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姜夫人忙點頭,是啊,本來抱著今天就會抄家的想法,跑過來托孤的,然而下了朝還沒有定罪,說明陛下還并不想治罪,這就是最大的轉(zhuǎn)機。
姜夫人拍拍虞氏的手,“阿錦,那我就先回去了,多謝你了。”
語罷,就急吼吼地朝外趕,虞氏擔心她腿軟,跟了兩步,但又急于問詳情,并未親自將人送出府外,而是讓侯在門外的鄒嬤嬤代為相送。
隨后轉(zhuǎn)身回來,朝兒子走去,“衍兒,陛下沒給你指派什么任務吧?”
裴如衍張嘴,這次卻被寧國公搶了話頭——
“怎么沒有,籌款和賑災,都被他承擔去了�!�
言語中,透著寧國公的焦躁和不滿。
“什么?”這回輪到虞氏站不穩(wěn)了,被沈桑寧扶著坐下,又站起來,“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啊,揚州現(xiàn)在指不定亂成什么樣,去賑災,會不會有危險?籌款又是個得罪人的差事,到時候里外不是人。”
裴如衍沒有虞氏的焦慮,平淡地安撫道:“母親,我有分寸�!�
“不,你沒有,”虞氏很少會覺得他沒分寸,這算是一回,“你要是有分寸,不會去接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就算陛下要將這事交給你,你也是有機會拒絕的,你難不成是為了姜家?”
裴如衍搖頭,“不是�!�
寧國公重重呼出一口氣,端起下人遞上來的茶水,一口飲盡,重重放下,“生命危險倒不至于,陛下會派親衛(wèi)保護,只是得罪人是真的,陛下要二皇子出一百萬,還得衍兒去討�!�
虞氏心里更慌了,啪地一下坐到椅子上。
寧國公夫婦倆各有各的愁,反觀兒子兒媳就平靜得多了。
沈桑寧得知姜家沒有定罪,懸著的心放下了,轉(zhuǎn)身走到門外與紫靈吩咐兩句話,才走回來。
彼時,虞氏已經(jīng)接受了籌款的事實,問道:“要籌多少銀子?”
裴如衍坐在左下首,“三百萬,除掉二皇子的一百萬,公主的二十萬,國庫的五十萬,還差一百三十萬�!�
即便虞氏心有準備,還是被嚇到了,“這么多?”于是神色愈發(fā)凝重。
寧國公讓鄒嬤嬤去把賬房喚來,想問家中還能拿多少錢。
賬房還沒來,虞氏眉頭就擰緊了,“難不成還要自家填補窟窿?哪有這樣的事。”
寧國公道:“實在不行,也沒別的辦法,這次陛下讓全臣捐款,大不了我們多出些�!�
虞氏瞥他一眼,“你倒大方,你以為咱家有多少錢,還多出些?府里上上下下,哪樣不花錢�!�
府里有多少錢,寧國公或許不太清楚,唯有虞氏和沈桑寧是門清的。
寧國公府上下開支龐大,府中光是小廝奴婢就養(yǎng)了上百人,若還要算上外頭的鋪子莊子,那更是不得了。
下人的開支都還算省的,最燒錢的,是主子們的吃穿用度和世家間人情往來,日常開銷的銀子與收租賺進來的銀子幾乎維持收支平衡,剩下的不多。
今年田莊的農(nóng)產(chǎn)還不景氣,幾十畝地成了池塘了,所以全靠店鋪的收租,所幸國公府的鋪子多。
在保留日常開銷的情況下,能拿出來的現(xiàn)銀寥寥。
而裴如衍為何能省下十幾萬私房錢,那完全是虞氏的愛子之心,從他出生以來,不論是滿月酒還是生辰宴、狀元宴,甚至是婚宴,所收進來的禮錢,全部單獨存放留給他自己。
在他入仕后,寧國公夫婦將小部分鋪子劃到他名下,讓他單獨有了租金收入,唯恐他在與同僚交際時,因囊中羞澀而丟臉。
但實則,平時國公府宴請賓客,或者禮尚往來,都是公中出錢。
如此裴如衍只收入不支出,私房錢不多才怪,比國公府的閑錢都多多了。
這也是為何沈桑寧之前想說開源節(jié)流的原因,其實國公府的錢真的攢不下來。
寧國公夫婦一直在交流錢的問題,裴如衍幾次想打斷,“家中無需籌款,我——”
“衍兒,你先別說話,你父親總是覺得我管家很容易。”虞氏道。
寧國公反駁,“我哪有這樣認為?”
