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沈云麟很快靠近了樹干,他輕輕把?弄手臂上的機(jī)關(guān)絲,用?目光丈量著花的高度。
這時,他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那人穿著與他一樣?的夜行衣,同樣?以黑色布巾蒙面正站一根樹杈上。那夜行客伸出左手,向那還未舒展的白色圣花摘去。
原來是一個和他一樣?的偷花賊。
沈云麟瞬間改變了主意,他手中機(jī)關(guān)絲激射而出,向那夜行客左手襲去。他的這機(jī)關(guān)絲既細(xì)且韌,足以穿透皮肉,將那人的手切下來。那人亦是反應(yīng)極快,瞬間收回摘花的手,回身之時,手中已經(jīng)多了一柄暗金色的彎刀。
他從樹上騰躍而下,彎刀的線條挑開鋒利的弧度,向沈云麟劈斬了下來。
這一刀氣貫山河,力?道十?足。沈云麟所用?機(jī)關(guān)絲本就是以纖巧見長,勁力?不?足,雖能勉強(qiáng)御敵,每次兵刃相擊便覺得虎口發(fā)麻、手臂震顫,不?一會兒就冷汗淋漓。
危急關(guān)頭,他靈機(jī)一動,大喊道:“來人啊,有人在司花殿偷花啊——”
那夜行客一驚,不?敢戀戰(zhàn),飛快地奔向后殿,就要脫身而去。
他奔到?殿門,身體本能地向后一傾。
長年在刀口舔血的人有著預(yù)知危險的本能,便是這點?本能讓他避開了李璧月迅如疾風(fēng)的一劍。
李璧月在葉衣霜的居處浪費了一點?時間,等趕到?后殿之時,已比沈云麟晚了一步。
她并未見到?兩人在樹下的一番精彩交鋒,只?聽到?沈云麟的大喊聲,又看?到?這夜行客欲要奪門而出,下意識地遞出一劍。
沈云麟從后面追了上來,看?到?李璧月,忙道:“李府主,這人企圖偷花,幸而被我阻止。你我聯(lián)手,一起?拿下他,交給葉谷主處置�!�
他素不?要臉,搖身一變,將自己從偷花賊變成了阻止別人偷花的英雄。
那夜行客知道今日若是被二人聯(lián)手堵在這里,暴露行藏,不?但偷花不?成,更會永遠(yuǎn)失去得到?莎訶魔羅花的資格。
他看?了看?擋在殿門口,手持長劍、淵渟岳峙的承劍府主,咬咬牙,一個轉(zhuǎn)身,手中刀向沈云麟右臂斜挑而去,目標(biāo)正是沈云麟臂上的銀絲手鐲。他已看?出來沈云麟的武功就那么回事,但這臂上的機(jī)關(guān)絲靈巧多變,極為?難纏。
沈云麟罵了一聲:“他媽的,還興撿軟柿子捏啊——”
他反應(yīng)極快,手中機(jī)關(guān)絲化作無數(shù)線圈,絞住了夜行客手中彎刀,越纏越緊。
夜行客被機(jī)關(guān)絲拖著離沈云麟越來越近,他手中彎刀卻忽地放手,沈云麟被這股慣性往后一帶,差點?一個踉蹌摔倒。就在此時,一股極為?麻痛之感從手肘間傳來。原是那夜行客趁他重心不?穩(wěn)之時,一腳踢在在手臂肱骨之處,竟致他的胳膊當(dāng)場脫臼。
沈云麟吃痛,胳膊使不?上勁,機(jī)關(guān)絲閃電般收回臂中銀鐲內(nèi),彎刀也?落在地上。那夜行客看?也?懶得再看?他一眼,飛快拾起?彎刀轉(zhuǎn)身又向李璧月把?守的殿門而去。
李璧月沒想到?沈云麟不?到?一個回合就被放倒,暗罵一聲:“廢物。”
她雖鄙視沈云麟,但心下也?不?敢輕忽。顯然,眼前人是一個比沈云麟強(qiáng)得多的對手。
棠溪劍刺破湖邊的風(fēng),與那柄暗金色的彎刀戰(zhàn)在一起?。
刀劍相接一瞬,李璧月便明白了沈云麟為?何輸?shù)萌绱酥�。此人刀法雄奇,又詭異多變。招是大開大合的招,可?是使刀的人卻心思奇巧,如同一條毒蛇,只?要李璧月劍法稍露疲軟,那柄刀就會尋隙而至。
對付這種?刀法倒也?簡單,只?要比他更疾、更狂、更有力?道,壓得他無法喘息,那人便有十?二分的心機(jī),也?發(fā)揮不?出一絲一毫。
棠溪劍如驟雨催花,劍式一招強(qiáng)過一招,逼得那夜行客左支右絀,不?免露出破綻——他慣用?左手劍,避退時身體亦是偏左,竟將一整條右臂遞到?李璧月身前。
