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瑤聽不出,男人在用一種同女人說話的方式和她說話,男人用手捂住她的眼睛,面具罩著看不出表情,也沒有要讓她聽出來的意思。
阿瑤只知道自己的聲音也不由自主的委屈起來,“我不懂大當(dāng)家的話,大當(dāng)家一時讓我走,一時又不讓我走,我不明白�!�
哪有這樣的,像耍人玩一樣。
李淮修的手緊了緊,擋住了小娘子濕潤的眼睛,自己卻正大光明地看著她,“不是不讓你走,是不建議你走�!�
阿瑤搖搖頭,李淮修感到自己的掌心一陣濕潤,女孩帶著哭腔,淚珠都是燙的,“我不明白�!�
水紅的唇咬著,像是皺著的一瓣花。
男人看愣了一瞬。
李淮修的掌心比她的淚珠還要燙,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炙熱又奇怪,“別哭了,我給你講明白�!�
18.
蜀錦
沈意行背著她哄,把她舉得高高的……
不知過了多久,阿瑤從那種讓人鼻酸的情緒里出來了,慢慢覺得不自在了,她挺直身板,面上恢復(fù)了貴女的從容。
男人滾燙的掌心蓋在她臉上,離得太近了。就算是為了安慰她,也不該離她這樣近。
阿瑤被捂著眼睛,看不見男人的神色,但是在她悄悄地側(cè)了側(cè)身子以后,男人輕輕收回了手。
手里的帕子已經(jīng)濕得不成樣子了,李淮修把帕子攥在手心里,起身坐在了一旁,光從窗戶外照進(jìn)來,描摹著他高大的側(cè)影,男人的氣質(zhì)內(nèi)斂又淡然。
阿瑤的眼眶通紅,面上多了股不勝之態(tài),像是被人欺負(fù)了一般,見李淮修離她隔了一個凳子,這才暗地覺得自在了些。
女孩面上還有哭痕,但是顯然已經(jīng)冷靜了下來,又低聲問了一遍,“我真的可以回家嗎?”
李淮修坐在阿瑤右手邊,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姑娘離開這里以后,準(zhǔn)備去哪?”
男人好像只是隨口一問,可阿瑤卻掐了掐手心,愣住了。
阿瑤沒有想過出去以后要去哪里,她只知道自己在土匪窩里待久了,名聲肯定就壞了,現(xiàn)在趕著回去的話,說不定馮家人正在替她描補(bǔ),她被抓走的事情也能被埋在土里。
現(xiàn)在回去,夢里的一切可能都不會發(fā)生了,她還是那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馮家大娘子。
可是真的要回去嗎,阿瑤又想起夢里那杯毒酒。
阿瑤看著窗外,一時沉默了。
李淮修以為她是擔(dān)心自己的名聲,抬手輕輕敲了敲桌子,“姑娘要是想回馮家,我自然有辦法讓姑娘安然無恙地回去�!�
他既然這樣說了,就有辦法不會讓阿瑤的名聲受損,她還是那個叫京城半數(shù)少年偷偷放在心上的小娘子。
阿瑤循聲望向他,抿了抿唇,面上并無喜悅,心里一片茫然,難道真的要回去嗎。
可是如果不回去,她又能去哪呢?
“但是我并不建議姑娘現(xiàn)在回去�!毙∧镒右浑p眼睛水潤又多情,李淮修并不看她,“現(xiàn)在外面很亂,京城里已經(jīng)不是元帝做主了�!�
阿瑤皺眉,看著他只露出半張的側(cè)臉,“大當(dāng)家的什么意思?”
