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另一個小娘子又說道:“您又說,不能逮著一只羊薅,也不能讓哪一家獨大,擾亂秩序,讓百姓無法謀生,是以樂師、舞姬等我們便找了不同的班子商談,也不要錢。”
“還有,有些活計,州城里的乞丐不用給工錢,給飯就能干……”
所以錢就省下來了。
尹明毓笑容越發(fā)大,夸贊:“做得極好�!�
小娘子們一聽,更加雀躍,全都激動不已。
而這時,劉娘子問道:“刺史夫人,上一次蹴鞠賽之后,我們便發(fā)現,似乎有人就蹴鞠賽悄悄做賭局押注,時日久了,不知會不會出問題……”
尹明毓欣賞地看著她們,眼光長遠是極難得的品質。
不過另一個方面,也說明謝欽教人在百姓之間廣宣大鄴律法,是有些效果的,至少連這些小娘子們都懂得些律法了。
既然涉及到大鄴禁賭的律法,那是謝欽的事兒,尹明毓可不操心,而且錯的并非是蹴鞠賽本身,反倒蹴鞠賽讓一些百姓尋到了新的謀生出路。
尹明毓笑道:“我會跟刺史大人說明此事,到時州衙有什么政令,你們可關注著�!�
一眾小娘子們聽后,紛紛應下。
“至于這些錢……”
尹明毓等小娘子們全都看過來,便道:“你們一同忙活了幾場,想必已有分工,你們一起商量,拿出一部分來作為你們的酬勞�!�
小娘子們一聽,連忙拒絕道:“刺史夫人,我們整日在您這兒玩兒,不能拿,您收回去吧�!�
“我是刺史夫人,如何能拿這錢,豈不是落人話柄,萬一害得刺史大人受人攻訐,怎么辦?”
小娘子們沒想到這處,頓時又是一驚,紛紛否認道:“我們絕沒有害您和刺史大人的意思�!�
“我只是說有那一可能�!币髫拱矒崴齻�,“該你們拿的酬勞,是你們應得的,拿的正當,不必推辭。”
“剩下的那部分錢,留一份作備用,再拿出一部分做善事�!�
小娘子們互相看了看對方,應聲:“是,刺史夫人�!�
而具體做什么善事,尹明毓沒多言,也讓她們商量去,只是也提醒她們:“賬目一定要清晰,不可生邪念,否則便不會再用你們,我大可找別的人做。”
背后不定有多少人在算著她們賺到的錢,沒有一個有權勢的人支持,她們一群小娘子,肯定沒法兒掌控這事兒。
尹明毓喜歡丑話說在前頭,作為提醒,免得真有那一日,她們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錯。
小娘子們此時也都純質,滿口答應。
待到午后,尹明毓接了謝策回州衙,便跟謝欽說了蹴鞠賽引發(fā)的一些不甚好的事兒,讓他處理。
謝欽對于尹明毓折騰出事情又甩手的行為,已經極為習慣,什么都沒說,直接頷首表示他的態(tài)度。
尹明毓見了,瞬間便撇開來,無憂無慮地該吃吃該喝喝。
兩日之后,從蝴蝶谷礦洞之中出來的護衛(wèi)回到州衙,向謝欽稟報礦洞之中的見聞,并遞上一份簡易的礦洞地圖。
謝欽聽到護衛(wèi)稟報的內容,神情冰冷至極。
拖一日,那礦洞之中便可能多一個受害之人,可京中旨意未到,他們不能輕舉妄動。
所幸,昭帝也重視此事,終于在謝欽送出信十余日之后,快馬加鞭地送來密旨,他可以著手準備安排黔中軍進入嶺南。
尹明毓和褚赫也都在一旁,褚赫問他:“你打算如何悄無聲息地安插黔中軍進來?”
謝欽道:“修路�!�
既然南越州百姓忌憚修路建橋,他們只能從外面招工,一切都順理成章。
尹明毓則是問道:“準備何時動手?”
謝欽道:“南夢族和蠻族聯(lián)姻,于州城之中舉辦盛大的婚禮,想必整個嶺南有名望的人,包括僥族的族長等人,都會來參加。”
尹明毓又問道:“那兩族所行惡事,自然死不足惜,但南柯算是無辜之人,若是禮成,是否算在蠻族之列論罪?”
朝中不知如何計較,可若是誅兩族全族,成婚的南柯以及一些無辜的南夢族女又當如何?
