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段姨娘對段湘煙失望至極,似下定決心不再管她,而這正是沈桑寧想看到的。
只會吸血毫無人性的親戚,就該這般斷了念想才好,往后萬一再生事也沒什么情面可講。
此時,段姨娘朝著寧國公和虞氏的方向跪下,就跪在段湘煙的右側,“老爺,夫人,若非我識人不清,也不會有這場鬧劇,惹得全家不快,差點害了世子,還請老爺寫一則放妾書,我?guī)е鵁焹夯厝��!?br />
寧國公沒作聲,擰了擰眉,望向虞氏,虞氏嘆了口氣,正欲開口,跪在中間的段湘煙又抬起了頭。
她不再是那副畏畏縮縮的怯懦模樣,反倒是有了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放縱,“我不走,憑什么讓我走,四小姐劃傷了我的臉,夫人先前說過留我養(yǎng)傷的。”
厚臉皮到想強行留下,眾人沉默不語,暗自嗤笑她的天真。
這里是寧國公府,她的去留何時能由她自己做主?
先前說留著養(yǎng)傷,不過是虞氏看在段姨娘的情面上,再加上的確是裴寶珠有錯在先,但不代表寧國公府能隨意任人拿捏。
段姨娘先聽不下去,氣得要與段湘煙爭執(zhí),卻在收到虞氏眼神時,默契地閉上嘴。
虞氏淡然開口,“不留你,你又當如何?”
段湘煙粲然一笑,透著幾分同歸于盡的決絕,“你寧國公府若真將我趕出去,我就到外面說,你們欺壓民女,縱容公府千金毀了我的臉!你們毀了我的生活,你們也別想好過!四小姐囂張跋扈,恐怕以后也找不到好人家了!”
虞氏莫名地發(fā)出一聲云淡風輕的笑,一旁許氏先急了,“段姑娘,你小小年紀心思怎么這么歹毒,虧我家寶珠厚待于你!”
“厚待?”段湘煙仿佛聽到了笑話,“她嫉妒我的美貌,整日都想劃花我的臉,這叫厚待?”
裴寶珠聽得氣急,兩頰鼓鼓,“我嫉妒你?真是笑話死人了!你要是敢出去說我一句壞話,我保準徹底劃花你的臉!”
兩人一爭執(zhí)起來,就吵得人頭疼。
沈桑寧原本想著只要段姨娘和裴寶珠看清了段湘煙的面目,將段湘煙趕出去不再來往就罷了,豈料段湘煙狗急跳墻,竟開始自尋死路。
寧國公府不過款待她幾日,她就真覺得寧國公府是軟柿子了?
“都閉嘴!”虞氏一聲呵斥,廳堂便安靜下來。
沈桑寧低著頭,還等著虞氏發(fā)話處置呢,隨即就發(fā)覺虞氏的目光朝自己這處望了過來。
“依你之見,要怎么處理?”虞氏和藹地問。
在這么令人氣憤的時候,還能露出這般和藹可親的神態(tài),沈桑寧覺得,問的應該不是她。
于是她往邊上讓了讓,把身后的裴如衍挪了上來,畢竟婆婆在問他話。
她移到了邊上,奈何虞氏的視線隨著她動了,虞氏稍有無奈,“阿寧,我在問你�!�
��?
原來是在考她啊。
沈桑寧手心無措地捏了捏,很快恢復自然,從容道:“若是識相,稍稍懲治一下便也罷了,都是要臉的人家,何苦鬧得太難看,但若遇到不識相不要臉的,就如巷子里咬人的狗,要么大卸八塊,要么丟遠些,總不能放眼皮子底下亂吠�!�
她說得清楚明白,虞氏面色未變,裴寶珠也沒變。
只有段湘煙覺得受到侮辱,“你說我是狗?”
瞧,某人自己都知道自己是不要臉,不識相的。
沈桑寧淡淡地笑著,任由某人先亂吠一陣。
段湘煙咬著唇,紅潤美麗的臉蛋迸射出嫉恨的光,顯得猙獰丑陋,“你不過就是命比我好,才有資格在這里含沙射影,說到底你不也是高攀了公府,等你人老珠黃的那一天,你——��!”
