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紫蘇是誰?”虞紹問親姐。
虞綿綿搖搖頭,有點耳熟,但忘了。
微生家的前院。
一姿容秀麗的女子穿著深綠色對襟華服,通身上下首飾皆為青玉,她打扮沉穩(wěn),妝容顯老,婦人髻上沒有步搖亂晃,簡簡單單的幾件玉飾,既顯出價值又不過分招搖,旁人一瞧,倒覺得她像是宮里出來的三十好幾的嬤嬤,沉穩(wěn)干練。
她冷靜的眉眼間透著絲絲期待,步子緩中帶急,領(lǐng)著幾名伙計走入微生家府門,一進(jìn)門,她的步子更急切了些。
只聽紫靈喊了一嗓子,“紫蘇!”還揮揮手。
沈桑寧在二門處站定,看著紫蘇疾步走近,“回來了�!�
她面上露出親切笑容,就像是個等孩子歸家的老母親,看著紫蘇變化很大,就知道紫蘇在外面經(jīng)歷不少、成長不少。
明明還沒二十歲的姑娘,偏將自己打扮成精明睿智的嬤嬤樣。
“少夫人�!弊咸K的聲音略顯滄桑,語氣是終于歸家的喜悅,正想說什么,視線卻被沈桑寧隆起的肚子吸引去,她一怔,隨后大喜,“少夫人,這是——”
“進(jìn)屋說�!鄙蛏幍�。
紫蘇點頭,主動上前去攙扶她,紫靈懂事地退開,將左右護(hù)法的兩個位置留給了紫蘇和少夫人的寶貝弟弟。
齊行舟一句話不說,反正跟著走就對了。
一行人匆匆進(jìn)了陶園,彼時虞綿綿已經(jīng)獨自跑到陶園的庭院里坐著了,伸著脖子瞇著眼,見一行人走近,忙低頭,裝作正經(jīng)淡然的淑女樣,捧著書看著。
沈桑寧一眼瞥見她,知道她也是無聊,遂沒多管,領(lǐng)著紫蘇進(jìn)了小書房。
齊行舟在門檻處猶豫一番,還是沒跨步進(jìn)去,站在外頭將房門關(guān)上,和紫靈站一塊。
屋內(nèi),紫蘇忍不住開口問,“少夫人是幾個月了?”
“七個月,仔細(xì)算起來,你走的那時候便已經(jīng)有了,只是后來才號脈,”沈桑寧在她攙扶下,小心坐到軟墊上,在她驚喜的眼神中補(bǔ)充道,“是龍鳳胎�!�
紫蘇驚喜的眼神一滯,后退一步,驀然行了一禮,隨后直起身,無比莊重地道:“少夫人,您在公府的地位,再不可撼動�!�
她語畢,與沈桑寧深深對視一眼,主仆倆陷入名為回憶的沉默中。
紫蘇的話,讓沈桑寧想起了自己初重生時,一心一意只想在裴如衍死前,生下下一任的繼承人,以達(dá)到保全自己余生的目的。
而今,她早就改了初心。
可紫蘇還停留在那時,紫蘇不知道她重生的經(jīng)歷,只是認(rèn)為她需要生下繼承人鞏固地位,畢竟男人的真心沒有地位來得實際可靠。
尤其是外出歷練半年后的紫蘇,更能明白一點,這世道對女子多有要求,當(dāng)與其他商人爭搶資源時,身為女商人需要比男商人更有頭腦,才能有機(jī)會脫穎而出。
剛出京時的紫蘇還是姑娘裝扮,頻頻遭到同行輕蔑的眼神,不僅如此,在盤店時,總有人將她當(dāng)成冤大頭胡亂要價,所以她開始改變自己的著裝,讓自己看起來很不好欺負(fù)。
再到后來被同行算計,差點將少夫人給的銀子虧進(jìn)去,周邊商鋪明里暗里的使壞,是什么時候停止的呢?
