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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4章

    作為被排擠的對象,我今晚不但不能參加仆人的聚會,還得在外面巡夜。

    今晚起了風(fēng)。

    空氣中蘊(yùn)含著水汽,遠(yuǎn)處傳來隆隆的聲響,也許今夜會下雨……

    我端著一盞油燈行走在城堡外,巡視沒有熄火的房間和未關(guān)嚴(yán)的門窗。

    夜晚很涼,廣闊的荒原上,風(fēng)亂糟糟的吹著,我手中的燈晃動的十分厲害。夜風(fēng)的聲音像‘嗚嗚’鳴叫著的野獸,鼓動著,嚎叫著,帶來蒼涼的凋零。

    過了今夜,天氣就會轉(zhuǎn)涼。

    我想在今夜離去。

    今天,所有的人都在慶祝豐收,沒有人會注意我離開。

    我并不是要偷偷跑掉,只是覺得沒有顏面去面對那些人,我像個膽小的懦夫,恐懼去面對別人的目光和指責(zé)。男爵和管家對我的指責(zé)太嚴(yán)厲了,即使他們說的是事實(shí),也讓我羞憤到難以面對。

    這是逃避。

    可是沒有關(guān)系,我只是個卑微的小人物,我的逃避影響不到任何人,即使偷偷離開,也很快就被人忘得一干二凈。

    我只是還沒有最后見一面我放不下的那個人,所以才沒有馬上離去。

    吹滅了燈,我站在城堡外,男爵的窗下。

    他的房間還亮著燈,照往常的習(xí)慣,他應(yīng)該是在讀書。

    我就這樣靜靜的望著那里,一動也不動。

    周圍黑漆漆的,夜風(fēng)吹得人渾身發(fā)冷。

    今夜的月光被烏云覆蓋,連星星也看不到幾顆。

    我就這樣一直站著,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直到天邊劃過一道閃電,倏爾傳來隆隆的雷聲。

    沒過多久,男爵出現(xiàn)在了窗前,他在觀望天氣,也許是在擔(dān)憂秋收。

    我站在漆黑的角落里,他根本看不到我。

    他在窗邊站了一會兒,就消失在了我的視野里。

    不一會兒,雨滴滴答答的落下,越來越大,直到將我淋濕。

    我生于貧寒,貧寒只是一個簡單的代名詞,只有真正生長在其中的人,才能明白貧寒的含義。貧寒不是吃不飽,穿不暖,無處居住,不是每天干活干的心力交瘁,不是放下尊嚴(yán)祈求富人的一點(diǎn)施舍。貧寒是沒有愛,沒有尊重,沒有希望。

    我的父母因為貧寒,收回了他們本應(yīng)給我的愛,我的兄弟姐妹因為貧寒,無法生出愛,而我為了擺脫貧寒,擺脫沒有愛的生活,費(fèi)盡心機(jī),拼盡一切。

    但愛不是我們這種人所能擁有的東西,太過奢侈,我上輩子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輩子我本不想再去愛什么人了。

    可是很多時候這種感情來的太過突然和強(qiáng)烈,以至于發(fā)生的時候,木已成舟,難以控制。

    男爵是個好人,他是我困頓的生涯中,少數(shù)愿意給我溫暖的人,他甚至愿意為了我放棄他的原則和堅持。他是個高傲的人,可即使知道我玩弄了他的感情,愚弄羞辱了他,還陰暗卑鄙的算計別人,他也依然沒把我怎么樣。我想他一定很后悔對我這樣卑鄙的人產(chǎn)生了感情,因為這有違他高尚的品德和紳士的操守。

    可是他忘了,他不能用他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來要求我,因為我從不是紳士,我就像他一直稱呼我的那樣,是個卑微的仆人而已。

    所以他愛錯了人,他不應(yīng)該愛上我,我也配不上他的愛,他值得更好的。

    一定會有人不介意他的外表,而看到他內(nèi)在的優(yōu)秀,那個人會像那位弗朗西斯閣下一樣,高貴優(yōu)雅,善良博學(xué),他們更加相配。

    夠了,我已經(jīng)在他的窗下站了太久。

    雨水浸濕了我全部的衣服,寒意刺骨。

    剛才我偷偷溜進(jìn)他的書房,給他留下了一封信,他明早就可以讀到。

    信中我說了那個金盒的事情,要他仔細(xì)查驗這樣?xùn)|西,子爵命我偷盜它,并且會利用這樣?xùn)|西把他送上刑場。

    這樣突兀的說法十分荒謬,我不知道他究竟會不會相信,會不會放在心上。

    即使他不查驗?zāi)莻金盒也沒有關(guān)系,他只要小心一點(diǎn),不被人盜取就可以了,至于子爵一家,我依然會親手了結(jié)他們,他們不會再來害他了。