賬房先生跟著鄒嬤嬤進門,在虞氏的示意下,將公府狀況道來,細細盤算下,每月竟只能結余下兩千兩銀子。
寧國公不可置信地問,“錢去哪兒了?每月店鋪租金都有上萬兩了,還有我和衍兒的俸祿,再不濟田莊還賣菜呢�!�
“俸祿?”虞氏反問,唯剩下一聲冷笑,“呵,你一月的俸祿一百二十兩,衍兒每月的俸祿六十五兩,他還是自己收著的,你們父子倆,每月做新衣都得數(shù)百兩,吃食用物哪樣不精貴?衍兒還好,他自己不亂花錢,你瞧徹兒呢,我若不給多些,就怕他在外頭染惡習,給多些錢,他至少只會花錢,好在是現(xiàn)在去軍營沒什么機會花錢了,再不說這些,就說府中一個月的火燭錢,都夠普通百姓吃一年的了。”
寧國公被說得啞口無言,偏頭在茶柜上撐著下巴,不看虞氏。
沈桑寧坐在裴如衍身邊,裝聾作啞,忽聽虞氏問,“阿寧也是知道的,前陣子她管家,也想減少開支,你瞧你減得下來嗎?衍兒可以配合她,你這個做公公的能配合嗎?她敢減少你的用度嗎?你給人送禮送上千兩的東西,她能不讓賬房給你支錢嗎?”
這幾句話,說得寧國公接不上話,聽得沈桑寧也覺得尷尬。
裴如衍再次想打斷,“母親,不用家里支銀子。”
他一開口,虞氏便望了過去,語氣帶著責備,“你說得輕松,你作為籌款的官員,你自己也是要捐款的,你若捐少了,別人怎么看你?還有一百三十萬,不是小數(shù)目,那些官員們頂多出幾個月的俸祿,能起什么作用,剩下的怎么辦?籌不到,你說怎么辦?”
語罷,虞氏眉宇間更添了幾分憂慮。
一直沒出聲的沈桑寧忽道:“母親,方才您勸姜夫人平靜等待結果呢,籌款這事,我相信阿衍有辦法,至于捐款,我那里還能拿出些,揚州事急,銀子日后都能賺到�!�
她相信,他自己有辦法。
虞氏瞧瞧兒子兒媳淡然的模樣,沒好氣地移開眼,“你且慣著他吧,父子兩個,沒一個體諒我,倒顯得我小氣了。”
寧國公辯駁,“我哪有?”
裴如衍低著頭,抿著嘴,“母親,往后我想辦法多賺些錢�!�
此言一出,虞氏氣消不少,但沒將這話放心上,畢竟官員俸祿的上限擺在那里,就算從六十五兩漲到八十兩,對公府來說,也沒什么區(qū)別。
裴如衍又道:“陛下讓我去收一百二十七位大臣捐的款,我換身衣服就得去了�!�
一百二十七戶,天黑都收不完,可不得快些走。
“這渾蛋差事,怎的就交給你辦了!哎!”虞氏尚不知這渾蛋差事,就是兒子提的。
沈桑寧轉(zhuǎn)頭,見紫靈站在門外,起身朝外而去。
虞氏夫婦的目光隨之望去,以為她這么快把錢拿來了,下一瞬,就見她手中端著瓷碗重新走進來。
沈桑寧站在裴如衍面前,在他迷茫的神色下,將碗端到他面前,“你今天起得早,還沒來得及吃,待會去收款,我想那些大臣也不會留你用膳,你快吃些墊墊肚子�!�
裴如衍莞爾,伸手要接,勺子已經(jīng)懟到嘴邊,他都沒注意碗里是何物,張嘴吃了下去,才接過她手里的碗。
寧國公夫婦神色各異地看著,虞氏也不知該欣慰還是無奈,只道一句,“還不是他自己接來的苦差事,你就寵著他吧!”
但對于兒子兒媳感情和睦,虞氏還是欣慰的,她起身抬步出去,想到什么又退回兩步。
瞧了眼那瓷碗里裝的姜汁雞絲蘑菇粥,什么也沒說,搖了搖頭走了,寧國公也待不住,跟著出去。
裴如衍剛吃了第二口雞絲,瞧著母親離開的神色,突然吃不下去了,想起身直接去收款,被沈桑寧按坐回去。
“母親刀子嘴豆腐心,她同父親拌嘴才殃及到你,”沈桑寧將碗重新放他手里,“六十五兩不少了�!�
裴如衍抬眸,沉靜的眸中仿佛在說:你認真的嗎?
