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礦工們一聽,紛紛匍匐在地,涕泗橫流地磕頭拜謝恩人,“謝過刺史大人,謝過刺史大人……”
謝欽叫他們起來,吩咐人暫時安置這數(shù)百礦工,又命人繼續(xù)挨家挨戶地抄家登記,隨后便命人帶路,要親自入礦洞查看。
護衛(wèi)們已經大致摸清楚礦洞的各個路線,帶路時避開茅房,抵達礦坑底部。
謝欽聽著護衛(wèi)說明,想象著礦工們在這暗無天日之處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挖礦,面色越發(fā)冷。
而這礦洞之中,廢棄的礦洞極多,謝欽在護衛(wèi)的帶領之下,看到了鑄銀的礦洞,看到了打鐵練兵的礦洞,看到了暫時存放礦石的礦洞……
“郎君,前方便是那亂葬坑,您別過去了吧?”護衛(wèi)為難地勸阻。
謝欽已經嗅到了一絲異味,但他只是抬起袖子輕輕遮住口鼻,并未停下腳步。
護衛(wèi)只得和幾個士兵舉著火把走在前面,若是發(fā)現(xiàn)那亂葬坑太過可怖,也可提前看見,再行遮擋。
上一次,護衛(wèi)們過來,幾乎摸黑,并沒有看到什么。
這一次還是那個護衛(wèi),舉著火把一靠近亂葬坑,只瞧見一點,霎時便懼地退后,其他幾個士兵也跟著匆匆后退。
他們皆是訓練有素,也不是沒見過血,但底下的場景,他們看了一眼都不敢再看第二眼,腦子里回想起方才那一眼看到的場景,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護衛(wèi)捂著嘴,再次勸阻道:“郎君,您別看了�!�
謝欽只看他們神色,便知道底下定然慘不忍睹。
但他為官,立志為民,越是如此,他越是要親眼看看,要公之于眾,教世人警惕,教百官警醒。
是以,謝欽從護衛(wèi)手中抽過火把,不顧護衛(wèi)阻礙,走近亂葬坑。
那是怎樣一副場景,殘尸敗蛻,累累白骨,石塊土礫覆蓋之下,不知還掩藏著多少無名的尸骸。
謝欽不忍再看,轉身大步離開此地,他記性極好,回去時無需人再引路,徑直走出礦洞。
其他人紛紛跟從。
待到走出洞門,謝欽仍舊未能完全平復心緒,擺手教其他人先去外面,而后獨自一人站在石像前,仰頭看著石像上那兩張圣潔的臉。
百年前,是否真的有這樣一對兒突破一切、奮不顧身在一起的年輕人,外人不得而知,但傳至四方的蝶仙傳說和那香火鼎盛的蝶仙廟,顯然是兩族有意為之。
若非細心查探,誰又能想到,這蝴蝶谷之下竟然藏著這么多罪惡?
他又看向兩側的靈位,這樣的廟,憑什么燭火長明,香火不斷?
