:“給我封!”

    眼看鴻俊即將沖破青雄的封魔咒,背后那鳳凰符紋發(fā)出強光。

    曜金宮主殿內,重明驀然睜大了雙眼。

    說時遲那時快,孤峰亭臺上,柱子已在青雄與鴻俊體內魔氣的沖擊下崩塌,磚瓦四飛,魔氣順著青雄手臂不斷蔓延,轟然卷向他的脖頸。

    魔氣如同荊棘,縱橫交錯,令青雄全身金血飛濺,鴻俊的雙目噴出熊熊黑火,以詭異的聲音狂吼道:“我要殺了你——!”

    剎那間背后一道飛火狂卷,鳳凰在那金火中現(xiàn)身,一聲長鳴,重明抖開幾可遮天的鳳凰之翼,喝道:“破!”旋即雙手引領火羽,往中央一收,千萬火羽全部貼上了鴻俊身軀,燒成一團火球,將魔氣全部逼回了他的體內!

    轟然巨響,山巒上亭臺坍塌,鴻俊再次昏迷,倒了下去。

    青雄不住喘息,重明單膝跪地,一手按上鴻俊背后的符文,沉聲道:“從前魔種尚未如此猖狂,絕不能讓他再去人間�!�

    第74章

    千峰萬仞

    黑夜中,李景瓏從灌木叢中悄無聲息地走出,

    背著智慧劍,

    躬身如獵豹般敏捷地奔過溪流。

    遠處孤峰上紅云爆發(fā),伴隨隱隱雷聲。

    李景瓏借著夜色,先是望向東面山巔,

    那是上回鴻俊帶他攀爬之處,

    也是曜金宮所在的山脈。

    太陽下山,

    太行山入夜,

    百鳥歸巢,世界仿佛變了個模樣,

    不知有多少張牙舞爪的怪物藏身黑暗之中。李景瓏屏息靜聽,

    辨認風聲里窸窸窣窣的聲響,

    不斷接近山巒。

    鴻俊用過的鉤索還在李景瓏身上,爬上曜金宮時,

    曾被他收了起來。

    黑夜里,

    他仰頭望向萬仞高山,深吸一口氣,

    這恰好是個烏云密布的夜晚。應當沒有鳥兒注意到自己……

    ……好,

    動手!

    他將鉤索旋了幾圈,憑借記憶,

    將它甩上高處,一聲輕響,掛上了一棵樹,李景瓏飛快地攀爬而上。

    曜金宮主殿前。

    “他吸入了不少天地戾氣�!鼻嘈燮v地躺在臺階上,

    重明站在他身后,以藥酒從高處澆下,澆上他渾身傷口,青雄忍著痛,望向重明。

    “若聽我的,”重明冷淡地說,“當初不派他下山,便不會有今日�!�

    青雄苦笑。

    重明將酒罐扔在臺階上,罐子摔得粉碎。

    “還需等多久?”重明又道。

    “明天天亮�!鼻嘈鄞鸬溃拔以俜庖淮�,這次應當能封住了�!�

    重明走到殿內榻畔,雙手將鴻俊抱起來,抱在身前,轉身往主殿去。

    鴻俊的睡容十分平靜,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重明抱著他,穿過主殿,來到殿外的那棵梧桐樹前,將他輕輕放在樹下。

    他背靠梧桐樹,沉默地望向天際,鴻俊則躺在一旁,腳踝上的鏈子拴在了重明的手腕上。

    明月朗照,云海銀光滾滾,太行千萬峰巒,如海中孤島林立。

    “爹,你在看什么?”

    “太陽�!�

    “還沒升起來呢�!�

    “快了�!敝孛鞒谅暣鸬�。

    那時,小鴻俊坐在重明身畔,看著東天魚肚白漸顯,夜半他做了個夢,醒了,四處找重明,便找到了平臺上。

    在他的記憶里,重明總是沉默地坐著,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發(fā)呆出神。他也曾摸過重明身上的刺青疤痕,問是哪兒來的,重明只回答是蛇咬的。

    “爹,你在看什么?”小鴻俊跑過平臺,從柱子后探出頭,好奇問道。

    “月亮。”

    “爹,我可以去人間嗎?”

