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等到船靠岸時,這一壇酒已被她喝了個精光。
她有些醺醺然,轉(zhuǎn)頭一看,只?見玉無瑑被風(fēng)吹走?的綢帶掛在一株蓮蓬上。她順手將那綢帶收在手中,向玉無瑑道:“你過來些……”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玉無瑑不解,但還是坐得離她靠近了些。
他抬著頭,看向她的方向,雖然他其實?什?么也看不到。此時,下午的太陽將湖面照耀成金色,他忍不住閉上眼睛,讓他的面容更顯放松和慵懶。
這是一種毫不設(shè)防的姿態(tài),好像她可以對?他做任何事。
李璧月原本只?是想幫他將綢帶重新?系上。可這一刻,她鬼使神差地,用手輕輕觸上他濃密纖長的睫毛,又順著眼睛的輪廓劃過那修長溫潤的眼尾。
玉無瑑?nèi)讨鴽]動,但呼吸莫名有些輕顫:“李府主,你……”
“哦,你綢帶掉了,我?guī)湍阆瞪�。”李璧月驟然反應(yīng)過來,匆匆?guī)退丫I帶系上,飛也似地回到岸上。
***
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后,李璧月才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平息了下來。
方才,她竟然忍不住對?玉無瑑動手動腳�?v然承劍府主一向清冷自持、不動聲?色,此時也感?覺臉上有些燒。
不,這不是她的本意?,一定是喝醉了,所以有些色迷心竅。
對?,明?日若是玉無瑑問起,她就說她是喝醉了。
沒錯,就說那荷花酒雖然喝起來酒味不重,但是后勁太大。反正云翊也知道她從小喝酒人?菜癮大,方才那半壇,足夠放倒她了。
而她喝醉酒之?后,一向是不太規(guī)矩的。
這么想著,她愈發(fā)覺得頭重腳輕,一陣失重感?傳來,一頭栽倒在床上,往那無何有的夢鄉(xiāng)而去。
……
秋山書院。
十?歲的李璧月貓在檐廊下面,向武寧侯府的小世子招手:“云翊,過來。”
云翊手里拿著一卷書,正要去教室,看到李璧月叫他,便快步走?了過來:“阿月,什?么事?”
李璧月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廂房,小聲?道:“云翊,你有沒有聽說師娘來了。”
云翊:“師娘?”
李璧月:“就是程夫子的夫人?啊,她最近來靈州探望夫子,就住在書院里呢,聽說這位師娘是個大美?人?呢,云翊,你想不想去看看?”
云翊不贊同地?fù)u頭:“這不太合適吧?如果夫子知道我們?nèi)ゴ驍_師娘清凈,你恐怕又要挨罰……”
李璧月嘟著嘴:“可是聽薛家的大牛小虎說師娘長得真?好看,他們都翻墻進(jìn)去看過了,我也想……”
“不行,你不能翻墻,萬一摔下來,會受傷的�!痹岂戳x正詞嚴(yán)道。
李璧月拽著他的衣袖:“可是云翊,我真?的很想去看看師娘長什?么樣嘛。這樣吧,師父每天這個時候都會出來澆花,你把他引開,我偷偷進(jìn)去看一眼,只?看一眼我就出來——”
“真?的?”
“真?的,我就只?看一眼。”
云翊無可奈何道:“好吧,那說好了,只?許看一眼,不要鬧出動靜�!�
兩人?在檐廊下等了一會,程夫子果然拿著水壺出來,澆種在籬笆旁的幾株素菊。
李璧月推了推云翊,云翊走?上前去,躬身一禮,道:“夫子�!�
程夫子看到是云翊,山羊胡子微微上翹:“是小世子,你找我有事嗎?”
云翊道:“弟子最近新?作了一篇文章,不知褒貶如何,想向夫子請教。”
程夫子見云翊這般好學(xué),露出欣慰的笑容,將水壺放下,道:“你隨我到書房來。”
李璧月看著云翊與程夫子的身影消失之?后,從檐廊下轉(zhuǎn)了出來,向程夫子居住的廂房而去。
不過,她的目的并不是偷看師娘,而是看上了程夫子藏在房中的酒。
半個月以前,程夫人?從老家來靈州探望丈夫。武寧侯云嗣秋想起程夫子與夫人?長期兩地分居,好不容易相見,便賜下兩壇西域進(jìn)貢的葡萄酒。
程夫子心中高興,逢人?便炫耀一番,還將這兩壇珍之?重之?地收藏起來。
李璧月性子頑劣,這段時日沒少受罰,她便尋思著將酒偷偷藏起來,讓夫子找不到,出一口惡氣。
她潛入程家地窖,果然見到那兩壇酒就藏在地窖中。
她將一壇葡萄酒抱在懷里,忽又改變了主意?。
靈州地處邊境,城中閣樓酒館常常傳唱各位詩家的名作,諸如“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天馬常銜苜�;�,胡人?歲獻(xiàn)葡萄酒”;“駱駝紅乳葡萄酒,袒割一醉千百觴”等等。
她出身靈州參軍府,將來可是要做女將軍的,竟然都沒有喝過這西域特?產(chǎn)的葡萄酒,這像什?么話?
