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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她又點頭。

    但其實不算拒絕,一個個貴人事忙,都是因葉磐的緣故。

    她聽云叔的語氣毫無變化,“我們也算是殊途同歸,我?guī)湍�。�?br />
    沈桑寧伸出食指搖了搖,“我們來時的路一致,想做的事也一致,怎么能算殊途呢,這是同途同歸�!�

    謝歡面具下,唇瓣微翹,倒不是愉悅,只是單純覺得眼前的小姑娘好笑。

    “小姑娘”本人尚不知他想法,在大街上壓低聲問他,“你要怎么幫我?”

    謝歡低頭,雙眸是無懼無畏的勇,“偷、竊、搶、盜�!�

    沈桑寧:……

    她眼中燃著的光瞬間滅了,反應(yīng)一會兒,禮貌地抿抿嘴,“其實,還是挺殊途的。”

    看著毫無畏懼的云叔,沈桑寧無奈嘆了聲,“叔,劫富濟(jì)貧犯法,您懂些事奧。”

    身上還背著馬總兵那條人命呢,可得悠著些,萬一被抓到,數(shù)罪并罰,判個死刑可無法用錢贖人!

    謝歡也不知她的腹誹,偏開頭,不知想些什么。

    “是下帖的沈老板嗎?”

    一道溫柔的女聲傳來。

    沈桑寧扭頭望去,是一位穿著鮮艷梳著雙環(huán)髻的女人。

    女人咧嘴一笑,松口氣,“奴婢奉家主之命,請沈老板過府一見�!�

    沈桑寧心有猜測,為驗證猜想問道:“你家家主,可是姓越?”

    “正是,”越家侍女雙手覆在身前,“沈老板切莫誤會,家主昨日剛回來,有不少家事與瑣碎需料理,前半個時辰才看見沈老板的帖子,瑣事纏身來不及趕來是其一,其二是家主并未加入金陵商會,與葉家關(guān)系甚淺,還望沈老板勿怪�!�

    侍女說完,一把未出鞘的劍橫在沈桑寧身前。

    剛才離她半臂的人上前一步,豪橫地開口,“不去,讓他來�!�

    第356章

    央央怎么成小姑娘了

    如此豪橫,沈桑寧都驚呆了。

    可是,是她想要籌款啊,是她想要收越家的錢哎。

    “叔,你別——”

    她話未完全說出,前面的云叔便扭過頭,怒瞪她一眼,沒錯,就是怒瞪,隔著面具她也看到了。

    被這突然一瞪,她都忘了要說什么。

    只聽云叔不容置喙開口,“你一個小姑娘,怎么能去一個陌生男人家中,萬一他不是好的呢?”

    這話還是當(dāng)著越家侍女的面說的,一點沒避諱。

    越家侍女的表情當(dāng)下十分豐富,嘴角微微抽動。

    沈桑寧也沒好到哪兒去,雖說云叔是擔(dān)心她,可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就不能避著些人嗎?要是傳到越梟耳朵里,他還能捐款嗎?

    她又一次嘆息,“叔,我不是小姑娘了,何況我?guī)н@么多人呢。”

    越家侍女點點頭,“是,沈老板的護(hù)衛(wèi)可以進(jìn)府,我們越家的待客之道,這位……額,護(hù)衛(wèi)大哥不用擔(dān)心。”

    “護(hù)衛(wèi)大哥”謝歡的劍被沈桑寧的食指壓下,他不言語,扭頭就走了。

    未時將過,馬上就是申時了。

    沈桑寧帶著護(hù)衛(wèi)們,跟著侍女去了越家。

    越家所處的地段并不繁華,可以說很冷清,宅子陳舊,比微生家要遜色不少,即便越梟這些年賺了錢,也不曾修葺擴(kuò)張。

    按照疾風(fēng)所查出的說法,這越家平時只住個小少爺和鏢局的人。

    越家與四季鏢局是在一塊的,一行人踏進(jìn)府門,寬廣的兩側(cè)站著二十幾個壯漢,有的在打拳,有的在舉缸。

    好在都沒脫衣裳,也都不因有人進(jìn)來就投以目光,就仿佛看不見人一般。

    越家侍女目不斜視,“貴客請隨我來。”