紫蘇永遠(yuǎn)記得,當(dāng)?shù)昝嫜b修完后幾名伙計爬著梯子將大氣的繡衣閣匾額掛上去后,一夕之間,所有人的態(tài)度都變了。
京城繡衣閣的名聲很大,不止繡衣閣的名聲大,連帶繡衣閣的東家名聲也大,因為公府世子夫人親自設(shè)計衣裳、經(jīng)營鋪面,這種事并不多見,更能傳遠(yuǎn)。
當(dāng)那些輕蔑紫蘇之人,想要使壞讓她虧錢的人,知道她是繡衣閣的掌柜時,臉色那叫一個精彩。
而后,她再開新的鋪面,也無人敢為難。
因為,她是寧國公府的人。
那一刻,靠山與權(quán)力的作用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紫蘇將這半年遇到的事一一訴說,然后將一直藏在懷中的信封取出,里頭裝著一沓銀票。
每一張的面值是一萬兩,攏共十四張。
第413章
送溫暖
紫蘇將銀票奉上,“前兩個月,奴婢本就要準(zhǔn)備回京了,身在千里之外,聽說您籌款之事,連陛下都下旨夸贊,奴婢想著您或許要用銀子,故自作主張,輾轉(zhuǎn)多地,從各地的意滿樓、繡衣閣提取出目前能取的最大限額,十四萬兩�!�
早些時候,沈桑寧的確需要,但時至今日,籌款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
不需要這十四萬兩應(yīng)急了。
她接過眼前一沓錢,倒是又富了,不過能賺這些錢,也多虧了紫蘇這半年的辛勞,將她的酒樓與繡衣閣開了諸多分號。
看著紫蘇成熟的模樣,沈桑寧從銀票中抽出一萬兩,遞給紫蘇。
紫蘇見狀,而后連連搖頭擺手,“少夫人,奴婢只是替您跑了腿,做了該做的事,能賺到銀子全是靠您的智慧與名聲,這錢奴婢不該拿。”
“你該拿,”沈桑寧將銀票直接塞進(jìn)她手心,“紫蘇,此事若讓別人來做,做的未必有你好,況且,我只信任你,有了這銀子傍身,往后你也可以做自己的生意了。”
“自己的生意?”紫蘇一愣,低頭看著已經(jīng)塞進(jìn)掌心的銀票,一時不知該抓緊還是松開。
少夫人竟在鼓勵她自己獨立做生意,那先前這半年……算是拿少夫人現(xiàn)有的產(chǎn)業(yè)練手嗎?
沈桑寧一臉認(rèn)真不似玩笑,紫蘇面上動容,這一刻捏緊銀票,“多謝少夫人�!�
“不必言謝,這是你該得的。”她道。
主仆倆相視一笑,沈桑寧被紫蘇攙扶著起身,兩人走向門外,門一打開,幾個“門神”就紛紛轉(zhuǎn)頭來。
齊行舟、虞綿綿、紫靈三雙眼睛清澈得很。
沈桑寧的目光穿過他們,看向逐漸暗去的天色,紫蘇都回來了,離過年也是不遠(yuǎn)了。
她忽然開口,“年底了,紫靈,你去繡衣閣交代一下掌柜,在年前再趕一批衣裳出來,過年的時候大家都有新衣穿�!�
“是�!弊响`一聽有新衣,喜氣洋洋地往外奔。
距離過年還有大半月時間,按照繡衣閣的人手,最多能做兩千件衣裳。
想著,沈桑寧從袖中抽出五萬兩銀票,遞給紫蘇,“你去城中其他的成衣鋪瞧瞧,務(wù)必訂至少三萬件過冬的新衣�!�
紫蘇沒多問,拿著錢點頭,“若是不夠,要從鄰縣訂嗎?”
“可以�!�
得到沈桑寧的答復(fù),紫蘇也快步出了陶園。
從頭至尾,虞綿綿看得驚呆了,忍不住嘀咕,“表嫂,你這也太闊氣了,一出手就是五萬兩�!�
齊行舟仰著頭,“阿姐又要給揚(yáng)州寄衣裳嗎?”
“嗯,辭舊迎新,穿新衣裳迎接新的一年�!鄙蛏幍皖^,笑著摸摸阿舟的小腦袋。
“可是遭了難的下城百姓,還有那么多人嗎?”齊行舟問。
聞言,沈桑寧手上的動作變得緩慢柔和,“還有工匠和官差們吶�!�
齊行舟恍然大悟,小唇輕啟,“阿姐,這次派我去送衣裳吧�!�
“你?”沈桑寧失笑。
卻見他十分認(rèn)真點點頭。
“我也去,”房頂上突然跳下來個人,“我和他去�!�
沈桑寧看著云叔今日積極的模樣,再看阿舟堅定的小臉,想著他們一同前往揚(yáng)州,倒也沒什么危險,遂點頭答應(yīng),“好,等衣裳趕工完成,你們領(lǐng)著護(hù)衛(wèi)們?nèi)ニ鸵律��!?br />
話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跑近。
是虞紹匆匆趕來,舉著手,“我也去,我想我爹啦�!�
虞綿綿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瞎湊什么熱鬧。
送個衣裳,三個人都要去?