謝欽明白她的意思,道:“陛下密旨有命,令我事成之后,盡快入京述職,定會就此事有妥善的處置。”
尹明毓這才知道,陛下的密旨中竟然要謝欽親自回去述職。
而褚赫也頗為驚訝。
謝欽則是問尹明毓:“二娘,屆時應是走水路,你是隨我一同回京,還是留在嶺南等我回來?”
若是無事,尹明毓肯定不愛折騰,不過若是三月回京,許是還來得及參加表妹白知許的婚禮,也能見見妹妹們,是以她立即便道:“我跟你一道回京�!�
不過,她才來南越三個月,就又要回去了嗎?
尹明毓想到遠在揚州的謝老夫人可能會有的反應,忍不住期待。
謝欽對她如此順暢地要同回京城,微微默了一瞬,復又毫不猶豫地拋開,他們夫妻是要攜手至白首的,若是在意這些細枝末節(jié),便是庸人自擾。
謝欽和褚赫就具體引兵入南越的事細致地商定一番之后,一面著手開始安排,一面派人去和黔中節(jié)度使溝通。
與此同時,還有一件事,是他們必須要做的,那便是讓戚節(jié)度使為黔中士兵悄無聲息地潛入南越大開方便之門。
嶺南軍中確實有可能被此地勢力滲透,但戚節(jié)度使經營多年,不可能沒有自己的親信和人手。
因為有陛下的密旨,謝欽極有把握戚節(jié)度使會同意,不過到底是越過戚節(jié)度使,他還是打算親自向戚節(jié)度使說明勸說,免得日后同僚之間留下芥蒂。
而且,他們動手之日,有些事情也需要戚節(jié)度使和節(jié)度使夫人幫忙,若是他們心甘情愿,總歸是一大助力,可確保萬無一失。
尹明毓和謝欽帶著謝策一起去的,勸說勸雙,戚夫人那里通了,到時幫著勸慰戚節(jié)度使幾句,戚節(jié)度使也就更通了。
他們是正兒八經遞了拜帖,拜見夫妻倆。
戚節(jié)度使一見拜帖,便知道謝欽肯定無事不登三寶殿,果然,兩人一單獨在書房之中,謝欽便扔給他一個驚雷。
“怎么莫名其妙便要入兵?!”
謝欽一五一十地講了蠻族和僥族在蝴蝶谷做下的惡事,認真道:“戚大人,你我為官,初衷定然有為民請命,造福百姓,如今百姓受苦,怎能視而不見?”
后院,尹明毓也給戚夫人講了蝴蝶谷之事,“伯母,女子雖弱,亦知善惡大義,見此不平之事,如何視而不見?”
他們在來之前,從未溝通過如何勸解戚家夫妻,但相處日久,已有默契。
前院書房里,謝欽道:“戚大人,為官不仁,何以為官?”
后院堂屋里,尹明毓則道:“伯母,人若麻木不仁,何以為人?”
戚夫人是將門之女,本就有幾分嫉惡如仇,早就已經氣憤難當,加之這些年在嶺南,亦是多有忍讓,當即便一拍桌子,干脆道:“從前不知,尚可裝聾作啞,如今再視而不見,我便白活了!”
書房里,戚節(jié)度使沉默許久,也嘆了一聲,應下。
第113章
謝欽為人處世極為嚴謹,也不辭辛苦,受尹明毓影響,不再只壓榨信任的褚赫和護衛(wèi)們,而是和褚赫一起,將整個計劃捋順,又和戚節(jié)度使溝通無誤之后,便將計劃分割成碎片,除了最緊要的部分,其余全都一環(huán)一環(huán)分派到各處。
完整知道謝欽全部計劃的,只有謝欽、尹明毓、褚赫三人,戚節(jié)度使只知道大概,并不知細節(jié)。
官吏們皆不知道內情,也不可能所有人湊在一起化零為整,拼湊出謝欽要做的事兒,是以謝欽只要掌控全局便可。
黔中軍和南越的距離,一來一回,還要不引人注意,是以直到婚禮前三日,黔中軍才喬裝打扮成從外面招進來做工的百姓,被州衙負責管理修路的的官吏安排到靠近蝴蝶谷不遠的路段。
謝欽計劃讓黔中軍在三月初三晚戌時中進入蝴蝶谷,戌時末之前,徹底拿下整個蝴蝶谷。
而距離婚禮還有三日,官吏只當新來的五千壯漢真的是來干活的百姓,還高興于他們的強壯,認認真真給一眾黔中軍安排了不少活計。
黔中軍要隱藏好身份,一群正兒八經的士兵還真的為南越修起路來。