    國公府跟來的護(hù)衛(wèi)列成兩排,護(hù)在沈桑寧左右。

    站在最后一個的護(hù)衛(wèi)總覺得背后涼涼,扭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最后一個,剛才鬧別扭的面具大哥又回來了,一聲不響地跟在最后。

    越家庭院中,有一座幽靜的涼亭,侍女將沈桑寧帶到,亭中已備下瓜果糕點。

    侍女說家主馬上趕來,然而她甫一落坐,就聽得踏近的腳步聲,不遠(yuǎn)處,小廝與丫鬟朝著走來的越梟行禮。

    他大手一揮,邁著平穩(wěn)的大步子。

    十七歲接管越家,而今還只有二十一歲。

    沈桑寧可算是見著了前世這位久病不愈的越氏家主的臉了,此人五官并不深邃,樣貌俊朗,眉宇間透露著商人的睿智與沉穩(wěn)。

    他遠(yuǎn)遠(yuǎn)走來,嘴角掛著一抹自信又不過分的笑,舉手投足間游刃有余,很有一族之長的風(fēng)范,一襲深青色的錦袍將他襯得如一棵青松大樹,身量修長。

    昨日是紫,今日是青,瞧著就像很開朗的樣子。

    “沈老板,”越梟步入涼亭,“我來晚了,實在是諸事繁忙�!�

    沈桑寧從座位起身,“越家主貴人事忙,我理解�!�

    這次,倒沒有陰陽怪氣。

    越梟揚了揚手,示意她坐下,又見桌上糕點紋絲未動,笑著抱歉道:“沈老板請坐,府中招待不周,我常年在外,家中的糕點師傅竟無半點精進(jìn),你愛吃什么,我著人去外頭買�!�

    他客氣禮貌,與葉磐那些人相比,越梟簡直異類,一見面就令沈桑寧心中好感大生,要不活該今后越家能越做越大呢!

    她搖頭,正想說不必,隔著一張石桌,越梟于對面坐下,清風(fēng)拂過,麝香的氣味撲鼻而來,她下意識地擰擰眉,顧不上說話,抬手虛掩在鼻前。

    “怎么了?”越梟一愣,眼中閃過多道懷疑,他是很臭嗎?

    紫靈在一旁代替開口,“越家主可是攜帶了麝香,我家主子有孕在身,聞不得這個氣味�!�

    越梟一聽,恍然大悟,利落地將腰間香包朝著侍女捧著的托盤一扔,而后抬手,從另一個侍女手中取過熱毛巾擦手,“抱歉,我不知道,自從做了香料生意,每日都會選香包攜帶,成了習(xí)慣。”

    麝香味在室外很快散去,并未讓沈桑寧不適。

    此行來越家,她有兩個目的,在與越梟交談不久后,還是越梟率先提及這第一樁事——

    “沈老板要為揚州籌款,本地這幫老東西,我是有些了解的,他們唯葉家馬首是瞻,鉆到錢眼里進(jìn)去了,讓他們出錢就像給雞拔毛,無異于要他們的命�!�

    越梟的笑透著無奈,像是以前也在葉磐那吃過虧似的,不過很快他又釋然了,“沈老板做的是利國利民的大事,不用你說,我也是打算捐的�!�

    “來人——”

    他偏頭高聲一喊,捧著木盒的兩名侍女一前一后地走入涼亭。

    侍女站定身側(cè),面對著沈桑寧打開了木盒,從頭到尾利索得由不得她插一句話。

    錢,就這么干脆地捧上來了。

    “這里是十萬兩銀票�!�

    越梟語氣隨意,絲毫沒有心疼,也不提任何例如前綴詞的要求。

    不過,他似乎也不知道能這樣操作。

    為了公平,也為了報答他捐款的直接,就沖這份誠摯,沈桑寧也不能瞞著他,將可以提的要求如實告知。

    豈料他漫不經(jīng)心一笑,靠在石椅上,“這種虛名有何用,百姓遭難連飯都吃不飽,還能來買我的香料雜貨不成,這些我都不用,不過——”

    他頓了頓,摩挲著手里的硨磲佛珠,“若是他們需要我的香料,我倒能捐些。”

    顯然,他們不會要香料。

    沈桑寧借機(jī)問道:“香料是不用,可以出些鏢車和人手嗎?”