沈桑寧身子重,肯定去不了,幾人面面相覷,除了沈桑寧以外,唯有虞綿綿沒表態(tài)。
虞綿綿發(fā)覺親弟弟和表嫂的目光望過來,莫名其妙道:“干嘛,我又不去。”
親姐不去,虞紹暗喜,畢竟姐姐不知情,路上要與太子殿下相處就怕出什么幺蛾子,不過他面上還是一副替姐著想的樣子,“姐,你不想爹嗎?”
“你以為我是你啊,你們都去了,我總得陪著表嫂吧,”虞綿綿老神在在地?fù)u頭嘆息,“你啊,到底還是個小孩子,出來這么幾個月就想爹爹了�!�
虞紹抿抿嘴,在心里嗆聲但面上不顯。
半月后。
謝歡帶領(lǐng)著護(hù)衛(wèi)隊出發(fā),齊行舟與虞紹隨行,將整整三萬件新年棉衣送去揚(yáng)州。
路遇乞丐,送了幾件。
長隊駛?cè)霌P(yáng)州城時,是平陽侯來接的。
當(dāng)日,眾人便合力將新年的衣裳逐一分發(fā)下去。
河堤大橋已基本建成,只需再檢驗兩回,便可徹底竣工。
數(shù)月勞動終有了成果,工匠們圍在一起歡呼,此時看著一隊人馬送來新衣與吃食,心中感動不已。
姜璃常在河邊走,身上臟污,沒有第一時間去領(lǐng)衣裳,反而慢悠悠地蹲在河邊洗手,等眾人差不多都領(lǐng)到了衣裳和吃食,她才最后一個過去排隊。
發(fā)衣裳的是一個年歲不大的少年,和一個七八歲的孩童,小的那個是沈姐姐的表弟,大的那個應(yīng)是平陽侯的兒子。
排到她的時候,少年卻沒將箱子里的新衣裳遞給她,眉眼一挑,“姜璃姐姐吧?你等會兒,你的衣裳跟他們不一樣�!�
說著拍拍齊行舟,示意他將衣裳取出來。
齊行舟抬手將背在背上的包袱卸下,慢條斯理地從中取出嫩黃色的小襖子,和漂亮的淺藍(lán)色長裙,然后臉不紅心不跳地陳述沈桑寧的話——
“阿姐說,你是漂亮的小姑娘,新年可能會想穿漂亮的裙子�!�
第414章
平陽侯:把郡主帶回去過年啊!
姜璃聞言,眸光一閃,霧氣升騰。
但這話從一個七歲的孩童嘴里說出,她感動之余還忍不住發(fā)笑,“謝謝你�!�
她接過衣物,虞紹又道:“姜璃姐姐,我們邀請你去金陵過年�!�
姜璃轉(zhuǎn)身看看還沒檢驗的大橋,面露猶豫,“這……”
“不著急,我們明日回去,你要是愿意的話,跟我們一起走就行�!庇萁B直接道。
衣物分發(fā)完畢,虞紹帶著齊行舟踏步離開,一高一矮的身影在河邊走的小心翼翼。
不遠(yuǎn)處,平陽侯和謝歡站在一塊,看著兩個小家伙干活。
周圍沒有別人,謝歡就將面具摘下透了口氣。
平陽侯緊張地環(huán)顧一圈,確定沒人關(guān)注,悄悄朝謝歡的方向靠近一步,用只有謝歡能聽到的聲音匯報:
“殿下,臣已掌握證據(jù),石料是本地曹司戶換的,此人是李相門生,四年前進(jìn)士出身,被調(diào)來上任司戶已有四年,掌管戶籍、計帳、道路等事,遂與石料商相熟,臣私下命人走訪民眾,得知該石料商宮氏在這四年間已經(jīng)壟斷本地石料生意,臣猜想,其中必然有曹司戶的幫助,而此地時有修路,想必兩人早已賺得盆滿缽滿。”
“上半年,姜太爺攜帶賑災(zāi)銀來修橋,臣又從盧欽差口中得知,姜太爺所購石料便是從宮老板處買的,又一問價格,這價格竟比市面上高出一些,可此地石料生意被宮家壟斷,姜太爺造橋心急,只能妥協(xié)�!�
“臣裝醉酒與本地官員交好,又?jǐn)r截了他們送入京城的信箋,其中曹司戶呈給李相的信上,明面陳述了臣來揚(yáng)州尋殿下之事,但那信是有動過手腳的,在光亮處加熱一番,就能呈現(xiàn)出曹司戶暗中要表達(dá)的事�!�
說著,平陽侯將“珍藏”的紙條遞給謝歡。
反面幾個字雖不明顯,但被平陽侯特別處理過,謝歡能看清楚——
“相爺,宮氏知曉石料一事前因后果,是否要滅口,還請明示�!�
謝歡思考之際,平陽侯繼續(xù)道:“宮老板這些年賺了很多,臣在不驚動他們的前提下,尋到了他那個好賭的兒子,設(shè)局讓其說出實話,且簽字畫押,事后并未將人放回,一直關(guān)著,此子因好賭成癮,消失一陣子也沒人會懷疑到臣的身上,不會打草驚蛇�!�
