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從頭到尾,也不問裴如衍是否愿意,他站在門內,視線隨著齊行舟移動。
“姐夫,快進來�!�
……
裴如衍將門關上,兩姐弟已經圍著火爐坐下了,他走過去坐下時,與央央之間隔著齊行舟。
沈桑寧抬手,熱騰騰的掌心敷了敷齊行舟通紅臉頰,后者還吸了吸鼻子,然后將木盒穩(wěn)穩(wěn)當當地放在她手里,而后便兀自開始烤火。
感受到來自裴如衍的目光落在木盒上,沈桑寧低頭將木盒打開。
還是香包。
“又是香包�!饼R行舟適時地發(fā)出感慨。
這個又字,免不了引起某人的深思。
“他經常送香包給你嗎?”裴如衍面上淡然,視線移到沈桑寧的臉上。
好在中間的人矮,并不影響他與她的對視。
木盒里是三個香包,分別是粉色藍色綠色,顯然越梟是算準了人數的,很是周到。
沈桑寧撿起深藍色的香包,香包上還掛著一個紅玉做的小柿子,她聞了聞,然后將之遞給裴如衍,“是啊,越家有香料生意,這次捐物資,他也捐了不少對身體有益處的藥材香料,我還給你送去了一些呢�!�
裴如衍接過香包,手指摩挲著紅玉柿子,語氣深沉道:“不過總受人禮物也不好,既是收禮便要禮尚往來,明日我讓人去買些禮,送去越家�!�
“嗯,好�!鄙蛏帒挄r,心思還在香包上,她將綠色的拿起來,別在齊行舟的腰上。
留一個粉色的,她沒戴,將香包關在了木盒里,放到一旁。
齊行舟雙手烤著火,低頭看看腰間綠色香包,兩面轉頭看看兩人,最終在望向裴如衍時鎖定目光。
沒人知道裴如衍在想些什么,他面上一片平靜,忽然察覺到來自齊行舟的眼神,他低頭,“怎么?”
齊行舟起初不答,就是固執(zhí)地盯著他。
明明一雙眼睛毫無困倦之意,裴如衍卻道:“你若困了,就回去睡�!�
齊行舟搖頭,擰了擰眉,別扭的表情中透著倔強,“我不是想在這里打擾你們�!�
已經被打擾到的裴如衍也沒有生氣,輕笑一聲,“是想要我表揚你,考上童生了?”
“不是,”齊行舟又搖頭,仍是目光緊鎖,“我寫的信,姐夫應該看了,你意見如何?”
時隔兩個月,裴如衍回憶起齊行舟的通知信,原是為了要給小外甥當老師。
裴如衍再朝沈桑寧望去,見后者和稀泥般地莞爾一笑,他再對上齊行舟追問的眉眼,只平淡出口兩字,“再說。”
什么叫再說,再說不就是沒的說么?齊行舟眉頭緊蹙,“為何,是我學問不夠嗎?可是等到外甥們到啟蒙的年紀,我學問應該就夠了。”
這般執(zhí)著的模樣,讓裴如衍忍俊不禁,“這么久遠的事,現在無法下定論。”
齊行舟眉色不改,眸光微垂,“久遠的不說,那我與姐夫說件近的�!�
“嗯�!�
第403章
這次孩子是真的呼吸了
“姐夫公務繁忙,這次打算在金陵留幾日?”
