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這都能睡得著,謝家的人實在不一般。
蒙面人頭目不想跟謝家難纏的少夫人打交道,卻也不得不冷聲叫醒她。
先醒過來的是金兒和銀兒,她們兩人睜開眼瞬間清醒,看了一眼馬車門外的蒙面人,怕吵醒懷里的兩個孩子,便去推自家娘子。
尹明毓睡不好,即便醒了,也是滿臉的煩躁。
長眼睛的都看出她現(xiàn)下心情不太好,但蒙面人們很無語,她有沒有被劫持的自覺?這時候還給他們甩臉子?
尹明毓面無表情地走出馬車廂,第一眼自然落在面前的高大的宅門和院墻上,第二眼掃了一眼周遭,一頓。
遠(yuǎn)處皆是山,此刻望過去并不是蔥蔥郁郁之色,但山巒起伏,大體輪廓輕易不會改變。
時間有些久,她第一眼看過去,是陌生的,可再看幾眼,腦子里將山巒的輪廓調(diào)轉(zhuǎn)了個方向,心里便有了些許猜測。
尹明毓眼尾困倦地微微垂著,走下馬車,也不用人指引,昂首闊步走向宅門。
金兒和銀兒各抱著扔在睡的孩子,在她身后走下馬車,安靜地跟著。
蒙面人頭目看了眼手下人拿出來的鐵鏈,擺手示意他們先拿進(jìn)去。
而尹明毓走進(jìn)宅子,表面目不斜視,實際將整個宅子全都看在眼里。
宅子里守衛(wèi)極為森嚴(yán),基本五步一人,每一個人的裝備皆精悍非常,且全都沒遮面。
這代表,人家根本沒將他們放在眼里,靠她們,無法突破這些守衛(wèi)逃離。
既然如此,隨遇而安吧。
是以,尹明毓臉上的困倦越發(fā)不掩飾,眼睛半闔,走得也越來越慢,似乎隨時能睡著一般。
蒙面人頭目不耐煩,便催促道:“快些�!�
尹明毓懶懶地瞥他一眼,又慢騰騰地收回視線,走快了些,真的只是一些。
偏她還耷拉著眉眼嘟囔了一句:“既然會露出真顏,蒙什么臉,多此一舉……”
蒙面人頭目:“……”
這謝少夫人實在是好本事,好人能教她磨得躁怒,壞人也要磨得沒脾氣。
蒙面人頭目眼見正堂就在眼前,估計再催,她可能也不會快多少,便閉上了嘴。
尹明毓抬眼忘了一眼前方更加森嚴(yán)的守衛(wèi),面上并無變化,垂眸繼續(xù)向前走。
她們走到門前,尹明毓一眼便看到背對門口,背手而立的華服男人,隨即她又看向大馬金刀坐于椅子上,穿著鎧甲的陌生老人。
那是個極為威嚴(yán)的老人,渾身都帶著武將的氣勢,一雙虎目冷厲地看過來,教人不禁想要目光躲閃。
尹明毓也移開視線了,一點兒骨氣沒有似的迅速低下頭。
老人濃眉一皺,覺得這謝少夫人有些名不副實。
這時,華服男人轉(zhuǎn)過身來。
尹明毓抬眼又垂下,但已經(jīng)看清了男人的臉,正是大鄴的平王殿下。
那么另一位……應(yīng)該就是忠國公了吧。
尹明毓思緒轉(zhuǎn)動,福身行了個禮,“見過平王殿下,見過忠國公�!倍Y是極標(biāo)準(zhǔn)的,但聲音卻有些輕,似是困倦,又像是膽怯。
她行完禮,便垂著頭靜靜地立在原處,一聲不吭。
金兒和銀兒亦隨自家娘子行禮,只是她們抱著孩子,不方便動作,只能淺淺一禮。
兩個婢女心思更多在懷里睡覺的孩子身上,這是她們主仆的默契,無需吩咐。
謝家和平王是有些仇怨在的。
但平王沒將謝欽的妻子放在眼里,他此時見謝少夫人低眉順眼,眼里閃過不屑,面上卻維持著平時那副好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樣的答案,便試探地問:“殿下,我是應(yīng)該答查到,還是沒查到?”