    “不行�!�

    “青雄說他愿意帶我……”

    那是小鴻俊見重明發(fā)怒最狠的一次,他只不過問了一句,重明便與青雄一場大吵,最后青雄飛走了,留下小鴻俊還呆呆地等著。過后重明竟是殘忍得一句話也不與他說,足足過了三個月,小鴻俊的道歉才得到了回應。

    從此他再也不敢在重明面前提起“人間”,只能望眼欲穿地等青雄來看他,幸而后頭重明漸漸地不再發(fā)怒,反而朝他說:

    “雛鳥離巢,天經(jīng)地義,但世上之事,萬難兩全,想去人間可以,去了就不要再回來了�!�

    “爹,你看,我救了條魚……”

    “給我扔了!什么亂七八糟的!”

    “爹!我會好好養(yǎng)它的!”鴻俊長大了不少,少年眉目越來越像孔宣,鯉魚妖躲在他身后瑟瑟發(fā)抖,說:“恩公,我看還是算了……”

    “別怕�!兵櫩∞D頭朝鯉魚妖說,“我爹只是看起來兇�!�

    重明:“……”

    “選你的紅塵,還是選我?”

    “爹,我舍不得你,若一定要選……”

    重明卻已豎起食中二指,指尖迸出火焰,往腰帶上的長翎一劃。

    一聲焚燒響,腰帶裂為兩半,重明側身朝著懸崖外一躺,身在半空,爆出漫天烈火,轟然照耀了夜幕,抖開翅膀,化作一只光芒萬丈的烈炎真鳳,鳴叫聲響徹群山,拍打翅膀,飛往天際。

    “爹!”鴻俊險些沖出懸崖,卻被李景瓏緊緊抱住。

    李景瓏緊緊地抱著他,望向飛往遠方的重明。

    那天夜晚,鴻俊從榻畔垂下一手,李景瓏便握著他的手,沉沉入睡。夢里驅魔司梧桐葉影婆娑,將燦爛的熾日切成流星般的光點,紛紛灑將下來。

    “長史……”

    “長史,你在做什么?”

    “長史?這是什么?”

    “孔鴻��!大街上,不要拉拉扯扯……”

    黑夜里伸手不見五指,冰冷的雨淅淅瀝瀝從頭頂墜將下來,李景瓏口中咬著一截木榫,在漆黑一片的巖壁上緩慢攀爬。他不敢使用心燈,生怕橫生枝節(jié),全憑記憶,尋找崖壁上的落腳點。

    “你怎么總是口不對心,這樣不好……”

    “不是口不對心,真的不吃!”

    李景瓏抬頭望向山崖高處,黑暗覆蓋了大地,仿佛沒有盡頭,他咬著木榫不住喘氣,兩腳險些打滑,鉤索收到一半,他疲憊地貼在巖壁上,出了口長氣。

    陽光燦爛,他揮手甩開鴻俊,想拍他腦袋,卻見鴻俊一臉茫然,嘴里塞滿了糕點,拿著一塊糕讓他吃。李景瓏既好氣又好笑,既想揍他,又想把他按在巷子里,低頭去親他嘴角。

    李景瓏休息片刻,蹬著山巖一掠,踏上巖壁,朝著頭頂不住攀爬。

    鴻俊躺在池畔,微風吹來,吹起滿池漣漪,他的睡容稚嫩平靜,月光粼粼,如溫暖的池水,覆蓋了他的身軀。

    “怎么都化膿了!”