李璧月又怎能放過這么好的機(jī)會,一劍斬向他的右臂,逼他退到?一旁墻角,否則整條右臂都會被棠溪劍給切下來。
不?料那夜行客竟然在此時不?進(jìn)反退。李璧月心中一瞬猶豫,她沒想到?此人竟如此不?要命,寧可?舍棄一只?手也?要強(qiáng)行突圍。但此刻由不?得她多想,她若讓出身前空當(dāng),這夜行客便會在一隙之間奪門而出。
她狠了狠心一劍斬下,可?是她聽到?的并不?是劍鋒割破血肉的聲音,而是木頭墜地的“吱呀”聲。
驚異之間,她再次看?向那人肩膀,這才發(fā)現(xiàn)那人右肩比左肩寬出不?少,另有一只?手垂在腰間,只?是被腰帶綁住,若不?注意根本看?不?出來。
原來,這人并非是左撇子,而是右手殘疾,她方才砍下的不?過是他用?來惑敵的假肢。
高手相爭,哪容這等失誤。那夜行客再進(jìn)一步,暗金色彎刀已經(jīng)尋隙而入,刺中李璧月的手腕,鮮血急涌。突如其來的劇痛讓李璧月意識一瞬模糊,而身體戰(zhàn)斗的本能讓她瞬間用?手握住彎刀刀柄,同時棠溪劍換到?左手,向那夜行客的腳踝狠狠一絞——
那夜行客想不?到?李璧月腕骨受創(chuàng)還能動手,還挑斷了他的腳筋。他發(fā)出一聲慘呼,再也?站立不?穩(wěn),頹然倒在地上,一雙怨毒的雙眼看?向李璧月:“你竟然廢了我的腳,你這毒婦——”
李璧月腕骨的疼痛已緩了緩,她渾不?在意地將那柄彎刀拋到?遠(yuǎn)處,冷笑?道:“你傷我一只?手,我廢你一只?腳,這也?公平的很�!�
她用?右手撩了撩額前的濕發(fā),紅色的鮮血落在眉額間,又順著眼角淌落。美麗,妖異,冷酷,如同危險的邪魅、染血的修羅。她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撕了一截袖子,將流血的傷口包扎起?來,眉峰一挑,望向沈云麟:“你,過來�!�
沈云麟右手脫臼,疼自然是疼的。可?是看?李璧月這副模樣?,萬萬不?敢違逆她的意思,只?好慢慢地走過來:“李府主——”
李璧月指了指那夜行客:“看?看?這人是誰,認(rèn)識嗎?”
沈云麟上前,撕開那人蒙臉的布巾,辨認(rèn)了一番道:“認(rèn)識,他叫程拓浪,江湖上人稱金陌刀。原本以他的身手,江湖上也?算排得上名號,可?惜,一次比武中被人廢了用?刀的右手,聽說已經(jīng)退出了江湖,我想他來藥王谷求藥可?能是想治好他廢掉的右手。”
沈云麟:“可?惜右手沒治好,又撞到?李府主你的手里,又廢了一只?腳。嘖,還真是可?憐……”
他說著可?憐,語氣卻沒有絲毫同情的意思,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模樣?。
他方才敗在對方刀下,幾無還手之力?。眼下看?到?對方比自己還慘,頓時覺得胳膊的痛苦都減輕了幾分,使勁踹了程拓浪幾腳。
李璧月道:“金陌刀程拓浪?”
沈云麟:“他也?是此次仙品大會的求藥之人,不?過他一向深居簡出、獨來獨往,可?能李府主沒有見過。嘿,第一次做賊就撞到?我手里,哦,不?……”他陪著小心,道:“是撞到?李府主你手里�!�
李璧月對此不?置可?否,望向沈云麟:“沈大掌柜,你深夜?jié)撊胨净ǖ睿莵砀墒?么?你不?會告訴我,你是未卜先知有人會來盜花,特意前來捉賊的吧……”
沈云麟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她看?破,但他也?沒傻到?會主動承認(rèn),打了個哈哈道:“當(dāng)然不?是。唉,眼下離圣花徹底盛開還有好幾天。沈某是心中著急,又想著有李府主你在,這花沈某人多半是摸不?著了,所以先來過個眼癮,免得回去有人問起?,說是到?了藥王谷,連莎訶魔羅花長得什?么樣?也?不?知道……”
他忽然又覺得不?對,他是想做賊來著,李璧月不?一樣?是來做賊,他有什?么好心虛的。想到?這里,他抬頭挺胸:“不?知李府主你到?這司花殿是來干什?么的?”