忽地,謝欽眼神一厲,右腳后撤一步,上身向后一側,躲開從右側砍過來的鋒利刀刃。
刀柄握在一個男人手中,男人乃是守族廟的人之一,來不及逃跑,便躲在了供桌之下,教布掩住了身形。
他認出謝欽是刺史,猜出是官府的人殺進村子,又是恨意,又是想要挾持他,保族人們平安,便抽出刀伺機刺向謝欽。
但世家子自小學騎射武藝,謝欽長大后也未曾懈怠,敏銳地察覺到危機,靈敏地躲過。
而男人一擊未中,眼神越發(fā)兇狠,魚死網破一般揮舞著刀,繼續(xù)砍向謝欽的脖頸。
謝欽又向左避開刀,迅速反擊,左手攥住男人握著刀柄的手腕,右手曲肘,迅猛地擊向他的胸膛。
男人無法躲開,另一只手握拳揮向謝欽的頭部。
謝欽感受到拳風,頭向左一偏,躲過第一拳,在第二拳追上來之前,抬起右手格擋,格擋住之后,出拳擊向男人的面部。
男人鼻子一痛,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待到拳頭離開,兩股血緩緩流下來。
謝欽則是趁機緊握男人的手腕,刀落地之后,便握著他的手腕向后一扭,緊接著在他腿窩重重一踢,迫使男人跪倒在地。
門口的護衛(wèi)和士兵第一時間便發(fā)現(xiàn)異動,沖進來保護,不過從有人刺殺到謝欽將人制服,一切都發(fā)生在瞬息之間,是以他們進來后只起到扣住男人的作用。
兩個士兵死死按住那人,護衛(wèi)則是抱拳請罪,“屬下等保護不力……”
“不怪你們�!�
謝欽從繡中取出一方帕子,邊慢條斯理地擦手邊看向那個被按壓在地的男人,冷漠道:“有些人不自量力罷了�!�
他擦完手,隨手一扔,錦帕便落在香爐之中。
燃著的香瞬間戳漏錦帕,錦帕上的孔洞一點點擴大,直到整個帕子都燃燒起來,一并燒著了整根香。
蝴蝶谷從這一日起,再沒有蝶仙廟和族廟,只有祭奠那些受兩族迫害而慘死的亡靈的祭廟。
州城之中,尹明毓、褚赫和戚節(jié)度使三方,也在等著時辰。
州城沒有宵禁,需得等夜色徹底暗下來,百姓們皆歸家,方可行事。
尹明毓和戚夫人在胡宅跟所有賓客周旋之時,戚節(jié)度使等待在節(jié)度使府,隨著商議好的時間越發(fā)臨近,忍不住略顯焦躁地踱步。
他需要做的,便是趁著胡族長、樊族長反應不及之時,調動他的親兵以最快的速度和對百姓危害最小的方式,控制住所有與蠻、僥兩族相關的產業(yè)和宅子,控制住整個州城。
謝策快到平常睡覺的時間,他不想在別人家睡,想醒著等母親來接他,便磋磨著羊也不準睡,陪著他等。
但是羊趴在原地,總是闔眼,謝策便牽著它來回走。
他說要去前面等,第一時間能看到母親,金兒勸了幾句,見他執(zhí)意,便教人去節(jié)度使府前院請示戚節(jié)度使。
戚節(jié)度使允了。
謝策便出現(xiàn)在前院正堂。
戚節(jié)度使穿了一身鎧甲,大馬金刀地坐在椅上,兩手搭在一把長刀刀柄上,刀鞘尖杵在地面。
謝策一見到他的模樣,便扔下羊,滿眼放光地跑到戚節(jié)度使身邊兒,驚嘆不停。
戚節(jié)度使看著他,問道:“你不怕嗎?”
謝策不明白,“怕什么?為什么怕?”
戚節(jié)度使聽后,看著他天真無邪的臉,謝策對南越發(fā)生的事兒不知道正常,但如此小的年紀,竟然絲毫沒有因為孤身在外而膽怯,屬實不同凡響。
謝策不在意那些,羨慕地看著他的鎧甲和他的刀,問:“戚祖父,我能摸摸嗎?”
戚節(jié)度使:“……摸吧�!�
謝策一喜,湊過去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戳了兩下,便整只手覆上去摸索,越發(fā)歡喜。
戚節(jié)度使到底是經過風浪的,又看著謝策這樣純真的笑臉許久,便徹底冷靜下來,待到時辰臨近,立時便走至庭中,對親兵們一一下達軍令。
謝策趴在門后,看著戚節(jié)度使威風凜凜的模樣,滿眼崇拜。
羊趴在門外,睡得香。
一眾親兵得令,即刻出發(fā),早就守候在城外的士兵也聽候調遣,入城迅速前往各處。
城中百姓還有未睡的,聽到動靜,便有開門出來查看的,但一打開門,看見街上的士兵,馬上嚇得縮回去。
西城區(qū)多是普通百姓,只有一些兩族普通族人在這里購置了房產,因此才需要調兵過去。
東城區(qū)繁華,城東北許多酒樓青樓賭坊背后都是兩族,需要率先控制的便是此處。
今日因著胡族長成婚,州城許多有權勢的人皆在胡宅參宴,東城區(qū)較往日稍稍冷清。
而士兵一闖進各個樓館,便驚起一片尖叫,大部分人要么衣衫不整,要么毫無防備,便是有些人想要抵抗一二,也很快被戚節(jié)度使的士兵控制住。
與此同時,城東南也有士兵進入,從最外圍開始,一點點控制那些跟兩族關系緊密的人家。
胡宅——
褚赫找借口硬留住了州衙官員,不管他們如何有怨言,都沒有放人離開的意思。
劉司馬等官員非要走,褚赫就直接讓謝家護衛(wèi)關上了州衙大門。
是以不止刺史始終沒出現(xiàn),其他州衙官員也都沒有出現(xiàn)。
時辰越來越晚,胡族長越看那些舞姬跳舞,色心越是騷動,極想回去洞房,便道:“你們繼續(xù)賞舞喝酒,三當家替我招待,我就不奉陪了�!�
尹明毓看著天色,知道戚節(jié)度使已經開始行動,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便笑道:“胡族長,刺史大人說了會來,你不妨再等等�!�
胡族長早就等得不耐煩,便道:“先前刺史夫人派出去詢問的人,已經走了許久,還未回來,許是刺史有事,來不了了�!�
“再說,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總不能耽誤我行洞房之禮吧?”