    前世時我虧欠了他,這一世應(yīng)該可以借此了結(jié)了吧。即使生命太寶貴,無法這樣簡單的償還,我也無法償還他更多的東西了,因為我原本就一無所有。

    我最后看了一眼男爵臥室的窗口,轉(zhuǎn)身向漆黑的荒原深處走去。

    ……

    清晨,德爾曼莊園處在一種沉悶壓抑的氛圍當(dāng)中,每一個仆人都膽戰(zhàn)心驚。今天早上男爵大人大發(fā)雷霆,似乎是因為一個仆人趁夜?jié)撎恿恕?br />
    昨夜下了大雨,今天依然沒有放晴,天氣驟然變冷,到處都是濃郁的霧氣。在陰暗的書房里,一個落寞的男人正沉默地握著一封信。房間里十分陰暗,有一股濃郁的潮濕氣息,似乎映襯著主人失落的心情。

    男爵聲音疲憊的問管家:“還沒有找到他嗎?”

    “他應(yīng)該是獨(dú)自離開的,沒有驚動任何人,也沒有帶走任何東西�!惫芗野岩槐K油燈擺放在男爵面前:“這是在您窗外的樓下找到的�!�

    男爵看了燭臺一會兒,忽然把自己埋在了雙臂當(dāng)中,他輕聲說:“希爾頓,他走了。”

    管家慌張了起來,他沒有想到自己的主人居然這樣難過。

    “都是我不好,是我趕走了他,他不想再見我了�!蹦芯纛澛曊f。

    “不,男爵大人,您不要這么想。”蒼老的管家驚慌失措。

    “是我對他不好,我……我做了傷害他的事,所以他扔下我走了�!蹦芯敉纯嗟恼f。

    “不!不是的,大人,您千萬不要自責(zé)。是我,是我,我讓仆人們排擠她,故意找他的麻煩,還斥責(zé)了他,所以他才走的,我沒有想到他會突然離開。”

    男爵愣住了,他不敢置信的看著管家,一時間憤怒的握緊了拳頭:“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管家自責(zé)地垂下了頭:“我只是想教訓(xùn)教訓(xùn)他,讓他明白尊卑,我沒有想到……這都是我的責(zé)任,您懲罰我吧�!�

    男爵嘆了口氣,他沒有辦法對從小照顧他長大的管家生氣,他搖了搖頭說:“不,他不是因為你的刁難才離開的,我不可以把責(zé)任推在你的身上,他要離開都是因為我。其實(shí)他對我很好的,是我太貪心了,我想要……我想要他愛我。”

    “男爵大人,您為什么,會對那樣一個小子……”希爾頓咬了咬牙說:“他只是一個沒有受過教育的鄉(xiāng)下泥腿子,你何必為了這樣一個人煩惱呢?您是多么尊貴的人,只要您想要,任何人您都可以得到,他們會比他強(qiáng)無數(shù)倍�!�

    男爵望著管家搖了搖頭,他沉聲說:“希爾頓你不懂,他不是什么泥腿子?他留在我身邊,既不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權(quán)。我知道的,我可以從他看我的眼神中知道,從來沒有哪一個男人給過我這樣的眼神,他的眼神告訴我,他不會傷害我,只是讓我覺得溫暖。”

    “男爵大人……”管家沉痛的望著他,因為面前的人已經(jīng)不知不覺流淚了。

    “你知道嗎?他帶給我的快樂比我這么多年加起來的都要多,他讓我覺得我的生命充滿色彩,充滿意義,讓我覺得活著很幸福。”男爵哀傷的說:“我喜歡他,我愛他,他怎么可以就這樣拋下我……”

    “我們會找到他的。”管家焦急的說:“我們可以去他的家里找他,也許他還會自己回來。”