“元帝去了徐州,鎮(zhèn)南王守在京城�!崩罨葱薜�,淡藍(lán)色的長袍被照出些微光。
原本應(yīng)該遠(yuǎn)在邊疆的鎮(zhèn)南王,在京城,本該回京城的元帝卻去了偏遠(yuǎn)的徐州。阿瑤從中嗅出了些不同尋常的意味,她喃喃道:“鎮(zhèn)南王他……”
阿瑤猶豫了,她原本就有些抵觸回馮家,現(xiàn)在知道京城里亂糟糟的,就更不想回去了,她甚至不知道馮家人到底是在京城還是在徐州。
李淮修看出她的遲疑,并不催促她,只平靜地告訴她:“姑娘好好考慮,不急�!�
男人說得簡單直白,好像阿瑤說什么他都能解決,想去哪里都可以。
阿瑤眨眨眼睛,總覺得好像在哪見過。
李淮修并沒有給時間她仔細(xì)想想,只抬抬下巴,示意柳嬤嬤。
柳嬤嬤就笑著扶起阿瑤,“老奴帶姑娘去梳洗一番,這么漂亮的小娘子,不好好打扮可真是糟蹋了。”
阿瑤被扶著起了身,領(lǐng)著往院子外走,臨出院子時聽見李淮修的聲音在背后響起,“馮姑娘好好休息,李戾不會去打擾姑娘的�!�
阿瑤點(diǎn)點(diǎn)頭。不知為何,她下意識就很相信這個土匪的話。
“謝謝大當(dāng)家的�!�
女孩的聲音又小又柔,李淮修目送她出了院子。
柳嬤嬤一出院子,不知為何,笑得滿臉褶子,拉著她往隔壁院子去,“這是個無人住的院子,姑娘以后住在這就好,離得近,用膳也方便些�!�
難不成以后都要和那個土匪頭頭一起用膳嗎,阿瑤一個閨閣少女,這樣也太過不合規(guī)矩,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柳嬤嬤似乎看出她的疑慮,笑著解釋道:“小娘子莫要多想,這院子廚房離得近些,姑娘夜里吃食也方便,也干凈規(guī)整些,提水也方便,姑娘可要沐��?”
阿瑤瞬間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她看著自己亂糟糟的裙子,從頭上拔下那只玉簪,道:“還要勞煩嬤嬤給我找些換洗的衣物來。”
柳嬤嬤自然是要推拒的,可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把簪子接了下來,只說道:“定給姑娘好好置辦。”
阿瑤并沒有放在心上,在這樣的情況下,能有身干凈衣服穿就不錯了。
這個院子只比隔壁院子小上一些,但是隱約也精致一些,看得出時常有人打掃,角落里也非常干凈。
床上甚至已經(jīng)鋪好了干凈的被褥,柳嬤嬤叫了兩個下人抬了水,給她一套干凈的替換衣裳,料子不好不壞,但是摸著很舒適。
阿瑤沐浴完以后,已經(jīng)是酉時了,她在小院里用了飯,柳嬤嬤一直跟著伺候她,阿瑤推拒不得,被嬤嬤扶著躺到了床上,還沒感受床榻的舒適,就歪著頭沉沉地睡著了。
怕小娘子夜里醒來害怕,柳嬤嬤在桌上燃了盞小燈,關(guān)上門退了出去。
來了隔壁院子,李淮修在后院舞劍。
男人生得高挑俊美,又有一副漂亮的骨架,只看著會讓人覺得是個氣質(zhì)出眾俊美無濤的高門公子,可男人劍法凌厲,每一劍都帶著血?dú)猓駛索命的煞神。
柳嬤嬤見他還帶著面具,猶豫半晌才敢勸他,“主子可要服藥?”