不過頭一日就讓一眾黔中軍感到意外的是,賬房竟然也給他們結了一份修路的工錢。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意外之喜。
此番來的黔中軍,全都是精兵,體格好,身材精悍,白天天熱,干起活來便打著赤膊,還有附近村子里的小娘子害羞地偷偷來瞧。
南越的姑娘長得好,士兵們注意到,一個個似有意似無意地表現出更加有力的一面,惹得村子里的小子們酸得不行,也來報名修路,不想被比過。
官吏們恨不得早些修好路,越多人報名越好,只要瞧著體格不是太差,基本來者不拒。
對州衙來說也算是歪打正著。
三月初一,蝴蝶谷僥族的樊族長等一些地位比較高的族人,皆前往州城準備參加胡族長的婚禮。
蠻族進州城更早些。
胡族長惦記南柯多日,從前最喜歡的侍妾又有了身孕,早早便借口準備婚禮提前進到州城里,但婚禮的一應事宜中,他只參與了試婚服一項,其他時間皆在各處享樂。
三當家胡金就像是管家一樣,全程籌劃蠻族這邊的婚禮。若非胡族長打著見南柯的主意,聘禮都得他一人去送。
三月初二,婚禮前一日,按照大鄴漢人的婚禮習俗,要曬嫁妝。
當然,南夢族中靠犧牲族中女兒得來的一點財富,州城一些有權勢的人家根本看不上眼,也不與他們結交,是以曬嫁妝這日除了南夢自己的族人,只有尹明毓來看曬嫁妝。
宅子只算是尋常,張燈結彩,紅喜字貼滿每一扇門窗,院門口還有一副喜聯(lián),教人一看便知是要成婚的。
這都是南柯親自帶著族人準備起來的。
明面上,南柯的父親南族長還是南夢族長,但實際上,南柯已經成為南夢真正主事的人,而女兒家自己準備婚禮,南柯大概是大鄴頭一個。
尹明毓兌現承諾,帶鬧著要一起出來玩兒的謝策來給南柯添妝。
謝策也要給“義侄女”添妝,特地從州衙后宅庭院里摘下一朵羊口里幸存的花兒,一見到南柯,便遞給她。
“南柯,這是我和羊送給你的。”
南柯長這么大,明日就要成婚,沒收到過心上人的花,沒收到過“未婚夫”的花,竟然收到了四歲的“義叔叔”和一只羊的花,接過來的時候,簡直哭笑不得。
而謝策還抬起手,拍拍她的手臂,“不要太感動啊。”
南柯不禁笑起來,認真地道謝。
謝策很是自得。
相比于謝策的添妝禮,尹明毓的添妝禮就平平無奇了,是由謝欽提供的一套頭面,以她和謝欽的名義送給南柯。
金兒打開首飾盒給南柯看,南柯一見,忙道:“夫人,這太貴重了……”
只要不是從尹明毓私房出,尹明毓心疼的程度就不深,直接手一揮,豪爽道:“不過是副頭面,給你便收下。”
金兒走向南柯送上頭面,尹明毓轉頭看向院子里的東西。
南柯的嫁妝箱和胡族長的聘禮都擺在庭院里,南柯接過首飾盒,便教人將箱子全都打開。
院子里一些南夢族人瞧著那些財物,直了眼。
嫁妝箱還算尋常,畢竟南夢的底蘊一般。
比較之下,胡族長屬實算得上闊綽,聘禮箱一打開,金燦燦白花花的一片,全都是金銀物件兒。
肯定是不如當初謝家和平城長公主府送到尹家的聘禮名貴珍稀,但這俗氣又實在的東西,完全符合尹明毓的審美,且對南柯來說正合適。
“這可都是你將來的倚仗,誰也搶不走�!�
尹明毓手搭在她的肩上,湊近她,低聲道:“你明日莫要害怕,一切如常,多帶些信得過的族人去胡族長的宅子便是。”
南柯點頭,握緊首飾盒,眼神沒有一絲怯弱,堅定、無畏……
尹明毓退離,又輕拍了一下她的肩,方才道:“我便不多留了,明日見�!�
南柯親自送他們出門。
謝策跟著尹明毓上馬車前,一本正經地對南柯道:“明日母親不準我來,你要好哦~”
南柯一怔,隨即綻開笑容,沖他微微一福身,道:“小郎君也平安喜樂。”
尹明毓站在馬車邊,等他們兩個說完,才招呼道:“小郎君,走了�!�
謝策這才對南柯?lián)]揮手,顛顛兒跟著尹明毓上馬車,回州衙。
當晚,州城中表面上一切如常。
胡族長的豪宅中,四處皆裝扮喜慶,他亦是滿面紅光、喜氣洋洋地抱著個美貌歌姬,與一群人肆無忌憚地飲酒作樂。
隔壁便是樊族長的宅子,父子倆能清楚地聽到他們那頭的靡靡之音,皆鄙夷不已。