    過了一會兒,男爵冷靜了下來,他看了看手里攥成一團(tuán)的廢紙,忽然起身打開了一個柜子,他取出一把鑰匙,然后打開了他存放重要物品的暗閣。

    在一堆東西中,男爵取出了一個漂亮的金盒子。

    “希爾頓,你一直跟著我的父親,你知道這是什么嗎?”男爵問。

    “很抱歉,我似乎從未見過這個盒子。”希爾頓搖搖頭。

    男爵打開盒子左右觀察,這就是一個空盒子,是父親留給他的遺物,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呃……盒蓋似乎還有一層……”希爾頓摸了摸厚重的盒蓋說。

    男爵發(fā)現(xiàn),盒蓋上的確有一條細(xì)縫。

    管家找來了一塊鐵片,輕輕掀起了盒蓋,沒想到里面是中空的,其中放著一枚勛章。

    男爵拿起勛章,讀了讀上面的文字,陡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管家更是驚恐的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男爵:“這……這是……”

    男爵深吸了一口氣,快速回想著,這么久遠(yuǎn)的事情,已經(jīng)沒有人知道了。能夠得知這么私密的事情,那么除了跟父親一起生活過的子爵外,的確沒有別人知曉了。

    男爵皺起了眉頭,他把勛章放回盒內(nèi),然后看著希爾頓管家說:“你聽著……”

    、第三十七章

    趁著雨夜趕路,我在清晨的時候抵達(dá)了王都,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片朦朧的霧氣當(dāng)中。由于是清晨,街面上沒有多少行人,只是偶爾路過幾輛馬車,濺起許多泥點(diǎn)。

    由于淋了雨,加上天氣寒冷,我整個人都在瑟瑟發(fā)抖,我急需要一點(diǎn)酒,讓自己暖和起來,于是我走進(jìn)了路邊一家小酒館。

    在東城的貧民區(qū),有許多這樣的小酒館,里面聚集了妓女和醉漢們。一走進(jìn)去就聞到了一股強(qiáng)烈的惡臭,各種味道混合在一起,可以把人熏得吐出來,但這里很溫暖,對我這個淋了一夜雨的人來說,這里像個天堂。

    酒館里人不多,也許是白天的關(guān)系,有幾個醉漢趴在桌上,老板一邊抽煙一邊看報紙。窗戶很狹小,房間里黑洞洞的,到處非常骯臟,桌面漆黑,像涂了一層厚厚的黑色油脂,也許幾年都沒有擦洗過了。老板娘是個風(fēng)韻猶存的婦人,她袒露著巨大的胸脯,懶洋洋的坐在柜臺后。見到我后,她風(fēng)騷的靠過來:“嗨,小帥哥,要點(diǎn)什么嗎?”

    我要了一杯酒,一塊面包和一點(diǎn)香腸。

    老板娘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腿上,她摟著我的脖子說:“怎么渾身都濕透了?你這小可憐兒,昨夜淋淋雨是嗎?要不要幫你暖和一下?”

    前世落魄時,我在王都混過一段日子,這是一個很大的城市,大到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我在東區(qū)居住過,這里是下層人聚集的地方,小偷、強(qiáng)盜都時刻盯著陌生面孔。我身上原本很體面的仆人套裝,經(jīng)過昨晚雨水的侵蝕,已經(jīng)糟踐的滿是泥濘。如果我以原來的裝束走進(jìn)這里,一定會被當(dāng)成是富家少爺,馬上就將被人打劫。

    “喔,美人兒,你真好。”

    我摟著她的腰笑了笑:“我想在附近找個活干,幫個忙吧�!�

    老板娘笑嘻嘻地拍了拍我的臉:“小帥哥,干脆在我們酒館倒酒好了,會有女人和男人照顧你的。”

    “要是你照顧我,我就留下�!蔽視崦恋挠H了親她,又在她肥碩的身軀上摸了幾把,把她逗得咯咯直笑。

    “好吧,你想去紡織廠還是皮鞋廠?或者你有什么手藝,比如做過鐵匠木匠之類的,實(shí)在不行,你也可以去船上,船塢一年到頭都在招人�!崩习迥镎f。

    由于我私自離開德爾曼莊園,所以我沒有介紹信,不可能再到哪個大莊園應(yīng)聘仆人了。而且我需要找一個可以靠近上東區(qū)的地方落腳,因為布魯斯子爵一家就在這里。

    “我得在上東區(qū)找份工作�!蔽液攘艘淮罂诰普f:“至于干什么無所謂�!�

    “那邊可都是有錢人啊。”老板娘笑著打量了我一下:“你該不會是哪家的少爺吧?家里賠光了錢,所以才出來干活,瞧瞧你,像剛出爐的小羊羔一樣�!�

    我摩挲著她渾身肥肉的身體,瞇著眼睛微笑:“哦?你看我像嗎?”

