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尹明毓能屈能伸,瞬間便轉換立場,笑容滿面地問:“祖母,您要拿什么與孫媳換?”
謝老夫人:“……”
謝夫人輕笑出聲,對孫子道:“快去拿,沒聽你母親答應給你了嗎?”
謝策這才歡快地跑向金兒,抱起那只竹編的羊,筆筒也沒有撒手,全都抱在懷里。
謝老夫人便教人去取了一顆東珠,徑長足有一寸。
“謝過祖母�!币髫剐呛堑亟舆^來,放在自個兒袖中。
隨后,她才有些好奇道:“沒成想,姑姑竟是這樣的性子……”
提起她,謝老夫人便沒不甚愉快,謝夫人看了老夫人一眼,對尹明毓道:“她原先未嫁時,還不這樣……”
謝夫人說完,又覺得不甚嚴謹,又改口道:“至少沒這般嚴重�!�
尹明毓更好奇了,眼巴巴地看著謝夫人,想要她多說一些。
謝老夫人不愛聽,叫著謝策回暖房去小憩,留下謝夫人與尹明毓說些舊事。
原來當年在揚州,謝家這位唯一的姑太太便是出了名的花瓶美人,她生母老實,去的也早,在謝老夫人眼皮子底下長大時,雖常因為性子不討老夫人歡喜,也常因為口舌犯錯,但還算克制。
不過她姿容出眾,愛慕她的郎君極多,謝老夫人做主選了白。
而這一嫁了人,姑太太這性子,自然不得婆母喜歡,每每惹怒婆母,她便回娘家來哭。
謝老夫人不耐煩,便斥她:“總回娘家哭什么,去你郎君跟前哭去�!�
姑太太便真的去了。
偏偏男人極受用,姑太太的婆母又急癥去了,姑太太又隨夫外放,便徹底沒了約束。
尹明毓:“……”
她想象了一下年輕的姑太太像剛才那般梨花帶雨的樣子,莫名理解那位已故的姑父。
得虧是生在謝家,這要是普通人家,許是都護不住……
“先前白大人去世,白氏宗族因著他們夫妻只有一女,登過門,謝氏不能任由旁人欺凌謝氏女,是以謝家在揚州的族人代老夫人和你父親出面,擺平此事�!�
謝夫人道:“那時傳回來的信兒,便是白知許小小年紀,已經(jīng)在幫著管家了。”
尹明毓窺謝夫人神色,便知道恐怕不止是幫著。
姑太太年輕時有謝家,出嫁后有夫君,夫君走后又有女兒,怪道如此……沒心沒肺。
而另一邊,母女兩個回到姑太太閨中住的院子,白知許也顧不上多打量,拉著母親進了屋。
“娘,咱們是回來倚靠外祖母一家的,您就不能管住您的嘴嗎?萬一惹怒了外祖母和舅母,咱們?nèi)绾巫蕴�?�?br />
姑太太委屈,“我真是一時放松,并非有意的……”
白知許瞧她那般,無奈極了,軟下語氣,勸道:“母親,咱們不是說好了,討得外祖母歡心,到時女兒出嫁,您便留在謝家,一來有人照料,二來以防有人欺您�!�
姑太太卻不甚擔憂,“老夫人和你舅母都是有風度的人,便是生氣也不會打罵于我,待你出嫁,我便是賴著不走,她們也不會趕我的。”
白知許:“……那也不能氣人家啊,咱們又不是討上門的冤孽……”
而且,真的不會趕人嗎?她為何覺得懸。
白知許無力道:“能說好話便說好話,要不然就別說,其他的全由女兒來。”
姑太太毫不猶豫地答應,一轉眼瞧見桌上的禮盒,“誒呀”一聲,道:“禮忘記給侄媳婦了!”