話未盡,喉間余音尚存,胸前驀然一陣劇痛,還未看清什么,就被突如其來的沖擊力踹倒在地,重重摔落在冰冷地面上。
劇痛如潮水般涌來,每一寸骨骼都仿佛碎裂,疼得說不出話來,只見一只紋路繁復的金絲黑靴收了回去。
竟是被世子踹了一腳。
“閉上你的臭嘴�!迸崛缪芾渎暰�。
段湘煙被這一腳,踹得劇痛幾乎窒息,待緩過勁兒來,悲戚抬頭,“差點忘了,除了四小姐劃了我的臉,世子爺方才還看了我的身子,難道不用負責嗎?這讓我以后怎么活?”
沈桑寧面子里子都笑不出來,聲音毫無波瀾,“那你去死。”
段湘煙一哽,換了個說法,“我憑什么去死?是世子爺看了我的身子,該想辦法的是你們!偌大的寧國公府,難道連基本的禮義廉恥都不懂嗎?我一介平民,跟你們無法說理,但受了的委屈,不會白受,出了這個門,只怕京城所有人都要知道你們國公府仗勢欺人,侮辱民女�!�
裴如衍站在一排飄搖的燭光前,周身的位置都壓抑幾分,暗色長袍都似閃爍幽冷的光,愈發(fā)顯得面色森冷——
“既如此,就別出這個門了�!�
第279章
賣女兒(二更)
段湘煙的咽喉還冒著血腥氣,放肆決絕的眸子映出他冷峻偉岸的身影,此刻終于生出慌亂和懼意,“什么意思?”
裴如衍卻不回答她。
她強裝鎮(zhèn)定,聲音微顫,“縱使你是公府世子,縱使你們寧國公府家大業(yè)大,可這是天子腳下,難道你們敢草菅人命嗎!我就不信,你們敢拿我怎樣!我爹就在外頭,我若出了事,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一席自救的話,叫沈桑寧聽出了重點,“你爹在外面?”
連段姨娘都驚了,“難不成今夜你要勾引世子的事,你爹都提前知道?你還讓他在外頭接應你?”
段湘煙得意地勾起嘴角,自以為安全有了保證。
段姨娘更傷心了,“所以,連我的親哥哥都在騙我,你們合起伙來做戲,就為了騙取我的信任,將你帶進府里來?他不是真的要賣了你?”
段湘煙看向段姨娘,紅腫的臉頰僵硬地動了動,這會子也沒什么好瞞的了,“姑姑,我爹好吃懶做,但也不傻,有了你這個先例在,他怎么會把我賣給傻子,他還想繼續(xù)享福呢�!�
段姨娘面上劃過失望與憤怒,最后化為苦笑,不作聲了。
段湘煙重新?lián)P起一抹笑,仰著頭,目光直直望向虞氏,又平移到沈桑寧身上,唯獨不去看裴如衍,“宵禁將至,我爹若收不到我平安的訊號,他就會尋去京兆府,或者向宵禁巡街的護城軍報信,他嗓門大得很,等這事鬧大,你們就算官官相護也平息不了……只要你們現(xiàn)在給我一個交代,我要的不多,只是一個妾室的名分罷了,就能換取你們的安寧和世子爺?shù)那遄u,很劃算吧?”
“這世上怎么會有你這般厚顏無恥的人!”裴寶珠忍不住了,跪在最左邊,去推搡段湘煙。
段湘煙身子瘦弱,加上胸口有傷,一下就被推倒,反應過來發(fā)了狠地去推裴寶珠,“你以為你是個什么玩意!”
裴寶珠被推倒,不可置信地望過去,“你竟敢推我?連你都敢推我?”
隨即陷入深深的懷疑中,長長的指節(jié)隨時準備撲上去撓人。
許氏見狀,趕緊上前制住裴寶珠,“寶珠,先別鬧,別鬧�!�
段湘煙也被下人拉住手腳。
虞氏刻意不說話,朝沈桑寧看去,一門心思要讓她來拿主意。
沈桑寧收到眼神,“還請母親借些人手給我�!�
她倒不是調不來人,而是在虞氏面前,得經(jīng)過準許,才顯得尊重婆婆。
“嗯�!庇菔宵c頭。
沈桑寧朝廳堂外望去,那里是一片漆黑,門邊站著一行護衛(wèi),她招來玉翡低語兩句,玉翡領命出去了。
段湘煙被人抓著,見狀有些不祥的預感,“你們要做什么?”