    兩人肌膚相貼,李景瓏認真地給他耳朵上藥,眉目間滿是心疼之色,鴻俊還笑呵呵的,側頭枕在池岸上,眼睛轉來轉去,打量李景瓏,俊臉發(fā)紅。

    “待它自己結痂就好了�!�

    李景瓏眉頭深鎖,看著鴻俊,鴻俊只是看著他笑。

    世界一片黑暗,李景瓏的右手不住發(fā)抖,越抖越厲害,他以左手死死按住右手,在凸起的巖石上歇了會兒。

    “長史,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要拉拉扯扯,這兒是官府!成何體統(tǒng)?”

    李景瓏甩開鴻俊,快步出了官府,站在墻后,面紅耳赤,哭笑不得,隨口罵了句,整理武袍,匆匆往大理寺去。

    剩三個時辰的路……李景瓏暗自估量,那天兩人一起攀爬多少拖慢了速度,拼一把,還能再快些,必須在天亮前抵達曜金宮。

    他甩出鉤索,往高處一勾,搭上巖壁。再爬上去時,已無處可站,便將咬著那木榫釘進巖縫,一手抓住掛著。他朝下看,一片漆黑,無法判斷攀了多遠,往上看,伸手不見五指。

    他不敢再托大,只得以右手將心燈之力注入那鉤索中,將鉤索甩過頭頂,朝高處飛去,鉤索照亮了巖壁,像一盞微弱的燈。

    如寒風雪夜,塞外驛站的燈火。

    “你故意的!”鴻俊面紅耳赤,忙去找布,拉開褲帶。

    “這么憋著,別是想成親了�!崩罹碍囎谝慌裕苤_笑道。

    “沒想成親。”

    寒風呼嘯而過,鴻俊縮在被中,枕著他的胳膊,側身抱住了他,一腳還纏了上來,李景瓏心臟狂跳,側頭看他睡容,輕輕低頭下去。彼此的唇,相距不到半寸,鴻俊稍一動,卻是歪著腦袋,李景瓏馬上閉上雙眼,呼吸均勻。

    “鴻俊……”李景瓏吃力地左右蕩,抓著鉤索在巖壁上奔出弧度,繼而和身朝不遠處一撲,抓住了那塊凸起的巖石,全身吊在了崖壁上。

    那一刻,李景瓏的心仿佛懸在半空,簡直命懸一線。

    他閉上雙眼,狂風在耳畔飛速掠過,風雪墓地中,鴻俊渾身滔天魔火爆發(fā),如飛刃般瘋狂席卷,李景瓏頂著魔火利刃,仗劍沖去。

    “住手——!”

    他張開手臂,猛地抱住了他,胸膛發(fā)出強光,鴻俊全身黑焰驀然爆散,如烈陽融雪,風卷殘云,魔火化作彗星,朝后呼嘯而去!

    李景瓏一使力,爬上懸石,那天自己便是在此處暫歇,躲避頭上落下的冰雪,快了!就在眼前!

    冰塊驚天動地地崩塌下來那一刻,他下意識地轉身抱緊了鴻俊,冰瀑崩陷,鴻俊心臟狂跳,兩人緊緊相貼,鼻梁相抵,聲音漸消時,他帶著笑意打量鴻俊。

    感覺兩人竟是都起了反應。

    他的兩手按著峭壁,不懷好意地打量鴻俊,只想低頭吻在他的唇上。

    李景瓏歇息片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置身云霧之中,當即咬住木榫,一鼓作氣,再次甩出鉤索,兩手接連收索,朝著高處盡頭那狹縫一躍,再將木榫釘了上去!

    剎那間他突破了滾滾烏云,視線豁然開朗,銀光萬道,云層上一片敞亮!