若是換旁人,胡族長根本不會客氣,可對著刺史夫人,又有節(jié)度使夫人在場,他再是囂張不滿,也控制著,沒有語氣太差。
賓客們嬉笑調侃,道:“今日胡族長大喜,是不能晚了洞房……”
唯有樊族長,打量著刺史夫人,心下越發(fā)懷疑,便也試探道:“刺史夫人,天色不早,不妨今日就散了吧,明日我等再設宴請刺史大人和刺史夫人,胡族長洞房要緊�!�
胡族長聽這姓樊的難得說句好話,當即點頭闊綽道:“是,明日再宴請刺史大人不遲�!�
尹明毓見狀,便端起酒杯,含笑起身,不緊不慢道:“今日確是我家大人失約,教胡族長耽擱許久未能行洞房之禮,若是繼續(xù)耽擱下去,我也有些過意不去,便敬胡族長一杯酒,還望胡族長莫要介懷。”
“刺史夫人言過了,我先干為敬�!焙彘L抄起酒杯,咕咚喝完,酒杯翻轉,空酒杯展示給她看。
尹明毓看著他喝完,道了一句“爽快”,方才端起酒杯,微微一敬,而后以袖遮口,一飲而盡。
胡族長道:“各位盡興�!�
說完,便抬腿要走,滿臉皆是急色。
“胡族長且慢�!币髫褂珠_口。
胡族長這此真是煩了,壓著怒問:“刺史夫人,還有什么事兒?”
樊族長慣常謹慎,察覺她行為有異,看著她的目光犯冷,也起身道:“刺史夫人,我也好奇您今日是有什么事兒�!�
兩位族長的神情,皆有些不對勁兒,氣氛也莫名有些針鋒相對起來,其他賓客們不禁面面相覷。
尹明毓依舊笑盈盈,又接過銀兒遞過來的一杯酒,沖眾人道:“難得這么多人聚在一處,本來刺史大人想要借此機會,與諸位就日后南越的前程懇談一番,但刺史大人未能來,不妨由我代為說幾句�!�
樊夫人得了樊族長的眼神,立即道:“刺史夫人,咱們一群后宅婦人,可不好摻和男人們的事兒�!�
她說著,轉向旁邊的劉司馬夫人,“劉夫人,你說是吧?”
劉司馬夫人微微點頭,便要附和。
她身后的劉娘子使勁兒揪了兩下她的袖子,不讓她摻和。
這個間隙,尹明毓已經出聲道:“樊夫人此言差矣,既享權勢富貴,便不能以女子之身為借口,掩不仁不義之舉�!�
劉司馬夫人因為女兒未能及時回應,哪想刺史夫人說話會忽然變得陰陽怪氣,詫異不已。
而樊夫人聽她如此說,霎時便忍不住惱怒,“刺史夫人當著節(jié)度使夫人這般說,是何意?”
戚夫人置身事外一般端起酒杯,一言不發(fā),慢悠悠地飲,任由尹明毓說話。
樊族長則是受不了夫人被羞辱似的,起身一拱手,氣怒道:“刺史夫人身份高貴,我等不敢得罪,這便告退!”