沈桑寧慢慢道:“這六十五兩和一百二十兩,是國公府的根基啊,怎能和收租的銀錢相提并論?意義不同,重量自不同�!�
聞言,只見他眼中云霧散去,浮現(xiàn)出清明的笑意,多吃了幾口雞絲粥,才出去。
正巧碰到經(jīng)過門外,要去書院的齊行舟。
兩人一道出了門。
沈桑寧望著一大一小兩道身影離去,方才輕松的模樣不再,自己只有二十萬兩,遠不夠解揚州之急。
縱使阿衍有辦法籌集到銀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畢竟過不了幾天,他就得起程揚州賑災。
她思想許久,忽聽玉翡聲音傳進,“夫人,官驛有東西送來了�!�
沈桑寧聞聲望去,只見玉翡抱著一個小盒子走近。
*
皇宮內(nèi)。
大臣離去后,晉元帝獨自回了御書房,明明是白天,卻還是燃著幾盞油燈。
在油燈下,將奏折抬起,于充足光線下端詳,將兩份同來自揚州的急報細細比較。
看許久,才放下,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
“陛下,您今日起得這樣早,得當心身子,還是休息一會兒吧�!崩咸O(jiān)在一旁心疼道。
晉元帝搖頭,累得嗓子都啞了,“沾床,也睡不好,揚州遭難,也是朕的過失。”
老太監(jiān)勸道:“陛下,這怎么會是您的過失?您莫要往自己身上攬�。 �
晉元帝目露憂思,“朕老了,眼神也不好,用錯了人,才會致使百姓流離失所�!�
“陛下……”老太監(jiān)還想安慰什么,卻被晉元帝抬手阻止。
晉元帝仰了仰頭,望著半空,惆悵道:“滿朝文武,竟然沒有幾個人能做些實事,二十年了,能得朕心的,還是只有那兩個。”
大太監(jiān)明白,這說的就是一路跟隨晉元帝的鎮(zhèn)國公,和輔國公主,這兩人地位非凡,能推動群臣朝著陛下想的方向走。
晉元帝又嘆一聲。
大太監(jiān)為了安慰晉元帝,忽然想起一人,“陛下,依奴才看,寧國公世子也算是有勇有謀,一心為國的純臣了,尚書大人避之不及的差事,裴世子都未曾推諉�!�
“純臣?他可不是純臣,”晉元帝嗤笑,無奈道,“只不過心思正些�!�
大太監(jiān)附和,“難怪陛下愿意重用他�!�
晉元帝閉了閉眼,“這陣子,朕總是頻繁夢到歡兒,他的臉,原先朕是能看清楚的,可現(xiàn)在,好像看不清了……太久了,太久了,都說人越老膽越小,果然是這樣,朕已經(jīng)感到害怕了,怕忘了他的模樣,怕閉眼的那天,他還是沒回來�!�
第291章
太子謝歡的過往
大太監(jiān)謹慎地安慰,“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歸來。”
晉元帝睜開眼,“冥冥中我能感覺到,他在,或許他還在怪我,刻意躲著不回來,但他若知揚州水難,定然不會袖手旁觀,我記得他年幼時,哪怕冰雪交加,也不落一日地在雪中練劍,初時,是為了能讓我看見他的努力,后來,是因前朝君主暴虐無道,他想用他的劍斬盡天下奸佞�!�
談及數(shù)十年前,記憶如潮涌進晉元帝的腦海里,他甚至不再自稱為朕。
那個時候,晉元帝還不是皇帝。
他是謝平川,出身武將世家,是將軍,是百姓的將軍,也是被前朝君主忌憚的將軍。
他在外領兵征戰(zhàn)數(shù)年,殊不知被人認作眼中釘肉中刺,朝中奸佞偽造他通敵叛國的罪證,貪圖享樂的皇帝大手一揮,殺盡他在京中的家眷。
父親,母親,祖父,祖母……連帶旁支族人,只要在京中的,都被牽連。
旁支中唯有一堂弟,被家人誓死護著逃出京才躲過一劫。
彼時二十多歲的謝平川剛在邊關戰(zhàn)役中取得勝利,聽聞京中噩耗,以及上繳兵權、獲罪歸京的圣旨,悲怒之下帶著數(shù)十萬將士于邊關造反。
然,傳令者帶來了他年僅六歲的嫡子和他青梅竹馬的妻子,以作要挾。
隔著一條江河,謝平川看著妻子,欲放棄造反,并與傳令者談判,放過數(shù)十萬的將士。
