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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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楊
第1章
鬧哄哄的音樂、艷俗的燈光、瘋狂扭動肢體的年輕男女,把這個近期京城最火的酒吧烘托得格外紙醉金迷,酒吧內(nèi)明明已經(jīng)開了十足的冷氣,但因為熱浪的人太多,白新羽縮在沙發(fā)角落里,依然出了一身汗,他煩躁地把襯衫扯開了兩�?圩�,把酒杯摔在了大理石桌子上。
“怎么了?出來玩兒你一臉大姨媽,掃不掃興啊�!编u行抓著他的后脖子捏了捏,笑嘻嘻地說:“是不是沒你看上眼的妞兒?”
“不是�!�
“哎呀行了,我還不知道你,你那腦子里還能裝什么呀,看不上哥們兒給你換一批,今兒我做東,你不用給我省錢�!�
白新羽推開他的手,“誰想給你省錢啊,我是真沒心情�!�
鄒行一拍他大腿,“到底怎么了?”
白新羽扒了扒剛?cè)镜睦跎^發(fā),“我前幾天碰著我哥了�!�
“你哥?你哪個哥?簡隋英?”
“嗯�!�
鄒行咧了咧嘴,“嘖嘖,他又揍你了?”
“沒有,他肯定想揍我來著,但是我當(dāng)時在車上,直接開車跑了。”
“你又怎么惹他了?不過你那個哥吧,也太橫了,說實話我都有點兒怕他�!�
白新羽聽著鄒行說箭隋英壞話,心里不太痛快,但又沒法反駁,因為鄒行說得也沒錯,他想了想,還是說:“其實他對我也挺好的……”
鄒行拍了拍他的背,“你這是被虐習(xí)慣了�!�
白新羽灌了口酒,“不說了,你們high吧,我回去了�!�
“哎?真走�。窟@才幾點啊。”
白新羽踹了他一腳,“改天再宰你。”說完拿起鑰匙和錢包就走了。
出了酒吧,空氣雖然不那么渾濁了,但這天兒也忒他媽熱了,感覺身上還是粘糊糊的,大腦也直犯暈,他走到停車場,坐進(jìn)車?yán)铮牙錃忾_到最低,然后倒在了椅背上,重重嘆了口氣。
從那天碰到他哥到現(xiàn)在,他的心一直懸著,想起他哥兇神惡煞的樣子,他就手直抖。
簡素英是他表哥,他媽妹妹的獨子,他那個小姨命不好,被個小三擠兌死了,讓他哥十來歲就沒了媽,他媽心疼他哥,就對他哥特別好,他哥呢,長大了很有出息,也就對他好,雖然從小打罵沒斷過,不過自小給他塞零用錢、幫他打架、投錢給他做生意、替他解決賭債,這些事兒沒少干,所以他哥雖然兇了點兒,但確實對他挺好的。他從小就怕他哥,基本他爹媽管不了的,他哥一出馬他就老實,沒辦法,那是真怕啊,他哥一瞪眼睛,他就感覺那大耳刮子要下來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半年前哪兒來的膽子,敢坑他哥的錢。
想起半年前的事,白新羽一臉懊惱,抓著方向盤拿腦袋使勁撞了幾下,車?yán)揉秽唤小?br />
當(dāng)時他賭球欠了三百多萬高利貸,實在不敢跟他爸說,就硬著頭皮去找他哥借錢,結(jié)果他哥也火了,把他一頓臭罵轟出去了,還說再也不管他了,他當(dāng)時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沒想到他哥的異母弟弟,就是那個小三生的兒子找上他了,說能幫他,他當(dāng)時也真是走投無路了,就跟那小子合伙騙了他哥三套房子,轉(zhuǎn)手一賣,才把賭債填上。他做完這事兒之后,又后悔又愧疚又害怕,就去澳洲他姑媽哪兒躲了半年。
可是那個鳥地方,凈說鳥語,沒個認(rèn)識的朋友,他天天在他姑媽的大莊園里溜狗,差點兒憋瘋了,最后實在忍不住回來了。回來之后也不敢聲張,沒成想才回來沒幾天,帶個新泡的小嫩模去玩兒,剛到停車場就跟他哥撞個正著,嚇得他一腳油門就跑了,到現(xiàn)在想起他哥吼他那一嗓子,都嚇得心肝兒直顫。
他覺得自己完蛋了,真完蛋了,他哥不知道要怎么收拾他呢,他怕得連家都快不敢回了。而且他哥到現(xiàn)在都既沒給他打電話,也沒給他爸媽打電話,這指不定是醞釀著什么風(fēng)暴呢,一想到他哥那些整人的招兒,他渾身一哆嗦,愁得差點兒哭出來。
在車?yán)锎袅丝煲粋小時,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想來想去,兜里沒幾個錢了,早晚得回家,怎么想還是家里安全,至少他哥要是找上門兒來,看在他媽的面子上不能打死他,要是在外邊兒被他哥逮著,得去半條命。白小少爺被自己的機(jī)智感動了,趕緊發(fā)動車,往家趕去。
這時候已經(jīng)一點多了。白新羽把車停在車庫,悄悄打開家門,摸黑往樓上走去。剛走了沒兩步,客廳的燈突然亮了,白新羽嚇了一跳,扭頭一看,就見他爸媽一臉嚴(yán)肅地坐在沙發(fā)上。
白新羽心一涼,趕緊環(huán)視偌大的客廳,沒發(fā)現(xiàn)他哥的蹤影,但他還是沒放松警惕,他回國沒幾天,他媽對他的思念還沒釋放完呢,不可能一下子冷下臉來。他心想,完了,他哥肯定來找過他爸媽了。他心驚膽戰(zhàn)地說:“哎,爸,媽,這么晚了你們怎么不睡啊,也不開燈……”
白慶民一指沙發(fā),“你過來坐下�!�
白新羽腿肚子有點兒發(fā)軟,他小聲道:“爸,怎么了?”
“過來!”
白新羽求助地看向他媽,他媽扭過頭去。他吞了口口水,走過去坐下了。
白慶民怒視著他,“你說,你回來是不是又去賭了?”
白新羽哭喪著臉,“冤枉啊爸,我才回來幾天啊,我沒去�!彼@回倒是沒撒謊,不過沒去不是因為真的克制住了,而是因為沒錢,他爸最近管他太嚴(yán)了,在這么下去他都沒臉出去玩兒了。
可惜,他以前撒謊太多,他爸根本不相信他,他老爹一拍桌子,“今天隋英來家里了,說你從澳洲回來還不學(xué)好,又跟鄒行那幫好吃懶做的紈绔子弟鬼混,又賭又嫖的,你看看你現(xiàn)在什么德行,染個黃毛,成天沒個正形!”