    這便是她的第二個目的。

    本想付錢談生意的,既然越梟這么想出力,她不用出錢是最好了。

    越梟笑容一僵,詫異于她的直接,但他并未拒絕,“要多少?”

    他撫摸佛珠的動作停下,身子緩緩坐正,“四季鏢局在多地都有分局,若人手不夠,我從外地調(diào)派�!�

    越梟連一句推脫的話都沒有,真的是個好人吶!沈桑寧聽得眼睛都亮了,“應(yīng)該是夠了,我也有不少護(hù)衛(wèi)�!�

    她端起茶盞,“我以水代酒,越家主心地善良,往后生意定會越做越大�!�

    越梟唇角笑意更真幾分,“迂腐虛偽之人終將下臺,往后,就是我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說著,捏起一塊綠豆糕,與她的茶盞碰了碰。

    沈桑寧離開時,仿佛踩在云端上,怎么也沒想到,越梟為人會這般爽快。

    越家領(lǐng)路的侍女將一行人送出去,即將踏出門時,她又聽見了昨日在微生家門外的歌謠。

    第357章

    這次總該是夫人的信了

    幾個孩子在越家門外,歡快地高唱著——

    “小乞兒飛飛小乞兒虧,七十兩花完生不軌。鳩占鵲巢滿肚子鬼,飛黃騰達(dá)吐壞水。搶掠家財黑心不悔,遲早要被燒成灰�!�

    循環(huán)往復(fù)一直唱。

    這歌謠仿佛有什么深意,侍女臉色一變,疾步走到門外,雙手揮舞驅(qū)趕,“走走走,誰教你們亂唱的,小心報官將你們抓起來,牢底坐穿!”

    小孩子一聽要報官,小臉有了恐懼之色,面面相覷,而后朝著某個方向跑去。

    沒跑兩步,在不遠(yuǎn)處看戲般的少年面前停住步伐,紛紛伸手,手心朝上。

    這一看,就是討錢的舉動。

    少年看著約莫十歲年紀(jì),眼神挑釁地朝著侍女掃了眼,“嚇?biāo)麄冏鍪裁�,他們又沒說錯,難道某人沒有鳩占鵲巢,沒有滿肚子壞水嗎?”

    他絲毫不在意還有外人在場,從兜里取出碎銀子,分發(fā)在小孩子們的手上,誘哄道:“去別處唱去�!�

    小孩子們收緊銀子,噔噔噔跑走了。

    侍女被氣得臉色鐵青,卻又因身份不能開口教訓(xùn)少年,歉疚地對沈桑寧道:“貴客見笑了,小少爺頑皮,愛開玩笑�!�

    沈桑寧朝“小少爺”望去,心知這位小少爺就是越家前任家主的親兒子越奕,他似乎很討厭越梟,再聯(lián)想到歌謠中的詞,可見他厭惡之深,不惜花錢編排。

    越奕昂著頭,雄赳赳氣昂昂踏著外八的步子走近,個子矮也不妨礙眼神輕蔑,上下打量眼前這位從前沒見過的女子,“我勸你別和那個壞種有牽扯,他花心得很,外頭不知道多少女人�!�

    他還想繼續(xù)說,被侍女打斷,“小少爺,您別成日里編排家主,家主夠辛苦的了,您今日怎么又不去學(xué)堂?”

    “要你管?”越奕冷哼一聲,再次朝沈桑寧望去。

    儼然就是一個熊孩子。

    沈桑寧不喜歡熊孩子,不欲多言,簡單地辯白一句,“我是來談公事的�!�

    越奕知道自己誤會,皺了皺眉,“哦,就算是做生意,換做我,也不會想和他做生意,這人不講誠信,是個奸商�!�

    沈桑寧聽聞,笑了,她扭頭看看越家的庭院,眼神從紫靈手中放錢的木箱上掠過。

    越梟是個什么樣的人,她只有一面之交,沒資格評說,但至少不像歌謠里那樣不堪,否則以他家主的身份,如何能容忍一個孩子胡鬧編排。

    她欲走,越奕見她表情淡然,絲毫不為所動,心一急攔在她面前,“我才是未來的家主,越梟只是個——”