裴如衍一愣,下意識又朝沈桑寧看去。
他還沒與她說起這個話題,是因為不想剛見面就說令人傷心的事,眼下被齊行舟提了起來,他對上沈桑寧柔和的眸光,生硬道:“明日,明日就要走�!�
語罷,便見她眸中覆上失落之色,什么也沒說垂下了頭。
裴如衍欲安慰她,卻被中間的齊行舟打斷——
“姐夫,你正事忙,這沒有辦法,但阿姐已經懷胎七個月了,我們在金陵已經留了四個月,這四個月里,你沒有盡到丈夫應盡的義務�!�
齊行舟凍紅的臉上滿是認真,聲音微頓,“我聽舅母說,懷胎生子是女人最害怕的時候,所以我想問問姐夫,待阿姐生產的那日,你能否在阿姐的身邊�!�
裴如衍的手緊了緊,面色沉重,也自知自己沒有盡到責任,讓夫人為自己擔驚受怕了。
當下,才知齊行舟跑過來的真正目的,是要個準話。
面對齊行舟探知的目光,他想說能,而能這個字還沒說出來,便被沈桑寧打斷了。
她的語氣平和,拍了拍齊行舟的肩膀,“阿舟,你該回去睡覺了�!�
齊行舟難得不理會她的話,執(zhí)拗地杵著,“姐夫,能嗎?”
“能。”裴如衍沉吟道。
說這個字時,他看的不是阿舟,而是夫人。
沈桑寧卻垂下了目光,又推了推齊行舟,“這下可以回去睡了沒�!�
齊行舟沒再追問更多,擰緊的眉頭舒緩,點了點,然后起身,“姐姐,姐夫,你們好好聊,我先走了。”
小身板轉身踏出房門,再靜悄悄地將門關上。
房中一時無聲,沈桑寧低著頭,炭火中的火星子忽然往上冒,只聽“噼啪”一聲,再炭火上炸開。
就像是沒能順利升天的煙火,最終還是熄滅于黑夜中。
她雙手伸著取暖,腦子里卻在想方才阿舟說的話,阿舟是為她說話,她能明白。
裴如衍說能,便是在許諾,她也能明白。
只是生子一事,存在變數太多,誰能說確定具體是哪天生產?
不確定的事,又何必拿出來說。
“央央。”身側輕喚一聲。
沒了阻礙,裴如衍往她靠近些,坐到了方才齊行舟的位置上,他伸手握住她被火烤紅的手,思索醞釀后,再開口——
“我會陪著你的�!�
沈桑寧的腦袋朝著與他相反的方向偏了偏,“別說這話�!�
她會信的。
她不想失望。
頭剛偏開,他前額便抵達了她的耳邊,“從揚州來,我只跑了五個時辰�!�
“若是再快些,應該可以縮減到四個時辰�!�
聞言,沈桑寧伸出一根食指,輕輕抵住他的前額,將他推開些。
她轉回頭看他,“四個時辰也很久,阿衍,我不害怕,你也不用為此為難自己,你明日還要趕路,來回折騰身子吃不消,今夜早些歇下吧�!�
說著,在他再度開口之前,她喚人進來鋪床單。
裴如衍視線隨著她的臉,忽視了鋪床的紫靈,伸手輕輕放在了沈桑寧隆起的腹部。
隔著衣裳,他似能感受到她腹中兩個孩子頑強的生命力,他手心微動,仿佛是兩個孩子踢了他一下。
越是如此,他神色越發(fā)凝重,可想而知,這幾個月來,央央有多辛苦。
這兩個孩子,很不省心。
倘若能如阿舟那般聽話,那樣為夫人著想,就好了。
“少夫人,床鋪好了�!弊响`出聲表示一下,又端來熱水供夫妻兩人洗漱,一切完畢后,捧著水盆迅速出了房,將房門關緊,還在房外停留了片刻。
紫靈也有自己糾結焦慮的事,她想的是——
今晚應該不用另外備熱水吧?