看沒人理她,沈桑寧好心回答她,“宵禁將至,更深露重,公府是要臉面的人家,你爹來都來了,總不好放著他一人在外面傻站著�!�
那頭。
在街邊鬼鬼祟祟的段大,憂心忡忡地來回踱步,只聽吱嘎一聲國公府的后門開了。
他心一喜,以為是女兒出來報喜了,走過去兩步,卻聽好幾道腳步聲,顯然不止是一人出來。
路面的光照下,隱約瞧見是一排人,段大察覺不妙,轉身趕緊溜,沒溜幾步,就頓在了原地,因為另一面也來了人,他被包圍住了。
“你,你們干什么?”他心虛地問。
護衛(wèi)們沒有回答,抓小雞似的提著他后頸處的衣物。
段大只見一個清麗的姑娘從護衛(wèi)們身后走出,明明長得不如自家女兒好看,偏偏在氣質上更勝一籌。
玉翡端著手,瞥了眼段大,仰著頭傲慢中透著笑意,“您就是段老爺吧,我家夫人說您養(yǎng)了個好女兒,請您進去吃盞茶,有樁生意要跟您談呢。”
段大聽聞前半句,喜上眉梢,以為女兒成功拿下了世子爺,還想跟著擺擺架子,賣個關子考慮下。
架子還沒擺成,正賣關子呢,玉翡也不等他回答,揮了揮手,讓護衛(wèi)們將人提了進去。
“哎,哎,我還沒答應呢!”段大心中莫名,已經(jīng)被拖拽進府中,走的后門。
也沒去到前廳,被人放進了偏僻的房間。
段大左右看看,“我女兒呢,我——”在瞧見一排護衛(wèi)涌進時,他果斷閉了嘴,抖著手把桌邊的茶囫圇吞地一飲而盡。
心里苦,也品不出什么味。
隨后,玉翡走了進來。
段大瞧見玉翡,只當對方也是個能做主的主事人,直接問道:“我女兒呢,你們就這樣對待舅老爺?shù)�?�?br />
玉翡眼中嘲弄,“段老爺,夫人讓我先與你將生意談妥,才能讓你去前院。”
段大皺眉,不解其意,只見玉翡抽出一紙契書。
她緩緩道:“畢竟您是段姑娘的父親,將她養(yǎng)到這般大,你覺得多少合適?”
談到金額,段大強忍住即將一飛沖天的喜悅,女兒的聘金,自然是越多越好,何況是寧國公府這樣的門第。
女兒得了世子青睞,萬一以后沒良心的不管他了呢?段大考慮的因素多,當然是要趁機大撈一把。
“一千兩!”
玉翡眉眼不抬,只微笑,“若是如此,那不談了,您今日將段姑娘領回去吧�!�
玉翡起身,作勢要走,段大心一慌,趕緊制止——
“等等等等,少些少些嘛,你說多少,你是不是做不了主?我要跟世子去談!”
“世子與世子夫人已經(jīng)將此事交給我,若談不妥,就罷了�!庇耵潆S意道。
段大一拍腿,“那你說多少嘛!”
玉翡轉頭,“五十兩�!�
“你們國公府也太摳了!”段大緊皺眉,嘴上說著摳,心里盤算起以后的好處了。
想想當初,自己的親妹子的聘金好像也才這么點價格,但是每年源源不斷攢錢貼補給家里,至今累計都有一二百兩了!
段大猶豫試探,“要不再多給點?”
語罷見玉翡又要走,他二拍大腿,“行行行,五十就五十!”
玉翡重新坐回來,將契書擺在桌上,白紙黑字,奈何段大不識字,只看懂“伍拾兩”三個字,連段湘煙的名字都認不得。
“簽字,畫押。”玉翡無表情道。
段大哪里會寫字,于是護衛(wèi)將紅泥拿上來,只讓他按手印。
段大悻悻地,將手指按進紅泥中,想著五十兩又覺得實在太少,沒忍住抱怨,“你們真是會談生意,我是嫁女兒,被你們談成生意了�!�
“嫁女兒?”玉翡詫異,“段老爺大概是誤會了,公府無人要娶妻納妾�!�
第280章
冬姑娘該請夫人賜名(三更)
段大手印還沒按,僵在半空,“不是納妾?那你們什么意思?”
玉翡抿抿唇,嘲笑得很收斂,“世子夫人覺得段姑娘聰明能干,想收為婢女,這是賣身契,您若簽了,段姑娘就賣身給公府了�!�
“什么?!”段大頓時火冒三丈,唰地站起身,將桌上契書拿起撕個粉碎,“我女兒貌美如花,給你們公府當婢女?你們欺人太甚!絕對不行,我要見我女兒!”