白知許道:“晚膳時再帶過去吧�!�
她又叮囑了幾遍,臨去安排仆從們安置東西時,心里對母親仍舊是沒法放心,只希望真如母親所說,外祖一家風度極佳。
晚膳時,謝家人少,便未分桌而食。
白知許恭恭敬敬地向舅舅和表兄見禮,父子二人淡淡地回應。
而謝欽和白家表妹同處一室,對比起來,尹明毓才發(fā)現(xiàn)謝欽一張俊朗的面容和氣度,竟是絲毫不遜色于白知許。
她先前也知道他好看,可一來是早就知道,二來對方曾經(jīng)是大娘子的夫君,第一眼便是有些驚艷也不會多看多想,許是這樣便蒙蔽了。
不過……
無論是謝欽還是白知許,看對方時眼里都沒有任何驚艷之色,謝家其他人也都平常的不能再平常,就她一個貪花好色,格外庸俗……
“表嫂,這是母親為您準備的見面禮,先前忘了給表嫂,還請表嫂收下�!卑字S來到尹明毓面前,語氣不似在舅舅和表兄面前那般拘謹,還帶了些笑意。
尹明毓近距離看著白知許的臉,和露出的一小節(jié)皓腕,心道:庸俗便庸俗,她庸俗她開心。
是以,尹明毓也帶上笑,柔聲回道:“姑姑客氣了,我也給表妹準備了見面禮。”
她們互相交換了見面禮,晚膳時辰到,尹明毓便攜著白知許落座。
身邊兒坐了一個大美人,控制不住地想要多瞧幾眼,不好失禮地眼神亂瞟,尹明毓便借著吩咐婢女給白知許倒茶布菜,光明正大地看她,與她說話。
謝欽坐在尹明毓另一邊,見她對白家表妹溫言軟語,卻不曾給他一個眼神,便親自端了一杯茶,放在她手邊,淡淡地說:“喝杯茶�!�
尹明毓順手拿起來,剛送到嘴邊,便響起一串清脆的笑聲。
眾人望過去,便見姑太太曖昧地瞧著謝欽和尹明毓,打趣道:“誒呦~大郎還親自給侄媳婦倒茶呢,小夫妻感情真好~”
謝家人,連謝家主都看向了謝欽和尹明毓。
謝欽面色越加冷淡,掩飾心頭那一絲局促。
白知許替母親尷尬,想要說些什么緩和,又一時找不到話。
這時,尹明毓放下茶杯,親手接過湯勺,盛了一碗湯,主動放在謝欽面前,溫聲道:“郎君,喝湯。”
謝欽周身的冷意霎時散盡,“嗯”了一聲,拿起勺子喝湯。
謝家眾人紛紛收回視線,重新開始用膳。
唯有一個小不點,看著尹明毓給父親盛湯,雙手抱著碗,也求道:“母親,湯……”
謝欽皺眉,“為人子怎可支使長輩?你的孝道呢?”
謝策不是想要支使,可他不會也不敢辯駁,默默地縮回去,小半張臉都藏在碗后,只剩下兩只眼睛可憐巴巴的看著父親。
謝老夫人心疼,偏又不便說什么,只能看著。
就連姑太太和白知許也都懾于謝欽的嚴厲,大氣不敢出。
氣氛又僵了,尹明毓倒是不怕影響食欲,可既然都解圍了,解到一半兒算什么,便笑道:“無妨,母親給你盛一碗便是�!�
說著便起身盛湯,且她不止給謝策盛,又給謝老夫人、謝家主并謝夫人全都盛了一碗,還聲音輕柔地請他們“喝湯”。
但除了謝策和謝家主,謝老夫人和謝夫人看著面前的湯,都有些怪怪的,頗不自在。
而謝欽喝著不是“獨一份兒”的湯,則是面色又冷了起來。
尹明毓重新坐下后,順手將自個兒原來的茶杯放到謝欽手邊。
姑太太又瞧見了,自作聰明地掩唇笑道:“小夫妻感情這般好,許是要不了多久,便要有喜信兒了~”
白知許頓時閉了閉眼。
她可真欠啊……
一頓飯吃不消停,謝老夫人忍無可忍,斥道:“你閉嘴吧�!�
姑太太意識到自個兒說錯話,可她自覺說的是好話,完全不明白謝老夫人為何要生氣。
尹明毓眼神一動,正好借這個機會擺到明面上,便在桌底下踢了踢謝欽的腳,而后笑道:“郎君公務繁忙,且府里有策兒了,倒也不急,順其自然便是�!�
謝欽瞥了尹明毓一眼,沒言語。
尹明毓便在桌下戳他的腿。
謝欽抓住她的手腕,抬眼淡淡道:“我與二娘自有打算�!�
謝老夫人和謝夫人欲言又止,到底沒說什么。
謝家主卻是對尹明毓這個兒媳目露滿意之色。
第58章
晚膳結束之后,白知許片刻都不敢讓母親停留,匆匆?guī)е赣H告退。
尹明毓想起白日里的事兒,便問謝欽:“郎君,今日可忙?”