    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

    西天月輪光粼滾滾,鋪滿云海,李景瓏在那月光照耀下,難以置信地回頭,太行山脈的峰巒,如海中林立孤島,此起彼伏。

    朗月當空,萬籟俱寂,唯有云層在那微風下一波波涌向天際。

    一聲極細微的聲響,鉤索搭上平臺柵欄,鴻俊醒了。

    他睜開雙眼,月光從西面遠方照來,梧桐樹影下,重明仍在熟睡,他低頭看腳踝上的鏈條,再望向平臺盡頭。

    李景瓏收起鉤索,右手不受控制地發(fā)著抖,轉過身,望向池畔的鴻俊。

    鴻�。骸啊�

    鴻俊睜大雙眼,李景瓏卻笑了起來,輕聲一陣一陣地喘息,認真地看著他,并盡量不發(fā)出聲音,先是拖著疲憊的步伐慢慢過來,再快速接近,躬身張開雙臂,與鴻俊緊緊抱在一起。

    天邊現(xiàn)出魚肚白,鴻俊不住哽咽,死死抱著李景瓏,李景瓏則低頭,親了下他的頭發(fā)。

    “噓。”李景瓏在他耳畔噓聲,再看沉睡的重明,朝鴻俊連打手勢,指指他腳踝上的細鏈,鴻俊搖搖頭,抬頭看李景瓏。

    李景瓏單膝跪地,眉頭深鎖,正在想辦法,鴻俊卻沉默地抱住他的腰,李景瓏要摘開他環(huán)著自己的雙手,去找工具斬斷這鏈,奈何鴻俊只是不放。

    “松手……”李景瓏在他耳畔極小聲說。

    鴻俊與就這么不發(fā)一言地抱著他,那一刻,他終于意識到曾經(jīng)的欣喜與悲傷、曾經(jīng)的惆悵與氣憤、曾經(jīng)的百味雜陳……

    如是種種,不過是相依相守、患得患失的念頭,不知緣何所起,因何而生,卻又無處不在,一如鋪天蓋地的柔軟羽毛,輕輕落在了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松手,鴻俊�!崩罹碍嚳旒悲偭�,輕輕拍他,俯身到他耳畔,噓聲道,“這么千辛萬苦地爬上來,你哪根筋搭錯了?”

    鴻俊松開手,眼里噙著淚看李景瓏。

    李景瓏看著他的雙眼,忽有觸動,只想再抱他入懷,但此情此景,實在不是感觸的時候,他做了個手勢,示意鴻俊在這兒等著,自己則躬身經(jīng)過池畔,朝主殿內張望,欲尋找利器來撬開那鎖鏈。

    鴻俊朝李景瓏打手勢,比畫自己的飛刀,李景瓏只擺手,指指自己,示意包在他的身上。正直起身時,突然間迎面碰上了從主殿中搖搖晃晃,走出的青雄。

    青雄的胸膛上滿是傷痕,一身藥酒氣,頃刻間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鴻俊轉頭看樹下沉睡的重明,再看青雄,一時焦急無比。

    李景瓏反手摘下背后智慧劍,右手發(fā)著抖,強作鎮(zhèn)定,與青雄對峙。

    青雄面朝他,忽然做了個口型,鴻俊看不見,李景瓏卻讀懂了——

    ——答應我,哪怕你死了,也得化作戰(zhàn)死尸鬼,護他周全。

    李景瓏明白了,歸劍于背,極緩慢地點頭。

    下一刻,青雄左手揮出,一片黑色泛金光的羽毛打著旋飛去,瞬間斷開鴻俊的鎖鏈,緊接著他右手凌空輕彈,李景瓏只覺一股大力沖來,整個人被撞得飛身而起,朝平臺外摔去!

    鴻俊見狀馬上幾步飛躍去抓李景瓏,李景瓏順勢鎖住鴻俊手腕,將他往自己懷中一摟,緊緊抱住。

    鴻俊:“�。�!”

    金翅大鵬羽射向李景瓏,刷然化作光翼,帶著兩人無聲無息地飛出高臺,青雄再以手指微彈,五道光如流星般掠過黎明前的暗夜,李景瓏一手抱著鴻俊,另一手準確無比地接住,竟是五色神光與四把飛刀。

    鴻俊抱著李景瓏,李景瓏一個翻身,光翼“唰”一聲破開云海,背著一輪朝陽,往群山盡頭飛去!