李璧月:“我是跟著你來的�!�
沈云麟一愣。從他的住處到?司花殿并不?近,李璧月跟蹤了他一路,他竟一無所覺。
他一個哆嗦:“你跟蹤我做什?么?”
李璧月沒有回答。今晚除了自己,并沒有其他人跟蹤沈云麟,可?見她白天里的推測錯誤。不?過,倒是陰差陽錯阻止了這兩人想要偷花的行徑。
她的目光淡淡在程拓浪身上掃了一眼,道:“葉谷主想必不?久之后就會回來,這個人就交給你了。今晚的事情你自己向她解釋即可?。哦,對了,這個我先拿走了,明天再還給你�!�
她順手取走了沈云麟臂上的銀鐲,又將程拓浪的那柄彎刀扔入湖中,轉(zhuǎn)身離開。
沈云麟氣得牙癢癢,知道李璧月為?了防止他又去偷花,特意搜走了他的武器,可?他連說個“不?”字的余地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李璧月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在起?風(fēng)的湖岸等了一會,仍然沒聽到?司花殿有動靜,恨恨罵道:“都是在藥王谷求藥的,憑什?么老子就得聽你的。鬼知道葉谷主什?么時候回來。她一夜不?回來,難道老子就得在這里等一夜。不?管了,先回去睡覺……”
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程拓浪,重重地踢了后者一腳:“他媽的,老子還得帶你,真是晦氣——”
雖說如此,他也?不?敢罔顧李璧月的指令置程拓浪于不?顧,用?沒有受傷的左手將眼前人拖走。
***
李璧月沿著湖岸一路奔馳。
她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對,為?何葉衣霜竟會不?在司花殿中。而且殿中的打斗持續(xù)了那么久,她都沒有回來,她去了哪里?
她本人不?在就罷了,為?何司花殿連一個守衛(wèi)也?沒有。
還有,這藥王谷白天平靜得如同一處世外桃源,可?是一到?晚上就命案頻發(fā),背后操縱一切的那只?手究竟是什?么?
忽地,她停住腳步。
不?遠(yuǎn)之處便是湖邊那座低矮的房子,一道白色的身影從房子后面走出,正是她那晚見過的磨劍少年,春三娘口中的“水鬼”。
那少年手上提著劍,足下如飛,向東北急掠而去。
李璧月心念急轉(zhuǎn),東北方向,那不?正是她所居住的湖邊小院嗎?他去那里做什?么?
小院之內(nèi),玉無瑑正在淺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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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幾日都是如此。一來,失明之后他對白天和黑夜的感知就很弱,睡眠有些紊亂;二來,他感覺到?李璧月外出了。
雖說他心里知道以李璧月的劍法,一個人行動應(yīng)該也?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但他每次聽到?李璧月外出的動靜,還是習(xí)慣等她回來才能重新入睡。
這時,“哐當(dāng)”一聲,屋外的門被人大力?推開了,玉無瑑從床上坐起?來,問道:“李府主,是你回來了嗎?”
沒有回答。
玉無瑑感覺不?對,李璧月每次回來都是輕手輕腳的,絕不?會這樣?開門。
他盡量壓平呼吸,望向門口的方向,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閣下是誰?來這里有什?么事?”
可?對方顯然并沒有接受到?他的善意,一個寒冷而鋒銳的物體壓在他的脖頸處。玉無瑑雖看?不?見,卻也?知道,那應(yīng)是一柄劍。
好在對方似乎無意殺他,確定?他并沒有反抗的意圖之后,那劍鋒就不?動了。
他再次開口:“閣下……”
這次他終于聽到?回音。
那是一道低沉的少年聲音:“你知不?知道忘塵的解法?”
玉無瑑一怔,很快他感覺到?劍鋒再入一分,冰冷幾乎滲入骨髓,他連忙回答道:“會,會,怎么,有人失憶了?”