他們還在正堂,謝欽一瞬間如芒在背,抬頭看過去。
謝老夫人低下頭跟謝策慈祥地說話,謝夫人正側著頭與謝家主神色如常地交談。
謝欽淡淡地看了她們片刻,方才轉過來,對尹明毓道:“無事,不忙�!�
尹明毓也注意到謝欽的動作,被人看笑話的時候,越是淡定,看笑話的人越是沒趣,若是給予反應,反倒會讓他們興趣盎然。
是以她對于謝老夫人她們的眼神,絲毫不在意,淡定地說:“白日我出去,遇到些事,想與郎君說一說�!�
謝欽點頭,平靜地轉身向長輩們告退。
謝老夫人一本正經(jīng)地頷首,“去吧�!�
尹明毓和謝欽一道回東院,先去瞧了一眼她的羊,而后才進屋,直奔主題。
“我今日邀文娘子出來,就是光祿寺卿徐大人的二兒媳,在酒樓碰見了二娘子的長嫂何氏和她的娘家嫂子何夫人�!�
“先前文娘子便說,她長嫂想要與我結交,今日又‘偶遇’,替我結了酒樓的賬不說,還說要帶我做一本萬利的買賣�!�
謝欽自然是極敏感的,當即便道:“我回頭便教人去查查�!�
尹明毓見他有數(shù)了,立刻便撇下這件事兒,喊人送水梳洗,她在外折騰半日,需得回到床上養(yǎng)精蓄銳。
謝欽穩(wěn)坐在榻上,顯然是不打算回前院。
尹明毓小日子極準,還特意提醒了謝欽。
謝欽右手拿起書,視線落在書上,語氣平淡道:“我知道。”
尹明毓挑挑眉,徑自走進浴室。
待到兩人先后梳洗好,躺在床上,尹明毓毫無內(nèi)疚地睡過去,第二日起床,發(fā)現(xiàn)她來了月事,不過并沒有弄臟寢衣。
“娘子。”銀兒端著熱水走進來,興沖沖地說,“外頭下雪了!”
尹明毓本來還躺在那兒不想動,聞言便坐起來,明明看不到也向窗子張望,然后掀開被子。
金兒為她拿了衣服,尹明毓穿好,又披上兩個妹妹給她做的披風,便踏出門。
今年冬的第一場雪,是她從尹家離開,嫁入謝家的第一場雪,如同飄絮一般洋洋灑灑地下落,森嚴的大宅霎時便被冷清覆蓋。
“咩——”
尹明毓聽到羊叫,下意識轉向羊棚,沒看見她那只羊,又仔細聽了一下,才確定聲音是從跨院傳出來的。
“昨夜一下雪,婢子便將羊牽去跨院了�!�
尹明毓抬腳,走進跨院。
一刻鐘后,她走出跨院門,手里握著繩子,往出拉。
“咩——”
繩子繃的溜直,一人一樣角力片刻,最終尹明毓以壓制性的力量勝出,拉出了她那只半大的霎時,院子里掃雪的婢女們便“噗嗤”地笑起來。
“咩——!”
小羊穿著一身紅通通的棉衣,頭頂上還戴著一頂包臉的紅帽子,奮力掙扎。
這是東院婢女們的“杰作”,都是對這只羊的愛。
尹明毓拉著它去雪中散步,還特地繞了個大圈兒,從花園里走。
小羊生性倔強,在右相家絲毫沒能修身養(yǎng)性,硬是沒學會能屈能伸,四肢蹄子繃直,在雪地上留下兩排直線的印子。
尹明毓拉著它,生生熱出一身汗,便停下來裹緊身上的披風。
它叫了一路,大概也渴了,便低下頭舔雪吃。
尹明毓等它抬頭,方才繼續(xù)拉著它往正院去,到了正院外,便教銀兒找個避風的地方安置它,嘴上還念叨它:“好羊不能吃了睡睡了吃,肉不緊實……”
小羊“咩咩——”叫著頂她。
尹明毓輕輕撫摸它的頭,笑吟吟地威脅:“全羊宴……”
“表嫂……?”