不像話!
她心想,她就偷偷喝上一小口,再將它原樣復(fù)原,程夫子想必也不會發(fā)現(xiàn)。
她打開酒封,灌了一口,一股馥郁的果香沁入肺腑,頰齒留芳。她可從來沒有喝過這么好喝的東西,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她越喝越上頭,越喝越好喝,那一壇美?酒竟頃刻間被她喝掉大半。
喝醉了的她醺醺然,覺得自己是騎著高頭大馬征戰(zhàn)沙場的女將軍,而她的面前有很多的敵軍,她手持長槍,將這些敵軍一個個全部都?xì)⒌闷撞涣簦詈髣P旋而歸。
最后她到了金殿,圣人?親自封賞于她,命宰相給她送了解酒茶來。
她本來是不想喝的。
她立了這么大功勞,圣人?竟然不再賞她幾壇御酒,竟然只?給她喝茶,真?是豈有此理。
可不知怎么的,那宰相的臉變成了云翊。她想云翊的面子她還是要給的,便將那解酒茶一飲而盡。
……
酒醒之?后,李璧月簡直想找一個地縫鉆進(jìn)去。
原來她騎的大馬是學(xué)堂的長凳,手中的長槍是一根雞毛撣子,至于敵軍——
書院的同窗,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都被她揍得鼻青臉腫,躲在角落里嗷嗷哭……
云翊則跪在一臉鐵青的程夫子面前,替她賠不是。
可是這次,就算是侯府主母白夫人?親自出面都沒有用。
她被程夫子用戒尺狠狠打了五十?下。
這也罷了,云翊竟也連坐被罰——從前程夫子喜歡云翊,雖然知道云翊偏私于她,從來不會苛責(zé)于他�?蛇@次,程夫子痛心疾首,深感?自己寄予厚望的好學(xué)生被她給帶到溝里去了,竟敢欺瞞師長、縱她偷盜酗酒,終于咬牙狠心打了他的手心好多下,直到將戒尺抽斷這才罷手。
李璧月自己皮糙肉厚,痛感?遲鈍,再加挨打的次數(shù)多了,五十?下也不痛不癢�?墒窃岂撮L這么大,可是平生第一次挨打,手腫成了個包子,半個月都握不住筆,可把她心疼壞了,只?好在心里又暗暗給程夫子記上一大筆。
這次之?后,李璧月懨懨的,將平日狷狂收斂了許多。
程夫子似乎終于發(fā)現(xiàn)了管教她這個“差生”的正確方法,但凡她犯錯,也不管教她,只?尋別的由頭逮住云翊重責(zé)一頓,云翊從來不哭不鬧,也不回家告狀,每次生生受著。
這可把李璧月氣得牙癢癢,幾次與程夫子頂撞,想給云翊出頭。
可是程夫子壓根不理她,她鬧得越狠,云翊就會受更多的罰。
幾次之?后,李璧月終于焉了。只?好小心翼翼藏起一身逆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可她本是三天兩頭就要上房揭瓦的性子,這般生生忍下來,每日沒精打采,笑容愈少。
云翊約莫看出她不開心,這天放學(xué)后,拉著她去他的書房,說是有好東西給她。
云翊的書房除了書還是書,李璧月從前是不愿去的�?煽粗岂茨且笄械臉幼�,終究是沒有拒絕,跟著他進(jìn)了書房。
云翊將侯府伺候的下人?都打發(fā)了出去,又將房門從里面鎖死,用桌子堵住。
李璧月看著他這架勢,很是好奇——他這是在房里藏了什?么寶貝,至于如此嗎?