白新羽縮了縮脖子,“爸,我哥說什么了?你今天怎么了,白天還好好的……”他知道他哥肯定是來吹了不少風(fēng),不然他爸不能變臉這么快。他爸媽最聽他哥的話,因為他們家的主要生意基本都要靠他哥帶著,又有很親厚的關(guān)系在,基本上在他的教育問題上,他哥只要想說了算,就能說了算,所以他才害怕。他害怕他哥把自己聯(lián)合小林子坑他哥錢的事兒告訴他爸媽,那他爸肯定得打死他。
白慶民深吸一口氣,“成天謊話連篇,家里還有誰會相信你?隋英是關(guān)心你,才把你在外面的情況告訴我們,不然人家那么大一個老板,成天管你這些破事兒?”
白新羽心里松了口氣,看來他哥沒把最嚴(yán)重那個事兒說出來,但是他還是有相當(dāng)不好的預(yù)感,他再一次求助地看向他媽,拼命使眼色。
李蔚芝推了推自己的丈夫,嘆道:“你說正事兒吧�!�
白慶民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白新羽一眼,白新羽緊張地坐直了身體,大氣都不敢喘。
白慶民道:“要不是隋英告訴我們,我們都不知道你在外邊兒簡直是劣跡斑斑,你今年都22了,你還想混幾年?成天跟鄒行那幫人鬼混,你混得起嗎?鄒行他家十幾億的資產(chǎn),咱家能跟人家比?你再這么下去,老白家就沒人了�!�
白新羽局促道:“爸,你別這么說,我會改的,我也想做生意啊,那做生意有賺有賠嘛,我以后……”
“你賺個屁!你不賠錢都是有隋英給你盯著,你自己賺過幾個錢?就會吃喝玩樂,你是不是想一輩子這樣?十年二十年,我和你媽都死了,誰給你錢花?就咱家那不上不下的家底,夠你敗幾年?”
白新羽被罵得很憋屈,但同時又有幾份僥幸。如果他哥整治他的方式就是跑他家告他一狀,那這個懲罰簡直太輕了,他真應(yīng)該感天謝地,反正他爸嘮叨的話他都是左耳朵出右耳朵進(jìn),回頭沒錢了跟他媽撒撒嬌就行了,他媽才不會不管他呢。這么想著,白新羽就盡量放低姿態(tài),好言好語地說:“爸,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混了,我一定勤奮學(xué)習(xí),不貪玩兒、不敗家,要不我再回去上學(xué)吧�!�
“放屁!”白慶民怒罵道。
白新羽嚇得一哆嗦,心里嘀咕著,今天到底怎么了。他打小臉皮厚、嘴巴甜,只要犯了事兒,認(rèn)錯態(tài)度一向好得不得了,無非就是為了少挨點兒揍,少聽點兒啰嗦,而且這招屢試不爽,一般他爸發(fā)泄一下也就完了,今天怎么火氣這么大?
“你還敢提上學(xué)?花錢讓你留學(xué),你把錢敗光了灰溜溜回來,國內(nèi)的好大學(xué)你又考不上,你說你這么多年干過一件讓你爹媽張臉的事兒沒有?有沒有!”
白新羽低著頭不說話。他雖然已經(jīng)鍛煉得挺不要臉了,不過有時候還是會感覺到自尊心有點兒受打擊。其實他也不是不想好好學(xué)習(xí)、不想像他哥那樣做生意、做大生意,他就不是那塊料嘛。
李蔚芝再次推了推自己的丈夫,“行了,你別罵他了,這些話翻來覆去說,他聽得進(jìn)去嗎。”
白慶民遷怒道:“你還好意思說,他這樣都是你管出來的!”
李蔚芝臉色一變,“兒子是我一個人生的?你成天不回家,小時候都我自己帶,到頭來成我不是了?”
白慶民面色發(fā)青,李蔚芝還想說什么,但是一口氣沒提上來,最終還是硬給咽下去了,她眼圈有點發(fā)紅,“吵這個沒用,你趕緊跟他說正事。”
一提到“正事”,白新羽心里犯嘀咕,到底是什么“正事”?不會又是要扣他零花錢吧?
白慶民清了清嗓子,把暴怒的情緒壓下去了一些,“新羽,今天隋英來,我們?nèi)齻人對你未來的發(fā)展好好討論了一番,現(xiàn)在有了一個方案。”
白新羽輕輕一抖,總覺得自己聽到的絕對不會是什么好事。
白慶民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真是心亂如麻。他心想自己也算小有所成,基因按說也不差,這么帥氣的一個兒子,智商正常,成長環(huán)境又樣樣都好,怎么就硬是長成了一個草包呢?他一狠心,道:“我們打算把你送部隊待幾年�!�
白新羽一聽,晴天霹靂,差點當(dāng)場給他爸跪下,他失聲喊道:“爸——”
白慶民一揮手,“你叫祖宗也沒用,這事兒已經(jīng)定下了�!�
“爸!”白新羽猛地站起來,一下子撲到他爸面前,眼中含淚,“爸,我不去,我求你了,我死都不去!”
“那你就去死!”白慶民看他這沒出息的樣子,心里那個又氣又恨,他狠下心推開了白新羽。
“爸,我求你了,我去部隊真的會死的,我從小就吃不了苦,你是知道的,我不想去啊,爸,我以后一定好好學(xué)習(xí),你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別讓我去部隊,我求你了�!�
白慶民扭過頭去不看他。
白新羽那眼淚不是裝的,是真的。他在英國被學(xué)校退學(xué),灰溜溜回國時,他爸媽就想把他送部隊,他那是連哭帶嚎滿地打滾,才勉強(qiáng)留了下來。開什么玩笑,部隊是人呆的嗎,一想到每天要起早貪黑操練,一年到頭跟一群臭老爺們兒為伍,不如弄死他算了。沒想到躲得了初一,沒躲過十五,這次他爸媽舊事重提,看上起態(tài)度很堅決,他一想到自己的命運,頓時哭得稀里嘩啦。他看他爸態(tài)度強(qiáng)硬,立刻調(diào)轉(zhuǎn)方向,撲到他媽身上,哭喊道:“媽,你忍心讓我去部隊嗎?我走了誰陪你逛街啊,誰帶你出去玩兒啊。媽,你說話啊。”
李蔚芝一臉為難,眼圈發(fā)紅,她看著自己白白凈凈的兒子,心里是萬般不舍。其實丈夫說得對,兒子是她慣出來的,她沒辦法,兒子就是她的命,她從小就什么都由著他,她也知道這樣不好,可是只要兒子一撒嬌,她就扛不住,恨不得把星星摘給他,結(jié)果兒子這么大了,一點兒自立的本事都沒有,反而染了一身敗家的壞習(xí)慣。今天隋英跟她說了很多,有些話說得挺重的,也把她點醒了,她這次也是鐵了心了。她吸了吸鼻子,“新羽啊,你也實在太不像話了,今年一年你就花了三百多萬了,咱們家雖然不缺錢,可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貴,經(jīng)不起你這么敗家,要是媽能養(yǎng)你一輩子,媽也認(rèn)了,可是媽不能啊,我和你爸早晚有老的一天,你不能指望隋英管你一輩子吧,你要還這樣下去,我們怎么放心啊?這事兒……定了,你就去吧,我們都是為了你好,不會害你的,去部隊能板板你的脾性,讓你成熟一點,再說你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以后讓你哥找找關(guān)系,你留在部隊里謀個職,以后也不愁吃喝了,這不是挺好嗎�!�
白新羽眼淚嘩嘩地,“媽,我呆不下去的,你真呆不下去。媽媽,我不要去,你快勸勸我爸,媽媽,媽媽,求求你了。”白新羽抱住他媽的腰,使勁哀求著,他媽最心疼他,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白慶民忍不住踹了他一腳,“你有點出息,像什么樣子!起來!”