李淮修把劍插進(jìn)劍鞘,隨手把面具去了,閑適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笑了笑,“嬤嬤誤會了,就是帶著而已。”
柳嬤嬤眉間的皺褶這才松散了些,笑著把那玉簪子捧起來,“主子看,這姑娘是個知禮的,叫老奴備了些衣裳,還記著給老奴答謝�!�
玉簪通透瑩潤,確實(shí)是小娘子頭上的,李淮修無意識地握了握劍柄,過了一會才輕聲道:“那嬤嬤叫人仔細(xì)著伺候�!�
柳嬤嬤點(diǎn)頭,“那自然是的�!�
“只是莊子上也沒有什么合適娘子年紀(jì)的衣物,怕是要寒酸了娘子�!鼻f子上這么多年也沒個女主人,自然不會去費(fèi)心搜羅衣裳首飾。
柳嬤嬤語罷又期待地看著他,指望他再說些什么。
可李淮修只淡淡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著就進(jìn)了書房,喚來下人,命其召集幾個幕僚前來議事。
柳嬤嬤站在一旁,見主子專心看著手里的秘貼,只好自己試探道:“主子也別老是撲在這些瑣事上,該想些其他的事情,老奴看這馮姑娘貌美,品性也是絕佳,可稱名姝。”
關(guān)鍵是一向不愛搭理人的主子,對那馮姑娘卻是十分有耐性,馮姑娘要是笨頭笨腦,主子怕是都有耐性手把手地教她。
李淮修掀了掀眼皮,沒什么表情地看著手里的帖子,房間里靜極了。
就在柳嬤嬤以為自己會錯了意,心中懊惱時,李淮修才慢條斯理道:“花開的再漂亮,也是為了別人開的。”
“馮姑娘已有親事,嬤嬤以后別說這種話了,對她不好�!�
柳嬤嬤倒不知道這回事,一時間有些愣住了,緩了好一會才吶吶地退在一旁,她這也是好心辦壞事了。
天色漸晚,書房里燃起了燭火,燈芯噼啪地閃了一下,幾個幕僚圍在一起討論戰(zhàn)術(shù)。
他們前些日子打了元帝一個措手不及,鎮(zhèn)南王也有名頭來找他們的麻煩,自然不能不防。
幾個幕僚在輿圖上比劃著,決定在哪設(shè)一波埋伏。
柳嬤嬤站在一旁,也跟著主子熬夜。
李淮修本來在燭火下看帖子,不知為何忽然抬起頭來,猶豫了一會才緩緩道:“庫里不是還有幾匹蜀錦嗎,拿去給馮姑娘,看她缺什么衣裳�!�
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層陰影,男人內(nèi)斂又英雋,“放著也是浪費(fèi)了�!�
柳嬤嬤面上一喜,自然是應(yīng)了,麻溜地就去了庫房找料子,原本冷卻的心又火熱起來,主子怕是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不管這花是為誰開的,主子是情不自禁就想去關(guān)照一番。
一眾幕僚面面相覷,他們主子清心寡欲和尚似的活到今天,還沒見他這么操心一個姑娘的事情。
李淮修繼續(xù)伏在案上看帖子,并不在意幾個幕僚打量的目光,張奇握著折扇,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
阿瑤睡得深,做了個從前的夢。
她小時候,府上二爺去世還沒多久,老夫人傷心的不得了,馮秉懷急著去江南上任,她就被留下來盡孝,但其實(shí)老夫人并不需要她。
這個一身剛硬的女人把自己關(guān)在祠堂,從那時候開始信佛,緬懷她在戰(zhàn)場上犧牲的丈夫和兒子,府上的事物都丟在一旁,也并不太管阿瑤。
鎮(zhèn)南王先夫人那時候還沒去世,是個很溫和美麗的婦人,見阿瑤小小的一個無人教養(yǎng),將她帶在身邊養(yǎng)了很久,照顧得十分上心,將她養(yǎng)得十分嬌氣,阿瑤兒時愛哭就是在她院子養(yǎng)成的。
女人心慈,阿瑤愛哭她也不責(zé)罵,小女娃長得像個糯米團(tuán)子,紅著眼眶掉淚珠子,順著酡紅的臉腮往下流,哭得傷心了也不出聲,女人就用帕子給她擦,還叫下學(xué)的沈意行背著她哄。
沈意行那時還是小小的少年,背著她在院子里走,把她舉得高高的叫她摘花,叫她‘愛哭鼻子的瑤瑤’。有時哄不好,只能背著她回院子,叫她在一邊的軟塌上哭,時不時喂兩口吃食,自己做先生布置的功課。
等他做完的時候,都是半夜,阿瑤就歪在榻上睡得酣甜,再叫丫鬟婆子抱回女人的院子。
鎮(zhèn)南王那時也在邊疆,常年不歸家,阿瑤統(tǒng)共沒見過他幾次。
后來鎮(zhèn)南王夫人去世了,阿瑤就只能回了馮家。鎮(zhèn)南王回來辦了喪事,順便又娶了一個。
沈意行當(dāng)時已經(jīng)被請封世子,成了半大的少年,俊朗的眉目間都是陰郁,叫鎮(zhèn)南王送到書院里讀書了。
阿瑤于是就很少再去鎮(zhèn)南王府。
19.