玉翡淡定地看著白紙屑從眼前飄落,等段大說完,才道:“可惜公府不缺妾室,唯獨這婢女還有空缺,段老爺可要清楚,這公府的丫鬟月銀不少,是極穩(wěn)定的。”
“再穩(wěn)定也是個婢女��!”段大不肯。
玉翡慢慢道:“世子與世子夫人看重段姑娘,若段老爺愿意將女兒賣給公府,價錢可以再談�!�
段大好奇,“多少?”
玉翡想了想,“一百五十兩�!�
多了一百兩!段大眼神猶豫。
這一猶豫,玉翡又要走了,“您若不愿意就罷了,婢女哪里都能買,只不過段姑娘前些日子傷了臉,今日還試圖勾引世子,被夫人抓住了,這名聲傳出去以后恐也難進別人家門。”
玉翡剛走到門外,段大一錘定音,“好!我今日能拿到一百五十兩嗎?”
玉翡回頭,重新回來,掏出一張嶄新的契書,“自然�!�
新的契書也是準備好的,上頭寫著一百五十兩。
這下,段大再蠢也知道對方這是故意框他一圈呢!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心服口服地按下手印。
他自己這個女兒,他自己知道,心思野著呢,真要是嫁出去,未來未必有親妹子那么聽話,只怕不會往家里貼補太多錢。
還不如現(xiàn)在撈一筆大的呢!
至于為什么勾引完世子后,世子夫人還要留她在身邊,不惜花一百五十兩……段大才不管呢。
玉翡滿意地將賣身契收好,“往后段老爺要自覺與段姑娘少聯(lián)系了,市面上買個奴婢最多不過幾十兩,段姑娘這一百五十兩,完全是看在段老爺?shù)拿孀由�,今后她就是公府的人,不再自由,這是你情我愿的買賣�!�
段大將一百五十兩收好,樂呵道:“我懂我懂,我不會上門找她的�!�
玉翡點頭,“待會,段老爺再同她說幾句話吧,段姑娘心比天高,只怕還是不愿意。”
說著起身,將還在歡喜的段大往前廳帶去。
前廳。
段湘煙跪了很久,轉頭瞧見親爹來了,心慌不已,“爹,你怎么真跟他們進來了!”
她還指望他當?shù)着颇�!這下兩個都成人質了!
段大神采奕奕,進正廳就見親妹妹和親女兒都跪在那里,想必是因勾引一事,妹妹也被牽連了。
他自認為不動聲色地往旁邊一站,反正收了錢,也不想管公門里的事了,完全是按照玉翡的要求,道——
“女兒啊,你就懂事乖巧些,往后在府中為世子和夫人盡心盡責,倒也是一個好出路�!�
段湘煙一愣,“爹,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段大只好再說清楚些,“世子看不上你,你就安安分分地做個侍女也好,一百五十兩不是小數(shù)目了,街坊鄰里想送女兒進來都進不來呢,做人要知足!”
段湘煙聲音顫抖,搖搖欲墜地跪坐地面,“爹!你要將我賣了?!”
此時,玉翡將賣身契出示,全方位展示給眾人,在段湘煙紅眼之際,又收緊袖子里,嚴謹?shù)溃骸安皇且u了,是已經(jīng)賣了,段姑娘,按照公府的規(guī)矩,你入府晚,取名得以冬字開頭了,你該請少夫人為你賜個名�!�
段湘煙咬緊了牙,恨意充斥著,不明白事情為何就到了這個地步,原來世子說的不用出府了就是這個意思嗎?!
可是遣人去找她爹的,不是世子夫人嗎?
世子夫婦毫無交流,就可以達成一致了?這就是裴寶珠所說的,感情不好?!
但現(xiàn)在,世子夫婦感情好不好,顯然已經(jīng)不該是段湘煙關注的點了,她不甘地大喊——
“不可以!我不要做婢女!爹,我求求你,我不要,你帶我回家!”
廳堂中,不論是大房、二房,還是護衛(wèi)奴仆,都冷眼瞧著。
裴如衍唇角勾起冷笑,“段姑娘真是多變,先前說要為奴為婢的,也是你。”
“我不要!”段湘煙哀嚎著,眼淚落下。
身側,段姨娘也落了淚,但沒有替她說一句話。
這一廳堂中,恐怕也唯有段姨娘是真心為她傷心,然而她渾然不知,或者說,不在乎。
彼時段湘煙還在哀求掙扎,段大后退了一步,“先前是你死活要鬧著來公府的,也不是我逼你的,你可別怪我啊,你別想著回去了,我們雖然家窮,但是要誠信,既然簽了契約肯定不能反悔,你就好好留在這里,吃好的穿好的,哪樣不比別人強啊!”