她都能滿足。
第123章
尹明毓好像沒說,可又似乎全都說了。
自從謝欽入京,牽出嶺南之事,平王和忠國公皆無心睡眠。
忠國公隨先帝征戰(zhàn)多年,于用兵之上頗有見地,戰(zhàn)場上也果斷剛猛,既然平王決定放手一搏,他便暗地里調(diào)動私兵,準(zhǔn)備逼迫陛下寫詔書退位。
然平王做出決定,卻又瞻前顧后起來。
是以平王一聽尹明毓的話,心煩意亂之下,惱怒道:“你在耍本王?!”
尹明毓倏地抬頭,連連否認(rèn)道:“殿下明察,我絕對不敢。”
忠國公冷靜地提醒:“殿下,息怒。”
平王極為信任忠國公,聞言,帶著情緒轉(zhuǎn)身,重重地坐到上首椅子上。
尹明毓一見,這位老國公才是能拿得住事兒的人,便極誠懇道:“國公,不是我故意如此,實在是此時答案于兩位來說,毫無意義吧?”
忠國公威嚴(yán)道:“是否有意義,與謝少夫人無關(guān),謝少夫人最好如實回答�!�
尹明毓立馬乖順,“是,查到了,而且還從兩族搜出一本賬冊,呈到了御前。”
忠國公眼中立時露出狠絕之色,轉(zhuǎn)向平王。
平王雖是未言,卻握緊了拳頭。
尹明毓看著兩人神色,眉頭皺了一下,又松開來,試探地問:“您二位不問問我,陛下是何時知道的嗎?”
平王和忠國公一同轉(zhuǎn)向她,平王坐不住,急促地起身,厲聲追問:“什么意思?”
他太兇了,聲音也大,睡夢中的謝策被吵到,動了動,臉埋進(jìn)金兒的臂彎。
金兒抬手捂住他暴露在外的耳朵。
葉小郎君不像謝策睡得那么踏實,驚醒過來,一發(fā)現(xiàn)深處陌生之處,便慌亂地看向周圍,直到眼睛鎖定尹明毓,方才找到落點似的,一直看著她。
銀兒抱緊他,極小聲地在他耳邊安撫:“沒事兒,沒事兒,少夫人在呢……”
尹明毓余光注意到,收回視線后再看向平王,滿眼無害道:“我不敢隱瞞殿下,其實早在那艘客船離開南越之時,密折便隨之送到了陛下手中�!�
也就是說,昭帝很早之前便得知了平王和南越的勾結(jié)……
平王后退一步,腿撞在椅子上,椅子摩擦地面,他也跌坐在椅子上。
椅子擦出的聲響頗為刺耳,這一次謝策終于被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先看到金兒的臉,爬起來精準(zhǔn)地找到尹明毓,迷迷糊糊地一笑,沖她伸出小手,“母親~”
他總是不在狀況之中。
尹明毓無奈。
金兒壓下他的小手,沒讓他過去找自家娘子。
尹明毓不想再被打斷,便稍稍提了提語速,道:“請殿下恕我無禮,只是若殿下早知兒子與外人勾結(jié),存有異心,會如何?”
平王心緒不寧,他定然不會饒過。
“您覺得陛下為何隱而不發(fā)?”尹明毓幽幽地問,“陛下……會毫無防備嗎?”
平王震動,下意識地尋向忠國公,想要得些支撐。
忠國公只沉聲道了一句:“殿下,開弓沒有回頭箭。”
平王肩膀塌下來。
尹明毓微一抿唇,便要出言反駁。
然忠國公帶著寒光的眼神射向尹明毓,喝道:“來人,帶謝少夫人去客房�!�
外頭立即走進(jìn)來幾個精兵,強(qiáng)硬地請他們離開。
尹明毓只得離開。
而他們一走,忠國公便對平王嚴(yán)肅道:“殿下若是反悔,尚可茍活,可擁立您的人該何去何從?”