“跟我走——”
那人右手持劍,左手抓住玉無瑑的胳膊,將他拉出門外。
玉無瑑是一點?都不?敢亂動,只?能順從地跟著對方往外走,生怕一個不?小心,自己的腦袋就不?翼而飛了。
李璧月追到?湖邊小院時,正見到?那白衣少年拉著玉無瑑從屋內(nèi)出來,那柄雪亮的長劍正壓在玉無瑑的脖頸上,讓她一瞬間膽裂心驚。
她促聲道:“你是誰?將他放下——”
那少年見到?李璧月,微微一驚,但也?很快反應(yīng)過來,劍鋒一轉(zhuǎn),割破玉無瑑的外皮,沁出殷紅的鮮血,低聲道:“你敢過來一步,我就殺了他�!�
李璧月腳步一頓。她知此刻投鼠忌器,是萬萬著急不?得;可?偏偏心如火燎,竟是無法鎮(zhèn)靜。她深吸一口氣,又退后一步,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應(yīng)你的條件,你先放了他�!�
那少年不?答,只?是挾持著玉無瑑向外走。
忽地,他聽到?幾道極為?微小的破空之聲。
——那是十?幾道銀針,刺破暗夜的風(fēng),向他襲來。
白衣少年拉著玉無瑑向后一仰,堪堪避開這些銀針,余光瞥到?一道劍光從后而來。
轉(zhuǎn)瞬之間,李璧月已經(jīng)挑開那柄架在玉無瑑脖子上的長劍,將他護(hù)在自己身后。她回頭一瞥,見到?孫危樓的身影已重新隱于房內(nèi),就像從未出現(xiàn)過一般。
那白衣少年見手中獵物已失,竟毫不?戀戰(zhàn),轉(zhuǎn)身進(jìn)了水榭,一頭扎入水中,很快便只?剩下一顆腦袋鳧在遠(yuǎn)方的湖面之上。
李璧月將玉無瑑扶起?,方覺一顆心重新放下,她問道:“玉相師,你怎么樣??”
玉無瑑道:“我沒事,方才那人似乎是有事找我,并沒有傷我——”忽地,他輕輕蹙眉:“李府主,你又受傷了?我好像聞到?你身上的血腥味……”
李璧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方才與那白衣少年動手,傷口重新滲血,已經(jīng)將那黑色布條染透。雖明知眼前人看?不?見,她還是下意識將手藏在身后,道:“沒有,我方才在司花殿抓到?一個意圖偷花的賊,大概是衣服上染了他的血�!�
玉無瑑感覺到?她的退避,無明的雙眸輕輕顫動了一下。
他之前覺得眼睛看?不?見也?無所謂,習(xí)慣了之后,日常生活沒有太大影響�?�?眼下卻忽然感覺到?不?便了。就比如今日,面對敵人的挾持,竟毫無還手之力?,甚至連來人是誰都不?知道;又比如此刻,明知道她是在說謊騙他,卻無法戳穿她。
他忽然懷念起?從前能看?見的日子了。
李璧月想起?那白衣少年,問道:“你說剛才那人有事找你,是為?了什?么事?”
玉無瑑道:“他問我知不?知道忘塵的解法?”
李璧月一愣:“忘塵?”
玉無瑑解釋道:“這是道門的一種?封印術(shù),可?以封印一個人的部分記憶�!�
李璧月心中升起?一種?巨大的荒謬感,一個被“忘塵”封印了記憶的人正給她解釋這門道術(shù)。
看?到?眼前人平淡的神情,似乎并不?覺得自己的記憶有過缺失,但她還是禁不?住屏住呼吸,小心問道:“那你知道忘塵的解法嗎?”
玉無瑑微笑?道:“這種?法術(shù)用?起?來復(fù)雜,解起?來卻簡單。我?guī)煾冈氐亟涛�,還說要我一定?記住,說將來一定?會用?到?�!�
李璧月深吸一口氣,自她從長孫璟口中知道玉無瑑失憶之后,她就在想清塵散人已死,世上還有誰能解開忘塵的封印�?�?沒想到?,答案竟如此簡單。
她的心“撲通、撲通”直跳。
她幾乎就要忍不?住告訴他真相。只?要玉無瑑知道了自己失憶,或許他自己便能解開封印,想起?從前。
可?心底有另一個聲音告訴她,謝府主、清塵散人既然選擇封印他的記憶,必然有其深意,現(xiàn)在也?不?是恰當(dāng)?shù)臅r機(jī),她不?應(yīng)該這么自私。
她盡量將自己的心情平復(fù),不?露一絲破綻,繼續(xù)問那白衣少年的事。
“他問什?么需要知道忘塵的解法,難道他有什?么親人或者朋友被封印了部分記憶嗎?”