    老板娘挑了挑眉,松開我站起來:“你看上去像個專門騙色騙錢的小白臉�!�

    終于她告訴我,有一家名叫加百列的紡織廠正在招人,我可以趁著晌午過去看看。

    王都的西區(qū)和東區(qū)簡直是兩個不同的世界,西區(qū)是富人們的聚集區(qū),至少也是體面的人家。路面干干凈凈,每家每戶的門口都有高高的油氣路燈,過往的行人會脫帽行禮,人們普遍穿著毛呢或絲綢制作的衣物,無論男士女士都舉止優(yōu)雅,步履輕盈。

    而當(dāng)你來到東區(qū)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簡直是突然從天堂掉進(jìn)了地獄。東區(qū)是一大片廠區(qū),各行各業(yè)的工廠都集中在這里。廠區(qū)附近是一大片簡陋的窩棚和小木屋,工人們住在這里,路面泥濘不堪,到處都是垃圾和排泄物,不論男女都穿粗棉布。有一些酒鬼和流浪漢睡在路邊,許多小孩在路面上瘋跑,他們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有些孩子甚至沒有鞋子。

    我來到加百列紡織廠,在大門口就可以聽到機(jī)器隆隆的聲響,現(xiàn)在正是上班的時間。門口有個長著大胡子的男人,正在呼呼喝喝,讓工人們搬運(yùn)貨物。

    “您好先生,請問你們這里還招工嗎?我想找一份工作�!蔽易呱锨叭ピ儐柕�。

    大胡子男人不耐煩的說:“我們隨時都招人,當(dāng)過紡織工學(xué)徒嗎?”

    “沒有先生,我過去是個仆人,在一位子爵家中當(dāng)男仆,但是主人把我趕出來了,還拒絕給我寫介紹信,我找不到別的工作�!蔽衣柭柤缯f。

    那人掃了掃我的衣服,挑了挑眉說:“你識字嗎?”

    “是的,先生,我識字,也會算數(shù)。”

    大胡子笑道:“那太好了,我們這里還缺一個記錄員,負(fù)責(zé)丈量和登記貨物,你能做嗎?”

    “當(dāng)然先生,我可以做。”我興奮的點(diǎn)點(diǎn)頭,不用在工廠干活,這對我而言是件好事,前世時我也當(dāng)過工人,知道那是什么樣的日子。

    “跟我來吧,我?guī)闶煜ひ幌鹿S的環(huán)境。”

    大胡子領(lǐng)我走進(jìn)一座巨大的廠房,里面的聲音非常嘈雜,大約擺放了五六十臺大型紡織機(jī),每臺紡織機(jī)前都有四五個工人,他們負(fù)責(zé)接線,調(diào)整紡錘。這里的機(jī)器很先進(jìn),是水利紡織機(jī),有一臺巨大的渦輪,帶動所有機(jī)器都自動運(yùn)行。機(jī)器拉動無數(shù)條長長的白色棉線,‘嗤啦嗤啦’織成潔白棉布。

    紡織工序是先把棉花紡成棉線,再把棉線織成棉布,所以空氣中彌漫著雪花一樣飛舞著棉花絨毛,許多小孩子在機(jī)器下爬來爬去,撿落在地面上的棉花。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偷懶,所有的人都彎著腰工作。無論男女老少,他們看上去都面色蒼白,非常疲憊的樣子,還有許多人在不停的咳嗽,像生了重病一樣。

    “你負(fù)責(zé)丈量尺寸,登記貨物入庫。”大胡子交給我一個筆記本,演示給我看:“像這樣做,明白嗎?所有的棉花以及各種配給都是有數(shù)的�!�

    看到我快速計算貨物而且沒有差錯,大胡子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吧,這份工作是你的了。”