朝廷當然會接納將士們,該死的只有他而已。
談妥一切,傳令者略有松懈,謝平川只見妻子深深望了他一眼,隨后決絕自刎,用最后力氣,抱著六歲的謝歡,跳下了邊城的河。
他絕望地看著自己的妻子,在昏君與奸佞的陷害下,為保他的性命,放棄了自己的性命。
妻子與兒子被撈起的時候,只有兒子還尚存微弱氣息。
謝平川殺盡了使者,至此,沒了牽制與威脅,占領邊境,成了叛軍,一路南下將前朝版圖一一縮小。
在前朝的治理下,民不聊生,而謝平川善待百姓,嚴格御下,絕不因征戰(zhàn)而無故屠戮搶掠。
謝歡跟著他,自小習武,天賦甚至比他更甚。
十三歲的謝歡,身高七尺,但一張臉卻稚氣未脫,為了維持高大形象,打了個鬼面獠牙的面具,帶著那面具,第一次領兵,連攻下三城。
經(jīng)這一戰(zhàn),充分展現(xiàn)了謝歡作戰(zhàn)天賦,謝平川麾下杜氏等重將都對此欽佩不已。
攻下三城后,戰(zhàn)士修生養(yǎng)息,謝歡疾惡如仇,遇到貪官就地斬殺,又與當?shù)毓賳T一同建設規(guī)劃城市,完全融入了百姓中,幫百姓解決最基本的難題,慢慢俘獲了民心,莫名其妙地吃上了百家飯。
謝歡幼年失母,便愛上了這樣的生活。
一日在街邊遇到了一小姑娘,小姑娘衣著襤褸上來就是一刀。
謝歡沒躲,硬生生地挨了一刀,然后問她:你要清楚,誰才是你的仇人。
小姑娘是前縣令的女兒,因為城池沒守住,被謝家叛軍占領,前縣令畏罪自戕。
小姑娘刺了一刀后,就被士兵抓住,但被謝歡放了。
放了沒多久,小姑娘又來刺殺,這次謝歡沒讓她刺,將她帶回家,“你要是有本事,可以去殺個大的�!�
自那日起,小姑娘懷著仇恨,日夜習武,她想著總有一日要殺掉昏君,也殺掉謝家的人。
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小姑娘“認賊作父”,成了謝氏的女將軍,她最后真的殺了昏君,卻再沒了殺謝家人的心思。
謝平川改國號為晉的那年,也算是兒女雙全。
他鰥居十多年,當了皇帝被群臣催著立后,他麾下心腹皆為武將,所以需要籠絡文臣之心,于是立了李氏女為后。
長子無法理解,也從不遮掩情緒,與他置氣。
太子跟皇帝置氣,自古都是少見,他們不像皇室父子,就仿佛還是民間父子。
謝平川如今想起來,也記得,兒子置氣時板著臉,手里握著一把劍,故意從他面前遠遠經(jīng)過,但不喊一聲爹。
可那會兒,兒子都已經(jīng)二十三歲了,身為太子竟然無法理解他,謝平川沒有去理會兒子的不滿。
立后大典后的不久,兒子留了一封書信走了,只說去游歷,也未曾與他當面告別。
此后,再也沒回來。
如此想來,那匆匆一瞥的不滿,是謝平川最后一次與兒子的見面。
思緒如潮,連帶眼睛都起了水霧,晉元帝懊悔極了,“他六歲失母,我對他極為嚴苛,從不曾對他噓寒問暖,所以他才極力想要證明自己,風雨無阻也要練出一身本領,他受了傷,我不曾問過一句疼否,打贏了仗,我不想讓他驕傲,亦不曾夸獎,即便如此,他也不曾和我置氣�!�
“就那一次。”
“這二十年,我無數(shù)次地想,若我那天,不端著皇帝的威信,不端著父親的嚴厲,我若是哄一哄他……他會不會就不走了?”晉元帝沙啞地反問,此刻的他,難得佝僂著背,似是承受不了“失去兒子”的痛苦的普通老人。
苦澀渾濁的淚珠落下,滴入沒蓋燈罩的燈盞里,燈火微弱一瞬,頃刻間又燃了起來。
大太監(jiān)在邊上無聲地嘆息,卻不敢亂插話,因為知道,晉元帝并非在問他話。
問的,是虛幻中,想象出來的謝歡。
晉元帝看著燈芯,就仿佛在燭火中看到了自己的兒子,喃喃道:“說不準,他躲在哪里,娶了妻生了子,融于萬家燈火中,過著他喜歡的生活�!�
“哪里都好,只要不在揚州,哪里都好�!�
晉元帝忍不住自私地想,忽而又道,“但以他的性格,只要活著,就不可能對揚州袖手旁觀,此番裴如衍去揚州,萬一會碰到他呢?”