“虧他還是一族之長,整日只知道酒肉美色,族里事務全扔給那個胡三,早晚有一日要被架空�!�
樊族長譏諷地瞥一眼胡族長宅子的方向,“他越荒唐越好,若真斗起來,咱們便趁機吞下整個蝴蝶谷,日后嶺南就是僥族的天下,再沒有一個蠻族與咱們平分�!�
樊少族長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再聽隔壁的聲音,也不覺得吵了,反倒像是對僥族未來昌盛的預祝之曲。
父子倆展望僥族的前景,皆是心情極好,樊少族長回去后,也召了個侍妾,淫樂一刻,早早睡下。
州衙后宅,正屋——
尹明毓和謝欽并排躺在榻上,對于明日的事兒,他們都已經溝通過,是以并未在睡前繼續(xù)討論。
只是謝欽對尹明毓的安全有些擔憂,囑咐道:“不要讓護衛(wèi)離開身邊太遠�!�
任何事情,即便計劃周全,也無法保證能夠萬無一失。
是以為了避免護衛(wèi)們需要分心保護謝策,有不能顧及到的地方,他們沒讓謝策去參加婚禮,還打算將他送到節(jié)度使府,直到事情平息再接回來。
尹明毓閉著眼睛,含糊地“嗯”了一聲,又帶著些困倦道:“晚宴上也不能全都安排在身邊,否則誰瞧著不奇怪……”
因為要在事畢之后盡快回京述職,謝欽打算親眼看一看蝴蝶谷內的一切,以便述職之時事無巨細,所以只能托尹明毓在州城周旋。
他相信尹明毓,但是相信和擔心是兩碼事,“若是有什么意外,以自身安危為重,其他皆是次要的�!�
尹明毓沒有回答。
謝欽側頭,見她已經睡著,頓時無言以對。
片刻后,他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捏住尹明毓的鼻子。
尹明毓睡夢中不得不微微啟唇呼吸。
謝欽覆上去,堵住她的嘴。
“唔唔……”尹明毓喘不過氣,醒過來,若不是理智恢復地快,得咬謝欽一口回報。
謝欽見她醒了,順勢便松開捏著她鼻子的手,輕吻幾下,支起身道:“你倒是什么時候都睡得著,我方才說得話,可聽見了?”
尹明毓推開他,邊翻身背對他邊道:“桃木劍為證,我比誰都怕死,再說,還有戚夫人呢�!�
她翻到一半兒,忽然捂頭,輕聲喊:“壓我頭發(fā)了!”
謝欽立即起身,等到尹明毓飛快摟起散落在床榻上的長發(fā),才重新躺下,在她身后,輕輕揉她的后腦。
他揉得舒服,尹明毓方才消散的睡意又回來些,微微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道:“盡人事,聽天命,多想無益�!�
謝欽聽著她漸漸平和的呼吸聲,也闔上雙眼。
深更半夜,一眾黔中軍悄悄起身,離開暫居之地,在謝家的護衛(wèi),一分為二,一部分悄悄繞過蝴蝶谷,找到礦洞的另一個隱蔽的洞口,暫時潛藏在附近;另一部分則是潛入蝴蝶谷谷口不遠的山林中。
第二日,勞作的百姓雞鳴便起,修路的時間亦是從清晨開始。
負責監(jiān)管修路的小吏來到正在修的路段,原以為會看到已經開始修路的人,然而卻只有零星幾個附近村子的青壯。
“人都哪兒去了?怎么還沒過來?”小吏氣怒,“睡死了嗎?快去叫人�!�
村子的青壯面面相覷,有一人說道:“剛才路過,一個人都沒看見,全都空了。”
“空、空了?!”小吏反應不過來,教這詭異的事兒弄得渾身一寒,便叫著幾個青壯,打算一起去瞧瞧。
這時,一個謝家護衛(wèi)迎面過來,攔住了一行人。
他直接掏出謝家的腰牌,吩咐道:“與爾等無關,你們繼續(xù)修路�!�
小吏對著護衛(wèi)點頭哈腰,察覺到里頭可能有些事兒,趕忙招呼幾個青壯去干活,還囑咐他們“多干活、少多嘴”。
稍晚些,有村子里的姑娘借著去田里做農活,在附近路過,只瞧見這么幾個人,也有些奇怪,還張望了幾眼。
小吏有些小聰明在,對著那幾個姑娘喊道:“別看了,暫時調去別的路段干活了!”