然后,她看著云翊從柜子里面拿出一壇酒來,和程夫子藏在地窖中的那壇一模一樣。
云翊獻(xiàn)寶似的看著她:“阿月,你上次不是說程夫子家中的葡萄酒特?別好喝,還想再喝一次嗎?所以我特?地向我爹求了一壇,我們一起喝。”
李璧月看著那緊鎖的房門,不解道:“喝酒為什?么要鎖門?難道你娘不許你喝酒?”
云翊搖頭:“沒有。是薛大牛和薛小虎說你喝醉了,揍人?不認(rèn)人?。我怕你萬一喝醉了……”
李璧月接過話頭:“你不怕我揍你?”
云翊看著她,嘆氣道:“你若實?在是不認(rèn)得我了,揍我也沒關(guān)系,只?是不能將旁人?引過來,這樣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李璧月:……
敢情他鎖門只?是怕她喝醉酒揍他,會引來侯府其他的人?,害她受罰。
她看了看云翊,又看了看桌上的酒,有些猶豫。
云翊長得細(xì)皮嫩肉的,和大牛二虎這些塞外風(fēng)沙里長大的泥腿子還不一樣,肯定都挨不了兩下。要是她真?的打傷了他,就算是破塊皮她都得心疼死。
她還在猶豫,云翊打開酒封,自己先喝了一口,再遞給她道:“果然好喝,阿月你試試……”
李璧月聞著空氣中熟悉的甜香,舔了舔唇,終于還是有些忍不住。她安慰自己道,上次醉酒時,最后云翊給她解酒茶,她最后還是喝了�?梢娝茸砹耍徽J(rèn)識旁的人?,應(yīng)該還是認(rèn)得云翊的。
她端起酒壇,鄭重道:“云翊,你放心。就算這世上我一個人?都不認(rèn)識了,我一定還認(rèn)得你。”
她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云翊,將那碗紅滟如琥珀的葡萄酒喝了下去。
……
晚飯之?后,玉無瑑在床上打坐。
以往他閑暇之?時喜歡看書,不拘是什?么書。自從失明?后,這點消遣也沒了,只?好打坐靜心。
往日他都可很快入定,今日始卻?終有些道心不寧。他一閉上眼睛,似乎便能感?覺到女子細(xì)潤的手指輕輕撫過他的睫毛,劃過他的眼尾,游走?在他的肌理上,引起陣陣戰(zhàn)栗。
他想,應(yīng)該是自己太敏感?了。
也許,李璧月只?是幫他拂去眼瞼上的灰塵而已,他不應(yīng)該想太多。
承劍府主高如九天華月,他豈可有非分之?想。更何況,他半生修道,焉可起念動癡,耽于塵俗,還為此輾轉(zhuǎn)不寐,豈非自壞修行。
他索性將覆眼的綢帶取下,隨手拋在床上。又念了兩遍清心咒,打算先睡再說。
這時,門“吱呀”一動,有人?推門進(jìn)來。
玉無瑑:“誰?”
來人?沒有應(yīng)答。
有了上次被挾持的經(jīng)?驗,玉無瑑飛快地跳到窗邊,打算隨時叫人?并跳窗逃走?。
忽地,他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酒香和女子身上熟悉的冷冽劍息。
他試探問道:“李府主?”
來人?還是沒有應(yīng)答,只?是那模糊的影子卻?離他越來越近,那確實?是李璧月的輪廓。
如果玉無瑑此時能看見,他很快就能發(fā)現(xiàn)李璧月此刻雙目無神,眼神空洞,不過是因為醉酒而再次陷入了夢游之?境。
可是他并沒有看見。他松了一口氣,道:“李府主下午早早回房休息,應(yīng)該還沒有吃晚飯。我讓裴小柯將飯食用熱水悶在鍋里,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熱著……”
他還沒說完,李璧月已經(jīng)?走?到他面前。
她用手將他抵在窗戶上,方才被他放在床上的綢帶不知怎么又出現(xiàn)她手中。她踮起腳尖,手再次輕輕拂過他的眼尾,將那黑色綢帶又系了一遍。
玉無瑑感?覺有點不對?,低聲?道:“李府主?”