克制
我對她好一些,以后或許都不會再……
阿瑤做完夢就醒了,頭上都是沁出來的虛汗,她側(cè)著臉,看著自己柔軟的掌心,先夫人常常牽著她在府里閑逛。
阿瑤其實(shí)很少會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了,先夫人去世以后,鎮(zhèn)南府沒有適合的長輩,阿瑤無人照應(yīng),鎮(zhèn)南王就要把她送回馮府。
沈意行起先不愿意,后來不知為何,又同意了。
阿瑤回到馮府以后,反而沒有在鎮(zhèn)南王府適應(yīng),下人照顧的也不上心,她大病一場,許多事情都忘記了,也不太能想起當(dāng)初的事情。
阿瑤的腦中只能回想起她走的那天,沈意行背著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穩(wěn),慢慢走在一條長廊上,似乎沒有盡頭。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辰時了,阿瑤把昨天悄悄藏起來的首飾又綁到了大腿上,穿好衣物,就不知道該做什么了。
以往在馮府,如果沒有先生來授課,她就會看看話本,或者彈彈琴,一上午就過去了,還沒有這樣一醒來不知道做什么的時候。
好在柳嬤嬤很快就來了,她叫了兩個下人,抬著個半人高的箱籠,笑瞇瞇地進(jìn)了院子。
阿瑤坐在梳妝臺前,有些不自在地叫了聲柳嬤嬤。
她能自己穿好衣物,卻并不會挽發(fā),這廂房里雖然女兒家的物件一應(yīng)俱全,但是她也不敢隨意動人家的東西,只能披頭散發(fā)地見人,實(shí)在是失禮。
柳嬤嬤看出她的難處,主動請纓道:“老奴來給姑娘梳發(fā)吧。”
阿瑤自然是應(yīng)了,柳嬤嬤看著行動不便,但是手法卻意外地靈敏,好似曾無數(shù)次給人這樣梳過發(fā)一般。
阿瑤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fā),柔順地鋪在背后,像是流水一樣,柳嬤嬤以往給許多人梳過發(fā),到了阿瑤頭上,下手都不敢重了。
“姑娘的頭發(fā)長得真好。”柳嬤嬤給她挽了個飛天髻,露出女孩巴掌大的臉頰,水靈靈的看著讓人高興,柳嬤嬤就又從梳妝臺上的小盒子里撿了只青玉簪,要往她頭上帶。
阿瑤連連推拒,“嬤嬤可別這樣,梳好頭發(fā)就好了�!�
柳嬤嬤笑著給她戴上了,只道:“姑娘戴著吧,不是什么值錢的玩意兒�!�
阿瑤拗不過她,只好讓這支簪子戴在了頭上。她頭上原本就沒有什么首飾,實(shí)在不戴也有些突兀,想著等離開的時候再悄悄放回去也是的。
就是不知道這屋子里以往住得是什么人,想必應(yīng)該是個受寵愛的小娘子,因?yàn)檫@里不僅僅是阿瑤在這莊子里見過的最精巧的院子,而且一些女兒家的玩意也一應(yīng)俱全,甚至還有小女娃喜歡的花繩。
阿瑤小的時候,老夫人并不嬌慣她,也很看不得她玩些出格的物件,所以她的院子里是見不到這些東西的。
雖然阿瑤早已過了玩花繩的年紀(jì),但是見到這些精致的物件,也不由覺得,布置這個房間的人一定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柳嬤嬤給她梳好了發(fā),就叫兩個下人把箱子抬了進(jìn)來。
阿瑤跟著好奇,“嬤嬤這是送的什么?”