姑娘們一羞,你推我攘地匆匆跑走。
與此同時,另一處正在修的路段,巖峻望著州城的方向,有些落寞地出神。
但他如今還在戴罪受罰,與南柯已是云泥之別,再不能奢望,便又埋頭繼續(xù)干活,當作從來都沒有那一場夢。
而州城之中,謝欽等到官員們上值的時間,在一眾官員們面前露了個面,便裝作回二堂處理公務,便回后宅換上極不引人注意的衣服。
尹明毓剛換好一身華服,梳妝妥當,準備出門參加南柯的婚禮。
夫妻二人對視,只互相道了一句“保重”,便越過彼此,分開。
尹明毓先送謝策到節(jié)度使府。
她擔心晚上鬧得太晚,謝策在節(jié)度使府會害怕,尹明毓連羊都一并帶了過去。
戚節(jié)度使和戚夫人全都在府里,對晚上的行動皆極為慎重,可夫妻二人瞧見他們帶著一只“咩咩”叫的羊過來,一瞬間思緒都有些斷。
謝策天真無邪,牽著羊到兩人面前,熱情地介紹:“戚祖父,戚祖母,這是我家的羊!從小養(yǎng)到大的�!�
戚節(jié)度使垂頭看了一眼羊,扯了扯嘴角,敷衍地夸贊:“不錯。”
謝策又轉向戚夫人。
戚夫人在他期望的眼神下,也跟著點點頭,隨即便催促尹明毓:“還要去觀禮,咱們快些過去吧,莫遲了�!�
尹明毓將金兒和童奶娘并一些護衛(wèi)留下,便和戚夫人一起出門。
戚夫人身后,幾個腰桿筆直、昂首闊步、精氣神極不同尋常的婢女跟著他們一道出門。
另一邊,謝欽低調從后宅后門快馬加鞭趕往蝴蝶谷,褚赫在州衙里替謝欽主持州衙,處理一些臨時事務。
尹明毓和戚夫人先到了南柯出嫁的宅子,瞧見南柯作新娘裝扮之后,極為艷麗的容貌,皆驚嘆不已。
尤其尹明毓深愛美人,瞧著南柯如此美貌,想著要分開許久,看一眼少一眼,便盯著她直瞧。
戚夫人無奈道:“你一個女子,好歹收斂些。”
尹明毓倒是振振有詞,“正是女子,才好這般看,若是男子,豈不是輕��?”
她也喜歡瞧俊秀的郎君飽眼福,可能光明正大、沒有麻煩看的,也就謝欽一個,可不是得多瞧瞧漂亮的小娘子們。
戚夫人搖頭,不再理會她。
午后,吉時到,爆竹聲劈啪作響,震耳欲聾,宅子外好些圍觀的百姓都捂緊了耳朵,眼睛卻不離熱鬧。
胡族長帶著一眾蠻族人前來結親,極為闊綽,直接在門口灑了眾多喜錢,百姓們霎時顧不上爆竹聲,紛紛一擁而上搶洗錢。
胡族長看得哈哈樂,隨后走進宅子便吆喝道:“夫人,為夫來了,快些出來�!�
尹明毓和戚夫人都不愛看他那急色的模樣,只轉身看向正房。
南柯也不樂意跟胡族長有太過親密的接觸,是以直接走出來,由喜婆將紅綢交給胡族長,便抬腿向門外馬車走。
胡族長嘿嘿一笑,“夫人莫急�!笨觳礁先�。
他們一出院門,幾乎不做停留,喜車和迎親隊伍繞整個州城最繁華的街道全都走過一圈兒,方才前往胡族長的宅子。
尹明毓和戚夫人并未跟著迎親隊伍一同走,先一步到了胡宅。
胡宅的賓客比南夢族的賓客可多多了,整個南越州城乃至于嶺南有些名望且有資格來慶賀的人,全都來了,偌大的宅子滿是人。
但她們二人的身份高,自是要上座,從坐下開始便有數不清的人前來見禮。
尹明毓打算留人,自然笑呵呵地與眾人應酬,又由于她在州城的風頭和蹴鞠賽頗受人矚目,她甚至極自然地代謝欽應酬了男客們。
她做得太過自然,眾人便也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還有好些人極逢迎她,尹明毓直接在迎親隊伍回來之前,搶走了所有的風頭。
待到迎親隊伍抵達,胡族長父母已逝,南柯的父親不敢受胡族長拜,坐在上首神情局促。
忽然人群里便有人喊:“既然刺史夫人收了新娘作義孫女,不妨受新人長輩禮。”
他這話一說,旁邊不少賓客附和,胡族長神情似乎也不反對。
尹明毓還真敢坐,只是沒必要將這身份做實了,還去受蠻族族長一拜,便直接拒絕道:“有南族長,我不便上座,行禮吧,莫耽擱了吉時。”
她神情不復方才那般親和,帶著些刺史夫人的威嚴,眾人立即便不敢再慫恿。
婚禮繼續(xù),禮成之后,南柯被送進洞房。
胡族長急著去洞房,但尹明毓不想教他糟蹋了南柯,又要拖延時間到戌時,便攔住了胡族長,反客為主地熱情道:“如此大喜之日,難得與諸位相聚,定要不醉不歸,我還為胡族長和諸位準備了一份驚喜�!�
胡族長神色還在南柯身上,不耐道:“刺史夫人有何驚喜?”