李璧月的臉貼了下來,她的目光注視著他,她的呼吸帶著清冽的酒香噴灑在他的臉上。玉無瑑雖看不見,可此時也莫名感?受到了某種曖昧的氣息,他直覺自己應(yīng)該將人?先推開,可李璧月習(xí)武多年,他試了一下,眼前之?人?竟是紋絲不動。
“李府……”
最后那個字沒有吐出來。他的鼻尖被壓住,一陣柔軟的觸感?攫住了他的雙唇。
玉無瑑腦內(nèi)一陣轟鳴,同時一股最原始的欲望升騰而起,心跳如鼓聲?。在這一瞬之?間,他幾乎陷入徹底的混沌狀態(tài),不知有天,不知有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存在。
他看不見,只?能閉眼感?受,順應(yīng)著自己的本能,回應(yīng),攫取,放任,索求。
……
夢境之?中。
李璧月將那碗葡萄美?酒一飲而下,周邊場景竟是一變。
古樸雅致的書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荷香清韻的荷塘。
她從十?歲的孩童變成威嚴(yán)持重的承劍府主,而云翊也不再是清風(fēng)朗月一般的武寧侯世子,而是化作放浪形骸的江湖道士。
他同樣將酒壇遞給她,笑道:“這壇荷花酒是以茵娘留下的酒方所制,味道清甜。李府主下午忙了這么久,想必口渴,不妨試試……”
看著他唇角溫柔笑意?,李璧月不知為何,忽然想要流淚。
她想起她找了好久好久,終于找到他了。
十?年之?后,她終于找到她珍藏心底的那個人?。
她手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根黑色的綢帶。她想起來了,現(xiàn)在云翊看不見了,眼睛畏光。于是她走?上前去,用手指輕拂他的眼尾,替他將綢帶系上。
不知為何,她覺得眼前一幕有些熟悉,好像發(fā)生過。
忽然,李璧月反應(yīng)了過來,她眼下是在做夢,眼前的一切都不知真?的。想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醉酒之?后做夢將白天的事情又重復(fù)了一遍。
她猶豫著要不要醒來。一抬頭,見眼前有一雙微微勾著嘴角的唇,近在咫尺,仿佛在說些什?么。
她忽然福至心靈,她醒著的時候需要守著那些秘密,不敢告訴玉無瑑他的身份,可是做夢,當(dāng)然就不需要顧忌那么多了。
比如偷偷親一下這張好看的嘴唇,一點問題也沒有。
于是她毫不猶豫一口吻了下去。
……
這是一個極為纏綿和漫長的吻。
幾乎等到玉無瑑喘不過氣,李璧月才放開了他。
玉無瑑縱是道心再堅定,此時也碎成了一地渣渣,更何況他本來也沒那么堅定。他氣喘吁吁,臉紅心跳,終于忍不住道:“李府主,我們……”
李璧月終于開口,聲?音帶著些許滿足的笑意?:“云翊,我終于找到你了……”
玉無瑑的心一下子從云端跌落谷底。
云翊,是李璧月尋找十?年的那個小竹馬的名字。承劍府曾懸賞千兩找他的下落。
李府主是認(rèn)錯人?了。
不,不是。他是眼瞎沒錯,可李府主可沒瞎,不會連人?都認(rèn)不清。
他的手飛快地按上女子脈搏,脈象澀、結(jié)、錯雜,正是夢游發(fā)作的癥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臟仍有些抽搐。
李府主這是做夢夢游,親錯人?了。
第052章
疑云
玉無?瑑冷靜了下來,
捻了一道安神訣,輕輕貫入李璧月眉心。
不一會,眼前的女子便軟軟倒在了他的身上。
他將人抱起,
放在床上。自己則找了一個蒲團(tuán),
在窗邊打坐。
夜靜更深,玉無?瑑念了好幾?遍清心咒,
卻是越念越清醒。他剛想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忽然感覺到一道森寒的殺意從窗外逼近。
又是昨晚那個劍者,
看來這個“忘塵”的解法對對方至關(guān)重要?,
他竟再次暗夜前來。
他正猶豫要?不要?喚醒李璧月,
誰知窗外那人看了躺在床上的李璧月一眼,
似乎對她頗為忌憚,
又飛快地?消失了。
玉無?瑑松了一口氣,
看來李璧月昨晚雖是誤打誤撞摸到他的房間里,
卻也因此?又救了他一次。
第?二天早上,
李璧月起床之?時,
微微一驚。這湖邊小院簡陋,每間房陳設(shè)都差不多,她還是很快認(rèn)識到這并不是自己住的那間。
一抬眼,青年道士正在窗邊打坐。想?來是她鴆占鵲巢,
他不得不坐了一晚。
李璧月頓時有些心虛,“我……我怎么在這里?”
玉無?瑑聲音倒是平靜:“李府主昨晚夢游之?癥復(fù)發(fā),不知怎么就到了我的房間。我不敢驚擾,所以便守在這里。”
夢游!