“按照此子交代,曾偷聽到宮老板的計劃,在黑夜中將已經(jīng)賣給姜太爺?shù)氖�,偷偷換成次等的石料,但因工程量巨大,故不能全部更換,差價賺了足足十萬兩,交給曹司戶八萬兩�!�
官商勾結(jié),一起賺這血汗錢。
曹司戶自己自然是不敢干這事的,還不就是背靠大樹,膽子大了心也野了,而這曹司戶給背后的人上交了多少錢,便不得而知了。
畢竟宮老板的賭兒子接觸不到幕后之人,也無法知曉太多。
但僅憑目前查到的這些,和掌握的證據(jù),就夠平陽侯回京上奏,等得了圣令再將曹司戶和宮老板抓起來嚴(yán)刑審問,不怕抓不到幕后之人。
而現(xiàn)在,還沒得到帝王之名,不能打草驚蛇。
平陽侯是這樣想的,他的目光緊緊盯著謝歡,后者凝重的眉宇間覆上幾分殺氣。
平陽侯心里一個咯噔,不會殿下想直接把人殺了吧?
謝歡當(dāng)然不是這么想的,只是一時間怒上心頭,“不過是一個七品官,便能有這么大的權(quán)利,可見丞相給了他多少勇氣!”
“是��!”沒聽見太子要直接殺人,平陽侯附和的同時也松了口氣,“殿下,為今之計還是要上報陛下,眼下證據(jù)基本已掌握,不知何時啟程回京?”
回京之事總該提上日程了吧!
談及回京,平陽侯的眼中充滿熱切,一雙眼睛詢問地看著謝歡,后者卻沉默不語,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平陽侯稍微等了片刻,等不來謝歡開口,難免心急,“殿下?您何時隨臣回京?”
別是反悔了吧�。�!
平陽侯現(xiàn)在什么都不怕,就怕聽到太子反水的回答。
遂急忙道:“殿下,今兒已經(jīng)是臘月廿五了,咱們即刻動身,還能趕回去在年宴上露面,讓陛下見到您呢�!�
謝歡蹙了蹙眉,看著平陽侯著急的樣子,淡定開口,“你說的不無道理�!�
“所以呢?”平陽侯心情不上不下,就要個答案。
謝歡輕咳一聲,“計劃趕不上變化�!�
“什么變化?”平陽侯心下驀然升起不祥的預(yù)感,看來太子殿下真的要反悔了!
謝歡一改面上沉重,表情透出幾分重獲新生的喜悅,“孤要留下來過年�!�
“殿下!”平陽侯壓低的嗓音難忍急切,要不是對方是太子,他都要發(fā)火了,“您先前答應(yīng)臣,查完此事就回去的,您已經(jīng)有二十年沒有回京過年了啊�!�
謝歡知道是自己沒有兌現(xiàn)諾言,這會兒理虧,也不怪平陽侯激動,他語氣平和道:
“孤知道你念著父皇,可在這個世上,不止他一人是父親�!�
平陽侯不解地皺眉,又見謝歡莞爾道——
“孤也想做個好父親,陪在孩子身邊�!�
孩子?
平陽侯腦子里閃過一堆問號,忽想起先前虞紹說過,侄媳婦身邊的那個女護(hù)衛(wèi)是太子殿下的義女。
當(dāng)即恍然,一拍大腿,“瞧臣這腦子差點沒轉(zhuǎn)過來,忘了說,殿下回京,自然是要把郡主一并帶上,臣沒說要把郡主留下呀!”
謝歡瞥了他一眼,心知與對方?jīng)]說到同一個人身上,但此刻也不欲講得太明白,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艾F(xiàn)在不行。”
平陽侯臉色發(fā)苦,實在不明白都是太子和郡主了,為什么還要留在金陵當(dāng)護(hù)衛(wèi)。
第415章
謝霖的心思,招笑
還想勸說兩句,謝歡卻抬手打斷,不容置喙地道:“孤答應(yīng)過你的事,不會忘記,此次你先歸京,反正都遲了二十年了,不急于一時。”
感覺還是理虧,謝歡板起臉來,口吻嚴(yán)厲,“平陽侯,萬事要先學(xué)個忍字�!�
忍?平陽侯自認(rèn)已經(jīng)很能忍了,此刻麻木的心都涼了,扯一下嘴角,苦澀地笑一下算了。
真要獨自回京,呈報證據(jù)嗎?