房中,裴如衍親自替沈桑寧寬衣,當脫下外襖的時候,他便更加直觀地看見她的負擔。
他盯著她的肚子好一會兒,“夫人受累了,這次生完,往后再不生了。”
沈桑寧詫異地看他,“你又說的什么傻話�!�
裴如衍卻是認真的,“我父親也只有兩個孩子,央央,哪怕我們只有一個孩子,也夠了�!�
沈桑寧倒是沒想過不生了,她還是挺喜歡孩子的,“若如你所說那樣,那國公府豈不是子嗣凋零,往后都要沒有旁支了。”
本來國公府這一脈就人丁不豐。
裴如衍一本正經地想起了弟弟,“無妨,父親還有阿徹可以指望�!�
沈桑寧看著他,忽然笑了一下,她抿著唇,進了床榻里側,慢悠悠地躺下,睜著一只眼睛去看裴如衍寬衣。
他后一步坐在她身邊,沒有躺下,而是俯身將耳朵小心翼翼貼在她的肚子上。
“方才孩子踢我了。”他連說話都低聲細語的,也不知是怕驚擾著誰。
沈桑寧閉上眼睛,“好冷�!�
隨即,裴如衍將被褥一蓋,將她整個人只露出頭在外面。
然而,他沒從被褥里出來,被子一塊高高隆起,他的臉頰還貼在她肚子上呢。
“你出來。”沈桑寧沒好氣地說道。
一個人在被窩里,叫她很沒有安全感,忍不住想到一些往事。
裴如衍聽見了,隔著被褥傳出來的聲音悶悶的,“等會兒�!�
又過片刻,被褥動了動。
沈桑寧睜開眼,只見被褥中鉆出一顆腦袋,仿佛是為了不讓風吹進被褥,他探出頭時,兩人貼的極近。
他眼睛不眨地看著她,略顯緊張興奮的語氣中帶著篤定——
“央央,這次,孩子是真的呼吸了�!�
第404章
裴如衍就是歡喜極了
沈桑寧一時不知該笑還是無語,伸手蓋住他那雙猶如閃著星星的眼睛,“你淡定些,現在就如此,再過三個月,看見真實的孩子,你還不得歡喜過頭。”
裴如衍雙手支撐著,沒有壓在她身上,被她捂住眼,也沒有拂開,仍露在外的嘴角勾起,掩飾不住的愉悅,“嗯�!�
他的眼睫毛在她掌心顫動,掃得她手心處癢癢,遂收回了手。
只見他一雙眸未閉,眸中喜悅與愛意交織,似要溢出眼眶。
他定定地看著她,她似要溺死在他的眼眸里。
沈桑寧眸光一閃,淺笑著偏開頭,“可別撩撥我�!�
裴如衍輕笑一聲,“我沒有�!�
嘴上說沒有,也不肯就此躺下,就這么直勾勾地低頭看她。
許久不見,自然要好好將夫人裝進眼里。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在她身側躺下,低沉的聲音透著期盼與對未來的憧憬,“就是很歡喜�!�
確實是會歡喜過頭,可那又怎樣,他就是很歡喜。
哪怕是此刻,光是想想,就覺得此生上天待他不薄,他很幸福,很歡喜。
“歡喜�!彼貜鸵槐楹�,翻身對著她,很想將她摟進懷里,卻怕傷了她。
于是只能在下身不碰到她的情況下,將臉埋在她的肩頭,一遍遍喚著她的名字。
兩人一覺睡到大天亮,裴如衍讓人去買了禮品,帶著沈桑寧,準備去越家正式見一見越梟,一來是感謝他的照顧,而來是感謝他的捐款。
剛至越家門前,卻聽得越梟去了蘇州的消息。
無奈,只好將禮品放下,由家丁代為轉交,夫妻倆原路返回。
沈桑寧帶裴如衍去了繡衣閣,因為揚州疫病,他原本的那些衣裳還有些日常用物都銷毀了,昨日穿得還是她捐給揚州百姓過冬的棉衣。
只怕他衣裳不夠穿,遂多選了些能過冬的衣裳,供他帶走。
來時一件褐色棉裳,兩手空空,不過一天功夫,沈桑寧就能給他整出一車物件。
此刻穿著件淺藍色的蜀錦華服,袖口處還做了圈白色絨毛,沈桑寧怕他著涼,又給他披了件狐裘,戴了一頂厚實的帽子,將他捂得嚴嚴實實,下巴處的白狐毛將嘴遮住。
裴如衍一開口,就覺得有什么東西跑到了嘴里,“夫人,可以了。”
“那就這樣,”沈桑寧點點頭,轉身吩咐人將車上的物件裝好,又叮囑裴如衍,“我給你準備了八套衣裳,你換著穿,帽子也要換著戴,尤其是在屋外的時候,一定要將頭護好,切不可像昨日那樣淋著雪趕路,腦子凍壞了將來拿什么教孩子?”