這次,是在問大太監(jiān)了。
大太監(jiān)趕緊附和道:“還真有可能,太子殿下心系黎民,難怪陛下要派親衛(wèi)跟著裴世子一道去揚州,陛下的親衛(wèi)都見過太子的畫像,只要能見著太子,必然能將太子平安地帶回來。”
晉元帝聽聞,擦了眼淚,露出一抹期盼的笑,驀然想起什么,又收住了笑,“等等,前陣子畫骨師不是畫了歡兒可能變化的樣子嗎,你去將那十幾幅畫像,拿去給他們傳閱,務必記住每個模樣�!�
晉元帝說著,還站起身,邁著腳步就要去找畫像。
大太監(jiān)追著說,“陛下,老奴知道在哪里,讓老奴去吧。”
“你那雙老手,沒個輕重�!睍x元帝雷厲風行地去尋十幾幅畫像,還都放在殿內(nèi)的不同地方。
將畫像悉數(shù)交給大太監(jiān)后,又叮囑他快些。
大太監(jiān)領命,抱著十幾幅畫像離開,見晉元帝此時心情稍好些,忙讓人端來吃食,自己退下去辦差。
出殿后沒走幾步,正巧碰到前來探望晉元帝的皇后李氏。
第292章
裴世子討債來了!
李氏端莊雍容,即便比晉元帝小二十多歲,今年也是四十三歲的年紀,和失蹤的太子一樣大。
她沒有刻意扮年輕,高挽的發(fā)髻間插著金鳳銜珠的步搖,蓮步輕移時也不過分搖晃,身后的丫鬟端著托盤,托盤上是湯膳。
大太監(jiān)抱著畫不忘尊敬地問安,然后阻止她,“皇后娘娘,陛下正為水災煩憂,不見任何人�!�
李皇后臉上掛著淺淡的笑,視線下移到大太監(jiān)抱著的畫卷上,由于畫太多,其中一張畫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大太監(jiān)身后的小太監(jiān)忙著去撿,奈何李皇后快了一步,將腳下的畫卷撿起。
散開一半的畫,正好露出肖像的上半卷,李皇后不動聲色地將畫卷卷起,眼皮輕垂時,眼底的光黯淡幾分,把畫卷還給了大太監(jiān)——
“看來陛下是在想念太子�!�
大太監(jiān)不卑不亢,“娘娘是知道陛下的念子之心的,自然是盼著殿下能早些回來�!�
李皇后朝著御書房望了眼,“本宮亦如此。”
放下這話,歇了送膳的心思,轉(zhuǎn)身緩緩走了。
*
午時,京城的日頭正盛,曬得人心頭堵。
謝玄為避免討債的上門,便去了舅舅李丞相府。
他急匆匆地進去,走得比通報的管家還快,管家在后頭追——
“殿下,您要不先去前院用些茶點?相爺在書房與人議事呢�!�
委婉的阻攔落在燥熱的謝玄耳里,是大逆不道的,叱責道:“舅舅議的什么事,是本王聽不得的?”
管家答不上來,被謝玄的手下阻攔住去路。
謝玄走至書房外,正巧聽得李丞相在書房與什么人說話——
“廢物,都是廢物!我有沒有說過,小心行事?!”
另一人道:“相爺,我們都很小心了呀,先是讓姜老頭驗過,才找人悄悄換的石料,為了避免不被發(fā)現(xiàn),連著運了七八個晚上,只換了三分之一啊,誰能想到這材料這么差,三分之二都抵擋不住一場雨?”
緊接著,是沉悶的吃痛聲,那人被李丞相踹了一腳。
“你們最好是祈禱姜氏全家死完,這罪定死在他們身上,若是你們手下的人被牽扯出來,你們的人頭是保不住的,別怪我沒提醒你們,此事與宣王殿下沒有關系,萬一誰敢牽扯到殿下,你們的家人……”
“相爺放心,此事與宣王沒有關系�!蹦侨吮WC道。
謝玄在外聽著,此時管家才趕上來,“殿下,相爺真的在議事啊!”
書房中話音驟停。
謝玄干脆推門進去,只見兩個不起眼的官員一個站著,一個摔在李丞相面前,謝玄知道這是自己麾下的人,卻忘了姓甚名誰。
當下憤怒極了,沖著那兩人發(fā)脾氣,“本王是不是交代過,不要去搞姜家,你們?yōu)楹尾宦�?!�?br />
兩個官員膽寒地噤聲,朝著李丞相望去。
謝玄順著他們的視線,朝淡定的丞相看去,“舅舅,為何要這樣?”
李丞相揮手,對兩人道:“你們先出去,記著我說的話�!�
兩名官員連連點頭,摔在地上的也爬起來,先后朝門外而去,還不忘關上書房的門。
李丞相呼出一口氣,語重心長地道:“殿下,這一切都是為了您啊,您需要錢,需要很多錢,未來若有萬一,才有應對的資本吶。”
謝玄反駁,“我們有的還不多嗎,光是倒賣禁藥就賺了多少了,還不算在外頭放的印子錢,還有每回,每次人口普查、扶持地方,戶部發(fā)下去的銀錢,舅舅不都能插一手的嗎?底下上百官員,年年上供,這些加起來,舅舅還能看得上修河那些錢?”