他一動,僥族的一行人皆起身,打算直接離開。
尹明毓端著的酒杯緩緩放下,溫和地:“樊族長,你們這是不給我面子嗎?”
“我看刺史夫人是不給我僥族面子�!狈彘L眼神越發(fā)陰冷,直接抬腳,吩咐族人,“走!”
樊族長一行人便往庭院門處走,滿臉都是“誰敢攔便是與他們作對”,旁人紛紛讓開路,不敢惹惱他們。
遠處夜空之中,兩三個天燈緩緩升起,慢慢其他方向也漸漸升起天燈。
尹明毓舉起酒杯,重重摔在樊族長等人前方石板地面,“我讓你們老實待著,沒聽見嗎?”
在場賓客瞬間露出驚異之色,樊族長等人也不由停下腳步,回頭怒視她。
而碎裂聲一響,只幾息的工夫,謝家的護衛(wèi)們便一擁而入,突襲向庭院處的樊族長等人。
他們動作太過迅疾,僥族一眾剛要抽刀,便已經被刀架在了脖子上。
“啊——”
現(xiàn)場的賓客們紛紛尖叫,慌張躲閃。
蠻族和僥族就算只是明面上同氣連枝,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三當家胡金見狀,立刻起身,便要呼喊人前來解圍,“來……”
可他剛喊出一個字,便覺頸上一痛。
另一邊,一身喜服的胡族長一見亂起來,絲毫沒有族長的擔當,轉身就要跑。
但他剛邁出去兩步,一把短刀便刷地橫在他頸前。
胡族長懾的一動不敢動,下巴高高抬起,生怕刀刃割破他的喉嚨。
握著短刀的,是戚夫人的婢女。
眾賓客看著婢女和她們手中寒意森森的刀,又轉向南越最尊貴的兩位夫人。
戚夫人不知何時,手中也多了一把短刀,正在把玩。
尹明毓立在戚夫人身邊,淡淡道:“我都說了,老實待著,不要妄動�!�
她們身側,謝家的護衛(wèi)持刀守衛(wèi),眼神如鷹隼一般銳利兇猛,教人望而生畏。
現(xiàn)場靜極了。
有一位賓客端著杯子的手抖動不止,一下沒握住,咣當?shù)袈洹?br />
尹明毓和戚夫人的眼神瞥過去。
他嚇得直接滑跪在地,求饒:“饒、饒命……”
尹明毓和戚夫人收回視線,那人渾身一軟,汗流不止。
劉司馬夫人下意識地緊握住女兒劉娘子的手,劉娘子則是滿眼放光地望著兩位夫人。
與她一般的,還有幾個州城的小娘子,她們皆向往地仰望著尹明毓和戚夫人。
而在眾人沒注意到的時候,州城的夜教漫天的天燈照亮,有若星辰,如夢如幻。
這一方宅子之外,州衙的褚赫和一眾官員發(fā)現(xiàn)了這場景,州城中的一些百姓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幕,不約而同地仰頭遙望。
嶺南的天變了。
就從這一夜起,這漫天天燈便是見證。
第115章
一眾士兵破門而入,團團圍住所有人。
樊族長、胡族長等人一見這些闖入的士兵,本就灰暗的臉色徹底沒了人色,絕望籠罩頭頂。
隨后,一身鎧甲、手握長刀的戚節(jié)度使闊步踏入庭院之中,他視線先劃過戚夫人,確認她安然無恙,方才命人捆了蠻、僥兩族人。
賓客們更不敢亂動或是出聲,他們對今日發(fā)生的事兒皆一頭霧水,即便能夠肯定針對的是那兩族人,但瞧著往日不可一世的兩族人落敗公雞似的,心里皆惶惑不安。
他們怕受到牽連。
而戚節(jié)度使緊接著便告知一眾賓客,暫時不能放他們離開,神情威嚴,不過態(tài)度卻并不苛刻。
賓客們仍惴惴不安,尤其是他們這些人中,多多少少都跟兩族有些牽連,否則不會來參加婚禮。
尹明毓既然插手管,便要有頭有尾,是以出言簡單安撫了眾人幾句。
戚夫人等她說完,短刀入鞘,收回寬袖中,問尹明毓:“可還有事?”