李璧月頓時想?起昨夜那個無?比清晰的夢境來,
她記得她最后強(qiáng)吻了玉無?瑑。
不,
也不算強(qiáng)吻。因為他開始雖然也有些懵,也很快回應(yīng)了她,
甚至比她還上頭。
她今早竟然躺在玉無?瑑的房間,那么昨晚那到底是做夢,還是真的?還是她趁著做夢的時候?qū)λ麍D謀不軌?
那個夢境的后面發(fā)生了什?么,更是一點也想?不起來。
她心中惴惴,忍不住試探道:“昨晚……”
玉無?瑑正襟危坐:“李府主放心。在下是修道之?人,昨晚對李府主絕無?逾禮之?舉�!�
李璧月一噎。
她當(dāng)然知道玉無?瑑不會對她有什?么失禮之?舉,可她想?知道的是她對他有沒有失禮之?舉。
可這個問題眼下自然是不好再問,本來她夢游摸進(jìn)他的房間睡覺就已經(jīng)夠離譜的了。再問就顯得她好像對他覬覦已久,隨時準(zhǔn)備圖謀不軌似的。
她向窗邊望去,卻見那人白衣出塵,清正端方,清心寡欲,絕不似沾染紅塵俗念的樣子?,與夢中判若兩人。
——她松了一口氣,應(yīng)該確實只是個夢而已。
她收起心虛,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的樣子?,道:“沒想?到喝醉酒還會夢游,打擾玉相師清眠,實在抱歉——”
玉無?瑑的聲音聽起來也毫無?情緒,他緩緩道:“我想?是因為李府主最近遇到的案件疑難太多,難免思慮過?重。而我上次給你畫的清心符失效了,才會再次出現(xiàn)這種癥狀。好在我前些日子?畫了一些新?的清心符。不過?我眼睛不便,不好辨認(rèn)。早飯之?后,我讓裴小柯找出來,李府主隨身攜帶,應(yīng)該就沒事了。”
李璧月抬起手臂,上次玉無?瑑給她畫的那只蝴蝶形狀的符咒果然消失了。
聽玉無?瑑的意思,是打算補(bǔ)一張普通的紙符給她。
她撫著手臂,竟覺得有些悵然若失,只淡淡回了一個“好”字。
回去不久,就見春三?娘急匆匆趕來,道:“李府主,昨晚又出事了。葉谷主現(xiàn)在召集藥王谷內(nèi)的所有人,讓大家早飯之?后去司花殿,是有重要?事情要?宣布�!�
李璧月:“又出什?么事了?”
春三?娘道:“昨晚程拓浪死?了。本來葉谷主昨夜給他治傷之?后將他留在司花殿養(yǎng)傷,誰知今早葉谷主起床,發(fā)現(xiàn)他被?溺死?在湖邊。葉谷主發(fā)了好大一場脾氣,連自己的護(hù)衛(wèi)穆成安都罵了一頓,罰他跪在司花殿前思過?�!�
李璧月不解問道:“葉谷主為何生氣?”
春三?娘道:“我們?nèi)~谷主對自己的病人一向盡職負(fù)責(zé),葉谷主昨日為了給程拓浪治腳傷,可是花了不少精貴的藥材,今早程拓浪就給人殺了,葉谷主當(dāng)然生氣了�!�
李璧月:“那這件事又和穆護(hù)衛(wèi)有什?么關(guān)系?”
春三?娘道:“穆成安是葉谷主的貼身護(hù)衛(wèi)啊。這穆成安本來是一名江湖殺手,一次執(zhí)行任務(wù)時身受重傷,是我們谷主救了他,還將他帶回藥王谷醫(yī)治。后來,他便自愿留在藥王谷,保護(hù)葉谷主的安全。昨夜,他都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闖入司花殿,還溺死?了在司花殿養(yǎng)傷的程拓浪,姑娘當(dāng)然生氣。從前,藺護(hù)衛(wèi)——就是李府主你遇到的那個‘水鬼’——在的時候,可從來不會發(fā)生這種事情�!�
李璧月瞇起眼睛:“三?娘是,穆成安晚上都是守衛(wèi)在司花殿的?”
春三?娘道:“對啊�!�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李璧月心中隱約閃過?一絲不對勁的感覺。沈云麟潛入司花殿偷花的那一晚,司花殿中根本沒人,葉衣霜和穆成安都不在。第?二天,葉衣霜給她解釋那時她在密室醫(yī)治病人,那么穆成安去哪里了?