    “歐文!”忽然有人喊了我的名字,我回頭一看,一個紅頭發(fā)的女人正愣愣的望著我。

    “安妮?”我瞇起了眼睛,周圍都是漂浮的棉花,有些看不清楚。

    “歐文。”她飛快的跑到我面前,擁抱了我一下。

    “真的是你�!蔽殷@訝地說。

    來人是莫蒙莊園的下級女仆安妮,她穿著一件灰色的棉布襯裙,頭上戴著一條臟兮兮的頭巾,她看上去瘦極了,比在莫蒙莊園時憔悴很多。

    “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你不是當(dāng)了男爵大人的貼身男仆嗎?”安妮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她始終是那個熱情如火的善良姑娘。

    我遺憾的聳了聳肩,問她你怎么會在這里工作。這是我奇怪的地方,安妮雖然只是一個下級女仆,可是她長得漂亮,而且還有一手很棒的針線活,即使她離開了莊園,也一定能在別的家庭找到女仆的工作,怎么會在工廠里干活呢。

    安妮苦笑了一聲:“我結(jié)婚了�!�

    “哦,你結(jié)婚了。”我驚訝的看著她,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真……真是恭喜你了,這……真……真不錯……”

    女人一旦結(jié)婚就不可能再當(dāng)女仆了,甚至許多工廠也不要已婚的婦女。

    安妮露出了一個勉強(qiáng)的笑容:“你找到住所了嗎?需不需要我?guī)湍�。�?br />
    “當(dāng)然,我還沒有地方落腳呢。”我說。

    “嗨!你們在干什么?不要偷懶!”一個渾身戾氣的男人走過來,大聲斥責(zé)我們。

    安妮朝我擠了擠眼睛,跑回了車床。

    直到晚上九點(diǎn),紡織廠才終于下班了。安妮領(lǐng)我來到了工廠后面的一條巷子里,這條巷子是加百利紡織廠工人們居住的地方。巷子很窄也很深,里面掛滿了晾曬的衣服,泥土小道滿是泥濘,還散發(fā)著一股排泄物發(fā)酵的臭氣。巷子漆黑一片,但是正值下班高峰,所以到處都非常嘈雜。

    “約翰,租房子�!卑材莩婚g屋子叫了一聲。

    一個非常糟蹋的男人走了出來,他穿著綠色的忸怩外套,渾身酒氣,大聲抱怨著:“上帝啊,我耳朵沒聾,不用叫那么大聲�!�

    “他要租房子�!卑材菡f。

    男人連看也不看我,指著斜對面的一幢小屋說:“那個屋子還空著,每個月一先令�!�

    我走過去,推開房門,卻馬上就被熏了出來,屋子里黑漆漆的,有一股濃重的騷臭氣,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臭味。

    約翰說:“之前住了個紡織女工,后來病死在里面了,過了七八天才被人發(fā)現(xiàn),所以有點(diǎn)味道,不過你放心,通通風(fēng)就行了。”

    安妮對我聳了聳肩,我點(diǎn)頭租下了這間屋子。

    屋子里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張破木床,我懷疑上個租客就是死在了這張床上,而且在這里發(fā)酵了七八天。

    安妮幫我在床上鋪了一堆稻草,她說:“如果你有余錢,就去買條床單,不過冬天快到了,得想辦法弄條棉被才行�!�

    “謝謝你,安妮�!蔽腋屑さ耐骸罢娓吲d遇到了你�!�

    “別客氣,我們是朋友�!彼斓男α恕�

    “你在那里干什么!為什么還不回家!”門外忽然傳來了一個男人暴躁的聲音。

    安妮臉色一變,急忙走出去,男人卻一把撕住安妮的領(lǐng)子,把她往家里拖拽,邊走邊罵:“下了班還在外面鬼混,你他媽的還知道回家嗎?”

    “不是的,安德烈,你聽我說,我遇到一個老朋友……”

    “什么朋友!”男人厲聲打斷了安妮的話,他粗魯?shù)陌阉七M(jìn)屋子,然后陰狠的瞪了我一眼,重重地拍上了房門。

    我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上前敲門,我只是個外人,如果貿(mào)然行動,會給安妮造成麻煩也說不定。

    于是我在這個臭氣熏天的屋子住了下來,我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誰知一閉眼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xí)r,門外的鈴聲就把我驚醒了。因為是工人聚集區(qū),所以很早就有人拿著一個巨大的鈴鐺在外面搖晃,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聲音很大。