    云霧飛速掠過,遠處曜金宮傳來一聲震響!

    兩人驀然轉頭,驚天動地的響聲傳來,一團烈火與一團金云糾纏著滾出了云海,一時狂風大作,層層陰霾隨之一空。

    “是重明!”鴻俊道,“重明醒了!”

    李景瓏不答,只抱緊了鴻俊,鴻俊仍不住轉頭看,李景瓏卻以手臂蒙住了他的雙眼,兩人越飛越快,呼嘯著掠過一線天,穿出了太行山外的峽谷,就地一滾,摔在草地上。

    鴻俊連滾帶爬起來,攀上高處,李景瓏追在他身后,喊道:“鴻俊!”

    鴻俊站上半山腰,怔怔看著遠處曜金宮,重明仿佛憤怒無比,鳳凰與金翅大鵬化作光云纏斗,撞斷了囚禁他的孤峰,山巒坍塌下去,重重煙云掩來。

    鴻俊再轉頭看李景瓏,李景瓏愧疚地看著鴻俊。

    “對不起,沒想到最后……”

    鴻俊撲上前,緊緊抱住了他。

    第75章

    不速之客

    天寶十三年,三月初三,

    關中大地入春,

    暖冬甫退,長安城中桃花灼灼,開得燦爛繁華。

    京師為迎六月間貴妃三十五歲壽辰,

    全國各地地方官奇珍異寶流水般涌將上來,

    信使快馬加鞭,

    來來去去。大食人、色目人、突厥人、吐蕃人……塞外各族俱知李隆基寵愛楊貴妃,

    如何表忠誠,都不如討得楊家歡欣,

    是以早早就預備下。

    距壽辰當日尚有近百天,

    長安早已忙碌異常,

    千名織娘于大明宮中制萬壽錦,夜夜燈明如晝。秦川下至洛陽、中原等地趕制燈籠、燭彩、飛綢等物。一時間大唐舉全國之力,

    為貴妃祝壽,

    盡顯這萬國來朝氣派非凡之景。

    驅魔司中,春意盎然,

    莫日根等人未料一個冬天后,

    大伙兒竟又聚在了一起,裘永思剛回到江南,

    喘得一口氣,家鄉(xiāng)菜沒吃幾口便復又長途跋涉地奔波來去,回到驅魔司住下,反而難得地舒心片刻。

    而阿泰則面臨著大筆赤字,

    與阿史那瓊正絞盡腦汁,想辦法怎么賺錢。

    “鴻俊呢?”陸許面無表情地說。

    莫日根答道:“長史會把他帶回來的,放心吧,今天上哪兒玩去?”

    除夕雪夜中,鴻俊離開眾人,策馬出走,李景瓏便讓所有人都不要行動,自己一定會把鴻俊帶回來。陸許原本也要去追,被莫日根好說歹說勸住了,大伙兒便依照李景瓏吩咐,先回驅魔司等著。

    沒想到他們這么一去,竟是去了足足三個月,其間眾人只收到一封來信——李景瓏隨鴻俊回了太行山。陸許無處可去,初時只因敦煌一事,生莫日根的氣,幾個月過去,仔細想想?yún)s也沒什么值得置氣的。自己更不愿獨自留在河西,便跟著眾人前來長安。

    陸許生于北方,長于北方,從未見過長安繁華,正如鴻俊初入人間般,未及入城,剛抵達關中時便看傻了眼。及至進長安后,更是對這神州大地至為輝煌的巨大城市而震驚,一時便將不快拋到了腦后。

    莫日根則一路糾結無比,究竟這白鹿是當媳婦兒伺候呢,還是當兄弟看待?原本是命中注定的愛情,到頭來,老天爺竟是給他派了個男媳婦兒。可若不按族中規(guī)矩與陸許成親,這輩子又如何著落?