“這是主子命老奴給姑娘找的。”柳嬤嬤笑道:“主子怕委屈了姑娘,特意吩咐的�!�
不等阿瑤反應(yīng)過來,柳嬤嬤就掀開了箱子,露出滿滿一箱蜀錦,阿瑤這才驚訝地起了身。
蜀錦在京城中都十分難得,這里不是一兩匹,而是整整一箱籠。
柳嬤嬤還弓著身子問她,“姑娘有沒有想做的款式?莊子上繡娘的手藝都是不錯的,京城時興的樣式她們也學(xué)過�!�
阿瑤自然連連搖頭,她在這也沒有什么重要的場合要出席,哪里就用穿這么好的料子。
“嬤嬤快收回去吧,我身上這一身就已經(jīng)極好了�!�
阿瑤想起男人內(nèi)斂又帶著點(diǎn)笑意的眼神,現(xiàn)在徹底糊涂了。她昨天被那個男人哄得昏頭昏腦,都沒注意到他前后不一的態(tài)度。
阿瑤第一次去找他的時候,他還說自己是個土匪,不能和他講道理,昨天忽然又說可以放她走。
看著這大大一個箱籠,阿瑤想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柳嬤嬤勸她也勸不動,只好叫她去找李淮修,“姑娘不愿意,主子到時還要怪罪老奴不上心,還請姑娘自己向主子說明情況�!�
兩人推來推去,阿瑤自己都有些迷糊了,起先她以為自己是被土匪綁架了,可是李淮修的行事,倒是讓她覺得自己是在這做客一般。
現(xiàn)在又要給她做衣裳,難道土匪都這般善待俘虜嗎?
阿瑤就這樣又去了隔壁的院子,結(jié)果守門的兩個侍衛(wèi)告訴她,說李淮修不在。
沒料到這樣的情況,阿瑤只好懷著滿肚子的疑問,怏怏地回了院子。
柳嬤嬤也不管她找沒找到人,興沖沖地就拉著她量尺寸,召來一群繡娘,這個看看款式,那個挑挑料子,把小院弄得熱熱鬧鬧。
阿瑤見她忙忙碌碌的,自己說話也不聽,不由有些頭大。
柳嬤嬤勸道:“姑娘不必管我這個老婆子,這莊子里不知多少年沒有小娘子了,一天到晚冷冷清清的,也讓老奴新鮮新鮮�!�
見老人家眼神都是慈祥的,阿瑤不好再說什么。
直到夜里,到了用晚膳的時間,李淮修才騎著馬,慢悠悠地進(jìn)了莊子。
眼看著柳嬤嬤衣裳都要開始給她裁了,阿瑤等他等的是望眼欲穿,遠(yuǎn)遠(yuǎn)見一個騎著駿馬的高大身影出現(xiàn)在小路上,就急匆匆地去了隔壁院子等他。
守門的兩個侍衛(wèi)對視一眼,也不攔她。
阿瑤守在院前,李淮修騎著馬進(jìn)了院子,見她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愣了一瞬才笑道:“這么晚了,姑娘來這做什么�!�
李戾也騎著馬走在后邊,隱隱約約見阿瑤站在院子里,哀嘆一聲,麻溜地就繞開了,生怕出現(xiàn)在阿瑤的視線范圍里。
李淮修利落地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一旁的下人,就走到阿瑤身邊。
他身上帶著些血腥氣,雖然盡量離得遠(yuǎn)些,不想讓阿瑤聞見,但女孩還是下意識地皺了皺鼻子。
李淮修就止住了腳步,不再上前。
男人一副披星戴月的模樣,嘴角卻是翹著的,看她的眼神也很柔和,阿瑤心中一跳。
李淮修見阿瑤表情復(fù)雜,似乎在思索些什么,也不催她,陪她安靜地站在院子里。
阿瑤躊躇了一會,才問道:“大當(dāng)家的,你那天為什么要帶我回莊子?”男人長得高大,怕是一只手就能把她提起來,阿瑤怕觸怒他,還特意選了個委婉點(diǎn)的詞。
李淮修見她一臉欲言又止,還時不時偷偷看看他,心里有些明白過來了,“你說呢?”
阿瑤眨了眨眼睛,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大當(dāng)家你……”
“你生得好看�!崩罨葱扌α诵�,雖然只露出了下半張臉,但也能看出是個極為英俊的男子,他意有所指道:“我是個土匪……”
男人的聲音平靜又直白,帶著股讓人信服的力量,仿佛他不是在說自己見色起意,而是在佛堂講經(jīng)。
阿瑤想過他是為了求財(cái)求權(quán),就是沒往這方面想,這男人就是好色而已!
阿瑤臉上一瞬間浮起兩片紅暈,又羞又惱。
她以往也被一些公子堵在路上示愛過,那些公子,要么是紅著臉不敢看她,要么是看著她發(fā)呆,最大膽的,也只是抖著聲音說她品德過人。
從來沒有人,這么直白地告訴她,因?yàn)槟愫每�,所以我把你擄回來了�?br />
簡直是,“簡直是土匪作風(fēng)。”阿瑤手都是抖的,直接把心里想著的說出來的。
李淮修點(diǎn)頭,似乎也頗為不恥,“可不是嗎?”