既然做了,忠國公絕對不允許他退縮。
平王訥訥無言,但他此時懷疑,陛下很有可能沒打算深究,心里不由泛起一絲悔意。
謝家護(hù)衛(wèi)在孩子的帶領(lǐng)之下,找到了尹明毓他們的失蹤之地,毫無頭緒之時,發(fā)現(xiàn)了羊糞向一個方向延伸,立即便快馬加鞭沿糞追去。
京城之中,定王抓了成王謀反的現(xiàn)行,尚未來得及快意之時,便得到稟報,成王派去平王府和忠國公府的人撲了個空,他們也沒能渾水摸魚。
定王揣度之后,便一副急迫不已的神情,召來右相等重臣,“平王和忠國公莫名離京,我擔(dān)憂父皇有危難,必須立即趕往行宮�!�
他究竟是擔(dān)憂陛下多一些,還是擔(dān)憂其他更多,只他一人清楚。
幾位重臣看向謝右相,先后表態(tài),陛下安危為重,且成王之事也得需要陛下定奪,支持前往行宮。
謝家主看了成王和重臣一眼,拱手道:“殿下所慮極是,我等隨殿下同往�!�
定王不在意他們是否同往,不想再耽擱,立即便催促眾人準(zhǔn)備動身。
而他們在京城中安排各處之時,平王在忠國公的催促之下,不得不繼續(xù)計劃。
尹明毓幾人待在屋子里,什么都做不了,又不能什么都不做凈顧著瞎想,正好有棋盤,便圍在一起下五子棋。
她平時沒少欺負(fù)謝策,今日對上葉小郎君,卻有些勢均力敵,竟然有輸有贏的。
謝策極樂見于她輸,每每見著她的敗局,小手拍得極起勁兒,清脆的笑聲甚至傳到了門外。
門外的守衛(wèi)聽到屋里的吵鬧聲,面面相覷。
摘下面巾的蒙面人頭目來到他們門前,聽到門內(nèi)的吵鬧聲,面上一陣無語,卻還是按照吩咐,推門進(jìn)去。
尹明毓等人聽到聲音,望向門口。
謝策立刻便認(rèn)出他來,驚嘆道:“哇——原來你長成這樣!”
蒙面人頭目:“……”
他長什么樣兒,是需要“哇”的嗎?
蒙面人頭目面無表情,直接取了紙筆,放在尹明毓面前,道:“謝少夫人,提筆吧,告訴謝刺史,你們有危險,他若是想救你們,必須聽話�!�
尹明毓毫不猶豫地提筆,按照他的話,直接寫下幾個字——有危險,速救。
蒙面人頭目一見紙上寥寥幾個大字,臉頰肌肉繃緊,擠出一句話:“謝少夫人,勞煩潤色幾句。”
尹明毓低頭一看自個兒飄逸的大字,擺手道:“無需潤色,我們家郎君愛我如命,只看到我的字便有用。”
金兒和銀兒仰頭看著她,十分懷疑,連謝策也有些迷糊,這是真的嗎?
尹明毓還在極力鼓吹謝欽對她的愛,“他若是不重視我,我寫多長一封信都沒用,可完全沒有這種可能,謝欽極愛我,不信你們送過去試試?”
蒙面人頭目繃著臉,沒法兒拿走這封信,再次道:“謝少夫人,勞煩潤色幾句�!�
尹明毓見他實在固執(zhí),只得又拿起一張紙,寫道:郎君,我們有危險,若是想要救我們,一定要聽他們的話。
蒙面人頭目看著紙上幾乎完全復(fù)制他的話寫下的內(nèi)容,深覺浪費,直接抽走,轉(zhuǎn)身出去。
尹明毓手里還拿著筆,見門關(guān)上,無奈道:“怎么如此沒有耐心?”