旁邊忽然傳來白知許的聲音,尹明毓抬頭看過去,姑太太和表妹今日依舊賞心悅目,她臉上的笑容大了幾分,問好:“姑姑、表妹。”
姑太太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看了女兒一眼,又緊緊抿起來來。
她神情太過明顯,尹明毓想不注意都難,頗為好笑地看著母女倆。
而白知許看著婢女牽著的這只“別致”的羊,猶疑地問:“這是表嫂的寵物嗎?”
尹明毓笑容不變,隨意地拍了拍羊頭,看起來極認真地玩笑道:“是存糧�!�
端方嚴謹?shù)闹x家竟然有人養(yǎng)羊,還養(yǎng)得好好的,實在教人吃驚。
姑太太抿著嘴,睜大眼睛驚奇地看著尹明毓,一時沒控制住,便道:“沒想到侄媳婦嫁進來,謝家養(yǎng)羊都穿上衣服了!”
尹明毓:“……”
好好的美人,可惜長了一張嘴,知道的是心直口快,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嘲諷她呢。
白知許連忙扯了扯母親的袖子。
姑太太不解,但還是馬上閉了嘴。
尹明毓身體不錯,卻也不能站在外頭與她們寒暄,一邊抬手請她們一起進去,一邊笑道:“姑姑是我的長輩,在我面前完全不必拘束,暢所欲言便是�!�
姑太太是給個臺階便下的人,立即便長出一口氣,道:“我昨日看侄媳婦,就知道你是個大度的�!�
尹明毓沒有猶豫地點點頭,她確實是個“大度”的。
姑太太回頭瞧了一眼院門,看不見羊,但是不妨礙她說話:“羊還是肉嫩時好吃些……”
白知許無奈地提醒:“母親,表嫂不過是玩笑�!�
尹明毓卻是挑了挑眉,隨后不以為意地說:“表妹何須在意,不過尋常閑聊罷了�!�
姑太太一聽,立時眼睛一亮,對女兒夸贊道:“你看你表嫂,多從容大氣�!�
白知許便不好再說什么。
姑太太又開始拉著尹明毓說揚州如何做羊,末了還道:“侄媳婦你定要教膳房做來嘗嘗,比尋常做法好吃。”
尹明毓含笑應下,忽然道:“姑姑見多識廣,不妨幫我辨別一二,有一種羊好吃與否�!�
姑太太教她說來聽聽。
尹明毓眉眼溫柔,與先前勸羊時如出一轍,緩緩道:“我的羊見過烤羊,您說它的肉……會不會更嫩些?”
“看過烤羊……”姑太太初時還未反應過來,待到反應過來,倏地睜大眼睛,看向院門,又轉向尹明毓,“你、你……”
她看著尹明毓的笑容,越發(fā)覺得毛骨悚然,正好正堂門就在眼前,連忙急匆匆地踏進去,置身于堂屋之中,方才有幾分暖意。
而她再看到進來的尹明毓,便趕忙撇開眼,一副敬而遠之的模樣。
尹明毓微微挑眉,沒想到姑太太這般“不堪一擊”。
希望姑太太能在她面前做個安靜的美人,不過若是與誰有怨,放姑太太倒是正好。
第59章
謝老夫人和謝夫人已經(jīng)坐在暖閣里。
尹明毓笑著行禮,不見慌張。
請安卻教長輩們等,白知許卻是有些不安,趕忙上前恭敬請安,并解釋:“我和母親千里迢迢來到外祖家,一安心便睡得太實,起得晚了,教外祖母和舅母等了�!�
事實是晨間起來后,姑太太磨蹭,非說謝家請安的時辰?jīng)]到,不必急著來。
她不似姑太太那般了解謝家,心里其實是不安的,是以姑太太那般說,便半信半疑地信了姑太太的話。
先前在外頭碰到尹明毓這個表嫂,尹明毓溫和,與她們說了幾句玩笑話,白知許的心便松了幾分,沒想到謝夫人已經(jīng)在了。
她倒是不埋怨母親,只埋怨自個兒沒有在母親磨蹭時強力要求,她若要求,姑太太肯定會聽從。