    話還沒說完,突然凌空而起,越奕嚇得大喊,越家的鏢師趕出來,面面相覷決定假裝沒看見。

    忽然從后頭閃出來的云叔,扛著越奕飛走了。

    但沒飛遠(yuǎn)。

    沈桑寧一驚,走下臺階,目光追隨望去,只見云叔扛著他上了房頂,將人放在上頭后,不顧越奕的咒罵,自己飛下來了。

    謝歡落在她身側(cè),扭頭對上她不平靜的眼神,他云淡風(fēng)輕地拍拍手,“欠收拾,反正錢已經(jīng)給了。”

    這話,又沒避著侍女。

    侍女面上維持著微笑,“貴客,是小少爺不懂事,不妨事,請——”

    沈桑寧一行離開后,越奕還在房梁上叫喊,慢慢地轉(zhuǎn)為哭喊。

    下頭幾個鏢師張著手,“少爺你跳下來吧,咱們指定接著你�!�

    越奕哭的聲更大了。

    后院,越梟多吃了幾塊綠豆糕,翹著二郎腿,臉上仍舊掛著笑,不過這笑不再如之前的真誠,反而透著陣陣涼意,讓旁邊的侍女不敢直視。

    他吃完綠豆糕擦了擦手,冷聲問,“沈老板有孕在身,為何沒有調(diào)查清楚,今早還給我準(zhǔn)備麝香香袋,倘若有個萬一,你我擔(dān)待得起嗎?”

    侍女一聽,嘭咚跪下。

    越管家亦是汗流浹背,“家主,是老奴沒打聽清楚,絕不再有下次�!�

    越梟提起硨磲佛珠,晃動兩下,嘴角笑意不改,眼眸透著怪異,又似執(zhí)著,“今日起,本地的鏢局停止一切運輸,專替揚州運輸貨物�!�

    越管家抬頭,“家主,這得損失多少啊,那十萬兩還有個定量,鏢局損失的錢,可無法評估出價值記錄進(jìn)捐募的數(shù)額中,也博不來好聽的名聲�!�

    這不就是做好事不留名,損失歸自己嘛!

    “名聲?”越梟收斂了臉上的笑,聲音壓低,似迷惘,“我何時有過名聲�!�

    管家心中暗嘆,不敢言語。

    越梟卻在轉(zhuǎn)瞬間抽離出惆悵的情緒,朝著管家招招手。

    管家上前,越梟語調(diào)平靜且無情,“給京中的供奉準(zhǔn)備好了沒有?”

    管家點頭,猶豫道:“京城傳來的意思,是想讓您加派人手,每月至少多運輸兩趟�!�

    “真是貪心吶,”越梟嗤笑,捏碎綠豆糕,“京城至北地,北地到高麗,路途何其遙遠(yuǎn),他們穩(wěn)坐高臺卻想要無盡財富,我到哪兒去尋這么多人來替他做事?”

    管家愁著臉,聽著家主發(fā)牢騷。

    可是有什么用,不爽歸不爽,上頭的命令還不是要聽,得罪不起啊。

    在京城權(quán)貴眼中,他們小小的越家,不過是螻蟻般的存在。

    另一邊,沈桑寧將阿舟籌來的錢用于采買糧食和日�;A(chǔ)所需,再讓越家的鏢師們送去揚州。

    順便給阿衍寫一封平安信,與物資一同發(fā)往揚州。

    省得阿衍瞧見運糧車大吃一驚。

    揚州距離金陵一日之距,夜風(fēng)習(xí)習(xí),裴如衍尚不知有東西朝他靠近,正躺在榻上難眠。

    許是念家,還認(rèn)床。

    半夜從被窩里起身,去書桌前挑燈寫信。

    寫到一半,聽外頭響起陳書小心翼翼的聲音,“世子,您沒睡啊,正好,京城來了家書�!�

    這才過去多久啊,家書已經(jīng)是第二封了。

    裴如衍將房門打開,冷風(fēng)撲面,但家書是暖和的,握在手里輕飄飄的。

    這次,總該是夫人寫的信了吧。

    第358章

    云叔,那位可是謝霖世子!