裴如衍一語不發(fā),看著她指揮吩咐的背影,聽著她教導似的關切,他下巴壓了壓,將微揚的嘴角徹底埋在狐裘的毛絨里。
沒有聽見他回復的沈桑寧回過頭,“聽見沒?”
他猝不及防地對上她迫切嬌嗔的眼神,頷首道:“聽見了�!�
“嗯,”沈桑寧應了聲,回過身遠遠指著小廝正在搬運的箱子,“還有些藥物,可做預防風寒之用,你要記得喝,旁邊那箱,是帶給姜璃的,除了衣物還有進補之物,她成天在河邊跑,大冷天的有時還要下水,空閑時要多保養(yǎng)身體。”
就在沈桑寧絮絮叨叨的時候,謝歡與小宋慢一日回城了。
小宋神醫(yī)在進城的攤位上買了些板栗孝敬謝歡,“伯父,餓壞了吧。”
謝歡低頭,看向小宋手上透著香氣的板栗,鐵面具無情偏開,“不餓�!�
暫時不想吃板栗。
小宋不明所以,往常伯父明明很愛吃板栗的,怎么今天不想吃?他不由地聯想到,是不是伯父對自己有所不滿。
小宋收回手,憋了一路的話,忍不住問出來,“伯父,我知道你與阿昭相依為命,不是親生勝似親生,我也知道你對我不是那么滿意。”
謝歡不知道哪里觸碰了小宋幼小的心靈,竟說起莫名其妙的話來,遂隔著面具朝他投去質疑目光。
小宋擰著眉,醞釀著心里藏了許久的話,“阿昭面冷心善,武功高強,而我沒有武功,沒有英雄氣概,若遇上歹徒只會徒增她的負累�!�
他捏緊了手中的油紙包,隔著油紙似要將板栗捏碎,再望向謝歡時,一臉誠懇與認真,“我知道我有許多地方不如她,但是伯父,我有一身醫(yī)術,在她受傷時可以替她醫(yī)治,若您擔心將來我們變了心意,您也可以放心,我根本打不過阿昭,更不是您的對手,我不會欺負人,向來只有她欺負我的份,不過我亦不認為她是在欺負我,像阿昭這般寡言少語的姑娘,若是不喜歡我,根本不會理會我�!�
他說完了,滿眼期待地等著回答。
謝歡抬袖擦了擦耳廓,在小宋的靜默中,問道:“我只不過沒接你的油紙包,你便一番長篇大論,心思敏感至此,阿昭寡言,將來如何能不被你聲討欺負。”
“我……”小宋萬萬沒想到,自己話說多也錯,一時間臉上漲紅,“我不會反駁阿昭的。”
“嗯,你盡反駁我了,”謝歡漫不經心道,瞥向小宋糾結之色,輕笑一聲,“行了,扭扭捏捏,你們小輩情愛之事,我不插手。”
他若是不想讓小宋接近阿昭,那么小宋根本就不會有機會。
阿昭跟著他四海為家受累了,如今他恢復了神志,若阿昭能安穩(wěn)下來,也是謝歡所期望的。
小宋聽聞,滿臉驚喜,“伯父此言當真?”