    不久,男人女人的咒罵聲,孩子的吵鬧聲,充斥了整條巷子,簡直像菜市場一樣。所有的人都開始了新的一天,不管貧窮與富貴,不管年老與青壯,不管健康與疾病,所有的人都在美麗的晨光下努力生活,我也一樣。

    、第三十八章

    紡織工們從早上六點(diǎn)鐘開始工作,一直站到晚上九點(diǎn),期間只能停下吃個午飯,剩下的時間全盯著車床接線頭,這是一項非�?菰锏墓ぷ�,而且始終彎著腰,所以非常疲勞。

    廠房非常悶熱,因為不允許開窗,這樣可以防止風(fēng)把屋子里的棉絮吹到外面,從而造成浪費(fèi),這造成了悶熱的屋內(nèi)到處是細(xì)小的棉絮。工廠的墻壁上貼著一行大字‘禁火’,前幾天有一家紡織廠才發(fā)生了火災(zāi),當(dāng)時引發(fā)了大爆炸,炸死了十來個紡織工,剩下的人全都燒傷了,似乎在紡織廠里面點(diǎn)火就很容易引發(fā)爆炸,但是沒人知道為什么。

    我在紡織車間里只呆了一會兒就口干舌燥,仿佛鼻腔里沾滿了棉絮一樣,真不知道那些天天在里面工作的人怎么受的了。持續(xù)工作了六個小時之后,中午十二點(diǎn),工廠的鈴聲準(zhǔn)時搖響,工人們可以用午飯了,雖然只有十幾分鐘的時間。

    沒有專門用餐的地方,大家都是領(lǐng)了食物,在廠房外吃。負(fù)責(zé)分發(fā)食物的是個很胖的女人,每個人拿一個碗,然后在這里排隊領(lǐng)食物。每個人可以分到一小塊面包,以及一碗稀薄的粥,面包似乎是混了木屑的,所以呈現(xiàn)一種棕黃的顏色,米湯里有黑色的渣滓,而且似乎是陳年的舊米,已經(jīng)生蟲了,所以你會發(fā)現(xiàn)粥的表面漂浮著一層細(xì)小的白蟲子。但是沒人把這些放在心上,工人大口大口吞咽著,饑餓的時候能吃上飯就很好了。前世時我有過更糟糕的日子,甚至吃過老鼠肉。

    這里工人基本都很年輕,最小的孩子大約只有六七歲,有些人看上滿頭白發(fā),但實(shí)際上他們最多只有三十幾歲,常年辛苦的勞作使他們看上去很蒼老。

    我坐在安妮身邊跟她聊天,她興致勃勃的談?wù)撝従蛹倚『⒌氖虑椋瑝焊惶嶙蛲戆l(fā)生的事情。我沒有想到安妮會嫁給一個那樣暴戾的男子,她是一個好姑娘,值得最好的男人。

    “你們什么時候結(jié)婚的?我怎么從未聽你提到過?”我還是開口問了。

    安妮無奈的聳聳肩:“你知道的,女仆不可以有情人,我和安德烈很早就認(rèn)識了,只是之前沒有結(jié)婚而已�!�

    然后她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別這樣親愛的,安德烈是個好人,他只是遇不到了不開心的事情�!�

    也許她真的很愛他,所以她說著丈夫名字的時候,總是一臉幸福的表情。

    后來我才知道,安德烈是一名畫家,他少年時代很有天賦,他的畫作曾被一位富商以高價買走,他的父母想讓兒子出人頭地,于是花了很多錢把兒子送去了藝術(shù)學(xué)院�?上чL大后,他的畫作一直不被人們看好,到后來幾乎一副也賣不出去。

    安妮和他是青梅竹馬的戀人,兩個人也有過柔情蜜意的日子,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安德烈的畫作一直賣不出去,他又不肯從事別的職業(yè),一直被安妮供養(yǎng),于是脾氣就越來越壞�?墒前材菀恢毕嘈潘麜晒�,所以從未離開他。

    “其實(shí)我對現(xiàn)狀很滿意,起碼我還有份工作,你知道莫蒙莊園辭退的仆人,很多都失業(yè)找不到工作�!卑材輫@息道:“對了,你還記得賽琳娜管家嗎?”

    我愣了一下,點(diǎn)點(diǎn)頭:“當(dāng)然,她還好嗎?”