片刻后,蒙面人頭目又進(jìn)來,要了她和謝策的一件隨身物品,再次出去。
而忠國公并不在意她信中寫了什么,只要謝欽能夠認(rèn)出信出自誰手便可,一面讓人送到謝欽手中,順便給他帶幾句話,一面調(diào)遣大批私兵,慢慢潛進(jìn)龍榆山。
夜里更好行事,他們打算深夜便動手。
行宮之中,忠國公的人悄悄接觸到謝欽,給了他信和信物,并且傳達(dá)了忠國公的話,“謝大人,若想你的妻兒安全,要你做兩件事……”
傳話的人走之后,摸到平王宅子附近不敢靠近,又急匆匆趕到行宮的謝家護(hù)衛(wèi)進(jìn)來稟報。
謝欽握著信物,面色冷峻。
深夜,由于昭帝身體不佳,皇孫們也都早早回到各自的院子里休息,無人在外隨意走動,行宮寂靜的甚至有幾分陰森。
子時一到,行宮緊閉的東西兩門,便從內(nèi)里打開,平王豢養(yǎng)的私兵們魚貫涌入,見人便殺,毫不留情。
密密麻麻的私兵目標(biāo)明確,直奔昭帝的寢宮。
“有刺客!”
“保護(hù)陛下!”
闖入者穿梭在行宮之中,喊殺聲不斷,宮女太監(jiān)們聽到聲音,看到被殺死的人,全都躲在屋子里瑟瑟發(fā)抖,不敢露頭。
而行宮守衛(wèi)邊打邊退,直退至陛下寢殿之前,兩方對峙。
皇孫們在守衛(wèi)的保護(hù)下,也都聚在寢殿,看著刀光,聞著血腥味兒,慌亂不已。
謝欽站在行宮守衛(wèi)之后,質(zhì)問道:“既然來了,何必藏頭露尾?!”
他話音落下,闖入的私兵們分開一條路,一身鎧甲的忠國公握著刀,昂首闊步走出來。
皇孫們見到來人,皆是一驚,然后紛紛看向平王幾子。
然而剛才還在他們身邊的幾人,不知何時竟是離得遠(yuǎn)了,他們一見眾人注意到,全都埋下頭,不管不顧地跑向?qū)γ妗?br />
行宮守衛(wèi)們不敢攔,遲疑的一會兒工夫,他們便到了對面,由平王長子秦碩開始,低低地叫“曾外祖”。
忠國公頷首,隨即眼睛越過謝欽等一眾人,直直地望向緊閉的寢殿,聲如洪鐘道:“臣恭請陛下�!�
寢殿并無動靜,忠國公也不急躁,又高聲喊道:“臣請陛下現(xiàn)身一見。”
他聲音再次落下,現(xiàn)場一片安靜,片刻后,門緩緩打開,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投向殿門。
昭帝衣著發(fā)髻皆整齊,只肩上披著一件外袍,面容沉靜,被老太監(jiān)扶著,緩步踏出殿門。
“陛下�!�
謝欽拱手一禮后,退至昭帝身側(cè)。
昭帝沒有看忠國公,平靜的視線落在平王長子秦碩身上。
秦碩不敢與皇祖父的視線對上,心虛又痛苦地垂下頭。
他不能不遵從父王的命令。
昭帝眼中沒有任何失望,因為從他作出選擇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消失在昭帝心中。
“平王呢?既然有膽量舉事,難道還要躲在人后嗎?”
平王不得不從宮門外走出來,他至此已是退無可退,是以眼神閃爍幾下,便穿過一眾私兵,站在忠國公身側(cè),沉聲道:“陛下,兒臣也是沒有辦法,還請陛下下詔退位�!�
昭帝冷靜地反問:“若朕不退呢?你待如何?”
刀架在頭上,只能迎頭上,平王咬牙道:“若是陛下執(zhí)意不退,這些侄兒,就要受過了。”
另外兩王的兒子們瞬間驚慌,年紀(jì)小的,更是嚇得啜泣起來。
昭帝失望道:“朕本不想如此,可你們實在太讓人失望了……”
“失望”二字,昭帝說得極輕,平王沒有聽清,可他穿過眾人與父皇對視,清楚地讀懂了父皇眼里的內(nèi)容。
平王一想到父皇可能沒有想要追究他,就無法再直視父皇的眼。
忽地,整個行宮上方的天好似被點亮一般。
在場眾人紛紛分神去看,便見光源來自山下的方向。
這時,有私兵匆匆跑進(jìn)來,顫著聲音對平王和忠國公稟報道:“山下、山下全都是火把,來、來人了!”