阿瑤平復(fù)了一下心情,“那大當(dāng)家的現(xiàn)在怎么又答應(yīng)放我回去了?”
李淮修笑道:“強(qiáng)扭的瓜不甜�!�
阿瑤勉強(qiáng)相信了這個理由,心里五味雜陳,抬頭望著男人,對上了他平靜柔和的眼神。
“大當(dāng)家的,你以后別再這樣了�!币强瓷弦粋小娘子就把人家擄回來,怕是沒有小娘子會喜歡上他,而且擄人本來就是不對的。
李淮修好似被她說服,“我聽姑娘的�!�
阿瑤也忘記了要和他講料子的事情,腦子里亂糟糟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等回了院子,一個人坐在床邊,望著天邊彎彎的一輪明月,她才忽然反應(yīng)過來。
他讓李戾去抓她的時候,他們還根本沒見過面,李淮修是如何見色起意的呢?
又被他哄了!
阿瑤氣惱地錘錘枕頭,這才反應(yīng)過來。
·
夜里,李淮修在書桌上回信。
徐州的探子來報(bào),元帝已經(jīng)察覺了他們的行蹤,在徐州將他們打?yàn)榕腰h,打算同鎮(zhèn)南王講和,一起來鏟除叛黨。
萬一真的講和了,他要提早做規(guī)劃,起碼不能被打個措手不及。
柳嬤嬤端了碗蓮子湯,輕手輕腳地放在桌邊,她也學(xué)乖了,不追著李淮修講阿瑤的事情了,免得遭了主子反感。
可她不提,李淮修又自己提起來了。
他蘸了蘸墨水,露出的手臂線條漂亮流暢,“馮姑娘夜里吃了嗎?”
柳嬤嬤回道:“吃了,這蓮子湯也喝了大半碗�!�
“她胃口倒是挺好�!崩罨葱扌α艘宦�。
“好好招待著吧�!闭f完這一句,李淮修垂下眼簾,不再說話。
倒是柳嬤嬤不知為何有些猶疑,“主子叫馮姑娘住了隔壁的院子,這馮姑娘,就是主子的妹妹?”
也沒什么好瞞的,李淮修點(diǎn)點(diǎn)頭,“就是她�!�
柳嬤嬤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主子一副喜歡又克制的模樣,她這紅線,竟然牽錯了,“主子竟是把馮姑娘當(dāng)妹妹�!�
李淮修筆尖一頓,半晌才輕聲道:“是啊。”
“我對她好一些,以后或許都不會再見了�!�
柳嬤嬤恍惚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見李淮修明明面無表情,卻又仿佛露出了幾分隱晦的克制。
20.
別哭
淮弟不在,我哄不好你的。
第二天是個難得的陰天,日頭躲在云朵背后,非常涼爽。
阿瑤一早上醒來,就有一個穿著短打的下人候在院子外面,給她送了早膳,還代替李淮修來問她想沒想好要去哪。
阿瑤雖然昨天又被李淮修哄了一遭,但是心里也明白過來,李淮修把她擄到這來,說不定真的不求財(cái)也不求名利,到底是為什么她暫時還沒弄清楚,但是阿瑤知道自己隨時可以離開就行了。
她已經(jīng)不太想回馮家了,那里除了幾個侄子侄女,沒有什么讓阿瑤惦記的。
馮秉懷孝順,老夫人自然會舒舒服服的安度晚年,馮家缺了她也不會怎么樣,畢竟馮清雅還會回去的。至于世子,阿瑤就更不擔(dān)心了,她此番不回去,憑世子的品貌,再找一個世子妃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阿瑤越想越振奮,見下人還在等她答復(fù),只好先問道:“我還沒想好,你可知這附近有沒有人煙處?”