他嘆息一聲,還想說些什么爭取一下,奈何不遠(yuǎn)處的兩個小少年已經(jīng)走近,不得已止了話題。
見狀,透完氣的謝歡又戴上了面具。
齊行舟拉著一筐衣物走近,“云伯伯,還剩幾件。”
謝歡點頭,也不接,反正也不重,便讓齊行舟自己拖著。
孩子不大,正好是需要練體能的時候。
一旁的虞紹看出自家爹臉色難看,心中猜測是爹和太子什么事情沒談攏,現(xiàn)在有一個不知情的舟弟在,虞紹也不好發(fā)問,只能裝沒看見。
四個人朝著府衙的方向而去,虞氏父子心懷鬼胎,顯得謝歡和齊行舟思想純粹,兩人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想的卻是同一件事——
什么時候回“家”。
他們前腳回到府衙,謝霖與裴如衍后腳從安置營發(fā)完衣物回來了,謝霖腳步匆匆,手上還拿著個小玩意。
“舅舅,表弟!”謝霖打著招呼走近,先是一把將虞紹攬過,然后背過身去,背著人將小木盒塞到虞紹懷里,與之低語兩句,虞紹將東西藏進(jìn)袖子里。
平陽侯被吸引了目光,盯著兩人背影,“做什么呢,怎么還背著人?”
虞紹藏好東西,若無其事地轉(zhuǎn)身,搖搖頭,“沒啊�!�
平陽侯眉頭一擰,意識到事情并不簡單,剛才兒子分明是藏了什么,他上前伸手就想探向兒子的袖口,“我看看�!�
謝霖見狀,神色一凌,擋到虞紹面前將父子倆隔開,拉住平陽侯的手腕,一本正經(jīng)地開口,“舅舅,馬上過年了,這次不如就留在金陵過年吧,您和我父王也許久不見了,趁這次機(jī)會好好喝點,如何?”
“這……”若是謝霖早些說這話,平陽侯是不可能答應(yīng)的,但現(xiàn)在嘛……
一想著太子殿下也要留下過年,平陽侯就不再糾結(jié),干脆應(yīng)下,此時早將虞紹藏東西的事忘在腦后,“好,今年便留下吧�!�
謝霖原本以為還要再多勸幾句,連話術(shù)都準(zhǔn)備好了,豈料平陽侯真的這么容易答應(yīng)了,謝霖還有些不可置信,“啊,舅舅,同意了?”
平陽侯點頭,在兒子和兩個大外甥的注視下,感慨道:“沒辦法呀,我倒是想回京過年,可是今年又不曾尋到太子殿下,就算回京了,陛下那邊也是不好交代,過不了好年……哎,不如留下過年,只是要可憐你們舅母了,紹兒和綿綿都在金陵�!�
感慨時,平陽侯突然想到了一個點子,看向兒子,“紹兒,離年夜還有幾日,我差人將你和你姐姐送回京,你們陪你母親和祖母過個好年,我呢,就留在這兒躲躲災(zāi)�!�
虞紹張開嘴,還沒說什么,謝霖心里不好受率先出聲阻止,“舅舅,這舟車勞頓的,多麻煩呀,就讓表妹——還有表弟一起在我家過年吧,何必來回折騰呢,誒對了,我母親也許久不曾與舅母和外祖母見面了,不如由我差人將舅母和外祖母接來金陵過年,一家子團(tuán)團(tuán)圓圓�!�
一旁不發(fā)聲的裴如衍默默朝謝霖投了個無語的眼神,某人是什么心思,不要太明顯了。
表弟表妹這般年歲,還怕什么舟車勞頓?舅母和外祖母是多大年紀(jì),怎的不在意她們舟車勞頓了?
呵。
裴如衍心里明了,垂下眸,心里想著謝霖也有今天。
此時,平陽侯的面色古怪起來,大概是覺得謝霖這話奇怪,不過也沒空深想,畢竟太子殿下在邊上,平陽侯的所思所想,以太子殿下為重,要真是把京中女眷接過來過年,如此大動干戈,只怕皇帝要多想。
“罷了,別折騰她們了,就這般吧,讓你舅母和外祖母在京城過吧�!�
平陽侯含糊道。
得到滿意答案,謝霖面上閃過驚喜之色,掩飾都不曾掩飾住。
虞紹悄悄莞爾,齊行舟左右瞧瞧,好像明白了什么,但眾人不說破,又有些隱晦。
平陽侯根本沒功夫顧及小輩的表情,只在裴如衍沒注意時,將視線投向謝歡。
帶著面具的謝歡早就背過身去,哪有什么聽不懂的,平陽侯不就是想看住他么?