這時,玉無?瑑聽到春三?娘的話聲,從屋內(nèi)走出,吆喝道“三?娘,您要?的荷花酒好了,您要?不要?現(xiàn)在來拿?”
春三?娘道:“不了,我現(xiàn)在還要?去通知其他人,下午的時候再來�!�
她和李璧月打了個招呼便匆匆去了。
玉無?瑑走了過?來,問道:“李府主,又出什?么事了?”
李璧月?lián)u頭:“我現(xiàn)在要?去司花殿一趟,有事等我回來再�!�
玉無?瑑道:“還有一件事要?告知李府主,前夜那名挾持我的劍者昨夜又來了一次。他大約見到李府主在我房間,不敢冒犯,自己退走了�!�
李璧月狹眸一睞,臉上不露聲色:“好,我知道了�!�
***
李璧月到司花殿時,司花殿中的人還不多。
葉衣霜所住的內(nèi)殿緊閉,穆成安在門外跪著,他面容沉肅剛毅,不發(fā)一言,雙眼卻始終望著司花殿的方向。李璧月隱隱覺得,那雙眼中壓抑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瘋狂。
程拓浪的尸體在司花殿后,離那棵生長著莎訶魔羅花的大榕樹不遠(yuǎn)。他面色慘白,嘴唇青紫,口鼻間還留存著一些細(xì)小的白色泡沫和湖里的淤泥。以死?狀來,他應(yīng)是被?人溺死?的,可詭異的是他的衣服大部分都是干的,只有靠近脖子?的那一塊沾染水漬。
他的尸體后面有一條長長的血跡,一直從司花殿延伸到湖邊。不過?,一夜的時間過?去,血跡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
尸體四周圍了不少人,不過?,想?來這些人沒人與程拓浪相熟,大多只是冷眼旁觀,不定有不少人心中竊喜自己又少了一個競爭對手。
忽然,一個人擠到李璧月身邊,微笑問道:“李府主,你怎么看?”
李璧月抬頭一看,又是沈云麟。
李璧月對他沒什?么好印象,冷笑道:“沈大掌柜,你不會又想?。程拓浪前天晚上與我結(jié)仇,是我暗夜行兇殺人吧!”
沈云麟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李府主,你誤會我了。程拓浪身后有那么長的血跡,口鼻有泡沫和泥沙,應(yīng)是溺死?,可是衣服卻是干的。李府主殺伐果決,殺人何須如此?麻煩。而且,李府主也應(yīng)知道程拓浪前夜意圖偷花,已被?取消資格。不,李府主沒有殺他的動機(jī),連我都懶得多看他一眼�!�
李璧月:“哦?那依沈大掌柜之?見,他是被?誰所殺?”
沈云麟沒有回答,而是扭頭望向司花殿后面那棵枝椏遮天的榕樹,道:“明日就是莎訶魔羅花的花期,可是藥王谷中的多起命案迄今沒有一個結(jié)果。以李府主猜測,藥王谷司花的葉谷主會將莎訶魔羅花給誰呢?”
李璧月沉默不語。
這時,司花殿圍著的人愈來愈多,穆成安依然跪在司花殿前,他高聳的背脊愈加沉默。
又等了一會,葉衣霜終于從殿內(nèi)走出。
她著一襲月白色留仙裙,水佩風(fēng)裳,站在門口,神情肅殺而凝重。
場中有人開口問道:“葉谷主今日叫大家來司花殿,所為何事?”
葉衣霜朝李璧月的方向看了一眼,收回目光道:“大家也都應(yīng)該知道,自此?次仙品大會以來,藥王谷中已接連多次死?人,范陽盧家的盧四爺、蜀中唐氏的紅鹛夫人,還有金陌刀程拓浪,都死?得不明不白,兇手卻迄今仍未找出。按照歷屆仙品大會的規(guī)則,圣花不能交給在藥王谷犯下殺人之?罪的人。明日晚上黃昏之?時,就是莎訶魔羅花綻放之?期。因此?我決定,誰能在明日黃昏之?前找出這三?樁案件的兇手,圣花就歸誰所有——”
此?言一出,場間沸騰,人群煊赫。
大家冒著生命的危險來參加仙品大會,不就是為了得到圣花,療愈自身疾病嗎?