李蔚芝埋怨道:“你行了,孩子都要走了,你還那么兇干什么,說不定幾年見不著,都不夠你想的�!闭f著,她眼淚也掉了下來。
白慶民嘆了口氣,扭過頭去抽煙。
白新羽哭得更兇了,“媽媽,你怎么舍得我去啊,我不想去,你就我這么一個兒子啊,你不心疼我嗎?部隊又苦又累,我受不了的,媽媽,我求你了,你去跟我爸說,去跟我哥說,別讓我去啊,媽媽,求你了,求你了。”
李蔚芝摸著他的頭發(fā),啞聲道:“兒子啊,媽不舍得你去,但是這不是舍不舍得的問題,你看你現(xiàn)在游手好閑的樣子,我看著著急啊,你真不能這樣下去了。你別求我了,求我沒用,這事兒我做不了主,就算我能做主,你……你還是得去,我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好,你就老實去吧,混出個人樣再回來�!�
白新羽眼看撒嬌哀求不起作用了,大哭道:“我不去,我不去,我死都不去!”
白慶民怒道:“你不去,以后別想從我們手里拿一分錢,你的房子、車、銀行卡,從現(xiàn)在開始我全部收回,等我死了我把所有錢捐給孤兒院,你一個字兒也別想拿到,你不去,我白慶民就沒你這么窩囊的兒子!”
白新羽哭聲戛止,眼淚鼻涕都還糊在臉上,好好一張臉看上去狼狽不堪,那軟弱沒用的倒霉樣子,看得白慶民心里火氣更盛。
白慶民把抽了沒幾口的煙狠狠按熄在煙灰缸里,他站起身,“這事兒就這么定了,你這幾天不準(zhǔn)出去玩兒了,好好準(zhǔn)備準(zhǔn)備,隋英把你的手續(xù)辦下來之后,我們就送你走�!�
白新羽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覺得自己的天蹋了。
第2章
白新羽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床上,他看著熟悉的天花板,想起昨天晚上的事,發(fā)現(xiàn)那不是一場噩夢,而是現(xiàn)實,他忍不住把臉埋進(jìn)被子里,狠狠用腳蹬床,嘴里發(fā)出嗚嗚的聲音。
敲門聲響起,他家保姆在外面喊著,“新羽啊,起來吃飯了。”
白新羽大喊道:“不吃!餓死拉倒!”
保姆推門進(jìn)來,看著使勁踹床的白新羽,嘆了口氣,走到床邊,拍著他的背,“你看你,鬧脾氣有什么用啊,快起來吃飯,阿姨今天給你蒸了螃蟹,可新鮮了,起來吧,乖啊。”
白新羽扭著身子鉆進(jìn)被子里,悶聲道:“餓死就不用去了�!�
保姆哭笑不得,“讓你去部隊,又不是讓你上刑場�!�
白新羽抬起臉,頭發(fā)亂得像鳥窩,眼圈通紅,帶著哭腔說:“那跟刑場有什么區(qū)別啊,你不成天看電視嗎,你沒看部隊里什么樣啊,天不亮就要起來,一整天又跑又摔又打的,成天關(guān)在軍營里哪兒也去不了,那是人過的日子嗎!”
“哎呀,也沒你想的那么可怕�!北D方o他順了順頭發(fā),“再說,你這么鬧有什么用啊,你爸媽已經(jīng)鐵了心了,真不想去,不如想想別的辦法。”
白新羽眼睛一亮,“什么辦法?阿姨你有辦法嗎?你快去勸勸我媽�!�
“我勸有什么用,你不想想這是誰提出來的。”
白新羽眨了眨眼睛,“我哥……”
“是啊。昨天簡少爺來的時候,我也在,他們說什么我都聽著了,簡少爺連哄帶嚇的就把這事兒定下了,你要不想去,還是得他松口,你求你爸媽沒用�!�
白新羽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可是他哪兒敢給簡隋英打電話啊,他躲都來不及呢。
保姆笑道:“快起來,先吃飯,吃飽了好想辦法,你還能在床上賴一輩子啊�!�
白新羽撅著嘴,嘟囔著,“你給我扒蟹殼啊�!�
保姆笑瞇瞇地看著他,一臉疼愛,“好,我家小祖宗說什么是什么�!�
白新羽在屋里憋了一整天,哪兒也沒去。他爸果然說到做到,他一覺醒來,車和自己公寓的鑰匙都沒了,信用卡不用看,肯定也全停了,他窩在床上打了會兒游戲,越打越心煩,直接把手柄摔了。
想來想去,保姆說得對,這事兒要真想解決,必須還是得他哥出馬,可是他實在不敢給簡隋英打電話,光是想著要聽到那熟悉的怒吼聲,他就覺得后脖子發(fā)涼、腿發(fā)軟。他在去部隊受苦和被他哥狠削一頓之間猶豫不決。
就這么萎靡了兩天,晚上吃飯的時候,白新羽照樣沒下樓,讓保姆把飯菜端他房間,他剛吃了沒幾口,房間門就被推開了,抬頭一看,他爸媽就站在門口,神情復(fù)雜地看著他。
白新羽立刻把筷子一扔,往床上一靠,裝出一副沒胃口的樣子,委屈地扭過了頭去。
李蔚芝埋怨道:“成天躲在房間里干什么你,也不知道下樓活動活動�!�
白新羽小聲說:“沒勁兒�!�
白慶民粗聲道:“裝個屁,給我坐直了�!�
白新羽還是有點畏懼他爸,坐直了身體。
白慶民把一個文件袋扔到了他床上,“這是你的檔案,隋英都給你辦好了,明天下午四點的火車,我送你去火車站�!�
白新羽瞪大眼睛,“明、明天?”他沒想到這么快,他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絕食,或者想什么其他的對策,結(jié)果他還什么辦法都沒使出來,就要走了?他有種還沒出拳沙袋自己爆了的無力感。
白慶民看著他,也有點不舍得,但還是硬著心說:“明天。”
白新羽想嚎啕大哭,但是突然發(fā)現(xiàn)這幾天負(fù)面情緒宣泄得太多,一下子聚集不起來了,他一張臉立刻垮了下來,眼中滿是震驚、絕望,卻說不出話來。
李蔚芝心疼地說:“好好把這頓飯吃了,明天想吃點什么告訴媽媽,媽媽親自給你做,到了部隊要好好聽領(lǐng)導(dǎo)的話,跟人好好相處……”她有點說不下去了,一想到兒子馬上就要離開自己身邊了,心里萬般不舍。
白新羽知道,此時說什么不想去已經(jīng)沒有用了,看著床上的檔案袋,他真想一頭撞死。
白慶民道:“你收拾收拾東西吧,其實也沒什么可收拾的,部隊不讓帶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那個檔案里有入伍須知,你好好看看吧�!�
后來他爸媽再說什么,他基本就沒怎么聽進(jìn)去,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給他哥打電話,他寧愿被他哥打個半死,也不要去部隊!