    撕開信封。

    字跡還是他爹的。

    ……

    在家時也不見那么多話。

    裴如衍心中的急切稍稍淡去,認(rèn)真地看起信來,信中所寫是夫人離京、在通州遇險之事。

    夫人去金陵了。

    難怪不給他寫信,她還是來了,攔都攔不住,勸也勸不聽。

    光是看第一頁,裴如衍的眉頭就深深擰起,捏著信紙的指頭嵌入留白,唇瓣慢慢失了血色,多處細(xì)節(jié)都透露了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

    在旁的陳書瞧著,也跟著緊張起來,還以為發(fā)生什么大事了。

    裴如衍在第一頁停留良久,才翻到第二頁,定睛一看,往后都是他爹述說如何在御書房“舌戰(zhàn)群儒”,他一目十行快速瀏覽一遍,將信塞回信封。

    見他面色凝重,陳書忍不住問,“世子,是京城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裴如衍一把將信拍到陳書懷里,轉(zhuǎn)身回房準(zhǔn)備換衣,走到衣柜前驀然停下,又去書桌前看看寫了一半的信,什么都沒干,再度朝衣柜走去。

    在房中來回踱步,顯得很忙,實則什么都還沒干。

    他快速套上外衣,朝著門外走去,出了自己個院落,徑直進(jìn)了隔壁院,陳書還虎虎地跟在后頭,邊看信邊跟上,嘴里嘀咕著,“少夫人去金陵了?”

    正犯疑惑,走在前頭的世子已經(jīng)暢通無阻地進(jìn)了隔壁謝霖的院子。

    謝霖亦借住府衙,小院內(nèi)值守的是他自己從金陵王府帶來的侍衛(wèi),侍衛(wèi)看見裴如衍踏步進(jìn)來,一下子也不知該不該攔。

    若是白日,那是不用攔的,畢竟都是有急事才會來找,謝霖跟底下人都吩咐過的。

    但現(xiàn)在,大半夜啊。

    這一猶豫,就沒攔住,裴如衍已經(jīng)走到謝霖門外,右手抬起,敲了敲門,“阿霖,睡了嗎�!�

    這話問的,身后的侍衛(wèi)和陳書面面相覷。

    也不看現(xiàn)在多晚了,里頭都熄燈了。

    “誰啊�!狈恐许懫鹬x霖帶著迷糊慵懶的睡音,而后傳來一陣窸窣聲,疑似從榻上爬起。

    隨即,房門從內(nèi)打開。

    謝霖雙眼迷迷瞪瞪,僅身穿褻衣褲,約莫是覺得外頭冷,雙手環(huán)抱摩擦著上臂,“出什么事了?”

    裴如衍面色不改,“你沒睡正好,我有事與你說�!�

    謝霖做了個請進(jìn)的手勢,裴如衍卻未涉足房內(nèi),直言道:“我得抽一日去趟金陵�!�

    謝霖不解,“為何?”

    裴如衍正想解釋,院內(nèi)又“闖”進(jìn)了人。

    是知府手下的官差,官差跑進(jìn)院內(nèi),一邊呼喊著,“謝世子,裴大人,金陵捎物資來了!裴大人,好像是您夫人捎——”話音沒落,裴如衍已經(jīng)帶著陳書朝外去了。

    “來,來的�!惫俨钪挥X得面上拂過一陣風(fēng),繼續(xù)將話說完。

    謝霖總算知道為何半夜被吵醒了,無奈地閉閉眼,可起都起來了,總不能視而不見,“表兄,等等我,我穿件衣裳!”

    他高聲喊道,也不知對方有沒有等他,進(jìn)屋快速套了件衣裳,跟了上去。

    運送貨物的車已經(jīng)在府衙門外等著了,足足十幾輛車,車上還有“四季鏢局”的印記,一行二十幾名鏢師還有國公府的護(hù)衛(wèi)。

    前兩輛是米糧,后頭是棉被以及其他日常所需。

    雖不多,也可解燃眉之急。

    還有一些肉食。

    好在天氣涼,存放在箱中的冰塊沒有融化,且運送得快,肉還是新鮮的。

    “驗收一下吧,驗收完,我們就回了。”鏢師精神得很,絲毫不困,朝著從府衙內(nèi)出來的大人們道。

    裴如衍一眼掃過長長的押鏢隊伍,夫人倒是沒有來,他松口氣的同時,心中也有幾分悵然。

    他忽地想到什么,派陳書留在這驗收,自己則快步跑回府衙中。

    謝霖剛出到府衙外,就瞧見表兄急匆匆地又跑了,遠(yuǎn)遠(yuǎn)的,聽到表兄傳來一句話——

    “幫我留住他們!”