呵,真是難纏。
天色黯淡,謝歡一行人準(zhǔn)備在揚(yáng)州過夜,明早再出發(fā)回金陵,按照幾人的身份,府衙的師爺將齊行舟安排在了裴如衍的院子里,虞紹則和平陽侯一塊住。
至于謝歡么,平陽侯為了避嫌不好管,原本師爺就想將謝歡安排和普通護(hù)衛(wèi)一塊住,他沒有意見,是裴如衍開了口,給單獨安排了間廂房,但由于府衙的廂房有限,只剩下間小的了。
雖然逼仄,但至少是單間。
平陽侯的屋子內(nèi),父子倆小聲談?wù)�,虞紹將最近在金陵的事,但凡跟太子有關(guān)的,都事無巨細(xì)地告知平陽侯,比如——
“給殿下剝板栗,讓殿下吃厭倦了�!�
“殿下還給我買板栗,替我取回了平安佩,殿下人真好。”
“殿下還是很喜歡爬房頂,經(jīng)常不睡他自己房里�!�
“殿下手藝不錯,還給嫂嫂的孩子做了個木床�!�
平陽侯仔細(xì)聽著,也沒聽見什么特別的事,但聽到兒子把長輩給的平安佩送人的時候,沒忍住揚(yáng)手給了一個“板栗”。
第416章
太子摘面具,跳河救人
所幸太子做護(hù)衛(wèi)的時候,沒受委屈就好。
交流完,父子倆鬼鬼祟祟地爬起來,準(zhǔn)備潛入太子的那間小廂房,再商談一下回京和貪污石料案子的事,奈何這邊還沒出沒,揚(yáng)州又發(fā)生了件大事。
漆黑的夜中,無人瞧見上空陰云籠罩。
烏云密布,似大雨將至。
城中某間小屋舍中,正在試新衣的少女聽得屋外雨聲,立即沖出屋外。
小雨淅淅瀝瀝,轉(zhuǎn)瞬間雨勢變大,從滴滴答答到傾盆大雨。
“下雨了。”
姜璃喃喃道,她沒有轉(zhuǎn)身回屋,直接取下屋檐下放著的偏大號的蓑衣,一邊披上,一邊開起院門,朝河堤的方向跑去。
隔壁院的盧欽差聞聲也出了屋,不過只是下場雨,他本不該有太大的反應(yīng),卻在看見不遠(yuǎn)處逐漸縮小的人影時,想起了數(shù)月前——
也是那樣一個雨夜,少女敲響了他的院門,呼喊著讓他幫忙。
也是那樣的雨夜,祖孫倆穿著蓑衣倔強(qiáng)遠(yuǎn)去的身影……
思及此,盧欽差歇了回屋的心思,喚來仆從,穿著蓑衣打著傘一同跟著去了,擔(dān)心再出什么事,還吩咐仆從去府衙知會知府一聲。
倒不用知會,府衙中無人就寢。
戌時剛至,庭院深深,被驟雨包裹,似蒼穹裂帛,模糊了遠(yuǎn)處景物的輪廓。
上次這么大的雨,還是洪水侵襲的前夜。
知府哪還能睡得著。
連各處廂房院落里的“大人”們,亦是如此,裴如衍起身,于院門外與謝霖相遇,倆人沒有多話,帶著人手出了府邸,又在府衙外的臺階上,見到率領(lǐng)官差出動的知府。
知府見到二人,先言,“謝世子,裴大人,本官怕今夜再出意外,就是不知安置營還安全否,本官是不是該疏散百姓?”
可若是安置營不安全,還有哪里能安全,該往哪里疏散呢?