李丞相皺了皺眉,“殿下,雖然這里只有你我二人,但也該注意些,修河的石料倒騰一手,能進我們口袋五萬兩,也不是小數(shù)目了,只是這次確實是大意了,沒有想到會如此,但殿下放心,此事必不會影響到您,即便被查到是,也可以棄車保帥�!�
謝玄嗤笑,越想越氣,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好一個五萬兩,現(xiàn)在要從我口袋出去一百萬兩!”
“殿下先別生氣,這次是意外�!崩钬┫嗟�。
謝玄不想聽這些,一手摸了摸額頭,語氣稍稍平靜下來些,“舅舅,我真的不明白,我那個失蹤的大哥多半是死了,這江山勢必會傳到我手里,我們?yōu)楹我阱X養(yǎng)兵?”
李丞相一臉正色,“殿下,以陛下的性子,即便太子不回來,也無法確保這皇位能傳到您手上。”
聞言,謝玄臉色更黑,剛平復的心情一點又著了,順手就摔了身邊架子上的瑞彩祥云甕,“難道他就這么看不上我嗎!”
“啪嗒”一聲摔得稀碎,同時外面響起了管家恭敬小心的聲音——
“相爺,殿下,裴世子來了�!�
“他來做什么?”謝玄怒道。
這話問得過于著急了,隨便一想都知道,是“討債”來了。
應該是來找李丞相收錢的,畢竟這里不是宣王府。
謝玄面色煩悶,“舅舅,你去,別說我在這里。”
李丞相也不想去,倒不是舍不得錢,主要是想給個下馬威,“裴家養(yǎng)了個好兒子,倒是什么都敢接�!�
于是便吩咐管家去回了,謊稱不在家,讓裴如衍晚些時候再來。
謝玄聽完,嘴角勾起惡劣的笑,“我也想看看,他籌不到錢,是否會失了父皇的寵信�!�
舅甥倆相視一眼,方才劍拔弩張的氛圍緩和。
但沒多久,管家又急匆匆地回來稟——
“裴世子什么也沒說,拿著本子在相爺?shù)拿趾箢^寫了幾個字,就要走�!�
“他寫了什么?”李丞相問。
管家道:“拒捐。”
第293章
兩袖清單,沒錢
“什么拒捐,本相什么時候這么說了!”李丞相氣急,打開房門直視管家,“你去拉住他,就說本相很快回來了,叫他等等!”
管家一愣,被李丞相催促,“還等什么,快去�。 �
“哦,哦�!惫芗亿s忙朝著前院跑去,希望裴世子還沒走。
李丞相摸了摸胡子,身后,謝玄滿眼陰郁,“舅舅這就認慫了?”
李丞相被他直白嗆人的話懟得語塞,“殿下,就當是花錢消災吧,省得被小人背后告御狀�!�
語畢,李丞相掀開下擺朝外走去,謝玄嗤笑一聲伸手摸了摸架子上的青花雅瓷,輕輕一撥。
又是清脆一聲響,青花瓷碎落一地。
不知是哪個官員送來的青花瓷,散落一地的瓷片中,還有一沓大額銀票。
謝玄彎腰將銀票撿了起來,繼續(xù)在書房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前院。
裴如衍腳步不曾停頓,正要邁出府門,管家又追了上來——
“裴世子,我家相爺很快就回來了,您再等等吧!”
聞言,裴如衍轉(zhuǎn)頭,看向一臉急色的管家,語氣古怪,“很快?他同你說了?”