尹明毓便拍拍手,不多時,一串兒貌美的舞姬魚貫而入,領頭的便是南朵。
南朵的美貌,一下子便吸引住了眾賓客的目光,胡族長自然也不例外,尤其南朵還是他沒有碰過便送出去的,更加垂涎,便不再急著走,坐下來與眾賓客一道宴飲賞舞姿。
尹明毓也沒落下女客們,一段舞結束,舞姬們退下,一群俊秀的郎君又出現,表演一番花式蹴鞠。
這一番折騰下來,天色漸漸昏暗,即將進入戌時。
胡族長不愛看郎君表演,又想要撂下此處,交由胡三當家招待,也有寫賓客打算離開。
銀兒一擺手,郎君們退下,舞姬們復又上來,這一次沒有停歇,一直在臺上舞動身體。
這時,樊族長忽然問道:“刺史夫人,刺史大人為何不來飲宴?先前不是說,兩族結親乃是盛事嗎?”
戚節(jié)度使慣常不會參加宴席,便是戚夫人近來頻繁出現,他也照舊不出面,是以眾人對他沒來并未奇怪。
而樊族長此言一出,便有旁人也跟著詢問。
尹明毓并不慌張,微微一笑道:“是要來的,許是有什么事兒耽擱了,諸位耐心等等,多欣賞會兒舞樂,我教人回去問一問。”
她說著,還故意轉頭看向戚夫人,歉道:“您不急著回去吧?也不知郎君怎么回事兒,教您等了�!�
戚夫人目光不離舞姿優(yōu)美的舞姬們,不緊不慢地說:“有舞可賞,我急得什么�!�
節(jié)度使夫人都在等,眾人便不好再有些想法,繼續(xù)推杯換盞。
胡族長再是荒唐,也知道不能不見刺史,只得耐著性子等。
然樊族長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思緒根本無法集中在宴飲之上。
尹明毓派護衛(wèi)假裝回州衙去催促謝欽,但謝欽此時已經快馬加鞭趕到蝴蝶谷附近,與黔中軍匯合。
他們定的時辰,便是戌時中從谷口進去,不過礦洞另一邊,卻天色一暗,便悄悄摸進洞口。
這些時日,謝家護衛(wèi)已經來過幾次,甚至還潛進去過,雖然沒有直接到達礦洞,但是對礦洞之中的路線極為熟悉。
他們這一行,從這一處洞口潛入,剛走到石橋附近,便碰到了幾個蝴蝶谷的人。
“你們是……”什么人?!
他們話還未說完,領路的護衛(wèi)便果斷沖上去,直接敲暈,堵上嘴捆起來。
礦洞之中,蜿蜒又空曠,發(fā)出些大的聲音,來回敲打洞壁再傳出去,就不知道會變成什么詭異的回聲。
眾人躲藏片刻,見無人過來查探,便又繼續(xù)向前摸索。
待到按照他們掌握的路線,快要靠近礦洞附近時,護衛(wèi)才拿出一個哨子,短短長長地吹響。
礦洞之中,看守和一些不明所以的礦工聽到這傳過來已經些許變調的聲音,皆有些瘆得慌。
這礦洞吞噬過多少人命,看守們若是不害怕,便不會教礦工們抬尸體去埋,此時便互相推搡著教對方去查探。
推搡許久,終于有幾個看守決定結伴去看看,動作極為小心翼翼。
而礦工之中的有心人聽到了聲音,便眼神一亮,互相打了手勢,慢慢挪動身體,湊到他們早就拉攏好的礦工們身邊,悄悄暗示他們準備行動。
那幾個看守出去許久,都沒有回來,礦洞之中的看守們不免躁動,發(fā)現礦工們似乎不老實,立即威脅似的舉起鞭子,喝罵道:“想挨打嗎?”