他爸媽一走,他立刻抓起手機(jī)撥他哥的電話,結(jié)果連撥了好幾通,都沒有人接,他知道,他哥是故意不接他電話了,他一時感到天崩地裂,覺得自己的人生徹底完了。
第二天下午,白新羽連哭帶鬧地被硬推上了車,押送到了北京火車站。
此時,他身上穿著一身迷彩服,他這輩子沒穿過這么便宜的衣服,總覺得那布料太硬,磨蹭著皮膚非常難受,他胸前還別著一朵蠢透了的大紅花,總是很有型的頭發(fā)此時被鴨舌帽壓得站不起來,他眼圈通紅,神情沮喪,幾乎是被他爸拖著往前走。
白慶民一邊走一邊數(shù)落他,“就是忘了把你那頭發(fā)給剪了,染個亂七八糟的顏色像什么樣子,到了那邊先把頭發(fā)理了,知道嗎?”
白新羽抿著嘴,心里充滿了怨憤和抵觸情緒。
李蔚芝在旁邊不停地抹眼淚,絮絮叨叨地囑咐了他一大堆東西,但白新羽此時哪還有心情聽,他已經(jīng)走入伍通道來到了站臺,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片綠色的海洋,整個站臺人頭攢動,到處都是入伍的和送行的,鼎沸的人聲中,分明還夾雜著一些激動地哭聲。
白新羽其實早已經(jīng)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想到有這么多跟他一樣受苦受難的兄弟,在這種離別的氛圍渲染下,他也想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李蔚芝摸著他的臉,眼淚也止不住了,“寶貝啊,到了那邊好好照顧自己,媽媽也舍不得你,可媽媽都是為了你好,你不要怪我們,也不要怪隋英。”
白新羽還抱著自己能搶救一下的念頭,淚眼汪汪地說:“媽媽,咱們回家吧,我不想去,我不想離開你�!�
李蔚芝一邊抹眼淚一邊說:“你哥怕你在部隊受欺負(fù),找了個人照顧你,那孩子家里很有來頭,他爺爺跟簡家的老太爺是一輩兒的,軍人世家,那孩子叫俞風(fēng)城,跟你同一期入伍,你哥是特意把你安排到跟他一個地方的,好照應(yīng)你,你到了部隊記得去找他。你看,你哥也是真的為你好,你不要有怨氣,好不好?”
白新羽基本沒聽進(jìn)去,他現(xiàn)在腦子空白一片,覺得背后的火車就是那開往屠宰場的大貨車,他們這些新兵都要被拉去受苦受難了。
站臺廣播里,播音員開始要求入伍新兵按編號上車。
白慶民恨著心把白新羽推上了列車,白新羽抱著他爸的胳膊,嗚嗚直哭,就差當(dāng)場給他爸跪下了,李蔚芝在旁邊不停地抹眼淚,圍觀的群眾都有點受不了了,來送行的多少都有點情緒激動,可像他們這樣好像生離死別的,實在是不多見,因此周圍就不少人看著他們。
白慶民臉皮薄,趕緊把白新羽推上了火車,白新羽一腳剛沾到火車踏階,另一只腳就想往外面跑,可還沒等他邁出去一步,他的胳膊突然被人拽住了,然后身體猛地被拖進(jìn)了火車?yán)�,耳邊一個四川口音的男人大喊道:“都往里走往里走,別堵門口�!毕乱幻耄捅缓莺萃七M(jìn)了車廂里。
他好不容易站穩(wěn)身體,回頭一看,剛才把他拖進(jìn)來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精瘦男人,五官很深,皮膚曬得黝黑,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眉毛又粗又濃,一看就不太好惹。他哀怨地看了那男人一眼,然后就被涌進(jìn)來的新兵擠進(jìn)了車廂里。
白新羽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了,一坐下就趕緊打開車窗,他父母正站在窗外,他伸出胳膊,抓住了李蔚芝伸上來的手,恨不能從窗戶跳出去,可此時此刻,他也明白一切都無法挽回了,他是真的要被拉去遙遠(yuǎn)的新疆,度過至少兩年的苦難生活。
李蔚芝眼淚婆娑,心疼地說不出話來,白新羽抽泣不止,趴在窗戶上一個勁兒地哭。
汽笛的聲音響起,火車就要開了。
白新羽心里某根名為理智的弦啪地一聲斷了,他抓住他媽的手,大哭起來,“媽,我不去,我不要去,我要回家,媽——”
他聲音太大,把旁邊坐著的戰(zhàn)友都嚇到了,其他送行的父母也都紛紛側(cè)目,其他新兵哭,只是不舍得家人,還沒有一個像他一樣要死要活的。
白慶民臉一紅,覺得太丟人了,拽著李蔚芝就走。
白新羽哭叫道:“媽媽——”
李蔚芝三步一回頭,最后還是被白慶民拽走了,白新羽覺得自己被遺棄了,剛想再喊,后脖領(lǐng)子一緊,他被一股力拽回了座位上,后腦勺磕在靠椅上,摔得他一時眼冒金星。
頭頂傳來一聲暴喊:“干什么玩意兒哭哭啼啼的!還叫媽?你他媽沒斷奶��!”