管家面上劃過尷尬之色,馬上否認,“不是,是老奴猜測相爺很快要回來了,您要不再吃盞茶呢?或者您等等再來?不論如何,相爺也沒有拒絕捐款啊�!�
裴如衍駐足,“文武百官皆知籌款之急,此時避而不見,丞相之意,我心明了,亦不強求�!�
他抬步欲走,李丞相的聲音自后方傳來:“裴侍郎未免太心急了些�!�
李丞相大踏步而來,可算是趕上了,在距離裴如衍兩丈的位置止步。
裴如衍聞聲望去,目光露出詫異之色,仿佛對憑空出現(xiàn)的人表示疑惑。
只聽李丞相咳嗽兩聲緩解尷尬,一本正經(jīng)地胡謅道:“本相知道籌款急切,故而去后街的錢莊取錢了,不曾想裴侍郎是一刻也等不得,還試圖冤枉本相�!�
裴如衍端出小本子,抽出自帶的筆,身后的陳書見狀遞上硯臺,他就這么凌空地沾了墨水,劃去本子上剛干涸的“拒捐”二字——
“是晚輩心急了。”
自稱晚輩,而非下官,語調(diào)有謙虛無卑微,隨后吹捧道:“捐款都需去錢莊提錢,可見捐的不是小數(shù)目,丞相果然大義,晚輩自愧�!�
李丞相剛扯出的笑,就這么僵在臉上,往上不是,往下也不是。
只因裴如衍的兩句話,他就被架在了那個大義的字眼上。
一天之內(nèi),落入兩次“晚輩”的言語圈套,李丞相壓抑著心底憤怒,皮笑肉不笑,“裴侍郎可真會講話�!�
隨即讓人取來一千兩銀子。
裴如衍的筆還抬著,命陳書收下,陳書當面清點,大聲道:“一千兩�!�
“丞相果真兩袖清風,百姓之福也�!迸崛缪軠芈暱滟澋�。
這夸獎的話,落在李丞相耳里,哪里不知他在陰陽怪氣,偏偏他面上挑不出錯,不知道的還以為真是夸獎。
裴如衍夸完,提著的筆落下,這次直接把李丞相的名字都劃了。
李丞相親眼見了,眉頭蹙起,不解其意,“這是什么意思?”
此時,裴如衍才想起解釋,“陛下之意,是按照捐款數(shù)額排序,來之前,晚輩以為李相會為百官表率,想當然地將丞相記在了第一頁,不料丞相囊中羞澀,自然是該將丞相的名字移至后頭�!�
說完,看著李相瞪大的眼睛,他還后知后覺地補充道:“晚輩并非是說這一千兩少,李相親自去錢莊提了一千兩銀子,可見丞相用心良苦,這份心,也是該為諸臣榜樣的,晚輩會一五一十在冊中闡明,不讓陛下誤解。”
“你……”李相的胡子被吹得飄了飄,還掉了一根,吩咐管家道,“再去取五千兩來!”
管家忙去賬房拿錢。
裴如衍面露疑惑,“丞相不用去錢莊嗎?”
李相臉都青了,不想理他,不停催促下人讓管家快些。
直到管家將五千兩交到陳書手中,裴如衍重新登記完,也沒走。
李丞相很想趕人,“不是籌款著急嗎,裴侍郎快些去下一家,別耽誤了籌款,本相就不留你喝茶了。”
“相爺說的是,”裴如衍腳步未動,“不過,您可有瞧見宣王殿下?”
李丞相搖頭,“沒有。”
裴如衍一臉正色地點頭,“說來慚愧,晚輩還不清楚一百萬兩有多重,區(qū)區(qū)幾人也不敢貿(mào)然去取這巨額銀款,于是特意向陛下請示,今日申時陛下的親衛(wèi)會親自去取,若是丞相見著宣王殿下,還請代為轉(zhuǎn)達,別讓親衛(wèi)跑空惹陛下不愉�!�
語罷,他便抬步離去,腳步快而穩(wěn),像是急著趕下一家。
被迫捐了六千兩的李丞相陰沉著臉,一側(cè)管家奉上茶水,被李丞相掀翻在地——
“真是初生牛犢,一千兩少嗎?本相的俸祿才一百八十兩!”
“相爺別氣,當心身子。”
李丞相眼中閃過一抹冷厲之色,牙縫中擠出來的不是字,是怒火,“本相倒要看看,他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他自己能捐多少!”
正在氣頭上,沒注意到從一旁靠近的外甥。
謝玄袖袍一揮,“舅舅出六千兩都氣成這樣,一百萬兩……這廝就是故意的,說什么一百萬兩重,難不成捐款不能出銀票還必須捐銀錠嗎?誰會發(fā)蠢地把一百萬兩銀錠放在家里!”
舅甥倆各氣各的,謝玄想到申時得出一百萬,即便心里頭氣,也不得不趕快回府,去調(diào)出一百萬兩銀票來。
出了相府,不忘吩咐心腹,“你去揚州一趟,查一查,姜璃是否還活著�!�
心腹領命,走前還問,“殿下,若是活著是要抓回來嗎?若是死了……”
“抓什么抓,”謝玄駁斥,“不論生死,你只需回來告訴我�!�
眼下京中局勢,回來未必比在外頭好。
隨即又想到方才舅舅說的話,只怕舅舅也會派人去揚州,思及此,謝玄伸手抓住心腹下屬,“你記住,若見她有危險,保住她的性命�!�
“屬下遵命�!�
而后,謝玄匆匆回府,府中存放的,加上他申時之前能調(diào)動出來的現(xiàn)銀,只有七十萬兩。
無奈,只有將府中古董玩物拿去當鋪賣了。
他刻意沒讓下人保密,畢竟要花掉一百萬,總不能一點用處都沒有吧!