第405章
給央央擤鼻涕,被謝歡聽見
謝歡忽然又不太想搭理小宋了,這孩子年歲太小了,才十六歲,比云昭足足小了三歲,什么事都藏不住。
這么一想,謝歡又后悔了。
小宋似看出他的擔憂,補充說明道:“伯父,我已經過了生辰,現在十七了�!�
許是因為小宋學醫(yī)的緣故,他十六歲時就不矮,個子比同齡人竄得快,現在十七歲和成年男子沒什么不同。
謝歡聽了年齡,忍不住嘆息一聲,本來不愁的,現在有些愁了。
兩人進了微生家,聽說裴世子來了。
也是意料之中,兩人都沒去陶園打擾。
謝歡一進止水居的庭院,就見虞紹從臥房的窗子里探出頭,笑瞇瞇看著歸來的兩人。
謝歡朝他點點頭,隨即就見虞紹身邊又鉆出一顆腦袋。
不知是哪里來的少女,一看就是個天真爛漫的千金小姐。
與虞紹共處一室,毫不避諱,看來又是虞家的人。
虞家又來人了。
謝歡于心中,再次“唾棄”平陽侯一回。
“誒,這誰啊?”小宋疑惑問出了聲。
虞紹趴在窗臺上,看著小宋大聲介紹道:“我阿姐,過來玩的�!�
虞綿綿瞧著庭院中風塵仆仆的臉兩個“年輕人”,原來這就是表嫂詢問的云叔和小宋神醫(yī),具體誰是神醫(yī)誰是護衛(wèi),一目了然。
小宋禮貌打了聲招呼,轉頭就去尋云昭了,滿院子都是他呼喊的聲音。
“阿昭?”
“阿昭�!�
謝歡回了房,將染了灰塵的衣裳換下,穿上干凈的衣裳,耳朵靈敏的聽見庭院中傳來虞家姐弟的對話。
這是一道女聲,“表兄才住了一日就要走啊,表嫂心里肯定難過,我們別去送了,讓他們單獨相處吧�!�
“姐,但是出于禮貌,我們還是應該去送一下。”虞紹堅持道。
隨后又是女聲,感慨中透著不滿,“表兄也真是的,多留幾日又不會怎么樣,什么公務干不完,霖表兄不也在揚州嗎,讓霖表兄幫忙干幾日不就好了�!�
“姐,哪有你想的那么簡單,表兄是奉命去賑災的,擅離要是被有心人發(fā)現,可不好。”
虞綿綿不以為然,“表嫂現在身子重了,表兄就應該在身邊的,現在只是抽了一兩日出來一趟,陛下肯定能理解的,都說陛下是明君,否則咱爹找太子二十年沒找著,早就遭殃了�!�
語畢,庭院里暫時沒了虞紹的聲音。
虞綿綿又道:“哎,果然人太優(yōu)秀也是不成的,想顧家都顧不了。”
“姐,我們還是快些去吧,否則待會表兄走了�!庇萁B催促道。
虞綿綿冷哼一聲,“你傻啊,表兄才舍不得走那么快嘞,我們慢點去,趕上最后一幕揮揮手就好了。”
隨即,庭院里響起姐弟倆的腳步聲,一道略顯急切的原地徘徊,另一道慢悠悠從容不迫。
兩人邊走,還邊說話。
“估計表嫂得在金陵生了,就算表兄公務結束,表嫂身子重也沒法奔波,”虞綿綿思考道,“我尋思著,寫信回京,問問姑姑姑父要不要請?zhí)t(yī)來,等候著表嫂生產�!�
“金陵也有大夫啊。”
“那哪里能一樣,表嫂這胎和普通懷胎不一樣,我聽舟舟表弟說了,這是五條腿的龍鳳胎呢!”
兩人的聲音越發(fā)遙遠,龍鳳胎卻叫謝歡聽了個清楚。
他坐在房中座椅上,驚訝于沈桑寧懷了雙胞胎,要知道,懷雙胎極為難得,他走南闖北多年也甚少聽聞。
謝歡思緒飄遠,又想起先前羅大夫說的話,他不確定裴家祖上有無雙生子,但他的確是沒有聽聞過。
至于沈家和微生家,他完全可以確定沒有。
所以,沈家丫頭懷了龍鳳胎,是意外么?