    “不知道,只是聽說她去了北方,因為她離開莫蒙莊園后過的很不好。你知道她當(dāng)了一輩子的管家,可是離開莊園后卻只能當(dāng)女仆了,她是受過教育的女性,新的主人卻把她當(dāng)粗使婆子使喚,真可憐,一輩子的努力都打了水漂。只好離開王都,去了偏僻的北方,起碼在那里還能找到女管家的工作。”

    安妮說。

    我不知不覺收緊了手臂,一種名為慚愧的情緒在心底里升起。我報復(fù)子爵一家的時候根本不把賽琳娜管家放在心上,因為她前世時逼迫我去照顧生了天花的男爵,在當(dāng)時的我看來這根本就是逼我去死。所以盡管她這輩子非常信任我,我仍然因為她前世的所作所為怨恨她,可是現(xiàn)在想來,她因為我離開了奮斗一生的地方,甚至根本不知道是我在背后算計她,我的所作所為簡直是卑弊到難以啟齒。

    這時,幾位衣著得體的先生簇?fù)碇吡诉^來。工人們匆匆站起身來,向工廠走去。

    安妮低聲催促我:“廠主和他的狗腿子來了,我們趕快回去工作吧,否則他們要罵我們偷懶了,即使不開除也會扣工錢。”

    我看到了把我招進(jìn)工廠的大胡子,他叫馬丁,是這里的總管事。他一路跟隨著一位身材矮小的先生,與他平時耀武揚(yáng)威的樣子不同,他一直彎著腰,一臉討好陪笑的模樣。

    可是開工后沒多久,我忽然聽到了一聲慘叫,緊接著就傳來了工人們的驚呼聲,一個女人從廠房里跑出來,邊跑邊喊:“救命�。∩系�,有個孩子,被卷進(jìn)渦輪里了!”

    所有人都往廠房跑去,我也跟隨著眾人過去。可是剛一進(jìn)去就嚇了一跳,有一個小男孩正掛在牽動紡織系運(yùn)作的巨大渦輪上,血液順著生了銹的鐵質(zhì)齒輪緩緩流下,他的手臂被絞進(jìn)了齒輪里。

    紡織機(jī)已經(jīng)被迅速關(guān)閉了,可是孩子還掛在巨大的渦輪上,他看上去只有十歲左右,非常瘦小,臉蛋上有很多雀斑。他一直在劇烈的慘叫著,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承受不住那劇烈的疼痛,所以昏了過去,原本就很蒼白的臉上變得一點(diǎn)血色都沒有了。

    許多人包圍著他,個個都嚇得面無人色,我聽到有人在默念上帝。

    “發(fā)生了什么事!”

    幾個人擠了進(jìn)來,竟然是年輕的工廠主和管事馬丁。

    “我不是警告過你們嗎?要離渦輪遠(yuǎn)一些,你們這些蠢貨!”

    馬丁驚慌失措地說。

    工廠里有七八個堅挺的大渦輪,每一個渦輪都有上千公斤重,如果一不小心被絞進(jìn)了衣服,那么整個人說不定都會被卷進(jìn)去,可是工廠卻沒有安裝任何的安全措施。

    孩子被放下來的時候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整只手臂都被碾碎了,血肉模糊的一片,白色的碎骨戳破皮肉露出來,使人觸目驚心。

    “你們楞著干什么?還不快去請醫(yī)生!”

    倒是那位年輕的工廠主發(fā)話了。

    工廠主姓加百列,他是個20歲出頭的年輕小伙子,剛剛從父親手里接管了家族的產(chǎn)業(yè),看上去還非常稚嫩。他個頭不高,但是身體非常壯實(shí),有一頭卷卷的黑發(fā),眼睛非常靈活,而且他打扮的非常富貴。說他富貴是因為他的衣著非常華麗,而且還帶著銀色的卷發(fā),看上去就像過去那些貴族紳士的打扮。但事實(shí)上,上流社會已經(jīng)不再穿這些花里胡哨仿佛小丑一樣的衣服了,王都的貴族們從開始崇尚簡潔的裝扮,反倒是一些地位低的人,比如說仆人才會打扮成這樣。

    顯然他沒有打聽清楚最流行的時尚,如果不是別人告訴我他是這里的工廠主,我根本想不到他是這座工廠的主人,因為在現(xiàn)在的貴族圈里,如果哪位紳士打扮成這樣出現(xiàn)在宴會上,一定會成為當(dāng)天最大的笑柄。

    大胡子馬丁急忙去找醫(yī)生了,他邊往外跑邊朝工人們喊:“這里沒你們的事情,都去干活干活!”