那下人在莊子里呆的久,對周圍也熟悉一些,想了想才道:“莊子后頭有座山,翻過山便是個小鎮(zhèn),再往前頭走一些,就是淮城�!�
淮城,阿瑤隱約在哪里聽過,但是一時也想不起來了。
等下人收拾好走后,阿瑤的心思也活絡(luò)起來,她身上的財(cái)物還在,自當(dāng)找個安穩(wěn)的地方安定下來,這還得好好考察一番,才能決定到底去哪。
阿瑤穿了件外裳,柳嬤嬤就來給她梳發(fā)了。
柳嬤嬤今日不知為何,格外的慈祥,望著阿瑤的眼神也十分柔和。給她梳了個漂亮的發(fā)髻,又找了許多精巧的首飾往她頭上戴。
阿瑤有求于她,又見首飾雖精致,但是并沒有什么十分名貴的物件,于是也沒有阻攔她。
女孩穿著一身簡單的衣裳,卻依舊國色天香,艷若桃李,氣質(zhì)中卻又帶著幾分神圣不可侵犯,兩種感覺混合在一起,讓人望之生畏,不敢親近。
“姑娘要不要在莊子上到處走一走?”打理好后,柳嬤嬤看著窗外,“今個日頭好,不冷也不熱,不怕把姑娘曬黑了�!�
真是想什么來什么,阿瑤點(diǎn)點(diǎn)頭,粉嫩的臉頰上露出兩個梨渦來,“我有些想去后山看看,不知道可不可以。”
阿瑤的一雙眼睛仿佛潤著水,目光純善,看得人心頭直軟,柳嬤嬤自然沒有不允的。
“后山有些景色,去瞧瞧也好�!绷鴭邒咝Φ溃骸敖駛主子不在,山上有些潑猴最愛戲弄人,還需找個護(hù)衛(wèi)守著姑娘才是�!�
柳嬤嬤頗有些雷厲風(fēng)行,略微思索一番,心里就有了人選,只是有些猶豫道:“李戾倒是有些蠻力,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叫他跟著你上山。”
燒雞那件事情阿瑤早就不放在心上了,隱隱還覺得有些對不起李戾,她這幾日也看出來了,李戾是小孩子性格,難免鬧騰些,再說了,阿瑤還弄臟了他的燒雞呢。
“自然是愿意的,不知道他現(xiàn)在方不方便�!�
“姑娘就叫他李大哥�!绷鴭邒咝Φ溃骸爸髯由洗瘟P他抄書,除了這個他什么事都沒有,閑人一個,哪里有什么方不方便�!�
“叫他陪姑娘去后山,他定然跑得比誰都快�!�
柳嬤嬤使人去喚了李戾,沒過一會李戾就騎著馬來了,見了阿瑤還有些不好意思。
阿瑤有些抱歉地對他笑了笑,“那天是阿瑤失禮了,嚇到李大哥了�!�
李戾一下鬧了張大紅臉,連連擺手道:“小事情,小事情�!�
柳嬤嬤叫他不要騎馬了,“山路不好走,你帶馮姑娘去后山轉(zhuǎn)轉(zhuǎn),午時前回來就好�!�
“要是午時回不來,也別耽誤了馮姑娘用午膳,在山上逮只野味,讓馮姑娘嘗嘗鮮也是可以的。”柳嬤嬤特意強(qiáng)調(diào)了好幾遍,說得阿瑤臉都紅了。
比起其他克制的貴女,阿瑤仿佛是有些貪食了,才同柳嬤嬤相處了幾天,就叫人摸清楚了底細(xì)。
李戾聽得煩不勝煩,于是又叫上了一個叫周元的男人,這個人不同于李戾的高大強(qiáng)壯,身材瘦弱,個子也矮上許多,肩上背了袋調(diào)料和干凈的清水。
三人一起上山去。
這山看著很高,阿瑤走走停停到了半山腰,竟然也沒覺得太累。
周元是個有些靦腆的人,同阿瑤說話時也不看她:“這山雖然高,但是很平緩,尋常人爬上去也不會覺得累�!�
山上還有些野果子,周元挨個指了,使喚著李戾去摘,待擦干凈了才用帕子裹著給了阿瑤。
阿瑤很是新奇,當(dāng)寶貝似的抱著,她在馮府從未見過這些野食,一笑就露出兩個甜甜的小梨渦,同他道謝,“謝謝周大哥�!�
周元擺擺手不說話,秀氣的臉上多了兩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