白新羽抬頭一看,竟是剛才粗暴地把他拽進(jìn)車廂的那個男人,他這人從小欺軟怕硬,一看那男人從精壯的身材和凌厲的眼神,就縮了縮脖子。
男人指著他罵道:“這是去部隊,不是上戰(zhàn)場,你哭個毛��!國家能指望你這副熊樣的保家衛(wèi)國?你是誰招上來的?”他大喊道:“這個兵誰招的?誰招的?!”
他喊了兩嗓子后,從另一個車廂跑進(jìn)來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忙道:“老許,別喊,別喊,來來來。”說完勾著那男人的脖子,連抱帶拽地往車廂外走。
那男人臨走前還指著白新羽道:“你再叫一聲媽試試!”
白新羽嚇得在座位上一動不敢動,直到倆人走出車廂了,他都沒回過神兒來,周圍原本一臉哀愁的新兵,此時全都不敢吭聲了,只是或同情或嘲弄地看著白新羽。
白新羽感到如坐針氈,他轉(zhuǎn)過身,把臉對著窗戶,悄悄掏出手機(jī),繼續(xù)給他哥打電話,他現(xiàn)在寧愿被他哥打個半死,只要能不去部隊。
剛打了沒兩下,突然聽著后面一聲怒吼,“部隊是垃圾場��!爹媽教不好給我教,什么玩意兒,我跟你——”說完就沒了聲音,估計是被人阻止了。
白新羽身子一抖,吸了吸鼻子,感覺一場漫長地噩夢開始了。
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兄弟�!�
白新羽扭過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旁邊坐著一個小眼睛的男孩兒,眼角微彎,天生一副笑面,白新羽抹了抹眼淚,“干嘛?”
“你怎么哭成這樣啊?是不是舍不得女朋友啊。”
白新羽一時想不起來自己該舍不得哪一個女朋友,他是舍不得他的好日子,他搖搖頭,“我就不想去�!�
“你不想去你還來干嘛?”坐他對面一個憨頭憨腦地男孩兒皺眉看著他,“俺們村兒二十幾個想當(dāng)兵的,就選了我一個,我想讓我發(fā)小也來呢,他都來不了�!�
白新羽懶得搭理他,心想小爺?shù)腻羞b生活豈是你這種鄉(xiāng)巴佬能懂的。
“我叫錢亮,錢途……”小眼睛伸出手,做了個目標(biāo)遠(yuǎn)大的手勢,“明亮�!�
白新羽心不在焉地說:“我叫那個……白新羽�!彼麑@些人的搭話一點興趣都沒有,他這人雖然沒本事,可因為投了個好胎,骨子里有富家少爺?shù)膬?yōu)越感,這么多年來結(jié)交的人非富即貴,哪里能看得上這些農(nóng)村來的孩子,他只是一遍遍地?fù)苁謾C(jī),心里祈禱他哥快點接電話,可讓他失望的是,他哥看來是鐵了心任他自生自滅了。
過了一會兒,那個戴眼鏡的男人回來了,他在車廂里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大家好,歡迎大家從今天起正式成為光榮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解放軍,你們身上穿得這身衣服,它不僅僅是衣服,還是象征威嚴(yán)和榮譽(yù)的軍人的標(biāo)志,希望你們從穿上它的那天起,謹(jǐn)記作為一個軍人的道德和尊嚴(yán),刻苦訓(xùn)練、敢打敢拼,為保衛(wèi)國家、保衛(wèi)人民貢獻(xiàn)自己的一份力量。”
白新羽翻了個白眼,不以為然,繼續(xù)低頭玩兒手機(jī),他正在微信群里向所有朋友抱怨自己被發(fā)配邊疆。
“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王順威,是這個臨時組建的新兵連的指導(dǎo)員,剛才那個是新兵連的臨時連長,許闖,咱們這次一共從全國各地招了600多個新兵,到了新疆,受訓(xùn)三個月后,你們就會根據(jù)情況被分派到其他連隊,當(dāng)然這三個月,就由我和許連長負(fù)責(zé)你們的訓(xùn)練。大家從現(xiàn)在開始,就是要一起生活、一起受訓(xùn),將來還可能一起上陣殺敵的戰(zhàn)友,希望你們把有戰(zhàn)友的地方,就當(dāng)成家。”
他說完之后,車廂里爆發(fā)出一陣掌聲,所有新兵臉上都帶著對軍旅生涯的向往,只有白新羽一個人,從頭到尾低著頭玩兒手機(jī),掌聲結(jié)束后,他恰巧接到一個微信信息,叮地一聲響,在瞬間安靜下來的車廂里格外刺耳。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射向了他。
白新羽猛地抬起頭,茫然無措地看著周圍,“干、干什么。”
王順威皺起眉看著他。
這次招兵是他負(fù)責(zé)的,部隊里是有那么幾個兵,是特殊渠道塞進(jìn)來的,這個吊兒郎當(dāng)?shù)男∽泳褪瞧渲兄唬涝S闖生氣,他也不愿意,可是組織里外,都少不了那些人情往來,這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避免不了,團(tuán)頭都把檔案塞他懷里了,他能說一個“不”字嗎。
人雖然是他安j□j來的,但是他也看這個一身嬌氣的富家少爺不順眼,他嘆了口氣,“這個小同志,你干什么呢?”
白新羽搖了搖手機(jī),無辜地說:“怎么了�!�
王順威嚴(yán)肅地說:“上級講話,不允許玩兒手機(jī),或者做別的分散注意力。”
白新羽聳了聳肩,把手機(jī)塞進(jìn)了兜里。
王順威看著他那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心里冷笑,到了部隊有得你苦頭吃,早晚把你那身臭毛病板正過來。
講完話后,王順威就走了。
車廂里都是新兵,大家彼此不認(rèn)識,一開始還不怎么說話,過了幾個小時就熟稔了起來,有嘮嗑的、打牌的,這些平均年齡不過十j□j歲的孩子,很容易就敞開了心扉,整個車廂熱鬧了不少。
只有一個人,跟周圍人格格不入,那就是白小少爺。
白新羽自坐上車開始就一直低頭玩兒手機(jī),幾個小時手機(jī)就沒電了,車上又沒有充電的地方,他煩躁不堪,干脆閉著眼睛打算休息。
錢亮推了推他,“哎,打牌不?”