一時騷動。
昭帝一側(cè)的人面露喜色,平王和忠國公一方的人則是心生沉重。
沒有退路,平王帶著一股魚死網(wǎng)破地氣勢,狠絕道:“此時行宮已在我的掌控之中,就算父皇有援兵,想要引我入甕,也來不及救父皇和侄兒們吧?”
忠國公一抬手,更多的私兵涌入,墻頭也有,外頭也是腳步聲。
皇孫們方才剛生出的喜意瞬間收斂,無措地望向昭帝。
昭帝依舊從容,只輕輕嘆了一口氣。
老太監(jiān)一躬身,退至殿門內(nèi),不多時,龍武軍郎將馮衛(wèi)率領(lǐng)一隊百人精兵,從門內(nèi)涌出,護(hù)在昭帝身側(cè),寢殿后的行宮守衛(wèi)也慢慢圍攏過來。
昭帝道:“不若便看看,是你們更快,還是朕的援兵更快�!�
行宮守衛(wèi)加上這百人精兵,幾乎有上千人,打起來一時半會兒不見得能得手。
平王和忠國公對視一眼,忠國公抬手道:“將人帶上來�!�
外頭,尹明毓等人已經(jīng)站了許久,隱約能聽到些聲音,也聽不真切,不過看這些私兵的舉動,便知里面情勢十分緊張。
謝策緊貼著她的腿,瞧著那些人,終于生出些不安。
尹明毓手伸進(jìn)袖中,他們周圍看守的人立即刀尖轉(zhuǎn)向她,喝道:“干什么!老實些!”
尹明毓一頓,少許之后,拿出手,攤開手掌,露出一個油紙包,“不至于吧?”
蒙面人頭目聞聲望過來,看到她手中巴掌大的油紙包,皺眉。
尹明毓知道這些人暫時不會動他們,便在眾人的視線下打開油紙包。
油紙包里,赫然是一顆顆剝好的松仁。
尹明毓抓了一小把松仁,先遞給謝策,“吃點兒吧�!�
謝策發(fā)懵地雙手接過來。
尹明毓又抓了一點,遞向葉小郎葉小郎君不敢伸手,這時候還能吃嗎?
尹明毓便抓起他的小手,將松仁放到他手心里,大喇喇道:“天塌下來,誰都躲不過,該吃吃該喝喝�!�
謝策暫時忘了方才的不安,捏了一顆松仁到嘴里,道:“母親,沒有水�!�
“沒事兒,先吃著。”
謝策一聽,乖巧地點頭,邊吃還邊勸葉小郎君:“葉哥哥,你也吃啊�!�
葉小郎君艱難地吃了一顆,還挺好吃,便又塞了第二顆。
周遭的人看著他們旁若無人的樣子,“……”
宮門處,有私兵出來傳話,蒙面人頭目立即便壓著三大兩小五個人走進(jìn)去。
謝欽一看到來人,眼神一緊,再看到尹明毓腳上竟然拖著鐵鏈,步履艱難,眼中閃過怒意。
平王等到他們一到跟前,便舉刀擱在尹明毓脖子前,威脅謝欽,“猜到你不會老實聽話,再給你最后一個機(jī)會,謝欽,你若是還想要妻兒的命,知道該怎么做吧?”
郎將馮衛(wèi)等人瞬間戒備地看向謝欽,然他和陛下離得太近,眾人皆不敢擅動。
謝欽未動,只與尹明毓對視。
尹明毓袖中的手微微攥緊,平靜地回視謝欽。
“謝欽,你不想她死吧?”平王手中的刀逼近尹明毓。
“打擾一下……”
尹明毓見平王不搭理她,便又提高音量,道:“我有話說�!�
這一次,眾人注意到了她。
尹明毓眼睛向下瞥了一眼頸前的刀,咳了咳,道:“為何殿下覺得,謝欽能夠決定我的生死?”