之?前能不能得到圣花全憑葉衣霜的認(rèn)可,可葉衣霜的好惡根本無?人知道。
而眼下葉衣霜終于給出了一個確定的方法,那便是找出在藥王谷殺人的兇手,這標(biāo)準(zhǔn)就清晰多了。
馬上就有人問道:“圣花只有一朵,兇案卻有三?起。如果這三?起案件并非一人所為,有三?個人分別找到了三?個兇手,圣花如何分配�!�
葉衣霜道:“在大家的見證之?下,抓鬮分配。幸與不幸,但憑天定�!�
又有人問道:“如果我找到兇手,對方卻拒不承認(rèn)怎么辦。比如我指認(rèn)承劍府那位李府主為殺人真兇,她當(dāng)然不會承認(rèn)�!�
葉衣霜語氣沉肅:“不論是誰,如指認(rèn)他人為兇手,都需拿出證據(jù)。不可胡亂攀扯,若有確切論據(jù),可到司花殿來找我,我葉衣霜自會判斷是非�!�
她頓了一頓,又環(huán)視場內(nèi):“當(dāng)然,眼下距離莎訶魔羅花的盛開還有一天的時間,我也不敢保證那位兇手會不會再作案,諸位緝兇的同時也需保護(hù)自身安全,晚上更是如此?。還有疑問嗎?”
人群有些沉靜,人人想?得圣花不假,可這兇手如此?兇殘,誰也不想?緝兇不成平白送命。
葉衣霜見無?人話,又道:“我要?的就是這些,如果大家沒有疑問,可以回去休息,也可以尋找線索破案�!�
她轉(zhuǎn)身就要?回殿,身后傳來一道冷冽的女聲:“葉谷主,且慢——”
葉衣霜回頭:“李府主,你還有何事?”
李璧月上前一步,道:“如果,我是殺人者并非來谷中求藥之?人,而是藥王谷之?人�!彼囊暰落在跪在地?上的穆成安身上,道:“比如我找到證據(jù),證明殺人者乃是葉谷主身邊這位穆護(hù)衛(wèi),也能得到圣花嗎?”
葉衣霜點頭道:“當(dāng)然。只要?在明晚子?時之?前找到兇手,不拘兇手是誰,都可以得到圣花。”
李璧月微笑:“好,我沒有其他疑問�!�
葉衣霜回殿之?后,人群紛紛散去。也有人繼續(xù)留在原地?,查看程拓浪的尸體,希望能找到新?的線索。
穆成安依舊跪在地?上。葉衣霜剛才出來小半時辰,沒有看他一眼,他便只能繼續(xù)跪著,那雙眼睛正死?死?盯著葉衣霜離開的方向。
李璧月總覺得那雙眼中懷著某種渴望與期冀,就像被?遺棄在路旁的小狗渴望著自己的主人能回頭看他一眼。
李璧月離開之?時,沈云麟追了上來:“李府主為什?么認(rèn)為兇手是穆成安?”
這人很沒臉色,不管李璧月態(tài)度如何,他都能自己貼上來。
李璧月冷笑道:“沈大掌柜,首先,我并沒有兇手就是穆成安。其次,圣花只有一朵,如今你我可是競爭的關(guān)系,你以為我會將自己掌握的線索告訴你嗎?沈掌柜如若懷疑,不妨自己調(diào)查�!�
“我就是隨便問問,李府主不就算了”眼見李璧月走出幾?步,他又追了上來,“李府主,我想?去盧家別館和紅鹛夫人的居所再看看,看還有沒有別的線索,李府主要?不要?一起去。”
李璧月:“沈大掌柜請便,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保M在晉江文學(xué)城
李璧月看了看沈云麟離開的背影,沿著湖岸,從司花殿走回湖邊小院。
雖然今日司花殿人群煊赫,葉衣霜當(dāng)眾宣布將會將圣花交給破解謎案之?人,就連沈云麟都積極尋找破案線索。
但是李璧月并不著急,今早看過?程拓浪的尸體之?后,她心中對這幾?樁謎案已有所猜測,但心中始終有疑惑不能解,或許還需再問問三?娘。
不,孫危樓曾是邪醫(yī)孫郁南的弟子?,恐怕他知道的情況比春三?娘更多�?上�,他因為茵娘的事始終無?法諒解她。
她穿過?籬笆,回到小院門口,意外看到孫危樓正站在門口等她。
破天荒地?,孫危樓主動開口問她:“葉衣霜怎么?”