而她想得這般多,謝夫人卻只是指了指尹明毓,笑道:“你們跟她一道進來,時辰便只會正好,哪能晚。”
尹明毓面上帶笑,也不反駁。
謝老夫人見她那般,輕哼了一聲,不過眼神里沒有任何責怪。
她們沒有親親密密的,可看起來就很放松。
昨日白知許便察覺到一些,可因著初來乍到緊繃著,沒細想,此時一看外祖家三代婆媳之間的氣氛,十分驚訝。
謝夫人又與尹明毓道:“老家的賬昨日也送過來了,你回去便能瞧見了�!�
早就有準備的事,又已經(jīng)做好安排,尹明毓便不會再去犯愁,于是很平靜地點點頭,然后故意裝出無力的語氣說她一會兒便回去“干活”。
謝夫人瞧她那勉強的憊懶勁兒,好笑不已。
但謝家除了謝策,她年紀最小,尋常也是有分寸的,不免多縱容幾分,便擺手教她想走便走。
尹明毓和眾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便起身告辭。
謝老夫人道:“晚膳吃羊肉鍋子�!�
尹明毓一聽,笑起來,“那孫媳早些過來�!�
“我方才聽見羊叫了?”謝老夫人道,“晚間莫要再牽過來,教策兒瞧見,又要帶進屋�!�
尹明毓笑道:“我肯定不牽來,萬一小郎君又要帶羊看咱們吃羊肉鍋子,還要與它分享,這不是為難羊嗎?”
姑太太一聽這話,瞪大眼睛,看向尹明毓。
她又不是傻的,乍一聽到也有過一絲懷疑,但因著從來沒想過端正規(guī)矩如謝家,會有人開玩笑,是以才那般相信。
還真的以為侄媳婦是個殘酷可怕的。
現(xiàn)下知道侄媳婦竟是在戲弄她,頓時一臉控訴地看向尹明毓。
偏她人有些圓潤,顯得極年輕,作出這樣的神情,絲毫不顯得別扭,反倒教人對她不忍心。
尹明毓:“……”
在見到姑太太之前,她從來沒見過一個嬌憨的這般自然的中年婦人。
謝老夫人本來看庶女今日鋸嘴葫蘆似的,便有些奇怪,又瞧見她這樣一副神情看尹明毓,更是莫名其妙。
謝夫人也有些疑惑地問:“這是怎么了?”
白知許連忙解釋:“外祖母,舅母,沒什么,只是表嫂說了句玩笑話,我都沒當真,不成想母親卻當真了�!�
謝老夫人問:“什么玩笑?”
白知許看了尹明毓一眼,照實說了。
謝老夫人如果不知道“羊見烤羊”實際不過是謝策的天真之舉,只單聽到這個事兒,肯定當是尹明毓信口胡謅,沒想到有人光聽個話就會害怕。
但放在庶女身上,又似乎頗合她的性子,毫不意外,就像是她能出現(xiàn)的狀況。
不過,謝老夫人瞧了一眼庶女的神情,還是對尹明毓教訓道:“瞧你這兒沒深沒淺的,羊肉鍋子莫吃了,這幾日就待在你院兒里反省。”
錯她是認得,但好久沒禁她足了,尹明毓有點兒不敢相信。
白知許怕和表嫂結怨,哪敢讓外祖母罰表嫂,連忙替她說話:“外祖母,真的只是個玩笑,您別罰表嫂……”
尹明毓回過神,打斷她:“表妹不必為我求情,是我沒個分寸,該罰,千萬莫要為我求情�!�
白知許還當她是客氣,反過來勸道:“表嫂,你切莫自責,真的不是大事兒�!�
她為了佐證自個兒的話,還主動曝起親娘的短兒,“我母親怕黑不敢一個人睡,起夜都要有人陪,本就膽小�!�
姑太太:“……”這是親女兒。
尹明毓瞧著姑太太滿臉的氣悶,也對這位白家表妹又刷新了印象,但這寒天寒地,她真的極樂意禁足。
而白知許勸完尹明毓,又要去勸謝老夫人。
尹明毓趕緊打斷她,直接對謝老夫人道:“祖母,孫媳這便回去禁足,您放心,孫媳一定好好反省�!�
謝老夫人擺手,尹明毓便一行禮,告退,臨走前見白知許仍舊神情忐忑,還安撫地說:“無事,過幾日我邀表妹去東院兒玩兒�!�
白知許見她似乎不介意,馬上扯起個笑容,答應。
尹明毓又轉向姑太太,微笑道:“姑姑,是侄媳無狀,請您見諒,若閑來無事也去我那兒坐坐。”
姑太太看尹明毓笑,還是覺得這個侄媳跟她一貫認識的謝家人不同,干笑著點頭,動作略顯僵硬。
尹明毓這才退出去。
暖閣內(nèi)外完全是兩個天地,尹明毓穿的挺厚實,可從出門到牽起她的羊這一小段路,渾身就全都涼透了。
她沒再繞路,迅速回了東院,又跟婢女們一人喝了一碗姜湯,便脫了衣服躺在床榻上,想起姑太太和白知許,又忍不住想笑。
先前還以為許是要有些麻煩,沒想到竟是這樣的性子。
金兒、銀兒、青玉、紅綢四個婢女正在與小山一樣的賬本作斗爭,抬頭瞧見自家少夫人臉上的笑,面面相覷。
而紅綢跟著算賬也有幾日了,即便正屋的地龍燒起來,屋子里暖和如春,又有茶水點心,比在外頭舒適,也依舊如同上刑一般愁眉苦臉。
她覷著尹明毓的神色,瞧她心情頗好,便出言求道:“少夫人,不若教婢子為您讀書吧?婢子算賬實在不在行�!�
尹明毓倒也不是真的鐵石心腸,既然她嘗試過,還是不適合做這個事兒,便也不勉強。
不過這般多的賬本,她不做,金兒她們難免任務過重,于是便開口道:“紅綢,你若能找個人替換你,便不用算賬了�!�
紅綢一喜,便開始琢磨起人選。
尹明毓轉回頭閑適地翻書,并不告訴她更多。
還是青玉小聲提醒紅綢:“去找夕嵐,你替娘子招她來,東院里的差事你也熟,做起來趁手。”
兩人原來都是東院的管事婢女,后來大娘子換了自個兒的婢女管事,又不喜她們,她們才到了前院。
繼少夫人來了之后,仍舊用的是夕嵐,便是招她們回來,也只做了些閑散的差事。
她們不像金兒銀兒,是不敢閑著的,一開始受少夫人重視幫忙算賬,都是極高興的,只是紅綢屬實是做不來。
紅綢聽了青玉的話,轉向少夫人,見她專注于書中,并未出言反駁,立時便放下算盤出去找夕嵐。
而夕嵐確實管著整個東院的事兒,可任誰一瞧,都知道金兒銀兒才是繼少夫人身邊兒最貼心的人,就連青玉和紅綢都跟少夫人親近,是少夫人眼前的紅人。
她心里當然是有些不踏實的。
此時紅綢忽然找過來,說是讓她幫少夫人盤賬,夕嵐當然是十萬分的愿意,便是紅綢說要幫她分擔些院里的差事,也毫不猶豫地分了。
隨后,夕嵐隨紅綢來到正屋,恭敬地行禮:“少夫人�!�
尹明毓從書中抬頭,含笑點點頭,又看了眼金兒銀兒。
金兒銀兒眼里,夕嵐不是來分寵的,是來幫她們分擔活計的。
于是金兒極主動地請她坐,又多分了些賬本給她,銀兒也熱情地招呼她:“夕嵐姐姐,茶水點心都是娘子給咱們準備的,可隨便用�!�
夕嵐頗有些受寵若驚地坐在先前紅綢的位置上,好一會兒才安下心。
她是絲毫不覺得賬本多的,為了表現(xiàn),極努力用心,效率比紅綢高許多。
尹明毓半靠在床榻上,手里擎著書,嘴角上揚。
何必那么辛苦呢,活兒又做不完,用好手底下的人,便是日后早晚會接手謝家管家權,她也可以不必事事躬親。
耳邊聽著幾個婢女噼里啪啦的算盤聲,尹明毓昏昏欲睡。
她晚間雖然吃不上謝老夫人的羊肉鍋子,可也不用去請安了,便往下一滑,被子一提,安然地睡下。
她再醒過來時,屋子里已經(jīng)沒有了算盤聲,天色也有些昏暗。
尹明毓醒了醒神,喊金兒銀兒。
金兒銀兒沒有馬上過來,撩開門簾走進來的是謝欽,“起了?”