平王眉頭一皺。
尹明毓微微抿了抿干澀的嘴唇,側(cè)頭看向平王,“殿下,我是不想死……”
平王嗤笑,“那就求謝欽啊,也正好看清謝欽的為人�!�
“我不求�!�
平王一怒,刀貼在她的頸側(cè),恐嚇道:“謝少夫人,不要亂說話,害了性命。”
尹明毓白皙的脖頸上瞬間被鋒利的刀刃擦出一道淺淺的口子,滲出血珠。
“二娘!”謝欽語氣緊張,眼中則是厲色盡顯。
尹明毓仍然沒看謝欽,脖子向后挪到極限,目光掃過平王、忠國公,和他們身旁一張張年輕的臉,道:“你們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我不敢。我怕死,但更怕日后朝堂動蕩、百姓受難與我有關(guān),我承擔(dān)不起如此大的罪責(zé)�!�
“寢食難安,不如一死�!�
她邊說,悄悄動了動腳,向平王的方向比劃。
謝欽始終關(guān)注著她,第一時間注意到,手背在身后比劃了一下。
而她就這么坦誠地表示出她的畏懼,昭帝才第一次正眼看向謝家這位“白狐女俠”。
忠國公則是擔(dān)心她說太多會影響士氣,直接打斷道:“殿下,不要與他們多言……”
“就是,要打便打,給你們自己一個痛快,也給我個痛快。”尹明毓迅速接話道:“殿下敗了,我卻得個臨危不懼、悍不畏死的名頭,謝欽文采飛揚,再給我寫個傳,興許能名留千古�!�
“殿下不若給我個機(jī)會?”
“你做夢!”
她這一下子,平王的威脅就像是笑話一般,但平王又不甘心抓到她毫無用處,再次轉(zhuǎn)向謝欽,“謝欽,你真的要置你妻兒生死于不顧?”
他說著,一揮手,蒙面人頭目便提著謝策到前面來,刀放在他前面一段距離。
謝策手里還攥著沒吃完的松仁,純真的眼望望眾人,最后怯怯地看向尹明毓,問:“母親,我還吃嗎?”
在場眾人:“……”
謝欽:“……”
金兒和銀兒不約而同地深深低下頭,為自家娘子的言傳身教感到無力。
尹明毓瞥他一眼,肯定道:“吃�!�
謝策聽話,便無視前方的刀,繼續(xù)吃松仁。
眾人皆眼神奇異地看著他們母子,謝欽忽然朗聲一笑,道:“私情不越國事,夫人大義,我既是你的夫君,自然不能做不忠不義之人,平王殿下大可以命相挾,大不了我隨夫人共赴黃泉�!�
遠(yuǎn)處喊殺之聲響起,平王急怒道:“那我就成全你們�!闭f完,便舉起刀揮向尹明毓。
尹明毓反應(yīng)靈敏,刀稍一離遠(yuǎn),瞬間蹲下,戴著鐵鏈的腳便是一個橫掃。
鐐環(huán)極堅硬,撞在平王腳踝上的一瞬,平王便一聲痛呼,揮刀的動作也慢下來。
同一時間,其他人也都動起來。
馮郎將一聲令下,兩方兵士瞬間刀劍相向;
昭帝和皇孫們在一部分精兵的保護(hù)下退入殿內(nèi);
謝欽毫不猶豫地沖向尹明毓和謝策;
平王疼得跳腳,被護(hù)衛(wèi)扶住……
忠國公眼瞅著局勢瞬息萬變,急中生恨,便接著平王先前的動作,揮刀向尹明毓。
“當(dāng)!”
忠國公虎目圓睜,不敢置信,“你!”
蒙面人頭目挑開他的刀,緊接著便襲向平王,而他身邊一批人紛紛倒戈,反攻向平王和忠國公的人。
平王的私兵未想到他們會忽然調(diào)轉(zhuǎn)刀口,毫無防備之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尹明毓也沒想到這蒙面人頭目竟然會救她,但也顧不上多想,連忙將謝策摟在懷里,動作利索,粗重的鐵鏈完全未造成阻礙。
謝欽和謝家護(hù)衛(wèi)很快便突破打斗的兵士們,趕到尹明毓他們身邊,團(tuán)團(tuán)護(hù)住他們,擊退殺上來的私兵。
而謝欽見尹明毓和謝策已經(jīng)安全,立即便和馮衛(wèi)配合,攻向忠國公。
忠國公雖武藝高強(qiáng),卻已老邁,體力不支,抵抗數(shù)個回合之后,漸漸不敵。
“住手!”