這樣的勸說,哪怕在沈桑寧聽來,都尤為可笑。
一個賣女兒的,還講上誠信了。
至于段湘煙有今天的結果,沈桑寧并不會憐憫,倘若不是自尋死路,此事也不必做的這么絕。
沈桑寧不能給公府留有后患,哪怕這后患再不起眼,也不行。
見時辰差不多了,她朝后方看去,給玉翡遞了神色,后者心領神會,將段大帶了出去。
段大揣著銀錢,順從得很,只看了凄涼的段湘煙最后一眼,就跟著玉翡出去了。
抬頭望望天色,忽聽鑼鼓聲傳來,是宵禁前的打更報時辰。
段大問,“已經(jīng)很晚了,宵禁不允許上街,這會兒走剛好趕上宵禁,這……”
第281章
夫人的心事(二合一)
玉翡低著頭,神態(tài)置于黑暗中,“段老爺放心,護衛(wèi)們會將您帶去休息,您可以隨意,天亮再走也行�!�
“好好好�!倍未蠓判牧�。
廳堂中,段湘煙眼看著親爹走了,想去追,卻被護衛(wèi)抓了回來。
虞氏身邊的鄒嬤嬤厲聲道:“冬姑娘,規(guī)矩些,主子們都看著呢�!�
“我不是冬姑娘,不要這么喊我!”
段湘煙簡直是崩潰了,轉頭瞧見段姨娘悲憫復雜神色,趕緊轉移了跪的方向,拉住對方,“姑姑,求求你,幫我說說,我不要做奴婢,我想回家了,我聽你的,你給我找一個普通的老實本分的秀才,我愿意嫁的,姑姑,我再不上寧國公府的門了!”
段姨娘想到方才種種,狠下心來,將侄女的手挪開,“沒人會害你的�!�
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沒抓住,段湘煙自知被拋棄,成為婢女會落得什么下場,她不敢想,怨憤與不甘將她整個人包裹。
什么叫沒人害她?哈哈哈哈,明明全都在害她呀!
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每個人冷漠或鄙夷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奴婢,她崩潰大笑,笑命運不公。
寧國公看不下去,想讓人把她拖下去,被虞氏按住了發(fā)號施令的手。
虞氏搖頭,示意再等等。
畢竟同伙的裴寶珠還沒懲處呢!
這會兒,裴寶珠還在笑話段湘煙,笑對方成了奴婢,可謂是解氣!
這下也不得不感嘆,正妻就是正妻,即便是她瞧不上眼的伯府出身的嫂嫂,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段湘煙治得服服帖帖!
段湘煙嫉恨地記下所有人的臉,視線一圈轉回來看向裴寶珠。
別人都是冷漠鄙夷,只有裴寶珠在大喇喇地笑著,如傻子般明目晃眼的嘲笑,刺痛了段湘煙本就崩潰的心靈。
反正都已經(jīng)成奴婢了,于段湘煙而言,已經(jīng)沒有更糟糕的事了,氣憤之下,一巴掌甩了過去,“笑什么笑!蠢貨!”
巴掌甩的太快,“啪”的一下,打懵了人。
剛才只是被推,這會兒實打實挨了個巴掌,裴寶珠再也笑不出來了。
大房的兩對夫妻,都從容地看著。
二房夫婦從容不了,尤其是許氏,心痛地驚呼一聲,“寶珠!”
“你們這些護衛(wèi)是干什么吃的,一個柔弱奴婢都抓不住嗎?!”許氏邊斥責邊去扶女兒。
裴寶珠委屈極了,但更多的是怒火,本來今晚提心吊膽的就很累了,還被一個奴婢給打了,剛想打回去,就聽對方諷刺地笑道——
“你這個蠢貨,還好意思笑話我,你以為你是什么好東西,就你這樣的,又能嫁什么好人家?成天幻想著嫁給杜公子,哈哈哈哈,鎮(zhèn)國公府的門檻可比寧國公府還高呢,也不看看你什么樣子,長得還不如我!杜公子能看上你,那才叫瞎了眼了,你就做春秋大夢吧!”
“難怪世子不讓你出府,規(guī)矩學得還不如我,我若是有你這個出身,混不成你這模樣,成日將自己當成國公府的唯一千金,你又不是國公爺?shù)挠H女兒,一個二房的嫡女,整日里擺長房嫡女的譜兒,出了這個家門誰會慣著你?你就笑吧,將來我看你笑不笑的出來!”
