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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馬革裹尸 馬骨熬湯

    南聲聲踏入福祿院,檀香混著酒氣撲面而來。

    四方桌前已經圍坐了四人。老夫人髻邊白絨花輕顫,南采薇鬢角依然別著新摘的艷色海棠。

    看來,自己果然多余。

    “姐姐坐這兒�!蹦喜赊睋嶂⒁孪迈r紅的裙裾,指尖點向桌子西南角的矮凳,絲毫沒有挪動的意思。

    “聲聲,快坐下,我與阿宴今日給你接風�!焙顮斦f著,就往自己和南懷宴的杯中倒了半杯酒。

    南聲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母親戰(zhàn)死沙場的消息才傳回,連遺體都還沒回來,他們竟在府中飲酒?

    “父親可聞得見白幡上的硝煙味?”南聲聲沒有落座,只站在門口的位置,語聲冰涼。

    靈堂的香灰還沾在裙角,這里卻已飄著炙肉的焦香。

    真是可笑!

    “還不是看在你今日回來,你父親才飲酒的。你這孩子,怎的不開竅�!崩戏蛉诉m時道,為自己兒子開脫。

    南采薇舀起面前一勺乳白湯汁,“姐姐嘗嘗,三歲童馬最是滋補�!�

    馬肉?南聲聲的掌心滲出一片汗。

    侯府從不吃馬肉,只因母親將馬兒視作戰(zhàn)場上的伙伴。府中養(yǎng)了好幾匹馬,都是當年隨母親上過戰(zhàn)場的。

    “還別說,這三歲的小馬肉吃著當真細嫩。若非后院那頭老白駒病死,將它們母子一起燉了,想必更養(yǎng)人�!蹦悄蠎蜒鐘A起一塊肉便往嘴里送。

    南聲聲心里咯噔一下,快走兩步向前�!斑@是哪里的馬?”

    “姐姐不知道嗎?后院有匹三十歲的白馬生了病……”

    “好了采薇,別說了。”侯爺一邊開口,一邊給南采薇使眼色。

    南聲聲緊緊握住拳頭。

    后院那匹三十歲的白駒,是母親當年陪嫁帶過來的。從母親初上戰(zhàn)場時,便伴隨她左右。

    若非三年前那白馬剛產下小馬,母親出征還會帶著它。

    南聲聲猶記得當初白馬產子時,母親在馬棚外守了兩個時辰。出生后,母親用戰(zhàn)袍裹住小馬顫抖的濕毛,笑說此馬眼中有月輪。

    可如今,那三歲的小白馬,竟上了侯府的餐桌。而陪伴了母親二十多年的老馬,也莫名其妙死去。

    為什么會這樣!他們?yōu)楹我@樣做!

    “父親!燉小白……也是你同意的?”南聲聲轉頭看向侯爺,聲音沙啞,幾乎發(fā)不出什么音。

    侯爺輕咳幾聲,“你表妹身體虛弱,大夫說馬肉大補,特別是童馬。況且那小馬脾氣毛躁……”

    “父親!”南聲聲用盡所有力氣咆哮,“那是母親最鐘愛的馬!”

    “聲聲啊�!甭牭贸�,侯爺壓著脾氣�!澳遣贿^是個畜生,你表妹身體最重要。”

    “那不是畜生,那是母親打仗的伙伴!”

    “夠了!”老夫人冷著臉,“你一回來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好像這侯府有人虧待了你。在莊子住了三年,脾氣長了不少。聲聲啊,你十五歲了,該懂事了�!�

    南聲聲睫羽微顫,語聲哽咽。“母親的死訊才傳回來多久,你們便這么對待她的馬!”

    “你母親你母親!”老夫人猛地將筷子擲在桌上,“夏氏已經死了!活人還比不得個牲口?”

    南采薇忽然掩面啜泣,“原是我的錯,不該生這病,不該去看大夫的……”

    南聲聲呆立在那里,這一瞬的委屈和無能為力,仿佛讓她回到了莊子上受盡欺辱之時。

    只是那時,她還有母親可期待想念。如今,她竟不知如何自處。

    一股絕望感襲來,南聲聲往后退了幾步。

    這福祿堂,她一輩子也不想再進。

    “姐姐,你舟車勞頓,不進食身子怎吃得消?”身后傳來南采薇關切的聲音。

    “當姐姐的心胸如此狹窄,看來是在莊子上養(yǎng)廢了,還是采薇懂事。”侯爺和南懷宴的酒杯碰到了一起。

    南懷宴的嗤笑混著冰涼的夜風�!翱上瞧ダ习遵R,昨日到死還望著南境……”

    南聲聲撞開閨房門的剎那,腰間銀鈴碎成三瓣,南聲聲伸手握住。

    那原是系在小白馬頸間的,此刻殘片扎進掌心,倒比老夫人那些話更錐心刺骨。

    寒冬臘月,涼風卷著馬骨湯的腥氣撲進窗,南聲聲突然劇烈咳嗽。

    夜半時分,福祿院的晚膳才結束,裹著南懷宴酒氣熏天的哼唱。

    “馬骨熬湯……馬革裹尸……”

    南聲聲將指甲狠狠刺入床柱,劃出的木痕像一道道無法愈合的舊傷。

    當?shù)谝豢|天光剖開云錦帳時,南聲聲正用染血的帕子擦拭自己指尖。

    “姑娘!”丫鬟春水撞開門,驚飛檐下寒鴉,“侯爺讓您搬到西廂去。”

    南聲聲緩緩抬頭,面無顏色�!盀楹�?”

    春水埋著頭,雙目噙淚,幾乎要哭出來。

    “好像是采薇小姐說青梅院的屋子涼,姑娘的屋子朝陽暖和……”

    “父親怎么說?”

    春水抿著唇不敢作聲,那意思卻很明顯了。

    “這是姐姐的閨房,原本不該占用的,只是妹妹天生畏寒……”南采薇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門口。

    “這屋子我住了十多年。”

    南聲聲輕觸窗邊小幾上的木馬,那是母親親手給她做的。

    南采薇裹著狐裘倚在門邊,卻并不進來,指尖蔻丹艷如心頭血�!敖憬�,是我僭越了……”

    她忽然踉蹌著扶住門框,腕間翡翠鐲子磕出清脆聲響,“只是大夫說我寒氣入骨,若再受涼……”

    青梅院的兩個婆子立刻沖進來攙扶,穿靛藍比甲的那個啐道。

    “昨日采薇姑娘在雪地里候了三個時辰迎您,如今連個屋子都討不得?”

    “好你個狗奴才,敢呵斥主子,侯府沒人教你們規(guī)矩嗎!”春水雙目圓瞪,擋在南聲聲面前。

    春水跟了南聲聲十來年,是母親給她選的丫頭,從小一起長大,學了母親雷厲風行的性子。

    原本南聲聲帶去莊子的共兩個丫鬟,春水和夏風,她們當初一同被莊頭娘子打發(fā)到田里干活。

    半個月后,夏風生了場病,竟將命留在了那里。

    彼時春水不顧一切跑了回來,說要誓死守在南聲聲身邊。否則自己死了,姑娘身邊連個體己人都沒有。

    眼見被一個小丫頭教訓,那兩個婆子一愣,就要上前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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