尹明毓稍一想,還真有一事,南柯還在后頭。
她便讓銀兒跟著護衛(wèi)去后院,交代兩句。
銀兒領命,抬步向后院走去。
新房里,南柯的手伸進床褥下,那里,她藏了一把匕首。
南柯知道今日刺史大人和刺史夫人要動手,所以只要熬過今日便好,她想好了,若是胡族長來了,便用匕首來保護自己,也親手為受他淫辱過的族人報仇。
她能聽到一些前院的樂聲和喧鬧聲,那些聲音,沒有讓她焦躁,反而越發(fā)冷靜。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什么聲音都沒有了,南柯的心卻劇烈跳動起來,匆匆起身,打開門,仔細去聽。
她聽到了尖叫聲,又聽到了很多腳步聲,霎時便確定一切,渾身如同甘霖洗過一般,暢快不已。
南柯想親自去看看那些人的下場,方才走出后院門,便被士兵連同胡宅的下人一并抓住。
這時,銀兒過來找她。
“南柯,前面一切順利,夫人讓你先安心聽從安排,切莫急躁�!�
南柯明白,她是新嫁的胡族長夫人,只是,“我的族人們……”
銀兒道:“與其他賓客一樣,只是暫時不能走,待到事了,許是會放歸。”
南柯便再無任何擔憂,只余滿心痛快。
尹明毓等到銀兒回來,便與戚夫人一起回節(jié)度使府,胡宅和各處收尾事宜則是由戚節(jié)度使繼續(xù)進行。
謝策人小,在前院正堂坐了許久,便忍不住困意,趴在童奶娘懷里睡了過去。
尹明毓和戚夫人一進來,金兒和童奶娘等人立即便歡喜地起身行禮。
童奶娘還抱著謝策,尹明毓免了他們的禮,然后看向謝策。
謝策側頭趴在童奶娘肩上,一邊肉乎乎的臉頰擠得堆向鼻子,嘴也鼓了起來,極有趣。
尹明毓和戚夫人看他這模樣,皆笑起來。
戚夫人邊笑邊道:“不若你們今日在府里留宿吧�!�
尹明毓婉拒道:“謝過您的好意,等刺史大人回來,我們就得啟程回京,州衙還有許多事情,不便留宿�!�
戚夫人聞言,理解地點頭,不過又問道:“你們這次回去,可還會回來?”
謝欽在南越才剛剛開始大展拳腳,按理來說是會的,但未確準的事兒,她也不能太過肯定,便只道:“得回京之后才能知道,您若是有什么捎給大娘子的,莫要客氣,我們一并帶回京。”
戚夫人直接應“好”。
天色已晚,尹明毓與戚夫人告辭,便不再多留,帶著一眾人返回州衙。
他們的馬車直接停在州衙正門,護衛(wèi)去敲響了緊閉的東角門門環(huán)。
門環(huán)聲一響,州衙內頗有幾分劍拔弩張的褚赫和一眾官吏全都看過去。
一個護衛(wèi)去到東角門高喊:“來人是誰?”
門外護衛(wèi)回答:“少夫人和小郎君回來了�!�
護衛(wèi)一喜,立時便打開門迎他們進來。
褚赫面上也露出輕松的笑容,轉向州衙一眾官吏,道:“本官既是與諸位說刺史大人有差事交代,自是不會騙諸位,稍等等,差事便來了�!�
劉司馬等人互相看彼此,待到刺史夫人進州衙,便又一同看向她。
尹明毓自到了州城,受人矚目慣了,自是不會有任何不適,但她壞心眼兒,輕飄飄掃了眾官員一眼,便對褚赫笑道:“蠻、僥二族皆已被捕,接下來該辛苦你了�!�
劉司馬等官員皆心中大震,不敢相信,可刺史夫人完全沒有必要在此事上撒謊,而且還有褚赫今日的異狀佐證……
難道蠻、僥二族……真的出事了?!