知府拿不定主意,想著讓謝霖與裴如衍出主意。
此時,雨夜中響起馬蹄疾馳聲,只見在安置營值夜的官差急急趕來,“大人!有幾個人沖出安置營,朝著下城去了,好像是河堤的方向,后來又有不少人跟風(fēng)而去,怎么辦�。 �
知府兩眼一黑,生怕出事,也怕?lián)?zé),故催促道:“世子,裴大人,你們快出出主意啊,這萬一出事——”
話未畢,謝霖與裴如衍相視一眼,也沒理會知府的話,謝霖對裴如衍道:“表兄,我有把握�!�
裴如衍頷首。
兩人迅速翻身上馬,一人一馬,馬蹄濺起一陣陣水花,極速消失在知府的眼簾中,唯有被忽略徹底的知府在原地踏步著急。
隨后又有帝王親衛(wèi)與王府士兵追隨而去。
河堤處,姜璃趕到時,發(fā)現(xiàn)不止是自己一人,左右觀望,竟有不少白日里做活的工匠。
她詫異之余,明白了什么。
工匠們也想檢驗自己的勞動成果。
就這般,沒人記錄究竟等了多少時間,倘若滴答一聲是一瞬間,但大雨磅礴傾瀉,慢慢地,無人在意時間,只是每多站片刻,心里便多激動欣喜一分。
雨聲嘩嘩作響,江河中水流湍急。
大橋紋絲未動。
所有工匠見狀松了半口氣,不需眼神示意,紛紛不約而同地跑到橋上,若重力也能承受住,那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趕來的謝歡恰好瞧見橋梁上一排排的人頭。
中央處有一位穿著蓑衣,下半身卻是藍(lán)色裙裝的女子,還有白日里忙碌的工匠們,還有……
還有從安置營趕來的圍觀百姓,他們見工匠上橋,便也有自發(fā)上橋做檢驗的,其中,有幾件衣裳,謝歡覺得眼熟。
那是今日白天送進(jìn)安置營的新年衣裳,這會兒都有人穿起來了。
謝歡莞爾,低頭時卻見河邊有兩個小孩越走越近,周圍竟然沒有大人,大人許是上橋了。
黑夜中,橋上興奮的人沒有注意到,兩個小孩即將面臨的危險。
謝歡意識到危機(jī),朝那處沖去,此時橋邊只有一個小女孩,竟是少了一個孩子。
他來不及多想,摘下鐵面具,一躍入水中。
橋上的姜璃沉浸在造橋的喜悅中,與民眾同樂,正大喜之際,眼睛一瞇,瞧見河邊站著的小女孩,小女孩仿佛在哭喊著什么,仿佛隨時能跳進(jìn)河里去。
小女孩不知危險般,踩入水中,正好浪花一拍,小小的身影沒有站住,掉進(jìn)了水里。
姜璃想沖過去救人,可是從橋上跑過去太遠(yuǎn),她不得多想,直接從橋上跳了下去。
身邊的工匠歡呼著,尚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就見身邊的女工姜璃跳河了,下意識要抓她,卻沒抓住,只能眼見姜璃墜入河水中。
雨夜的江河看著比平日里更恐怖,仿佛能吃人一般。
工匠們反應(yīng)過來,一排人站在橋邊,“呀,她干嘛了?”
“自殺嗎?”
“快救人呀救人!”
“會水的下!”
裴如衍與謝霖率人趕到時,沒瞧見橋上人歡呼雀躍的一幕,彼時雨還在下,他們只見橋上人頭攢動,其中有幾個人,下餃子般地往河里跳。
第417章
姜姑娘,多謝你
“嘭!”
“啪!”
“砰!”
一聲聲,一個個跳進(jìn)水里。
裴如衍與謝霖不知前因,謝霖擦擦眼睛,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呀,魔怔了?”謝霖嚇了跳,又吩咐王府士兵,“快救人!”
士兵聽命,幾人沖進(jìn)河水中去救人。
場面一度十分混亂,天又黑,根本看不清漆黑的江面上有幾顆人頭。
裴如衍冷靜地吩咐護(hù)衛(wèi),“去問問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護(hù)衛(wèi)聽令上前,橋上的工匠與百姓排著隊下了橋。
有人喊著,“大功告成啦!”
有人喊道:“姜璃跳河啦!”
再一問,便有知情者道來,是姜璃跳了河,所以工匠們下河救她。
如此,事情清晰明了了,謝霖聽完緊皺眉頭,惋惜又無奈,“姜姑娘還是沒想開�!�
選在竣工的這一日自殺,就算是對她祖父有了交代。
可她自己呢,她自己的人生就不要了嗎?
謝霖又嘆一聲。
后趕來的平陽侯父子卻不以為然,虞紹搖頭,“姜姑娘今天收新衣裳挺開心感動的,不應(yīng)該會跳河�!�
就在此時,人群中響起一道凄涼的男聲,“啊,我兒子呢,我兒子怎么沒在,你們看見他了嗎?一個五歲的孩子,我讓他站在這里等我的!”
立馬便有人指責(zé),“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能放他一個人?”
裴如衍擰著眉,朝江邊靠近兩步,腳下好像踢到了什么,忽然停住,他低頭,正欲彎腰撿。
虞紹卻先一步搶著撿起,面上的驚愕隱藏在黑暗中,怔了一會兒,假裝平靜道:“這不是那個,那個誰,云大伯的面具嗎?”