    阿泰:“你問長史唄。”

    裘永思:“問長史啊�!�

    阿史那瓊:“早說嘛!不要給我�!�

    莫日根:“……”

    莫日根無論如何問弟兄們,都得不到開解的回答,但他還是很喜歡陸許的,不管陸許未來當不當自己媳婦,白鹿總該歸他照顧,他也有責任得陪伴好陸許。

    于是莫日根便有樣學樣,學著李景瓏平日所作所為,安頓了陸許住處,就在自己與鴻俊房間中間。陸許進城時贊嘆了一句長安的桃花很美,在北方從來沒見過,莫日根便買了幾株桃樹來,種在院子里。

    初時他還懷疑陸許會不會將鴻俊當作了心上人,慢慢地他便發(fā)現(xiàn),陸許并不排斥與裘永思、阿泰甚至阿史那瓊當朋友,在敦煌時跟著鴻俊寸步不離,乃是因為他只認識鴻俊,在奪回身體后,便對鴻俊有著自然而然的親切感。

    但陸許對阿史那瓊的態(tài)度,則令莫日根有點兒不能接受,阿史那瓊更是明目張膽地昭告自己喜歡長得漂亮的少年,且李景瓏也未曾明確表態(tài),接受阿史那瓊作為驅魔司的成員。這簡直是在家里養(yǎng)了一頭狼!

    雖然真正的狼該是莫日根自己,但他仍盡量避免讓陸許與阿史那瓊走得太近……所幸阿史那瓊對陸許,似乎并沒有太大的心思,雖三不五時嘴上占點便宜,行動上則不大殷勤。莫日根便成日叫上陸許出去,而阿史那瓊則終日與阿泰在家里算錢,計劃上哪兒搞點錢,去養(yǎng)遠在萬里外的兵馬。

    鴻俊則在那天親眼目睹重明與青雄一場大戰(zhàn),幸而兩大妖王的戰(zhàn)爭來得快,去得也快,炸了幾座山頭后便歸于平靜。

    “回家吧�!崩罹碍嚾缡钦f。

    鴻俊知道從這天起,曜金宮便不再是他的家了,而臨離開時,青雄賦予他的那眼神,仿佛也昭示了一切:走吧,去你該去的地方。

    這短短半年中,在他的身上發(fā)生了太多,接二連三的真相涌來,幾乎要將他淹沒。夜里,他與李景瓏坐在荒野上的篝火畔,他出神地說:“長史,我會死嗎?”

    “叫我景瓏吧。”李景瓏說,“很久沒有人這么叫過我了,你不會,我答應你,鴻俊�!�

    鴻俊心情復雜地看他,自打那夜李景瓏艱難地爬上山,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后,鴻俊仿佛明白了自己對李景瓏的某種感情。一路上心中若隱若現(xiàn)的失落感,與李景瓏對視時的怦然心動……他總忍不住去回味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哪怕李景瓏就在自己的面前。

    然而李景瓏并未對他們之間的關系說點什么,仿佛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發(fā)現(xiàn)鴻俊在看他時,便轉過視線去。經(jīng)歷了曜金宮之事,彼此似乎都有些小尷尬�;爻痰穆飞�,他們很少說話,李景瓏甚至不要求與他騎一匹馬。

    但只要鴻俊開口,李景瓏便會想辦法滿足他的所有要求。

    “我不想騎馬了�!兵櫩〕罹碍囌f,“騎得好累�!�

    李景瓏便說:“我上前頭鎮(zhèn)上,雇個車去。”

    鴻俊本想讓李景瓏帶他,這時候他也說不清為什么,只想待在他的身邊,沒想到李景瓏卻誤會了他的意思,離開太行山后雇了輛敞頂?shù)拇筌嚕S前往巴蜀的春季行商們一同西行。