而尹明毓扔下這么一句話,看完眾人震驚的神色,便抬步從旁側回后宅。
褚赫教護衛(wèi)打開了儀門,但劉司馬等人都站在原地,沒有再急著要回去。
一眾官員心思各異,尤其是像劉司馬這樣跟兩族皆關系不淺的官員,他們極怕因為兩族的事兒,受到牽連,晚節(jié)不保。
是以劉司馬思忖片刻,一改原先有些拿著端著的態(tài)度,極客氣,甚至有些卑微地請問褚赫:“褚長史,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這……我們……”
他沒有直接問出來,但臉上的神情,全都是忐忑。
除他之外,大部分官員面上也或多或少都帶著不安。
褚赫心下諸多嘲諷,然法不責眾,而這些人又有些短處在手,日后謝欽和他在南越行事也順暢。
于是他態(tài)度頗為和緩道:“刺史大人不是那等心胸狹隘之人,諸位若沒有魚肉百姓,一些小錯,刺史大人是能夠寬容的,如今,不就是諸位將功補過的機會嗎?”
劉司馬等官員皆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仍有一絲遲疑。
不過這一絲遲疑,在戚節(jié)度使陸陸續(xù)續(xù)派人送來搜查到的各種罪證以及抄家所得的巨額財物之后,這僅剩的一絲遲疑全都煙消云散。
他們都想要保全自己,便都悄悄跟褚赫表示,他們有要舉報之事。
所謂“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不外如是,若是踩一腳能讓他們自己腳下穩(wěn)固,他們都會想要多踩幾腳。
褚赫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一面安排護衛(wèi)一一記錄他們每一個人坦白的事,一面帶著其余官員護衛(wèi)一起將抄得的財物統(tǒng)計在冊。
整個州城,尤其是城東南那片,幾乎半數(shù)以上都屬于兩族,單是各種賬冊便堆滿一間屋子,又要記錄又要整理,州衙一眾官員徹夜不眠也很難能整理完。
但他們無人敢抱怨,甚至全都極用心,極力想要表現(xiàn)自己的誠意。
謝欽當晚留在了蝴蝶谷,也是處理這些事情。
蝴蝶谷搜出來的財物更多,負責抄家的護衛(wèi)和黔中軍看見堆積數(shù)丈的值錢物件兒,也都瞠目結舌。
尤其還有從兩族搜出來的幾十口巨大的銀箱,還有各家零零散散的銀匣子,還有各家各戶都有的各種銀飾,算下來估計得有上百萬兩之巨。
更遑論還有各種地契房契,一一登記完搜羅到一起放置,一個小首飾匣子根本裝不下,又換了個大三倍的木箱,壓實了才扣上蓋子。
整個南越一年的稅收才多少,這兩族實在斂財極大。
而謝欽手中握著的幾本賬本,詳細記錄了兩族近幾年供應給平王的各種錢物,亦是數(shù)目巨大。
一旦傳回京中,必定震驚朝野。
第二日,謝策在自己的屋子醒了,就知道母親沒騙他,母親接他回來了。
他穿戴好,從屋子里出來,就看到眾人皆在忙碌,頓時不解。
可尹明毓還未醒,老先生又叫謝策過去上課,謝策只能忍下疑惑,等到上完課,早膳時方才問尹明毓:“母親,為什么都在收拾東西?”
尹明毓淡定道:“要回京�!�
“回京?”謝策懵了,掰著短胖的手指頭數(shù),“一、二……不是最少三年嗎?”
尹明毓心情輕快,胃口大開,邊吃邊回他:“你父親要回京述職,正好你知許姑姑要成親,咱們就一道乘船回去�!�
謝策臉上露出要喜不喜的神色,糾結地問:“還回來嗎?”
“怎么?沒玩兒夠?”
謝策誠實地點頭。
尹明毓也沒玩兒夠,雖然她這次再回京,心態(tài)和底氣較先前又有不同,可在南越確實比在京城自在多了。
以她如今對謝欽的了解,再回來的把握極大,對謝策便沒像對戚夫人那般說,而是直接點頭道:“應是回來的�!�
謝策這下只剩歡喜了,高興道:“我能見到祖父、祖母了!”