礦工們下意識地縮肩,害怕完全地展露。
看守們見狀,嘻哈一笑,突然又響起異樣的聲音,便揪出兩個礦工,讓他們擋在看守們前頭,再出去查探。
那幾人出去,也是很長時間都沒有回來。
但奇怪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可又與先前有些不同,礦洞中的護衛(wèi)們分辨片刻之后,確認,這是打算進攻,讓他們里應外合。
護衛(wèi)們對視一眼,暴起撲向最近的看守。
這是一個信號。
第114章
日復一日的勞作,老礦工們早就已經被磨沒了意志,沒有一絲希望,與行尸走肉無異。
新來礦工,一些人迅速認命,一些人卻還不甘心。
謝家護衛(wèi)這段時間悄悄拉攏的便是這部分不甘心、想要反抗的礦工。
而幾個護衛(wèi)忽然暴起,所有礦工皆被這突如其來的異狀弄得一懵,但巖峽和一眾沒有認命的礦工反應過來之后,立即便沖上去幫忙。
他們有的赤手空拳,有的搬起地上的石頭作武器,有的去拿干活的工具……
看守人數不少,否則不能制住這么多礦工。
是以,看守們一邊壓制眾人,還有余力喝罵——
“你們要干什么?!”
“反天了嗎?”
“滾回去!”
護衛(wèi)們皆習武多年,可以一敵幾,看守們也發(fā)現了他們格外強,分出越來越多的人來打他們。
巖峽等人沒有經過訓練,全靠蠻力對抗,他們吃不好睡不好,自然比不得強壯的看守們,打著打著便有些落下風,還有人受了傷。
其余的礦工們人數其實比反抗的這一群人多兩倍不止,加起來也比看守們多些,但他們所有人都畏懼地縮在一起,沒人敢上去幫忙。
甚至有的人,看傻子一樣嘲諷地看著和看守們撕打的礦工們,覺得這是無用功,還有可能帶累他們挨打。
忽然,礦坑上方傳來密密麻麻地腳步聲,驚到底下的一眾人,就連正在扭打的兩方人也全都抬頭去看。
礦坑邊緣接連不斷地滑下來越來越多的人,看守們不認識他們,神情慌亂,失了分寸。
幾個謝家護衛(wèi),心中有數,沒有去管來人,更加奮力地攻向看守們,氣勢十足。
他們邊攻還邊給礦工們鼓勁兒,大喊:“援兵來了!援兵來了!”
千余黔中軍,有的已經落到礦坑底下,上面還在繼續(xù)向下滑,又有這喊聲加持,先前已經落入下風幾乎不敵的巖峻等人面上皆是亢奮,又找回氣力似的,激烈反撲。
那群一直沒動的礦工們,呆滯片刻,眼里倏地冒出狂喜,這才紛紛爬起來,隨手抓起手邊的東西作為武器,膽小怯懦麻木轉化為瘋狂的仇恨,瘋了似的沖向看守們。
局面反轉,混戰(zhàn)打響。
礦洞隔音極好。
地上,蝴蝶谷兩族的族人們對礦洞里的一切一無所知。
今天是三月初三,南越一年中最盛大的節(jié)日,胡族長在州城成親,兩族之中有地位的人全都到州城參加胡族長的婚禮去了,但節(jié)日還是要過的。
是以,白日里蝴蝶谷歡慶許久,天色暗下來之后,蝶仙廟后的空地上便點燃巨大的篝火,兩族老老少少全都圍著篝火載歌載舞、放歌縱酒。
他們臉上洋溢著幸福快樂的笑容,仿佛腳下是一片樂土,沒有任何腐臭和罪惡。
蝴蝶谷外寬闊的路上,三千余黔中軍整齊列隊,謝欽騎馬停在隊列之首,眾人掩在昏暗之中靜悄悄地望著隔斷兩方人的蝶仙廟。
他們在這里,能夠清晰地聽見歡聲笑語,能聽到年輕女子唱出的美妙山歌。
而蝶仙廟周遭,一圈的昏黃光暈,從遠處看,恍若神跡一般。
但事實并非如此,蝶仙廟的建立,便是兩族貪念的開始。
“郎君,戌時一刻了�!�
謝欽聞言,抬起左手,向前一擺,冷聲下令:“進!”