    鴻�。骸啊�

    兩人便與大堆的瓷器、三彩、酒、絲綢等物坐在一起,沿途先上長安。李景瓏沿途又讓鴻俊看春季的關中景色,沒事盡找話來打趣他,顯然是怕他郁悶。鴻俊終究是少年心性,漸漸地心情也好了起來。

    夜間借宿之時,鴻俊心里一有鬼,反而不敢再像從前般與李景瓏玩笑,反而是李景瓏仿佛隱約感覺到了些,也不與鴻俊玩鬧了,兩人便這么規(guī)規(guī)矩矩地躺著。

    鴻俊睡著睡著,總忍不住想去占李景瓏的便宜,李景瓏倒與從前一般,一副不主動,也不拒絕的模樣,令鴻俊著實有些抓狂。

    最后一天,兩人再騎上馬,朝改道往蜀中的商隊告別。

    “到家了�!崩罹碍嚳匆婇L安城時,朝鴻俊說道。

    鴻俊駐馬于山坡上,望向那八百里秦川上,巍峨大唐都城,竟是有種找到歸宿的心情。平康里燈紅酒綠,朱雀街莊嚴壯闊,興慶宮琉璃瓦片閃著光,東西兩市熙熙攘攘,驅魔司里春風吹過,吹起一池春水。

    李景瓏說:“看看誰先到?”說著竟是一騎絕塵,馳向長安城去,鴻俊忙大喊一聲,緊隨其后。

    三月間長安繁華似錦,到得入城時,李景瓏放慢速度。守城那龍武軍士兵忙道:“李長史!你總算回來了!”

    李景瓏先讓鴻俊進城,果不其然,離開這么久,大理寺與六軍都在找他,李景瓏便派人往六軍送出信去,鴻俊則在旁看了一會兒,心中不免有點惆悵,說:“你去忙吧�!�

    “不差這幾天�!崩罹碍嚟h(huán)顧四周,若有所思,似乎在判斷長安形勢,然后朝鴻俊笑道,“走!”

    兩人穿過興武橋,橋下滿是桃花,李景瓏又說:“過得幾日,櫻花也快開了。到時找仁安當討幾株,種你房外頭�!�

    到得金城坊外,沿途更是萬千樹木,齊吐新芽,一派欣欣向榮之景。李景瓏正與鴻俊談笑風生,說到長安開春還有春獵,今年不定還給貴妃作壽等,轉過一個彎,卻驟見近百披甲的神武軍衛(wèi)士,盡數(shù)堵在驅魔司外的巷內。

    “……過個生辰,這么隆重……”鴻俊正說話時,倏見這么多人,當即暗道糟糕,該不會出事了吧。

    “李長史回來了!”

    李景瓏示意鴻俊不要說話,交給自己解決,他們穿過巷內,神武軍便朝兩側分開,一名胡女手持長鞭,地上倒著幾名神武軍衛(wèi)士,不住哀號翻滾。胡女背后則站著面如土色、瑟瑟發(fā)抖的阿泰、阿史那瓊,墻上還擱著個魚頭。

    “鴻��!”那魚頭見了鴻俊便狂叫道。

    鴻俊忙示意鯉魚妖別說話,李景瓏皺眉道:“怎么回事?!”

    那胡女叉著腰,怒道:“究竟誰是管事的?!出來說話!”

    胡女膚色黝黑,手腕上系著鈴鐺,只穿一抹胸、一長裙,頭發(fā)蜷曲,睫毛濃長,雙目如黑曜石般清澈明亮,腰身纖細,極其性感,轉過身時一瞥,鴻俊心中便震了一震,不禁贊嘆她的美貌。

    “特蘭朵�!卑⑻R上說,“那就是我們的頭兒!”

    這個時候,鯉魚妖已縮了起來,被喚作特蘭朵的胡姬持鞭指向李景瓏,說:“來來來,你過來�!�

    神武軍眾人馬上道:“這兒就交給李長史了,我們撤了!”說話間忙不迭跑了個精光,將躺在地上哀號的同伴也一并帶走。

    李景瓏打量那胡姬,問:“有何貴干?”