白新羽搖搖頭,連眼睛都沒睜開。
有人小聲說:“錢亮你別管他,你沒看人家都不愛搭理我們嗎�!�
白新羽心想是啊,我不愛搭理你們,小爺煩著呢,誰也別來煩我。他帶著一股子的委屈、恐慌、憤怒、不安,伴著搖搖晃晃地車廂,就那么睡了過去。
睡了不知道多久,他醒了,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黑了,乘務(wù)員開始推著餐車發(fā)晚飯。
火車上的盒飯,自然精致不到哪兒去,白新羽本就心情極差,再看著盒飯里混成一團(tuán)的葷菜和素菜,頓時胃口全無,錢亮看他不吃,把他那份也給塞進(jìn)了肚子里。
大約晚上九點多的時候,已經(jīng)坐了六個小時車的白新羽,感覺腰酸屁股疼,脖子僵得難受,他忍不住問道:“錢亮,這車上有睡覺的地方吧�!�
錢亮道:“有吧,好像車頭那邊兒是臥鋪�!�
“那幾點過去��?”
“��?過去哪兒?”
“臥鋪啊�!�
錢亮眨了眨眼睛,“我們不去臥鋪啊�!�
白新羽瞪直了眼睛,“難道我們就坐著去新疆?”
“是啊。”錢亮理所當(dāng)然地說:“臥鋪貴啊。”
白新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幾……幾天?”
“可能兩天吧。到了烏魯木齊要換新疆的火車,坐完火車還要做汽車,反正那個地兒老遠(yuǎn)老遠(yuǎn)了,在祖國邊界呢。”錢亮不以為然地說:“聊聊天打打牌,其實很快的�!�
白新羽只覺眼前一黑,恨不能暈過去。
第3章
白新羽沒想到,他們真的就那么坐了一夜。
半夜時分,整個車廂的新兵蛋子都睡著了,有人還打起了震天響的呼嚕,他餓得發(fā)暈,想起行李里有他媽給他塞得吃的,但是他腰酸腿抽筋,實在懶得站起來,而且旁邊的兩個戰(zhàn)友睡得跟死豬一樣,他根本沒法兒出去。他這輩子沒遭過這樣的罪,感覺自己整個下-半-身都不聽使喚了,他腦袋靠著窗,想睡上那么一會兒,可是脖子很快就受不了了,那一夜他是饑腸轆轆、渾身散架一般難受,漫漫長夜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伴隨著白小爺?shù)耐纯嗪脱蹨I。
他迷迷糊糊中,想著自己怎么會落到這步田地,心里不禁開始怨恨簡隋英,可是想了想,也不能全怪他哥,他應(yīng)該怪他哥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簡隋林!要不是小林子攛掇他去騙他哥的房子,他哪兒有膽子干出那樣的事兒,如果他沒那么干……如果他沒那么干,還不上賭債,他可能會被高利貸的砍死吧。一想到這里,他更是欲哭無淚。他在心里吶喊著:哥,我知道錯了,你快放我回去吧。
因為過于困頓,白新羽最后還是睡著了。
第二天天一亮,車廂里的人都醒了,開始張羅著吃早飯。
白新羽睡醒之后,渾身難受得不行,攤在座位上直哼唧,感覺自己身體要散架了。
他就這么痛苦地挨到了烏魯木齊,他們集體換了輛更破的火車,往喀喇昆侖山開去,那里地處祖國的邊界,由于海拔較高,車廂里的新兵開始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缺氧情況。
白新羽這些天除了上廁所,就沒離開過自己的座位,他手機(jī)、電腦和ipad都沒電了,他覺得自己就跟一個絕望的僵尸一樣,半死不活地堆在座位里,兩天的折磨下來,他心里唯一一點期待,就是能有一個平躺的床。此時因為缺氧,本就難受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白新羽忍不住又紅了眼圈,小聲啜泣著。
錢亮和周圍的新兵對他的“顧影自憐”早就習(xí)以為常了,沒人搭理他。
漸漸地,很多人都感到呼吸不那么順暢了,不過這些新兵都年輕體健,一時也還承受得住。
這時,白新羽聽到有叫嚷聲從前面的車廂傳了過來,他仔細(xì)分辨,似乎是問有沒有人需要吸氧。
這還用問嗎?這一車廂鮮肉都是從平原地帶拉過來的,哪個不需要啊。
所以當(dāng)車廂拉門打開,王順威領(lǐng)著一個人走進(jìn)來問“怎么樣,大家……”的時候,他立刻叫道:“我要,我要,我快喘不上氣來了!”
一整節(jié)車廂的人都轉(zhuǎn)頭看向白新羽,看著這個一路上自命清高,縮在座位里誰都不搭理,卻總在晚上偷偷哭的孬種,目光滿是揶揄。
走在王順威前面的一個高大的男人,也應(yīng)聲轉(zhuǎn)過了臉來,看向白新羽,白新羽正好抬頭,跟他四目相接。
眼前的男人五官深邃、劍眉星目,俊帥得像從電影里走出來的,皮膚細(xì)膩到找不出半點瑕疵,短短地頭發(fā)直愣愣地豎著,看上去英姿颯爽,干凈利落,一身迷彩服包裹住他修長結(jié)實的身段,別提多帶勁兒了。
白新羽說不上怎么回事兒,呼吸就一滯,這個人的眼神太銳利太挑釁了,一被他盯著,心就發(fā)慌,不敢再看他。
他感覺到周圍火辣的目光,渾身不自在起來,明明好多人已經(jīng)呼吸不順了,卻沒人主動要求吸氧,這是干什么?拼毅力?