一個時辰內(nèi),宣王府陸陸續(xù)續(xù)從正門運出一箱箱物件,兩隊護衛(wèi)浩浩蕩蕩地護送,分別送往城內(nèi)幾家當鋪。
若有不知情的、好奇的百姓不解,便有人解答——
“這是宣王殿下要做善事,變賣家當去給揚州捐款呢!”
還不到申時,宣王捐款就在京城傳開了。
第294章
捐款隊伍堵住公府
另一邊,裴如衍跑到傍晚,也才籌集了一半,有部分見李丞相捐了,便也聽話爽快地出了錢。
還有少數(shù)不在家,這些白日不在家的,等回到家就聽說自己成了拒捐的一份子,于是晚膳都顧不上吃,拿了錢就奔向?qū)巼?br />
夜幕降臨,寧國公府門庭若市,車水馬龍。
這些個官員們,尤其是白日不在家的這些人,從不委屈自己,馬車都是極為寬敞豪華的。
北街寬闊的大道,都被這來來往往停駐的馬車,堵得水泄不通,連護城軍都聞訊趕來維持秩序了。
一同維持秩序的,還有寧國公府門房——
“馬車不要停在這里,靠邊靠邊�!�
“世子不在家,世子沒回來,大人們要不明日再來?”
這話怎么這么熟悉呢,某些大人摸摸鼻子面面相覷。
裴如衍不在,寧國公也不出來,知道這些都是丞相和宣王黨羽,故意給自己兒子吃了閉門羹呢,總得叫他們也急上一急。
但客至門口,也斷沒有不讓進的道理,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干不出這樣的事。
這些官員明知尷尬,這會兒倒是脾氣好了,根本不上臉,在公府下人的帶領下,進了前廳喝茶。
喝了一會兒,也不見寧國公出現(xiàn),反倒是女眷來了,官員這會兒終于有了不快之色,“怎么,裴世子不在,裴國公也不在嗎?”
倒不是看不起誰,只是這么些官員在這里,國公府出不來一個官員嗎?
這么不重視,哪里是待客之道?
沈桑寧進了前廳,仿佛沒聽到這嗓門不輕的私語聲,慢悠悠地吩咐下人給官員們換新的茶水,“諸位大人,實在是沒有料到,這個時辰諸位大人會上門,但凡是提前打過招呼,我家夫君或許就遲一步再進宮去了,廚房正在趕制糕點,招待不周還請諸位見諒�!�
她客客氣氣的話,某些臉皮薄的卻已經(jīng)漲紅了臉。
這哪里是在說國公府招待不周,分明是在指責他們上門不打招呼!
眾人靜默,忽有一人提前反應過來,“裴夫人,裴世子怎么進宮去了?”
沈桑寧理所當然地回答,“諸位見諒,我家夫君籌集善款,一日下來手上有了數(shù)十萬兩,萬一遺失了可是大罪過,他自然是要交到宮中去,交由宮中統(tǒng)計,待啟程揚州時再帶上善款�!�
官員們一聽,都緊張起來了,沉不住氣的年輕官員問——
“現(xiàn)在就交上去了?可我們還沒有捐啊�!�
沈桑寧聽聞,沉默了,面露為難之色。
那些人便更急了,剛才提問的年輕官員突然站起身,“眼下什么時辰了?”
下人答:“剛到酉時�!�
年輕官員隨即將自己帶來的裝錢的信函拿出,信函上早就寫了名字和金額,他主動放到桌上,扯出客客氣氣的笑,朝著沈桑寧急聲道:“裴夫人,我方才上門的時候,應該還是申時,我這算是申時給的,您可得做個見證�。 �
放下信函,就急匆匆走了,就怕她拒絕。
一些官員嘲諷年輕的撐不住氣,一點官員架子都沒有。
但實則,真正要面子的,都是直接放下錢款,或者讓家中管事代為跑一趟,哪里會說太多。
這些死要面子,卻還親自跑來的,反而是最矛盾的。
眼見這桌上信函越來越厚,矛盾的官員也開始沉不住氣了。
“罷了,裴夫人,我家中還有事,這善款還望你代為轉(zhuǎn)交�!�
“裴夫人,我也放這里了,說來也是巧了,下午我不在家,回家后聽下人說了,我便親自趕來了,豈料世子先一步進宮了,世子也真是著急,不過我這善款是今日給的,是世子自己著急先進宮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