    “我來帶走我的未婚夫。”胡姬頤指氣使道,“你們?yōu)槭裁窗铀�?就他!他!泰格拉!你給我說清楚!還有你!阿史那瓊!”

    鴻�。骸啊�

    李景瓏:“……”

    胡姬揪著阿泰的衣領,平日里氣定神閑的阿泰竟是如老鼠見了貓,抖抖索索,被拖了出來,忙以眼神示意。

    “哎哎!”鴻俊也不是吃素的,怒道,“你放開他!”

    “怎么?”胡姬來了興頭,把阿泰一腳踹到側旁,說,“你過來,咱倆打一場?!”

    “別動手!”阿泰與李景瓏忙喝道。

    好半晌,李景瓏才知道,原來是阿泰的未婚妻找上門來了,上門后便二話不說,要帶著阿泰離開,阿泰似乎非�?謶诌@位未婚妻,而驅魔司眾人也從未聽說過。

    裘永思生怕這胡姬將他當作損友一起揍,當即拔腿就跑;莫日根也不傻,馬上帶陸許出門玩去了。眾大老爺們瞬間大難臨頭各自飛,阿史那瓊也想跑,卻與阿泰被堵在了驅魔司正門外。

    恰好神武軍巡城發(fā)現(xiàn)這一幕,勒令胡姬不得在官府面前大鬧,結果胡姬只用了一鞭……

    “……有這么痛?”李景瓏嘴角抽搐道。

    “千萬別惹她!”阿泰與阿史那瓊已成驚弓之鳥。

    “這是官府�!崩罹碍嚦дf道,“王妃,泰格拉只要進了這個門,身份就是驅魔師�,F(xiàn)在是執(zhí)勤時間,你們有家事,也不能到官府來抓人�!�

    “誰信你啊。”胡姬說,“我找這家伙找得不知道多苦!你們還包庇他!我呢?有沒有人來關心關心我?”

    胡姬雖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說到這句話時,卻讓鴻俊聞之心酸。

    “你找他多久了?”

    “三年!足足三年了!”

    鴻俊前一刻還幫著阿泰,現(xiàn)在瞬間改了立場,怒道:“阿泰!你怎么能這樣?”

    阿泰:“你幫誰的!鴻俊!”

    “泰格拉在長安就住此地�!崩罹碍嚹托慕忉尩�,“他是登記在案的驅魔師,不會走的,要么我們……進去說?”

    李景瓏抬起手,驅魔司那堵墻洞開,現(xiàn)出大門,胡姬這才松了口氣,眾人魚貫而入,鯉魚妖見鴻俊歸來,馬上跳了起來,撲在鴻俊懷里。

    兩人風塵仆仆地進門,不多時,裘永思與莫日根、陸許也回來了。陸許見了鴻俊,便歡呼一聲,蹬了靴子跳過來,騎在鴻俊背上,兩人哈哈哈地鬧成一團。別后之事,李景瓏示意稍后再說,眾人擺上茶,先是招待特蘭朵。

    特蘭朵見這么多人,便不再現(xiàn)出彪悍氣勢,反而聲淚俱下地哭了起來,先是以吐火羅言控訴了阿泰一番,阿泰平日里那嗨咩猴比吊兒郎當?shù)谋砬槿珱]了,忙朝胡姬連聲道歉。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卑⑻┱f,“別拿那鞭子抽我就行。”

    阿史那瓊忙道:“嫂子,這事兒與我可沒半點關系,我也是年前才見到泰格拉這賤人的�!�

    眾人:“……”

    特蘭朵又朝李景瓏等人說:“你們知道我找他找得多辛苦嗎!”

    眾人忙點頭,一起望向那鞭子,胡姬又說:“我不會用痛不欲生鞭抽你們的,不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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