州城城門從早上開始,便極為嚴格,除非拿到州衙的通行令,否則只能進不能出。
城中百姓有些惶惶,可街上偶爾走動巡邏的士兵并未對他們如何,也沒有影響他們正常做生意做工,所以城中倒也沒有到風聲鶴唳的地步。
傍晚,謝欽終于從蝴蝶谷中回來,帶著幾十輛車進城。
百姓們畏懼那些健壯的士兵,皆只敢遠遠地小心圍觀,然后悄悄議論。
而謝欽回到州衙之后,只見了尹明毓一面,便投入到州衙的忙碌之中。
州衙官員從昨日點卯上值之后,便一直沒能離開州衙,若非刺史夫人還教人給他們送水送飯,他們恐怕比現(xiàn)下還要狼狽幾分。
尹明毓的婢女們也都不輕松,他們走得急,謝欽又帶回來這么多東西,都要送進京城,婢女們幾乎忙得腳不沾地,連口水都要匆匆喝。
尹明毓倒也不是什么事兒都沒做,賓客們大多被放出了胡宅,她這就要離京,也得對未完的蹴鞠賽進行些安排。
近來估計是沒什么人有心情看蹴鞠賽了,她干脆便跟這些小娘子們說:“暫時停了�!�
小娘子們還沒完全從前夜的事情抽出來,神色都有些懨懨地,安靜地答應。
尹明毓也沒安慰她們,只是暗示道:“城東北那些鋪子,日后定要處理的,誰都有機會,你們不妨想想,有沒有些打算……”
一眾小娘子們聽后,漸漸露出些渴望之色。
有些人甘于平淡的生活,不能強求,也不必指責;可若有些人不甘于束在后宅,尹明毓也不介意給她們創(chuàng)造些機會。
左右對她來說,并不難,何樂而不為呢?
謝欽等人日夜忙碌,最終在事發(fā)的三日后,即將踏上回京的路。
州衙暫時交給褚赫,謝欽和尹明毓一同去向戚節(jié)度使和戚夫人拜別之后,便帶著戚家送往京中的土儀,離開州城。
他們此番離開州城,不止帶著謝家的護衛(wèi),還有幾百戚節(jié)度使的親兵,一同護送這筆銀錢進京。
船早就安排好,已經�?吭诖a頭,他們一行人先走陸路到南越東南的碼頭,然后從碼頭乘船,一路北上。
他們運氣不錯,這一路天氣都極好,十分順暢地到達揚州碼頭,比預計還早了一日。
若是耽誤行程,謝欽便不打算停留,可既然早到,船上又需要補給,一家人便臨時決定,只帶幾個護衛(wèi),回老宅一趟。
姑太太已經二月底便為了女兒白知許的婚事,進了京。
謝老夫人并沒有跟庶女一起回京,即便謝家主和謝夫人頻繁地送信回來請她回京,她還是堅決地留在老宅里。
謝家主心里,老母親獨自一人待在揚州老宅,沒有兒孫在身邊,定然極為冷清,滿心寂寞、孤苦,卻不愿與兒孫訴。
然而現(xiàn)實卻是大相徑庭。
謝家在揚州族人眾多,謝老夫人年少時也有一些閨中友人,有的已經過世,有的隨兒孫去了別處,卻也有兩位離得近的,又重新有了聯(lián)系。
那兩位老夫人,過得不算差,不過家里兒孫、婆媳的事情教她們皆心力交瘁。
謝老夫人如今想得極開,活一日少一日,又頗為豪氣,老姐妹三人相聚之后,勸解幾次,直接留下了兩位好友。
三位老太太聚在一塊兒,白日里聽戲、四處游玩兒,嘗遍揚州美食,晚間有時還會如文人雅客一般月下飲幾杯,抵足而眠,好不愜意。
那兩位老太太樂不思蜀,謝老夫人也完全沒想起來過“寂寞”。
偏偏她信中跟兒子說,謝家主完全不信,她就懶得說了。
有時候那兩位老太太想念孫兒,便要回家去看看,可回去沒幾日,又教家里那一遭一遭的事兒給厭的再來謝家。
她們見謝老夫人吃喝不誤,還問過她:“你總說你孫媳和曾孫如何如何好,你就不想念她們嗎?”
謝老夫人:“……”
想是肯定想的,只是想得不多。
她沒工夫啊。
而且謝老夫人以為,孫媳肯定能理解她的。
兩位老太太不能理解,但是聽她說起兒媳婦“能干”、孫媳婦“貼心”……又頗為羨慕。
前些日子,謝老夫人帶她們去金陵玩了些日子,回來兩位老太太又忍不住,回家去看孫子了,剩下謝老夫人一人,便把出門在外有些想的吃食全都安排上,邊聽書邊吃。
她聽得昏昏欲睡之時,外頭忽然驚喜地進來稟報:“老夫人,郎君、少夫人和小郎君回來了!”