    謝霖?fù)蠐项^,感覺自己沒睡醒,幻聽似的,又看看外頭一行人,實在不知為何要留住他們。

    陳書一一核對著鏢師給的物資單,雖說世子夫人送來的肯定沒有問題,但還是要走一走流程。

    鏢師們也不急,就等著。

    到第六輛車的時候,陳書抬頭嚇一跳,大晚上的,怎么有一個戴著恐怖面具的,真嚇人。

    陳書后退一步,拍拍自己的胸膛,忍不住吐槽,“大哥,你……算了。”也不忍心說人家什么,扭頭去看第七輛車。

    謝歡扭開頭,一語不發(fā)地坐在車上。

    這邊,陳書驗完了貨,謝歡朝前車揮揮手,鏢師們準(zhǔn)備離開。

    “等等,”謝霖莫名其妙地上前,“幾位稍等片刻�!�

    鏢師們無所謂,走南闖北遇到各種客人很多,這要求并不過分,“好�!�

    謝歡卻是困了,“憑什么�!�

    憑什么給人平白增添麻煩?就看不慣這樣的。

    謝霖聽聞面露詫異,沒想到還能有刺頭。

    鏢師們知道謝歡是那位夫人手下的護(hù)衛(wèi),那自然是國公府的人,也不管他們會不會發(fā)生沖突,只沉默著。

    國公府的護(hù)衛(wèi)不這樣想,輕咳一聲,低聲“提點”,“云大哥,這位是金陵王府的謝霖世子,是我們世子的表弟,您可別犯軸啊�!�

    面具下,謝歡輕挑眉,沒想到堂兄的兒子這么大了。

    想當(dāng)年,侄子滿月的時候,他還抱過嘞,結(jié)果這死小子直接尿了他一手。

    “那又怎樣。”謝歡輕哼,聲音倒是輕了些。

    謝霖只是看他一眼,臉上帶著笑,眸光卻是凌厲,沒有走近,只對自己的侍衛(wèi)吩咐一句。

    侍衛(wèi)便踏步上前,“還請諸位稍待,此行辛苦諸位了。”

    而后,開始分發(fā)打賞的碎銀子。

    明明謝歡在第六輛車上,偏偏,最后一個發(fā)給他。

    謝歡捏著一顆碎銀子,偏開頭,心里罵一句臭小子,還是將碎銀塞進(jìn)了腰包里。

    沒過多久,裴如衍帶著信出來了,手腕上還沾染上幾滴墨漬,自己都未曾察覺。

    他走到一名眼熟的國公府護(hù)衛(wèi)面前,準(zhǔn)備將信交給對方,眼神卻瞥見一旁戴著面具的男子。

    男子大概是這隊伍中最不羈的人物,即便隔著面具,裴如衍都能感受到來自對方的——

    無視。

    可對方腰上的錢袋子,讓裴如衍的視線停滯。

    謝歡感受到他虎視眈眈的目光,下意識地捂住錢袋子,偏過身去。

    裴如衍反應(yīng)一會兒,忽地輕笑,“是云叔嗎?”

    謝歡皺眉,怎么一個個的,都能認(rèn)出他來,他還不曾說話呢。

    裴如衍將交給護(hù)衛(wèi)的信收回,踏步至謝歡面前,禮貌客氣地道:“可否請您將此信轉(zhuǎn)交給我夫人?”