那人微抬著下巴,說道:“這個車廂有沒有同志需要吸氧?設(shè)備有限,大家年輕力壯的,能挺就挺一挺,盡量把設(shè)備留給最需要的人�!痹掚m然是對全車廂的人說的,但眼睛卻盯著白新羽,神色帶著幾分輕慢和鄙夷。
不少人低聲笑了起來,白新羽的臉一下子變得滾燙。
那人身后是王順威,他道:“往前走,別擋著,去下個車廂看看。”
那人把目光從白新羽身上收了回來,繼續(xù)往前走。
在這么多人面前丟臉,白新羽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連日來的沮喪、憤恨、惱火、都因為那人的一句諷刺而徹底被點著了,他為自己這些負(fù)面情緒找到了一個發(fā)泄口。在那人快走到他身邊的時候,白新羽騰地站了起來,傲慢地嚷嚷道:“設(shè)備一個多少錢,我捐你一百個行不行?幾口氧氣都藏著掖著,既然不讓用,你還問個屁啊�!�
整個車廂都安靜了下來。
那人微瞇起眼睛,仔細(xì)打量著他。
白新羽一米八二的個子,在這個人面前依然矮了好幾厘米,他又感受到了那種壓迫感,這種壓迫感跟他最怕的他哥不一樣,他哥再怎么生氣,也不會真把他怎么樣,可是眼前這個人,好像真的能掐死他似的,真他奶奶的嚇人。
白新羽悄悄縮了縮脖子,但是他已經(jīng)站起來了,沒臉就這么坐下,再說這個人好像也沒打算放過他。
下一秒,白新羽只覺得眼前一花,那人已經(jīng)兩步跨到了他眼前,一把將他從座位上拎了起來,他只覺得自己一頭撞到了那人臉上,一股純男性的氣息撲鼻而來。還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他只覺得手臂一痛,兩條胳膊都被那人擰到了身后,手腕被對方一只手鉗住,死死固定著。
白新羽驚叫道:“你要干什么!”他使勁掙扎,可抓著他手腕的手跟鐵鉗子一樣,力氣極大,這手的主人明明看著年紀(jì)比他還小,勁兒怎么這么嚇人,他越掙扎,手腕就越疼,疼得他嗷嗷叫起來。
那人充耳不聞,把他連拖帶推地弄到了這節(jié)車廂的盡頭,然后一腳踹開廁所門,狠狠把他推了進(jìn)去。
一股惡臭撲鼻而來,白新羽差點兒吐出來。在他急著穩(wěn)住身形,不至于親到廁所墻板的時候,廁所門在他身后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他回身撲過去,發(fā)現(xiàn)門把手已經(jīng)被掃帚卡住了。
一道戲謔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這里氧氣多,你慢慢兒吸吧�!�
車廂里傳來一陣哄笑聲。
白新羽哪兒受過這種待遇,氣得直接哭了,拼命拍著門板,“你他媽的混蛋,放我出去!”
他聽到王順威的聲音慢悠悠地從外面飄來,“哎呀,別這么鬧,小俞你不像話啊,快把人放出來�!�
然后是許闖的大嗓門兒,“不許放,關(guān)著,這小子就是欠教育。你們都別笑,老實坐著,不許看!”
許闖吆喝完后,外面就沒聲音了,白新羽咣咣咣敲了半天門板,罵了半天娘,都沒人理他,想起那個王八蛋嘲諷的臉,白小爺咬死他的心都有了!
在那個臭氣熏天的廁所被關(guān)了一個小時,才有人把他放了出來。
白新羽這回徹底老實了,坐回座位后一聲不吭,只是心里默默詛咒著那個把他關(guān)進(jìn)廁所的傻逼。
錢亮關(guān)心地推了推他,“哎,你沒事兒吧?”
白新羽搖搖頭,不想看他的臉,他覺得整個車廂的人都在嘲笑他。
錢亮道:“你誰不好招惹招惹他呢�!�
白新羽剛哭完,嗓子還啞著,一開口帶著濃重的鼻音,聽上去特別委屈,“他怎么了?”
“聽說那個人很有背景的,考上軍校卻不念,跟我們跑昆侖山遭罪去,你說他怎么想的?”
白新羽咬牙切齒地說:“腦子有病唄�!辈蝗荒芨沙瞿敲辞莴F的事兒嗎。
第二天,他們終于下了火車,轉(zhuǎn)而被塞上軍用大卡車。此時他們已經(jīng)進(jìn)入昆侖山脈,即使現(xiàn)在還是夏天,氣溫也偏低,而且氣候干燥,白新羽感覺每一次呼吸都要費好大的勁兒,他高原反應(yīng)不像昨天那么嚴(yán)重了,但也沒舒服到哪兒去。車上有不少比他壯的人都上吐下瀉的,比起那些人,他還算幸運的。
又經(jīng)歷了八個小時大卡車的運輸之后,白新羽覺得自己就像一頭待宰的牲口,被送到了屠宰場,而且他這頭“牲口”,還是半死不活的狀態(tài)。
營地建在一個非常偏僻的地方,手機(jī)連信號都沒有。背靠光禿禿的山,面朝一望無際的山林,這一趟走過來的路,形狀跟奶酪差不多,深深淺淺全是坑,白新羽腿肚子直抖,看到這樣的景象,他覺得自己該哭,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眼淚不夠用了。
指導(dǎo)員要囑咐他們的話在漫長的車途上早說完了,他看這些新兵都累了,就分配好宿舍,讓他們?nèi)バ菹ⅰ?br />
白新羽抱著行李,拖拖拉拉地往宿舍走去。他也想早幾步到床上,好痛快睡一覺,可他實在渾身沒勁兒,身上沒一個地方不疼的,而且手里的行李真他媽重啊,白小少爺打小沒干過一次活兒,掃帚倒地上都不會扶一下,哪兒提過這么重的行李。
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宿舍門口,他剛要跨進(jìn)門,突然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害得他臉差點兒砸墻上。
他就是再遲鈍,也知道這個力道絕對是故意的。他憤怒地回頭,一打眼就看到了一雙帶著揶揄和不屑地眼睛,那眼睛狹長明亮,波光流轉(zhuǎn)之間,盡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風(fēng)情,只是這臉長得雖然人模狗樣的,人卻是缺德得不行。這人正是在火車上把他關(guān)廁所里,害他一天沒吃下飯的那個王八蛋。
白新羽雖然恨得想咬他,可也有些怕他。他從小就這點兒膽子,欺軟怕硬,碰上厲害的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那人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娘們兒�!�
白新羽怨恨地瞪了他一眼,卻不敢回嘴,心想這么快就出現(xiàn)惡霸了,而且好像還被盯上了,他可怎么辦呀。更可怕的是,那人一閃身,拐進(jìn)了他的宿舍,白新羽眼前一黑,差點兒坐地上。他真是倒了血霉了,居然跟這煞星一個屋,這不是要弄死他嗎!
白新羽在門口悲切地站了半天,才認(rèn)命地走了進(jìn)去,他尋思著去找指導(dǎo)員給他換宿舍。
那人看到他進(jìn)來之后,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沖他笑了笑。
白新羽嚇得一哆嗦,趕緊扭過頭去。
宿舍跟他在電視上看到的一樣,是個能睡幾十人的大通鋪,四排床位,中間預(yù)留過道,同一排床位的每一張床都挨得非常近。一想到要二十幾人擠在一個屋子里睡覺,白新羽就直反胃。
白新羽看那個煞星挑好了床位,趕緊找了一個離他最遠(yuǎn)的床位,把行李甩在了床上。
他剛把行李放下,想解開拉鏈拿點兒吃的,突然后脖領(lǐng)子被人揪了起來。戲謔地聲音在他頭頂響起,“誰讓你睡這兒的?”