都說年底事忙,謝欽竟然一連兩日都到東院來。
尹明毓拿起床邊的襦裙,邊穿邊問:“郎君今日不忙嗎?”
“陛下跟前近臣頗多,倒也不必事事有我�!�
謝欽拎起茶壺,倒了兩杯水,一杯放在他面前,一杯放在桌子對面。
尹明毓一聽,眼一轉,問道:“郎君在同僚間人緣如何?”
謝欽抬頭,知道她想聽什么,便道:“同僚皆對我客氣�!�
這是極正常的,謝欽這樣冷淡的性子,與人結交也不會太過熱絡。
他又家世極好,才學不俗,許是許多人要敬而遠之的,更甚至嫉妒暗藏也說不準。
尹明毓端起杯子,飲盡,隨謝欽到外間,就看到桌子上的銅爐,驚喜,“怎么有銅爐?”
“祖母教人送到東院的�!�
尹明毓笑起來,“祖母最是心軟�!�
謝欽一撩下擺,坐下,問道,“你又禁足了?”
尹明毓點頭,倒也沒遮掩她做的事兒,全都說了。
謝欽微微皺眉,提醒道:“姑姑到底是長輩,便是性子有些……也要尊重些�!�
尹明毓倒也聽得進去,答應道:“我日后會注意分寸的�!�
這時,婢女們端著肉和各種菜走進來,銀兒還抱著一盤泡好的木耳道:“娘子,這是先前咱們在莊子上采的�!�
謝欽沒多關注,筷子卻多夾了幾次木耳。
尹明毓倒是不覺得自個兒采的吃起來更香,雨露均沾,然后忽然道:“郎君可想過,姑姑這般,有可能是拿準了長輩們不會如何她?”
這點尹明毓頗有經(jīng)驗,她不也是瞧著謝家人都是這樣端正的性子,是以才總是為自個兒拓展彈性空間嗎?
而謝欽聽她一說,便抬眼看著她,一針見血道:“你是在說你自個兒嗎?”
尹明毓不否認,支著下巴看謝欽:“郎君如今是了解我了?”
謝欽淡淡道:“只有謝家能供你如此。”
尹明毓垂眸。
第60章
晚間,謝欽留宿在東院。
兩人并躺在床榻上,謝欽道:“祖母每年臘月十五都要讓人去京郊護國寺里上香,往年都是著人去的,今年輪到定王在護國寺齋戒一月,陛下命我隨同。你若是有興趣,我?guī)闳デf子上住幾晚�!�
他一頓,又補充道:“那處莊子有溫泉�!�
大鄴皇室祭祖的,都要有皇室成員在護國寺吃齋念佛一月,正月初一再由陛下親自主持祭祀。
上一代,一直都是還未登基的昭帝代天齋戒,這一代,昭帝則是讓三位王爺輪流,今年輪到定王殿下。
尹明毓不在意那些,倒是對溫泉極感興趣,當即便答應下來。
而謝欽思忖良久,才又道:“我許是沒有閑暇,你可邀姑姑和表妹同行。”
尹明毓一聽,嘴角便不由自主地上揚,“那我便邀姑姑和表妹一起。”
她看起來太過高興,謝欽反倒不甚愉悅,便淡淡道:“表妹只小你幾個月,此番來京定然是想借謝家尋一門好婚事�!�
尹明毓笑呵呵地說:“祖母、母親先前也這般說,不過表妹的婚事自有母親操心,咱們到時只管為表妹送嫁便是�!�
謝欽嘴角微微上揚,輕輕地“嗯”了一聲。
尹明毓下午睡了會兒,晚上便有些睡不著,不好打擾謝欽睡覺,又不敢動,便閉上眼想溫泉莊子。
她以為她會睡不著,可閉著眼睛沒多久便無知無覺地進入睡夢。
睡夢中,忽然聽到有人在耳邊吵嚷,掙扎片刻,方才睜開眼,問:“怎么了?”