蒙面人頭目挾制住平王,大聲喝道。
忠國公一個走神,便被謝欽找到破綻,一腳踢在他的胸口,直將人踢的后退幾步。
隨即,馮郎將揮刀劃在忠國公的右手臂上,忠國公一痛,手中的刀便脫手,再反應(yīng)過來時,一左一右兩把長刀橫在頸側(cè)。
大勢已去……
忠國公無力地閉上眼。
平王癱軟,躲在墻角的平王幾子也都懼怕、絕望地顫抖。
謝欽厲聲喝道:“還不束手就擒!”
首領(lǐng)被擒,私兵們沒了士氣,一個接著一個放棄抵抗。
謝欽和馮郎將對視一眼,收刀,匆匆走向尹明毓,一只手抱起謝策,一只手扶著尹明毓,問:“可還好?”
尹明毓抓著他的手臂,氣弱道:“腿軟……”
謝欽一怔,隨即失笑。
尹明毓白他,埋怨道:“我這人安于享樂、見錢眼開,現(xiàn)下又全知道我怕死了,我可不會跟你殉情�!�
第124章
謝欽帶尹明毓和兩個孩子進(jìn)入寢殿內(nèi)。
尹明毓已緩過來,禮數(shù)極佳地向陛下行禮。
謝策面圣,也沒有害怕,大大方方地行禮叩拜。葉小郎君有些緊張,不過也沒有慌到失態(tài)。
昭帝端坐在榻上,視線從他們身上劃過,最后落在尹明毓身上,溫和道:“你很好,不失赤子之心�!�
這評價,尹明毓是第一次聽到,又是帝王之言,她便躬身拜下。
外頭傳來聲響,昭帝擺手示意她起來,望向敞開的門外。
不多時,寢宮大門外,奔進(jìn)一群人,正是定王、謝家主等人。
他們帶著大批人馬,遠(yuǎn)遠(yuǎn)發(fā)現(xiàn)行宮附近火光異常,緊趕慢趕,沖上來之后,只趕上一片狼藉。
定王一進(jìn)來,見行宮之中局勢已經(jīng)穩(wěn)定,平王、忠國公全都被擒,而成王也已經(jīng)犯事,他再無敵手,眼中喜意幾乎壓不住。
然他到底忍了多年,并不想在最后關(guān)頭再生變數(shù),于是很快便調(diào)整好神色,一進(jìn)到陛下寢殿之中,焦急地關(guān)心道:“父皇,您沒事兒吧?”
昭帝平靜地望著他,只淡淡地道了一句:“你來了�!�
定王有些莫名,跪下身道:“兒臣救駕來遲……”
昭帝看著他的頭頂,看不清他的神色,便不再去看,目視門外。
成王被帶進(jìn)宮門,一見平王落魄的樣子,沒似以往那般落井下石,想要沖向?qū)嫷顓s被人制住,便嚎道:“父皇,您救救兒臣,父皇——”
成王的兒子們劫后余生,不知父親為何如此,所措地看著他。
謝家主等幾個大臣踏進(jìn)來,謝家主視線不著痕跡地掃過平安無事的兒子一家人,便和同僚們一同行禮。
昭帝道:“謝卿,京中發(fā)生何事,稟給朕。”
成王被攔在外頭,仍然在高喊,想讓昭帝饒了他。
謝家主一字一句地稟報著京中所發(fā)生之事,成王的兒子們聽到,不管成年與否,知情與否,全都嚇破了膽,跪在地上求饒。
昭帝無波無瀾道:“將人都帶進(jìn)來。”
平王、成王、忠國公并平王的幾個兒子全都被精兵“請”進(jìn)寢殿。
成王進(jìn)來便跪在地上求道:“父皇,兒臣是迫不得已,您再給兒臣一次機(jī)會,求求您……”
平王看見定王一人安然地站在一側(cè),忽然心有所感,冷笑一聲,“你還認(rèn)不清局勢嗎?陛下這是在給咱們的好弟弟清路呢!”
成王不可置信,“父皇?!”