段湘煙受了刺激,嘴角張揚瘋狂地嘲諷她,喋喋不休地說出讓裴寶珠無法接受的話,期間許氏多次想讓其閉嘴,奈何段湘煙已經(jīng)是破罐子破摔。
許氏多次朝虞氏投去求救目光,可后者完全無動于衷,仿佛就允許她們這么鬧著。
“啊啊啊!”裴寶珠雙眼脹出紅血絲。
長這么大,頭一次被人打罵侮辱,她聽得幾近昏厥,四肢亂顫著從許氏的桎梏中掙脫出來,朝段湘煙飛撲過去,“我跟你拼了!”
許氏一個沒抓住,一個飛影就從懷中撲了出去,低頭只見懷中空無一物,“寶珠——”
這下喊也沒用,裴寶珠輕易就將段湘煙撲倒,就像上次在庭院打架般,但這次指甲養(yǎng)的更長了。
長長的五指在段湘煙的頭上臉上抓撓著,將指甲都磨得愈發(fā)鋒利,在段湘煙的辱罵和大叫聲中,刺向她另一側姣好的臉頰。
“寶珠!”
“煙兒!”
許氏和段姨娘的聲音齊齊響起,段姨娘也是被嚇到了,和許氏一同去拉架。
場面一度混亂,光靠許氏和段姨娘哪里能拉住,沈桑寧想讓丫鬟婆子幫把手,話到嘴邊被虞氏制止——
“讓她們打�!�
虞氏漠然看著,沈桑寧聽聞也只能收住了聲。
直到被壓制在底下的女子一聲尖銳的絲毫,裴寶珠臉上露出解氣的笑,收回了染了血的指甲。
“��!”段湘煙面頰一熱,騰出手來摸了摸臉,面上愈發(fā)疼痛,看見手心染上鮮紅的血,兩眼一黑,“我的臉,我的臉……”
彼時,虞氏揮了揮手,丫鬟婆子們上前,幫著許氏將裴寶珠扶了起來。
除了段姨娘出于憐憫和不忍去扶段湘煙,沒人去扶。
段湘煙躺在地上,一點力氣都沒有,驚愕地還沒回過神,緩緩坐起身,視線中,是被二房夫婦圍著寬慰的裴寶珠。
她慢慢反應過來自己被毀了臉,“姑姑,我的臉,怎么了?”
段姨娘沉默著,嘆了聲氣。
段湘煙面頰上多了道長長的血痕,她悲慟地哭泣著,臉上血淚模糊,虞氏朝身側的鄒嬤嬤使了個眼色。
鄒嬤嬤點頭,上前一副公正無私地道:“作為府中奴仆,公然冒犯辱罵主子,與主子爭執(zhí)打架,公府留不得你這樣心氣兒高的,但公爺和夫人向來心善,還是能給你口飯吃的。”
言語停頓,段湘煙不用猜都知道,不會有什么好去處給她,說不準就是要她當粗使丫鬟!
此時,沈桑寧又收到來自婆婆的目光與詢問——
“前陣子將府中產(chǎn)業(yè)交由你打理,你當清楚哪處缺人手�!�
沈桑寧在讓玉翡準備賣身契的時候就準備好了答案,眼下都不用思考,直接道:“城郊靠北十里外的田莊,一百多畝地需要收割,前陣子已經(jīng)收了大半,但因下雨和地勢的緣故,被水灌溉得不成樣子,需要開渠通水,等這陣子過去又要忙著播種,冬日前還需蓋棚,莊子里忙得不可開交,里許久沒進新人了�!�
虞氏耐心地聽她說完,“你倒是仔細。”
“母親將一應事務交給我,我當然要每一處都了解細致了。”沈桑寧莞爾道。
虞氏欣慰地“嗯”了聲,“秋種冬收,也不失為個好去處�!�
鄒嬤嬤頷了頷首,心領神會地道:“段姑娘,從今日起你便叫冬收,待明日一早,就跟著田莊管事去莊上干活,多干些農活,也就沒心思去顧著厚皮攀高枝兒了�!�
“什么冬收,我不是!”段湘煙沉浸在毀容的痛苦里,聽聞此等噩耗,大駭?shù)溃拔覍幵冈诟凶龃质寡诀�,也不要去莊子!”