李璧月:“葉谷主會將圣花賜予找出謎案真兇的人�!�
“此?事想?必難不倒李府主�!睂O危樓嘴角牽動了一下,似乎是嘲諷,但最后又收斂住了。
李璧月:“孫先生,前天晚上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認(rèn)出來了兇手是誰。只是我還有幾?件事情不明,想?向?qū)O先生請教,不知先生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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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已做好了被?拒絕的準(zhǔn)備,孫危樓卻指了指湖中的那艘船:“李府主隨我來吧——”
小舟浮于水上,孫危樓淡淡開口:“李府主想?知道什?么?”
第053章
替身
荷香悠悠,
小舟遙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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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璧月:“我想知道?葉衣霜過去的事�!�
孫危樓:“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雖然她也是孫郁南的弟子,按輩分?算是我的師妹。可是在她拜入藥王谷之時,我已經(jīng)叛出師門,
我根本就不認(rèn)識她,
又怎么會知道?她的事。”
李璧月?lián)u搖頭,道?:“在我們剛進(jìn)入藥王谷的那一天,
孫先?生您第一次看到穆成安時,曾經(jīng)說他長得像一個你?認(rèn)識的人。后來春三娘說起,
穆成安是葉衣霜在藺一觴死后才帶回藥王谷的,
他長得與藺一觴非常相似。既然孫先生認(rèn)識葉谷主的護(hù)衛(wèi)藺一觴,
又怎么會不認(rèn)識葉谷主本人?”
她頓了一下,
又道?:“那日在谷外,
孫先?生刻意不下馬車,
應(yīng)該是為了避免見到葉衣霜,
這又是為什?么?”
她說完這句,
孫危樓似乎驚異了一下。隨即,
他的目光轉(zhuǎn)為惆悵、惘然,還有一絲絲的悲憫,最?后他嘆息了一聲,道?:“我認(rèn)識葉衣霜,
但我確實不想與她見面,因為她已經(jīng)不認(rèn)識我了�!�
……
在孫危樓帶著茵娘離開藥王谷之后,二人四海為家,仍以行醫(yī)為生。
有一次孫危樓遇到一個棘手的病人,
那病人經(jīng)脈受損,
導(dǎo)致雙腿殘疾。若要徹底醫(yī)治,除了孫危樓的針灸之術(shù),
還需要一種生長在藥王谷的藥材黑葉草。
孫危樓本想放棄,但是茵娘心善,不忍見到有人遭受與自己過?去同樣的厄運。孫危樓耐不住茵娘的求懇,決定?偷偷回?藥王谷盜取藥材,那是他第一次遇到葉衣霜和藺一觴。
那天晚上?,他駕輕就熟地摸到藥田,采摘了足夠多的黑夜草之后,臨時決定?回?之前與夏白茵所住的舊居去看一看。他與夏白茵離開藥王谷時,走得匆忙,幾乎什?么都沒帶。其他東西也就罷了,有一套銀針是他所慣用的。這次回?來,他想如果有機(jī)會,就順手將自己的東西帶走。
等?他躡行到湖邊那座小筑時,意外發(fā)現(xiàn)那里已經(jīng)有其他人入住。
那是一個看起來大約十五六的少年,他中了劇毒,全身皮膚都呈現(xiàn)青紫之色,身上?的皮膚不斷地滲血,連流出的血也都是紫色的。
這樣的癥狀放在旁人身上?,早就應(yīng)該死了,可那少年偏偏還有呼吸。
孫危樓行醫(yī)多年,遇到這樣的癥狀,自然也起了好奇心,正想進(jìn)?去看時,卻見一名少女端著一盅湯藥從外面走來。
他連忙避到一旁,只從窗外窺視。
那少女似乎對少年的情況習(xí)以為常,她先?是從袖中取出干凈的白布,擦去少年身上?的血跡。然后扶著他坐起來,用湯匙舀了藥湯給他喂藥。
隨著湯藥入體,少年身上?青紫的皮膚慢慢變成紅,就像被火灼過?一樣。少年臉上?青筋暴出,似乎極為痛苦,他一把將少女推開:“小姐,我好痛……我不要喝藥了,讓我死了吧,讓我死了吧……你?殺了我吧……”
見到少年痛苦的模樣,少女淚流滿面,她將少年緊緊抱在懷里:“一觴,等?解了毒……”
少年嘶吼著:“啊……我不要解毒,我不要解毒了……”
他開始劇烈掙扎起來,用頭往墻上?撞。少女嬌弱的身體又怎么能禁錮住幾乎處于癲狂的狀態(tài)的男子,她很快就被掀翻在地,頭撞在地上?,流出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