定王倏地抬頭,又連忙垂下頭掩住神色,依舊謙恭。
而成王所出的皇孫們便不如父親這般穩(wěn)得住了,親王之子和皇子可是大不相同,甚至有機(jī)會一摸那個高位,好幾個直接眼里冒出狂喜。
昭帝坐在上首,將他們所有人的神色全都看在眼里,視線在極為沉得住氣的平王三子秦碭身上停了一瞬,離開。
年紀(jì)尚小,輔臣權(quán)盛,變故太多。
不過若是心性堅韌,早晚會走上該走的路,他只需要暗地里鋪幾步路。
現(xiàn)下……未能教子,只能教孫。
昭帝起身,面無表情地望著三個兒子,威嚴(yán)道:“國事無大小,君不可傷民。爾等為皇子,只知爭權(quán)奪利,對百姓毫無敬畏、仁愛之心,何來冤屈?!”
證據(jù)確鑿,其實無需多說,然昭帝還是一字一句,親口說出兩個兒子所犯下的錯誤,沒有一絲遮掩,最后一點遮羞布也不給兩王留了。
成王倒也罷了,那些仗勢凌人的事兒毫不掩飾,而平王與嶺南有勾結(jié),又借成王之手殺定王,栽贓給成王的事兒,全都說出來,在場眾人全都震驚不已。
更不要說兩人皆有謀反之舉,絕無翻身的可能。
定王作為為一個沒有“犯錯”的皇子,即便心要被喜悅淹沒,依舊作出一副無法相信又難過的神情。
他此時大可不必如此作態(tài),哪個又看不出什么。
昭帝并不想他表現(xiàn)出更多,沉痛道:“成王和平王從即日起,削爵□□于各自府邸。”
“朕教子不嚴(yán),亦有愧于大鄴,愿以殘生代子受過,身受天罰,佑大鄴河山。”
“父皇?!”
“陛下?!”
帝王折腰,永生難忘。
莫說三個皇子和皇孫們震動非常,謝家主等官員以及親兵護(hù)衛(wèi)們?nèi)枷鹿颍埱笳训凼栈卮搜浴?br />
謝欽一直握著尹明毓的手,兩人帶著謝策和葉小郎君在眾人之后,也連忙跪下。
昭帝并未收回他的話,甚至當(dāng)場便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朕意已決,不必多言!”
昭帝說完話,便跌坐在榻上,仿佛真的代子受了天罰一般。
眾人連忙呼喊御醫(yī)前來,一時慌亂。
及至昭帝平復(fù)下來,謝相等人收拾殘局,謝欽則是帶著尹明毓和兩個孩子離開陛下寢殿。
晨光熹微,尹明毓和謝欽踏著臺階一步步下山,回頭望了一眼背后的行宮。
謝欽停下腳步,問道:“怎么了?”
爭權(quán)奪利也好,百般籌謀也罷,他們?nèi)疾贿^是洪流中的一粟,早晚會被淡忘在時間里,聰明或是愚蠢,好或是壞,皆不過是史書一言。
尹明毓搖搖頭,看著謝欽,忽然道:“你轉(zhuǎn)過去�!�
謝欽不明所以,但還是聽她的轉(zhuǎn)過身。
尹明毓松開他的手,退后一步,站在高一級的臺階上,道:“站穩(wěn)了。”
她提醒完,便跳起來,跳到謝欽寬闊的背上。
謝欽穩(wěn)穩(wěn)地接住她,雙手扶著她的腿彎,緩步向下。
金兒、銀兒在后頭瞧見,對視一眼,一同笑起來。
謝欽背著人,嘴角上揚,問:“可是累了?”
尹明毓趴在他背上,遠(yuǎn)眺遠(yuǎn)處一片青綠,輕輕晃動腳,回道:“累,不過我還是頭一遭這個時辰醒著,稍后我們?nèi)タ慈粘霭桑俊?br />
“你還有心情看日出?”
尹明毓理所當(dāng)然道:“為何沒有?雖說我先下是看出陛下準(zhǔn)備萬全了,但當(dāng)時我不知道啊,掙回一條命呢�!�
所以得多看一些世間風(fēng)景,否則豈不又少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