謝老夫人驚醒,護住腿上的碟子,問:“誰回來了?”
婢女又喜氣洋洋地重復道:“郎君、少夫人和小郎君回來了!”
“這不才走幾個月嗎?”雖然她是說過沒準兒很快便會回來,可他們也回來的太快了。
謝老夫人回過神來,趕緊教人將吃食都藏起來。
一眾嬤嬤、婢女:“……”
她們還以為老夫人得喜得不行,第一時間去見少夫人他們。
謝老夫人喜是喜,可該叮囑也不能忘了叮囑:“莫要胡說,省得嗎?”
一眾嬤嬤、婢女皆點頭。
她們這頭收收藏藏,那頭尹明毓一行也到了老宅門口。
謝欽不打算引人注目,因此下船了才派人先回來知會謝老夫人,是以族人們還都不知道他們回來。
三人進入老宅,謝策便迫不及待地小跑向正院,一進了正院就脆生生地喊道:“曾祖母,策兒回來了!”
正好已經收拾好,謝老夫人聽見曾孫的聲音,只剩下喜,拄著拐杖走出去。
曾祖孫終于相見。
一老一少打量著對方,卻都有驚訝和疑惑。
謝策人小直接,睜大雙眼問:“曾祖母,你怎么胖了?”
謝老夫人顧不上感慨曾孫如今說話的利索勁兒,看著他的臉反問:“策兒,你怎么黑了?”
謝策一聽,小手摸向臉頰,“策兒黑了?”
謝老夫人一看他那也黑了不少的小手背,一言難盡。
這是她謝家未來的繼承人?怎么成了小黑炭了呦!
這時,謝欽和尹明毓走進來。
謝老夫人望向兩人,瞬間被尹明毓吸引去全部視線。
尹明毓跟她四目相對,謝老夫人一直沒有離開,忍不住同情謝欽。
沒想到老夫人竟然最想她。
謝欽端端正正地行禮,尹明毓笑呵呵地行禮。
兩人起來后,謝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尹明毓一會兒,終于問了出來:“你怎么也黑了?”
尹明毓:“……”
原來是自作多情了。
雖然尹明毓黑得沒有謝策明顯,但也不是謝老夫人能夠忍受的。
她實在看不下去,便轉向了孫兒謝欽,慈愛道:“路上可辛苦?你們怎么忽然回來了?”
謝欽扶著祖母的手,回道:“臨時回京述職�!�
謝老夫人又問:“可要再去嶺南�!�
謝欽頷首,問道:“祖母可要隨我們一道回京?”
“不回�!敝x老夫人回得毫不猶豫。
謝欽:“……”
才一年多未見,祖母變化……略大。
而謝老夫人說完,也意識到她回得太快,當即轉移話題問:“羊呢?吃了嗎?”
剛回來的三人:“……”
他們都迷惑了。
第116章
尹明毓他們低調回來,輕簡了人員車馬,羊自然是留在了船上。
謝老夫人成功轉開話題,順勢便問起別的:“你們預備在揚州停留多久?”
謝欽道:“傍晚便得登船。”
他有公務在身,船上還有那么多銀錢,他們不能多留,也就是趁著船上采買的間隙,回來見一見老夫人。
而此時已經臨近中午,謝老夫人一聽他們只待這么一點時間,還是有些不舍的,便讓膳房午膳多準備些他們愛吃的菜。
謝策離了謝老夫人這么長時間,一點兒沒生分,直接在旁邊兒一起點菜。
謝老夫人全都依他,待到吩咐完,才摸著曾孫的頭,夸贊:“策兒如今可真是長大了……”
她這話一說,打開了謝策的話匣子。
謝策舉起小手,擱在頭頂上比了一下,還踮腳,“曾祖母,策兒這么高了!”
謝老夫人笑容和藹,“是,長高了�!�
謝策又道:“曾祖母,策兒新學了刀法,您要看嗎?”
謝老夫人一聽,馬上應道:“快讓曾祖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