    上回,從央央口中得知,眼前之人是岳母的心上人,因此,他的語氣比往常要多一分尊重。

    這份尊重,倒是讓后頭的謝霖驚訝了,暗自揣測這面具男子是何來歷,還能讓表兄如此敬重。

    反觀謝歡,一點都沒有驚訝,身子更偏過去一些,“這么多人,這信何必給我�!�

    第359章

    裴徹啃馕,京城來信

    裴如衍從容道:“您既是夫人的長輩,理應(yīng)給您,晚輩另外也有事相托,夫人在金陵,還請您保護(hù)她的人身安全�!�

    說著,他將自己外衣上的錢袋子卸下,與信一并遞交。

    謝歡見他真誠,這才勉強(qiáng)收下,“嗯。”

    然而,裴如衍這一番托付,在國公府的護(hù)衛(wèi)聽來,就有些刺耳了,仿佛是嫌棄他們五十個護(hù)衛(wèi)保護(hù)不了少夫人似的。

    謝歡將信塞進(jìn)懷里,又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來,交給裴如衍,“她給你的�!�

    裴如衍接過,捂緊信封,“多謝�!�

    謝歡沒再跟他客套,貨物驗收完,鏢師們一起將東西搬運進(jìn)府,隨后連夜出城,不帶歇腳的。

    直到一行人離開,謝霖才忍不住問,“表兄,那誰��?”

    “夫人的一個長輩�!迸崛缪艿馈�

    謝霖扯扯嘴角,“難怪,跟刺頭似的,一看就知道,你跟嫂嫂很慣著他�!�

    裴如衍惆悵一嘆,“算不上,但……他是個凄苦的人�!�

    謝霖沒看出來,“他哪里凄苦?”

    裴如衍看向謝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似與之共情,“壯志難酬,愛而不得,孤苦漂泊,哪一點不算凄苦呢?”

    謝霖愣住,實在沒想到那看似瀟灑不羈之人竟這樣慘,或許瀟灑只是保護(hù)色?

    他張張嘴,終是沒說出什么話來。

    裴如衍沒有要跟謝霖再多言的意思,催促他回去睡覺,自己則回房看信了。

    這讓謝霖很生氣,這算起來,表兄都收幾封家書了,怎的他一封沒有?哎!

    信中所寫,是央央從家到金陵發(fā)生的一些事,一是報平安,二是問他是否平安。

    最后還有一句,“你不要生氣哦,我很好�!�

    他目光落在這句囑咐上,好像他是什么很會生氣的人一樣,真是又好笑又好氣。

    裴如衍低笑一聲,搖搖頭,將信折好,原路放回信封里,放到書桌的抽屜里收著。

    桌上還躺著幾張染了墨漬的白紙,方才趕著給央央寫信,實在心急了些,不僅將墨漬滴在了桌上,有些內(nèi)容還漏寫了。

    不過,因今夜突如其來的物資,也讓他暫時打消了去金陵的想法。

    至少央央現(xiàn)在很安全,他冷靜了些,這幾日還是先把手頭上的事處理好。

    *

    京城。

    李成傷得很重,謝玄十分好心往牢里送了些好藥,養(yǎng)了這幾日,至少是勉強(qiáng)能走路了。

    既然是罪犯,也沒有徹底養(yǎng)好傷才能上路的說法。

    大清早的,一批流放的犯人就準(zhǔn)備從京城出發(fā),其中也有李成,他雙手拷著,腳上拴著鐵鏈,整個人因傷佝僂著,走路亦是一瘸一拐。

    李丞相嫌丟人,不可能來送,但派管家來了,還送來一句話——

    “四公子,相爺讓您今后保重身體,小心行事,做任何事前,先想想六公子和馬姨娘�!�

    冷血,無情。

    李成一直知道父親是這樣的人,可他無力反抗,臉色灰敗,聞言苦笑一聲,“知道了�!�

    明明心里不想讓姨娘和弟弟來相送,可是轉(zhuǎn)頭看著別的犯人有親人相送,自己回身,卻是一片虛無,心中仍然會失望。

    此生,怕是再難見親人一面了,今日也未曾見到最后一面。

    看著管家要離開,李成出聲,“等等,看在往日相處的情分上,勞煩您幫我為姨娘和弟弟帶句話�!�

    管家嘆一聲,心軟點頭,聽李成道——

    “讓他們好好生活,阿弟受我連累,五年不能科舉,但他年紀(jì)尚輕,又天生聰慧,切勿放棄自己,將來必能出人頭地,也不必想著我,阿弟涉世不深,為人處世太過良善,但有時候還是要自私些才能好過,如父親那般沒什么不好,若有一日……”