即便他相信是意外,他的心還是亂了,腹部發(fā)出饑餓的叫聲,他都沒了感覺。
不僅心亂,還有絲擔憂。
也不知道生產雙生子是不是比普通產婦更兇險些,顏顏唯一的骨肉,謝歡不想她有事。
他起身,庭院里早就沒了虞氏姐弟的身影。
他輕躍上房,在屋頂上行走,比虞氏姐弟更快地到了府門外。
彼時,沈桑寧正在與裴如衍送別。
兩人于門檻內相擁,還是沈桑寧先松了手,將他衣領又攏了攏,不讓一絲風透進去。
裴如衍舍不得放手,雙手捂住她的手,輕輕揉搓捂熱,低聲道:“夫人,保重�!�
語畢,他不顧周遭小廝,微微低頭在她額心處落下一吻。
與此同時,小廝丫鬟不約而同地背過身去。
沒人發(fā)覺,就近的房頂上多了一人坐著。
額心傳來的溫熱,讓沈桑寧想到又要與裴如衍分離,原是不想傷感的,可情緒這東西就是控制不住,倘若他一直沒回來,或許還好,他一旦回來了再走,她心里的不舍只會更多。
為了不讓他難過,她心里的不舍是不會訴說的。
這一吻下,她驀然紅了眼眶,不想叫他看出她眼中濕意,當即偏開頭去。
想要抽回手擦擦眼睛,手卻被裴如衍緊緊握著,抽不出來。
裴如衍看見了,遲遲沒有松開她的手,反而抽出自己的一只手,用干凈的袖子去擦她的臉。
他的動作小心翼翼,周遭護衛(wèi)無人敢打擾或催促。
可他不擦還好,一擦,她的眼淚就真的止不住似的,汩汩流下。
沈桑寧一聲不吭,垂著眼睛心里想著快些止住淚水。
臉頰上似有毛茸茸的東西拂過,是裴如衍袖口的那一圈絨毛。
絨毛在沾到她眼淚時,變得濕潤,有一根白毛就黏在了她的臉頰上。
裴如衍一點都不急,先擦干她的臉,又用食指去撿白毛,知道她這會兒說不出話,他哄道:“我會盡快回來的,如果除夕夜我來不了,就給你寫信�!�
今年的除夕必然是不可能回京過的。
沈桑寧點點頭,眼淚水終于止住,鼻子卻堵住了。
裴如衍看著她,腳步還是沒有踏出去,忽聽面前人沒忍住、吸了吸鼻子。
他失笑一聲,伸手進懷中,將干凈的方巾取出,用方巾捂住她的鼻子——
“央央,哼一下。”
第406章
央央是他謝歡的女兒嗎
“不哼�!彼曇舯凰嬷@得悶悶的。
裴如衍眸中帶著笑意,隔著方巾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央央�!�
沈桑寧抬頭,因流過淚而濕潤的眼睛,看著他。
兩人對視時,屋頂上坐著無意間偷聽了的某人已然石化。
謝歡目光緊鎖在下方的兩人身上。
他耳力極佳,一般不會聽錯。
裴如衍的聲音再輕,可他喊了兩次,謝歡確定,他喊得就是央央。
央央是誰?
沈桑寧,難道不是叫沈桑寧嗎,不是沈央央啊。
難道是小字?
小字是央央?誰取的?沈益?裴如衍?還是沈桑寧自己?