謝欽已經(jīng)坐起,眉頭緊皺地穿衣服,答道:“方才正院來人,說是策兒病了,不肯喝藥,哭著喊你,祖母便讓你過去看看。”
尹明毓清醒了些,問:“病了?什么��?”
“風寒發(fā)熱,許是白日進學,著涼了。”
這時候風寒很容易要命的,尹明毓連忙起身穿衣服,外頭值夜的婢女聽到他們起床的動靜,稟報了一聲,也進來幫他們。
兩人都簡單挽了個發(fā)髻,便匆匆趕到正院,在屋外便聽到謝策的哭聲。
謝老夫人正在焦急地哄謝策喝藥,但謝策生病,身體難受,脾氣也大,嘗了一勺苦澀至極的湯藥,便十分抗拒,怎么也不喝了。
謝欽和尹明毓一進屋,謝老夫人便急急地說:“你們可來了,若還是勸不動,也不能再由他這么哭下去,得直接掰開嘴喂他喝了�!�
謝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微微睜開眼看見尹明毓,便張開小手哭喊“母親”。
尹明毓剛在外邊兒走過,身上全都是涼氣,哪能這么過去,便站在火盆邊兒上,哄道:“小郎君,先喝藥�!�
謝策小手使勁兒向前伸,不住地搖頭,邊搖邊哭:“嗚嗚嗚……不喝藥……”
謝老夫人急得不行,催促道:“莫烤了,你抱抱他�!�
尹明毓只得走過去,抱住謝策。
謝策一到她懷里,立時便緊緊摟住她的脖子,邊哭邊叫“母親”,抽抽噎噎地十分可憐。
尹明毓其實沒抱過謝策多少次,但一個小孩子,小小的身子全心依賴地抱著她,尤其還生著病,她又不是鐵石心腸,自然是有些心軟的,便輕輕在他背后拍。
謝策哭聲小了些,可還在抽噎,小身子也微微顫抖。
謝老夫人見狀一喜,便道:“二娘,你喂他喝藥吧�!�
謝策一聽,頭埋進尹明毓頸肩,不斷搖頭,哽咽地喊:“不喝……不喝……”
謝欽皺眉,說:“必須喝藥�!�
他語氣太過生硬,顯得極嚴厲,謝策哭聲驟然變大,邊哭邊拒絕:“嗚嗚嗚……不喝……”
謝老夫人氣急,當即便空出一只手,在謝欽手臂上抽打幾下,“他生著病呢,你兇他作甚?!”
謝欽從未挨過打,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謝老夫人,“……”
而謝老夫人打完他,根本不理會他的反應,走近尹明毓和謝策,心疼地哄:“策兒,莫哭了,曾祖母的心都教你哭疼了……”
謝策不輕,尹明毓抱著他久了,手臂有些吃力,便坐到床上。
謝欽從“挨打”之中回神,見謝策在尹明毓懷里漸漸平靜,便問謝老夫人:“祖母,策兒如何會風寒?您可派人知會母親了?”
謝老夫人當即便又怒起,強忍著怒火說道:“沒有教人去西院�!�
隨即轉向童奶娘等人,敲了敲拐杖,斥道:“連孩子都照顧不好!”
童奶娘等紛紛磕頭請罪,不敢辯駁。
尹明毓抬頭看了一眼,而后對懷中平靜許多,只是抽噎的謝策道:“小郎君,我們喝藥可好?”
“不要……”謝策搖頭躲進她懷里,不露臉。
謝欽端著藥碗走過來,一副要硬喂的架勢。
尹明毓怕這孩子又大哭起來,他難得鬧一回,這嗓門兒實在是高,她抱著他,直接受沖擊,便抬手阻止謝欽。
謝欽不贊同,“藥一定要喝。”
謝策整個人使勁兒往尹明毓懷里鉆,背對著謝欽,抽噎聲更大,隨時又要張嘴嚎哭。
尹明毓忽然低頭道:“小郎君,藥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