    他頓了頓,聲音放輕,“倘若有一日大廈將傾,阿弟必要及時抽身,不可存有扶大廈之心,阿弟,要歲歲平安,哥哥才能放心。”

    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已經(jīng)在催促。

    管家記下了這段話,雖有些大逆不道,但也不是全無道理,堂堂丞相之子成了流放犯,李氏全族五年不得科舉……管家不由心中唏噓。

    踏上流放之路的李成,沒了往昔的屬于世家子弟的光環(huán),他一步步踏上前往北地的路。

    走得慢了,還要遭官差打罵。

    這也說明了,李家是真的沒替他打點,巴不得與他撇清干系。

    李成只能在官差背過身體去時,狠狠瞪一眼。

    但他有今日,能怨得了誰,怨父親嗎?還是怨馬年?

    反倒是阿弟無辜受累不能科舉,是該怨他的,是他的一時貪念……他后悔至極。

    此時的北地,風(fēng)中帶刺似的,刮得裴徹睜不開眼。

    站在草原與城鎮(zhèn)郊區(qū)的邊際線上,與同軍營的兄弟值守站崗。

    裴徹手里還拿著一個比臉大的馕,啃著,眼里是無欲無求的平靜,耳邊是幾個兄弟在聊天。

    “今兒又一批家書到了,裴徹,你不去看看嗎?”

    裴徹專心啃著餅,后知后覺聽見,“等會去吧�!�

    但不知為何,同營的兄弟看他的眼神,似有些怪異,一副想說什么不敢說的樣子。

    對方也是京城官宦子弟,只是沒有國公府這般顯赫門第,理應(yīng)是有家書的。

    這眼神讓裴徹捉摸不透,“你咋?說話。”

    對方眼神飄忽不定,撓撓頭,有點尷尬,“我家中寄信來了,還給我講了些京城趣事,你當(dāng)真想聽嗎?”

    第360章

    裴徹開心瘋了

    裴徹看著伙伴,啃馕的動作停下,“嗦啊�!�

    這位來自京城的伙伴非但沒有直言,反而是用一種極為同情且隱晦的眼神注視他,搞得他摸不著頭腦。

    “到底說不說�!彼行┎荒蜔�

    伙伴抿抿嘴,想了想措辭,仿佛怕傷了他的心,提前先安慰他,“我說了,你可別想不開啊,我跟你說,這世上好女子多得是,妻可以再娶,博得軍功才是自己的�!�

    裴徹聽這莫名其妙的話,覺得手里的馕都沒了滋味,淡淡道:“不想再娶了,現(xiàn)在這樣挺好。”

    “��?”伙伴沒想到裴徹是這么專情的一個人,“兄弟啊,凡事要想開些�!�

    裴徹擰眉,“你究竟想說什么?”

    對上伙伴連連嘆息,他古怪地聯(lián)想一番,猜疑道:“我家出事了?還是我家中那位夫人自請下堂了?”

    若是沈妙儀真的這么識相,自請下堂,那可太好了!

    伙伴搖搖頭,顧念著裴徹的臉面,刻意放輕嗓音,“不是自請下堂,是紅杏出墻了�!�

    說到紅杏出墻,還專注地盯著裴徹的表情,生怕他一時不能接受,做出出個舉動。

    然而,伙伴揣測的“失魂落魄”并未體現(xiàn)在裴徹的臉上。

    裴徹驚疑地反應(yīng)一陣,嘴里重復(fù)一句紅杏出墻,惹得身邊幾個值守的士兵也都聽見了,紛紛投以同情目光。

    看,即便是出身顯赫的世族子弟,也避免不了成為綠頭烏龜。

    裴徹手里的馕是徹底吃不下去,徹底無視伙伴擔(dān)憂的目光,他站在崗位上蠢蠢欲動,心里在想,沈妙儀紅杏出墻了,那一定被休了!

    “對了,那你可知,那奸夫是誰?”裴徹問,剛問出口,就一拍腦門。

    自己是問了個蠢問題。

    奸夫還能是誰,必然是那個姓周的家伙,之前不認(rèn),最后還是被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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