謝歡腦中滿是疑問,明明知道這些可能性很小,他偏偏刻意不去想微生顏。
因為心底的答案,寫滿了微生顏。
只有顏顏,知道他們的約定,只有顏顏懂得央字背后的含義。
她為什么要將她和沈益的女兒,取叫央字。
是因為心中有他,從不曾放下,還是因為……那根本就不是沈益的女兒,而是,他謝歡的女兒。
倘若是他的女兒,謝歡甚至不敢再繼續(xù)想下去,他怕這是自己的妄想。
可又忍不住不去想,若沈桑寧是他謝歡的女兒,那么小字取為央央、懷有雙生兒都不再只是巧合。
謝歡心里亂糟糟的,他仍坐在房頂上,看著底下小夫妻恩愛的分別場景,他一向靈敏的耳朵如同失聰般,什么都聽不進去了。
涼風拂過耳朵,他的耳畔不停徘徊著兩個字——
央央。
卻不是裴如衍的聲音,而是顏顏的聲音,他聽見了顏顏溫柔地喊著,央央。
央央……
謝歡的血液好似在體內沸騰,可是四肢卻覺得僵直無力,全身所有的力量都仿佛匯聚在頭顱里,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少女的面容。
她在裴如衍的安撫下,擤了鼻涕,笑著伸出拳頭輕捶裴如衍。
少女一旦露出笑,就與謝歡記憶里的顏顏有幾分神似。
他就這般坐著,看著,久久不得回神。
屋檐下的沈桑寧不曾察覺,就算察覺也習以為常,因為云叔本就喜歡爬房頂。
裴如衍看著她,再是不舍,也還是到了分別的時候,“央央,等我回來�!�
她點點頭,目送裴如衍上馬,領著一行護衛(wèi)上路。
慢好幾拍的虞氏姐弟終于趕來,虞綿綿在沈桑寧身邊站定,朝著還沒走遠的裴如衍喊道,“表兄!”
裴如衍聞聲回頭,目光精準地落在虞綿綿的身邊。
虞綿綿揮手,“一路順風!替我向我爹和霖表兄代好!”
虞紹又在虞綿綿邊上,也跟著揮手,“我也是!表兄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姐弟倆不停揮手,裴如衍亦抬手招了招,隨即轉回身,克制著,不再回頭。
直至在越來越遠,一行人馬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沈桑寧暗自嘆息,虞綿綿忽然扭頭看她,“表嫂,你放心,我會替表兄照顧好你的�!�
有虞綿綿這份心意,沈桑寧心中是暖的,臉上流露出笑意,“好,進去吧,外面冷。”
虞綿綿主動伸手,將紫靈擠開攙扶她,“我扶著你,表嫂,你和表兄有沒有想著要給孩子取什么名��?”
“還早呢�!�
“不早了!”
一行人轉身進府,虞綿綿碎碎叨叨地一口氣說了好些名字,吸引了沈桑寧的注意力,遂沒往屋頂上瞧。
倒是被冷落的虞紹跟在后面,仰頭瞪大了眼睛。
太子殿下不是在屋里休息嗎?怎么一眨眼功夫又跑這兒來了?
哎,罷了罷了,太子殿下真是無處不在。
虞紹低頭,沒有表露太多情緒,房頂上的謝歡戴著面具,表情亦無法被別人看見。
就在即將進入廊下時,沈桑寧抬了頭,看見房頂上似在愣神的云叔,她扭頭左右瞧瞧,難道剛才云叔一直在?
她駐足,朝房頂上招招手,“云叔,你回來啦?小宋也和你一起回來了嗎?你要不下來吧,大門處人來人往的,要不還是去止水居的房頂吧?”
她語氣自然,一連串的話說完,就見云叔身子動了動,下巴微抬。
房頂上,謝歡回過身,隔著窟窿看著“央央”帶著詢問的表情,她詢問了什么?她剛才好像說了很多話,但他沒有聽清。
他張嘴,想問詢,“我——”
只發(fā)出半個音,甚至連個“我”字都沒說完,他就察覺了自己嗓音嘶啞,遂及時止住了話語。
對著少女迷茫的臉,謝歡起身,從后頭跳下房頂,消失在眾人眼中。
……
云叔好冷漠。
沈桑寧第一直覺,是云叔不開心了,具體為什么不開心,她不知道。
就像剛來金陵的那段路上一樣,那時候云叔對她也是“愛搭不理”,她也是見慣不怪了。
而扶著她的虞綿綿,可就不同了,瞪圓了眼睛,壓根想不到一個護衛(wèi)能這般理直氣壯地冷待主子,哪怕是府里的老人,哪怕是護衛(wèi)長,也斷沒有這樣的。
別說護衛(wèi)長了,虞綿綿想著,就算是京機衛(wèi)里六七品的千戶百戶,見著自己也是敬得很。
今天真是開了眼了!