前排的黔中軍校尉得令,迅速整隊,士兵們齊刷刷地跑進蝴蝶谷口,在蝶仙廟前一分為二,呈包圍之勢從兩側攻入。
空地上,兩族人起初沒察覺到異常時,還在跳動,等到聽到巨大的腳步聲之后,慢慢便停下來,看向聲音來源。
待到那么多的人忽然出現,手中還拿著鋒利的長刀,篝火處的人們瞬間從節(jié)日剝離,老人婦孺尖叫起來四散逃跑,青壯男人們則是毫不猶豫地抽出刀上前拼殺。
他們知道族里做的事兒是錯的,沒有愧疚之心,還有所準備,負隅頑抗。
黔中軍自然也沒有絲毫手下留情,手起刀落,重傷或死,直到不能再抵抗為止。
兩族依靠礦洞,勢力越來越大,整個嶺南產業(yè)無數,族人眾多,長居于蝴蝶谷中的便有數千人,幾乎相當于一個小縣的人數。
這些人里,老弱婦孺占一半,剩下一半青壯,除去在礦洞里看守的一部分和兩族族長帶走的一部分,仍然有千余人。
即便這些人跟黔中軍人數比,實在不占優(yōu)勢,但雙方的廝殺仍舊激烈至極。
兩族一些人慌慌張張地跑回各自的村子。
蠻族村子里,族長宅院的一處竹樓上,侍妾從來就沒有心情參與蝴蝶谷的節(jié)日慶賀,且今日還是南柯嫁給胡族長那個狗東西的日子,她一個人待在竹樓里,無法入眠。
外頭的歌聲停了,又傳來奇怪的聲音,偶爾有人聲,聽起來也極為驚慌,她便起來查看。
侍妾站在二樓,看著那些村人驚慌失措地跑過,有些不解,可隨即想到什么,連忙搬了一個椅子過來,站在上面向篝火處張望。
她看得不甚清楚,可火光照應之下,舉刀廝殺的影子,她能夠分辨的清楚。
一定是刺史的人!
一定是蝴蝶谷倒霉了!
而那些跑回家的人們,還不忘了收拾金銀細軟,帶著金銀細軟,頭也不回地跑進族廟,鉆進礦洞,打算從礦洞逃跑。
侍妾看著他們跑動的方向,一急,并不想兩族任何一個人逃出去。
她沒有辦法阻止,只能干著急。
但沒多久,族廟那里便有了奇怪的現象,又有逃跑的人從族廟里跑出來,和進去的人撞成一團,混亂許久,那些人又開始向各個方向逃竄。
侍妾連胡族長宅子里的人逃跑都不管,只踮起腳緊緊盯著族廟的方向。
又過了片刻,族廟處涌出似乎源源不斷的人來,去抓捕四下逃散的人。
侍妾見到這場景,快意地大笑,“哈哈哈……報應!報應終于來了!哈哈哈……”
族廟處,跟著黔中軍走出礦洞,得見天日的礦工們終于有了實感,全都情緒激動。
“我們終于得救了!得救了!”
“啊啊啊——”
“嗚……”
礦工們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在癲狂大叫,有的則是直接暈死過去。
黔中軍精兵,抓捕普通人,自然輕而易舉。
護衛(wèi)們沒有跟著黔中軍去抓人,而是留在礦工們身邊,一方面指揮情緒相對穩(wěn)定的礦工們幫忙將黔中軍抓到的人綁起來驅趕到一處,一方面則是以防礦工們滿心仇恨,控制不住情緒行兇。
黔中軍挨家挨戶的搜查,無論老少,全都趕到族廟前,集中看管。
胡族長院子顯眼,侍妾自然也被帶了過去,謝家的護衛(wèi)知道她,便沒有為難,連同其他一些南夢女子,暫時不能亂走動。
侍妾等女全都沒有反抗,極其乖順,不過她們看向那些人的眼神,滿是痛快。
等到越來越多的人被抓到一起,黔中軍們抓到的人開始變少,便分出一部分前去支援篝火處的黔中軍。
兩面夾擊,早就已經潰不成軍的兩族青壯更是無力反抗。
前后約莫三刻鐘的時間,黔中軍徹底拿下了蝴蝶谷。
士兵回到蝶仙廟正面稟報:“謝刺史,整個蝴蝶谷已在掌握之中�!�
“有勞諸位�!�
謝欽這時才驅馬繞過蝶仙廟,越過遍地狼藉徑直奔向族廟。
黔中軍們圍成一圈兒,舉著火把,照亮族廟前一片空地。
“郎君�!弊o衛(wèi)們上前,抱拳行禮。
謝欽看向那幾個冒險潛入的護衛(wèi),道了一聲“辛苦了”,便又轉向一群礦工們。
他們大多瘦骨嶙峋,瑟縮惶恐地望著高頭大馬上的謝欽,不知所措。
有護衛(wèi)道:“這是本州刺史大人,便是刺史派我等來救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