裴如衍直起身,看著他手中面具,眉頭擰得更緊。
所以云叔也跳河了?他是去救姜璃的,或是姜璃是去救他的?還是他們都去救失蹤孩童了?
思索之際,沒注意到平陽侯駭然的神色。
平陽侯強(qiáng)壓著情緒才沒能表露出來,也沒去奪兒子手上的面具,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投向江河。
江面平不平靜,他分辨不出,因為雨聲、浪聲,還有周遭群眾的議論聲,實在太過嘈雜。
太子通水性嗎?
平陽侯看著江面,什么也看不清,嘴唇微微顫抖起來,連帶垂在袖中的手也在顫,他的腳步克制不住朝岸邊走了兩步。
這一瞬間,連最壞的打算都做好了。
如果太子在眼皮底下發(fā)生意外,甚至還沒戴面具,那他……回京能否直接辭官?
他站在岸邊,失魂落魄的時候,一只手攀在他的靴子上。
平陽侯低頭,一個孩子被托舉上來。
他趕忙接過,然后把昏迷的小男孩往邊上一放,隨即,孩子便被眾人圍住。
謝歡單手攀在平陽侯的靴子上,平陽侯想扶,卻聽謝歡咳嗽一聲,又站直了身體,任由謝歡獨自攀上岸。
在這嘈雜聲中,裴如衍被那道咳嗽聲所吸引,正好瞧見修長的黑影上岸。
正好黑影爬到了平陽侯的另一邊,背過身去孤零零地獨自到樹下。
應(yīng)是云叔,裴如衍想走過去看看情況,卻因眾人一聲吶喊“姜璃上來了”,被吸引走注意力。
而在工匠、護(hù)衛(wèi)、姜璃接連上岸的時候,虞紹早就將鐵面具遞了過去,最后隱入人群,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
姜璃上岸時,蓑衣不知所蹤,嫩黃色的襖子濕噠噠地穿在身上,下身的藍(lán)色裙子也能擠出水來,她臉上還滴著水,懷里吃力地抱著一個小女孩。
人群中有人認(rèn)識小女孩。
“這是周家那個小姑娘吧,家里人都沒了,怪可憐的喲,怎么掉水里去了。”
周妙素嗆了幾口水,小眼睛睜開,抬頭看見周圍一堆人,回憶一下,視線在人群中尋找著什么,最后鎖定在落水小男孩身上,指了指,虛弱地解釋道:“劉家弟弟往水里去了,我想拉住他,不小心……沒有拉住,然后……”
又嗆了嗆水,話沒說完整,但事實已經(jīng)夠清晰了。
眾人恍然,原來是這兩個小孩先掉下去,所以姜璃是跳下去救人的,不是自殺。
旁邊,劉家大郎抱著自己昏迷不醒的兒子,哭著求救,圍觀群眾束手無策也心焦得很,誰也不愿看見小孩殞命。
姜璃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冷到嘴唇發(fā)白,強(qiáng)撐著走過去,“我來。”
她從劉大郎手中接過孩子,劉大郎面上質(zhì)疑,卻沒有阻止動作。
姜璃將小孩的身體放平,雙手交疊,按壓他的胸腔,孩童緊閉的雙眼顫動,微弱的呼吸自其唇間溢出,隨即吐出一口水,悠悠轉(zhuǎn)醒。
見狀,姜璃起身后退,劉大郎哭著上前,抱住自家孩子,哭聲透著失而復(fù)得的喜悅,眾人見孩子脫離危險也紛紛松了口氣。
姜璃正欲離開,人群中突然響起一道挽留的聲音她轉(zhuǎn)身,見發(fā)聲者正是劉大郎。
數(shù)月前在聲討她的聲音里,也有他,將她圍堵在大街上的人,也有他。
此刻,劉大郎抱著孩子,懊悔自猩紅的眼眸中劃過,面上有三行不均勻的淚痕,他正色道:“姜姑娘,多謝你�!闭f著又要哭起來。
姜璃一愣,顯然沒想到劉大郎還能感謝她,她后知后覺地點點頭,視線掃過圍觀的一眾人。
他們眼神有懊悔,有尷尬,有感謝,當(dāng)然也有漠然的,但唯獨,比之前少了攻擊與厭惡。
她什么都沒說,后知后覺地點點頭,朝著回家的方向去。
剛走兩步,衣角忽被什么人拉住。
姜璃再次駐足,低頭,見后側(cè)方渾身濕透的小姑娘拉著她,一張小臉凍得紅撲撲。
“謝謝你舍命救我,你是好人�!�
第4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