虧得表嫂還這么念著他。
虞綿綿扶著沈桑寧的手都收緊了些,實在是不吐不快,“表嫂,這你能忍?他完全沒將你放在眼里啊�!�
卻聽沈桑寧道:“他許是有什么不開心的事�!�
虞綿綿就覺得離譜,嘀咕道:“不開心就能甩臉子,表嫂,你就是太溫柔了!”
走在后頭的虞紹聽聞,在親姐還沒說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話前,快步走上前,拉扯虞綿綿,“姐,人家有人家的相處模式,你管這么多干甚�!�
虞綿綿左看看表嫂的態(tài)度,又看看親弟弟的態(tài)度,實在不理解,張張嘴,又不知該說什么好。
沈桑寧勾勾手,讓她附耳。
后者疑惑又順從地附耳過去,沈桑寧小聲在她耳邊道:“他不是國公府的護衛(wèi),而是我從江湖請來的俠士,他們父女是我非常信任的人,這次回外祖家,為了不讓他們擔心,故謊稱他是國公府護衛(wèi)�!�
邊上,虞紹悄悄墊著腳,順便偷聽了一耳朵,當即恍然!
第407章
謝歡夜訪羅大夫
要不是怕情緒過于外露,他真想一拍大腿。
難怪太子殿下能隱藏這么好,他就說嘛!去誰家當護衛(wèi)能戴面具,誰家護衛(wèi)的臉連主子都沒見過的!如果在國公府當護衛(wèi),哪里能躲過姑父和表兄的眼睛!
原來也不算是燈下黑,太子真會藏,靠著義女有了表嫂這個靠山。
虞紹低著頭,默默想著。
虞綿綿聽聞,面上不忿稍稍淡去,早聽聞江湖人比較不羈,但她還是有些不滿,冷哼道:“就算是這樣,那也是雇傭關系,就該有問有答,基本禮節(jié)還是要講的嘛�!�
虞綿綿一邊吐槽,一邊扶著沈桑寧回了陶園。
從陶園出來后,虞紹就扯著親姐,明面暗里地示意,“姐,不管人家做什么,都跟咱沒有關系�!�
“虞紹,”虞綿綿狐疑的視線落在他的面上,上下打量,“你跟人家才認識幾天,就這么幫人家說話,你是不是有什么瞞著我?”
“沒有!”虞紹一臉坦然地保證。
虞綿綿收回狐疑之色,腳步噔噔噔地走回止水居,沒有進屋,站在庭院時,探究的目光朝著云叔的那間屋子望去,也沒多事,直接朝著虞紹的小屋而去。
身后忽響起一道沉穩(wěn)的落地聲,虞綿綿聞聲扭頭,只見戴著面具的冷漠護衛(wèi)——云叔出現了。
后者目不斜視,朝著虞紹對面的屋子走去,絲毫沒有要跟姐弟倆打招呼的意思。
這也就罷了。
虞綿綿卻見自己的傻弟弟笑瞇瞇地看著人家,還抬手揮一揮,就跟剛才和表兄告別時一樣。
可云叔只是微微頷首,沒有表露出一絲關切,也沒有回以同樣的揮手禮,就這么冷漠地推開房門,進了對面的屋舍。
虞綿綿心中不爽更甚,再看自家傻弟弟臉上沒有一點不滿,正朝自己走近。
她擰著眉,朝著虞紹冷哼,“傻子,人家既不屑得理你,你還打什么招呼,禮貌是給講禮貌的人看的,阿紹,我們來表嫂家做客,你不用朝什么人都那么親切,你——”
“姐!”虞紹心臟一窒,急急打斷,朝后面緊閉的屋舍快速掃了眼,見門沒開,回過頭將虞綿綿快速拽進了屋。
門一關,虞綿綿不解,“你干嘛�!�
虞紹松口氣,“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有什么的啊�!�
頓了頓,語氣突然一軟,“你一個大姑娘,你快去你自己的房里待著,止水居都是男人們,你要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