田莊里封閉管理,除了管事幾乎都沒人出來,一家子都住在莊子上種田。
風吹日曬,每日休不得片刻,還要被老婆子們盯著,哪里會是人過的日子!
可任由“冬收”怎么哭喊,都無濟于事,最終還是被婆子們拖下去,等待明天被送去莊子上,過去就會老實了。
裴寶珠得意地笑了笑,被虞氏瞥了眼,“輪到你了。”
前者當即止住笑意,弱弱地不敢搭腔。
虞氏朝許氏看去,“寶珠能有這樣的作為,跟你們夫婦的教養(yǎng)脫不開關系�!�
“大嫂,是我沒管教好。”裴二爺面含愧色。
虞氏哼笑一聲,“我原想著請余嬤嬤來,能教好,現(xiàn)在可見是極難扭轉了,你們也知道,這件事不完全是冬收的錯處,若寶珠性子純良,怎么也不會淪為幫兇�!�
二房夫婦低著頭,許氏默默將女兒的腦袋也一并按下去,裴二爺問,“大哥大嫂想怎么罰寶珠,寶珠都認�!�
裴寶珠淺淺地點頭。
虞氏忽地笑了一聲,“我實在想不到罰什么好,種地倒是個好辦法,讓她身體累些,少動點腦�!�
裴寶珠差點又要哭了,“大伯母,我不想去莊子上。”
“不用去莊子上,怡景軒院子也不小,開一塊地出來,以后上午種地,下午和晚上學禮儀,平時不用出怡景軒,飯菜會送進去�!庇菔险f完,寧國公在一旁點頭。
二房夫婦沒有意見,覺得罰的很輕。
明眼人都認為罰得輕,但虞氏的目的,只是讓裴寶珠沒機會闖禍和見人。
眼下已經(jīng)到了宵禁的時辰,虞氏早就覺得困了,“衍兒,帶你媳婦早些回去睡覺,睡前讓大夫給你診脈�!�
語罷,虞氏就起身走出去,寧國公慢一步,拍了拍裴二爺?shù)募纾瑖@了口氣,看得裴二爺心中一哽,總覺得別有深意。
寧國公將段姨娘扶起來,“你自己回去早些休息,不用想太多了�!闭Z罷,就追隨虞氏而去。
段姨娘左右看看,一直低著頭,大概是覺得沒臉,走到裴如衍面前誠摯地又致了歉。
裴如衍平淡道:“姨娘不必如此�!�
就因為太過平淡,顯得沒什么人情味,沈桑寧補充著道:“我與夫君從未責怪姨娘,姨娘不要多慮了�!�
段姨娘神色動容。
大概是今夜在廳堂耗費了太久時間,裴如衍適時地扯了扯沈桑寧的手,“很晚了�!�
鬧來鬧去,月亮不僅沒露出來,還下起了雨。
兩人撐著一把傘,屏退了下人,漫步回去。
靜悄悄的小路上,除了兩人的腳步聲外,只有小雨掛在樹葉和石子上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解決了段湘煙的事,水患的危機也解除了,兩人心緒都無比平靜安逸。
油紙傘緩緩傾斜,沈桑寧抬手,撫上他握著的傘柄,慢慢扶正,“這樣剛好�!�
“嗯�!彼麤]有拒絕。
然而,當她放下手來,頭頂?shù)膫氵會再次失去平衡。
就在她多次的擺正無濟于事后,低聲威脅道:“若再這樣,以后我單獨拿把傘了。”
聞言,裴如衍將她整個人拉近了些,將傘遞給她,“拿著�!�
她不明所以,手已經(jīng)接過了傘,下一瞬就被裴如衍騰空抱起。
如此,倒兩全其美了。
傘柄被她撐得筆直,簡直比判官還公正無私。
裴如衍一步步沉穩(wěn)平衡,抱著她回了青云院。
那廂。
段大準備留宿在公府,被護衛(wèi)領著走了段路,卻發(fā)現(xiàn)和來時的路一樣啊。
“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不出府�!�
護衛(wèi)聽聞,也不理會,將小門打開,提小雞似的把他推了出去,“公府不留閑人過夜,段老爺早些跑回去吧�!�
語罷,不理會段大的不滿憤怒,就將小門給關上了。
段大氣急敗壞地瞧著門,“沒有你們這樣做事的啊!開門!”
“誰!”街巷不遠處,傳來一道粗狂之聲。
段大趕緊噤聲,朝聲源處望去,是護城軍巡夜來了。
現(xiàn)在是宵禁啊,被抓到就完了,他麻溜地跑。
仍是被火把照亮了臉,被護城軍抓住,“誰?哪家的?”