    我發(fā)現(xiàn)那個孩子還在流血,他的衣服幾乎都被血浸透了,地上黏呼呼的,血紅一片,而且血液還在不斷的涌出。我急忙走過去,幫忙按住了孩子手臂上的一條血管,我聽男爵說過,如果有人受了重傷還血流不止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壓住傷口,果真血液不再那么洶涌了。

    加百列先生好奇地看了我一眼:“你看上去非常面生,是新來的嗎?”

    我回答他:“是的先生,我是剛來的記錄員�!�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有再說什么。

    沒過多久,大胡子就帶著一個人匆匆走了進(jìn)來。

    我抬頭一看,卻愣在了當(dāng)場。來人是一位50歲出頭的老者,他頭發(fā)花白,但是精神矍鑠,脊背挺直,雙目炯炯有神,你依然可以從他的面容中看出他年輕時俊美的模樣。

    老醫(yī)生奔過來跪在地上,只看了孩子一眼,就打開了他隨身攜帶的箱子,取出一條皮繩系在孩子的手臂上。他注意到我一直用手按著孩子的手臂,于是贊賞的點(diǎn)點(diǎn)頭:“是誰教你這么做的?”

    “是我以前的主人,他說這樣可以防止大量出血�!蔽一卮鹫f。

    老醫(yī)生朝我點(diǎn)點(diǎn)頭:“你做的很好,沒有讓血流得太多,所以保住了這孩子的一條命。”

    他的褒獎讓我激動得紅了臉,我沒有想到居然會再次見到他,我前世時的救命恩人。

    他不但免費(fèi)給我治病,還送給我吃的,可是我為了躲避警察們的拘捕,一聲不響就離開了,我甚至沒有問過他的名字。但是我仍然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因為這位先生看人的時候總是那么溫和,充滿慈愛,他是那種會對陌生人付出溫情,卻不收取任何回報的好人。

    “這個孩子需要立刻截肢。”

    醫(yī)生說:“幫我把他抬到一個干凈的地方去。”

    “去我的辦公室吧,那里很干凈。”加百列先生說。

    孩子被抬進(jìn)了辦公室,醫(yī)生把所有不相干的人都趕了出去,不許別人圍觀他做手術(shù)。

    我擦擦滿手的鮮血準(zhǔn)備離開,加百列先生卻忽然開口問我:“你當(dāng)過醫(yī)生的男仆嗎?”

    “沒有先生�!蔽覔u搖頭說:“我以前的主人是一位男爵�!�

    “男爵?”加百列先生好奇的問:“既然如此,為什么不繼續(xù)做男仆呢?怎么會來到我的工廠里?”

    我隨口胡扯道:“主人把我趕走了,也沒有給我寫過介紹信�!�

    “是嗎?我看你一定是個愛偷懶�;募一��!彼χf:“你過去的主人叫什么名字?是哪位男爵?”

    “哦……”我挑了挑眉說:“他已經(jīng)非常落魄了,請恕我不便透露他的名字,這有辱一位先生的尊嚴(yán),你知道現(xiàn)在很多落魄貴族都雇不起仆人了�!�

    我貶低貴族的這些話取悅了這位商人暴發(fā)戶,他哈哈大笑道:“你說的沒錯,給這些落魄貴族當(dāng)仆人說不定還收不到工錢呢,在我的工廠里好好工作,干得好了也一樣會有個好前程。”

    這位先生倒是非常的爽快,不似那些矯揉造作的貴族,我誠心誠意地向他彎腰行了個禮,誰知我一起身就看到了這位先生亮晶晶的小眼睛。

    他激動地說:“你彎腰行禮的姿勢很漂亮呀,介不介意教教我?”

    作者有話要說:主角不會當(dāng)醫(yī)生,也不會當(dāng)大商人,因為標(biāo)題叫《紳士的仆人》嘛,大家都懂的。

    我寫這一章主要是為了引出這位老醫(yī)生,如果我還開第三部紳士的話,這個老頭就是主角,我想既然寫了,干脆寫個紳士三部曲啥的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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