白新羽心驚膽戰(zhàn)地回頭,看著那個煞星。
那煞星指指里頭的一個床位,“睡那兒�!�
白新羽一看,操,那不就跟這煞星的床位挨著嗎,說句難聽的,這煞星翻個身都能滾到他身上。他要是睡那,得少活十年,他趕緊搖頭,“我睡這兒……就可以�!�
那煞星輕扯嘴角,露出一個邪氣的笑容,不客氣地拎起了他的行李,抓著他衣領(lǐng)把他連拖帶拽地弄到了自己的床位旁邊,把行李一扔,不容置喙道:“你睡這兒。”
白新羽看了看周圍的人,都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沒有一個人伸出正義的援手,他只覺得眼前發(fā)黑,欲哭無淚。
等那煞星松開手,白新羽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第4章
他橫沖直撞地進(jìn)了指導(dǎo)員辦公室,也不管自己前天在火車上因為要求吸氧不成反而被關(guān)進(jìn)廁所的事給指導(dǎo)員留下了多么差的印象,大言不慚地說,“指導(dǎo)員,求你給我換宿舍吧。
”
王順威眉毛一橫,“啥意思?”
白新羽就差抹眼淚兒了,“給我換一個吧!”
王順威板起臉道:“新兵連的住宿環(huán)境稍微艱苦一些,但是這點艱苦是可以克服的。等新兵訓(xùn)練結(jié)束后,就會調(diào)換到條件比較好的連區(qū)宿舍。我知道你以前生活比較優(yōu)越,可大家到了部隊,就要一視同仁,不允許任何人搞特殊,我沒有理由給你換宿舍�!�
“指導(dǎo)員,我求你了,你給我換一個,我不是嫌宿舍條件差,不是,宿舍條件確實挺差的,不過這不是主要原因……”
王順威皺眉道:“你這小同志是怎么回事,我?guī)П@么多年,從來沒聽說新兵要換宿舍的�!�
白新羽眼看換宿舍沒希望,突然想起他臨走前他媽跟他說過的話,說他哥給他了個跟他一屆的人照顧他,叫什么來著?他猶豫道:“指導(dǎo)員,你知道一個叫俞……俞風(fēng)城的人嗎,他在哪個宿舍?他是我、我老鄉(xiāng)……我要找他�!�
王順威露出一個古怪地笑容,“你要找他?”
白新羽點點頭,特別迫切地看著他。
王順威突然熱心起來,搓著手站了起來,“走走走,我?guī)闳フ宜!?br />
白新羽不明所以地跟在他后邊兒,走來走去,又走回了自己宿舍。他驚訝道:“他跟我一個宿舍?”他不僅心里竊喜,希望這個人夠厲害,能制得住哪個煞星。
王順威露出看好戲的表情,在宿舍門口喊了一嗓子,“俞風(fēng)城同志�!�
白新羽瞪大眼睛搜尋他的救世主。
只見那個讓他又恨又怕的煞星轉(zhuǎn)過頭來,挺直腰板朗聲應(yīng)道:“到!”
白新羽只覺得自己的世界瞬間崩塌了。
王順威滿眼揶揄,推了推白新羽,“他要找你。”
俞風(fēng)城長長地“哦”了一聲,似笑非笑地走過來,“你要找我干什么?”
白新羽臉色慘白,又驚又懼地看著他,哭都哭不出來了。
俞風(fēng)城看著他跟雕像似的那么站著,拽著他胳膊把他拖出去了宿舍,拐進(jìn)走廊的僻靜處,“說啊,你找我做什么,皮癢?”
白新羽嘴唇直哆嗦,卻說不出話來。
俞風(fēng)城的手撐在他頭兩側(cè),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是白新羽吧�!�
白新羽目光中閃過驚訝。
“看你那慫樣兒我就猜到了�!�
白新羽怒道,“那你為什么……”
俞風(fēng)城露出惡劣地笑容,“就你這德行還敢來混部隊。你想找人照應(yīng)?你以為這里是托兒所啊�!�
白新羽吸著鼻子,“你不管我拉倒唄,誰求你管我了,你別找我麻煩就行。怎么說我哥跟你舅舅也是朋友,你多少買個面子吧�!�
俞風(fēng)城笑了笑,“我不買又怎么樣?”
“你!”
俞風(fēng)城低下頭,俊美地臉蛋兒慢慢靠近白新羽,“我看到你這副孬樣兒就來氣,你哪里像個男人?”
白新羽鼓起勇氣回嘴道:“管你屁事�!�
俞風(fēng)城的臉越貼越近,白新羽總覺得氣氛不太對,但作為一個純潔的直男,他一時還說不上來哪里不對。直到俞風(fēng)城說,“不過,你也不是全沒有優(yōu)點,起碼長得還不錯。”眼前這個弱雞唇紅齒白細(xì)皮嫩肉,實在是一道好菜。
白新羽皺了皺眉頭,仔細(xì)品著這句話,還是沒反應(yīng)過勁兒來。
俞風(fēng)城貼近他耳朵,輕聲道:“你想我罩你,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要做我的人�!�
白新羽如遭雷擊!他這才明白過來這種殺千刀的曖昧氣氛是怎么回事兒,原來這姓俞的是個走后門兒的!白新羽心里大罵他祖宗十八代。他就是再怎么軟-蛋沒用,也不可能為了保平安把自己的屁股貢獻(xiàn)出去吧,那不缺心眼兒嗎!他一把推開俞風(fēng)城,“滾蛋,你個死同性戀,離我遠(yuǎn)點兒!”
俞風(fēng)城也不惱,而是露出一個讓他膽戰(zhàn)心驚地笑容,“你也就只有這一身皮囊能讓我感興趣了,你不愿意?那你就做好準(zhǔn)備吧,我等著你哭著喊著求我上你�!闭f完捏了捏白新羽細(xì)嫩的臉蛋兒,吹著口哨走了。
白新羽只覺得全身發(fā)冷,想哭都哭不出來,這昏暗的一眼望不到頭的走廊,仿佛預(yù)示著他接下來的部隊生活。
俞風(fēng)城,你等著,小爺絕對不會向你屈服的!
白新羽做了半天心理準(zhǔn)備,才磨磨蹭蹭地回了宿舍。他一進(jìn)屋,俞風(fēng)城就抬起了頭,慢條斯理地掃了他一眼,那眼神讓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假裝沒看見,不情不愿地回到自己的床位邊,開始整理行李。
突然,他聽著背后有大剪刀咔嚓咔嚓的聲音,那動靜很像是故意弄出來,下一秒,他腦袋上的帽子就被掀掉了。他猛地回頭,看著俞風(fēng)城拿著那把生銹的剪子朝他比劃著,驚恐道:“你又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