段大病急亂投醫(yī),指了指國公府的門。
護城軍嗤笑,“就你?國公府看門的都比你看著干凈,你鬼鬼祟祟的,不會是偷了東西了吧?”
段大喊著冤枉,慘遭搜身。
“一百五十兩銀子!”護城軍將一百五十兩的銀票傳閱一遍,收了當做證物。
“宵禁上街,犯了大晉律例,帶回去!”
段大被捆住手腳,口喊著冤枉,又被塞了碎布,只能任由護城軍拖著走。
小雨仍在下著,落在段大頭上,比七月飛雪還冷。
與此同時,裴如衍已經(jīng)將小床收起來了。
他坐在床榻上,看著靜靜看著書的人兒,“夫人的心事,可都解決了?”
沈桑寧點點頭,突然想到什么,又搖了搖頭,“緊急的暫時都解決了,但還有一樁新的心事,早該同你說的,你先前同我生氣,害的我一直憋在心里�!�
裴如衍聞言,穿著褻衣進了被窩,伸手想將她的肩膀攬過。
奈何她突然放下書,從被窩里麻利地爬了出來,走到梳妝臺前,將山貓玉佩取來,才重新上了床。
她湊近裴如衍,一臉認真謹慎:
“我要跟你好好說說�!�
“首先,這是我娘留下的玉佩,你見過的,我原本一直將這個當做我娘遺物,可這不是普通的玉佩,這是她心上人給的……嗯,應該算作聘禮�!�
“但我娘沒嫁給這個心上人,所以依你之見,是不是應該歸還了?”
第282章
暴風雨的前夜
沈桑寧微仰著頭,裴如衍稍一低頭,就對上她認真的小表情。
他自然地伸手摟過她的腰,讓她順勢靠在他身上,“尋常情況,應該歸還,才不違背公序良俗�!�
“但,”裴如衍聲音壓低些,如一縷風輕輕吹在沈桑寧的耳畔,“倘若此人對你母親余情未了,也或許不想你歸還�!�
她耳朵有些癢,卻還一臉正色盯著他看。
裴如衍繼而道:“若我送你何物,即便是你的前世,也不想你歸還�!�
有一樣東西讓她收著,也算是一種念想,是有緣無分的兩人,僅剩的唯一的牽扯。
他說著垂下了眼眸,原本輕松的氣氛都染上幾分憂郁。
沈桑寧歪歪頭,從下方對上他的眼,“說得好好的,你代入我娘的心上人做什么?”
是覺得經(jīng)歷相似嗎?
一個沒有前世記憶的人,總是去想前世的凄苦,徒增傷感。
她得制止,“別瞎想,我也沒把貓還你。”
聞言,他唇瓣朝上彎起,摸了摸她的后腦勺,言歸正傳,“這枚玉佩,得看對方是什么心思,看對方想不想你還,這么多年了,也很難找到對方,所以你也不必為此徒增憂慮�!�
沈桑寧輕啟唇瓣,面上劃過糾結,“說來也巧,我找到了�!�
“找到了?”裴如衍摸她發(fā)梢的手一頓。
沈桑寧點點頭,別扭地敘述,“這世上之事就是無巧不成書,云昭的養(yǎng)父,你也見過的,先前還找小宋神醫(yī)給他治病呢,他就是我娘的心上人�!�
云昭的養(yǎng)父,裴如衍對此人的印象有些模糊,準確地說,不是印象模糊,是對方長得一直很模糊。
之前的見面,也是一副凌亂模樣,蓬頭碎發(fā)總是擋住眼睛,下顎的胡茬看著不修邊幅,很難想象富商出身的岳母會喜歡這一類。
“你確定?”裴如衍語氣不太確定。
沈桑寧重重點頭,“他失憶的毛病,就是微生家害的,先前還時不時癡傻著,如今癡傻的毛病倒是治好了,但失去的記憶還是沒回來,在外漂泊一晃二十載,他連自己家都回不去、記不得……”
她忍不住嘆一聲,“我都不知要如何彌補他了,身外之物終究換不回二十載青春年華。”
語罷,兩人相視一眼,陷入短暫的沉寂。
裴如衍的眸光略有復雜,面龐覆上溫柔之色,“央央,長輩的愛恨恩怨與你無關,你干凈地來到人世間,無需苛責自己。”
“只要他的家人在大晉,定然有辦法可以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