玉無瑑:“我不?知道,他只?是讓我跟他走,李府主你就恰好回來了。不?過,這也?是一條線索,李府主明日可?以找機(jī)會打聽一下藥王谷中是否有人失憶……”,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李璧月又想起?心頭的另一樁疑問:“玉相師精通道法,可?知道這世上是否有一種?道法,可?以讓將一個人的魂魄封印在另外一個人的身體中?”
玉無瑑臉色微變,道:“世上確實有這種?術(shù)法,卻并非什?么正統(tǒng)道術(shù),而是傀儡邪術(shù)�!�
李璧月:“傀儡術(shù)?”
玉無瑑道:“李府主應(yīng)該還記得上次青陽山底見過的邪道妄機(jī)留下的筆記吧。筆記所載,邪道妄機(jī)為?了復(fù)活他的師父魯心瑜,抓了一個女子抽出她的魂魄,將魯心瑜的殘魂塞入女子的身體之中。只?是,魯心瑜的魂魄過于虛弱,那具軀體還是很快死亡。”
李璧月思索道:“邪道妄機(jī)的術(shù)法失敗,是不?是說明這種?復(fù)活之術(shù)并無法成功?”
玉無瑑搖頭道:“我在魯心瑜手中找到?了青羊?qū)m丟失的《御魂》一書,上面有邪道妄機(jī)留下的標(biāo)注。邪道妄機(jī)復(fù)活魯心瑜雖然失敗,但他認(rèn)為?并非術(shù)法本身有問題,而是其中某個環(huán)節(jié)失當(dāng),才導(dǎo)致最終的失敗。而魯心瑜的魂魄過于虛弱,已無法支撐最后的術(shù)法。但是邪道妄機(jī),這術(shù)法本身沒有任何問題�!�
他想了想道:“如果有人在我們之前去過那座地底的遺跡,看?到?過邪道妄機(jī)的筆記,便有可?能試驗這種?術(shù)法�!�
李璧月:“會有這種?可?能嗎?”
玉無瑑:“有,曇摩寺的曇迦禪師對那座地宮極為?熟悉,他顯然不?是第一次去。他既然能去,其他人也?可?以。”
第050章
螞蟻
折騰半夜,
李璧月回到床上時已是?四更?,她?胡亂睡了?一兩個時辰,天便?亮了?。
睜開眼睛,
便聞到飯菜的香味。
裴小柯這幾日在玉無瑑的調(diào)教之下,
展現(xiàn)出做飯的天賦,包攬了?眾人的一日三餐。當(dāng)然玉無瑑欠下的糖葫蘆已經(jīng)達(dá)到三位數(shù),
還在日漸增長。
對?此,玉無瑑表示虱多不癢、債多不愁。不過,
閑下來時他會畫些符箓,
打算出谷之后?托人去賣,
發(fā)展一下除算命之外的其他業(yè)務(wù)。
早飯之后?,
春三娘來了?一趟,
說是?葉衣霜已?經(jīng)知道?了?昨晚的事,
請她?去司花殿一趟,
要親自對?她?表示感?謝。
李璧月到司花殿時,
葉衣霜已?在門口,
她?穿著?上次的白?菡萏單絲繡羅裙,笑容溫婉:“昨夜多謝李府主出手,不然若是?莎訶魔羅花失竊,這次的仙品大會恐怕會成?為一樁笑話�!�
李璧月謙虛道?:“我昨夜只是?調(diào)查紅鹛夫人身?亡一案,
跟蹤那位沈大掌柜,恰好撞破此事。不過是?無心之舉而已?�!彼�?眨了?眨眼睛,問道?:“據(jù)春三娘所言,這莎訶魔羅花真是?只有葉谷主你能摘取,
否則就會重新鉆回土里面去嗎?否則,
昨夜司花殿怎會連一個人都?沒有……”
葉衣霜“噗嗤”一聲,露齒笑道?:“哪有如此玄乎?莎訶魔羅花只能由我來摘倒是?沒錯,
倒不是?因為它會轉(zhuǎn)回土里,而是?莎訶與魔羅,一圣一魔,一個可以入藥救人,另一個卻能殺人于無形。兩花并生,若是?不通藥理之人,說不定沒有摘到花,反而會死于此花之下。其實?,昨夜沈云麟和那位姓程的刀客也應(yīng)該好好感?謝李府主,不然只怕昨夜的榕樹之下會多兩具尸體。”
原來這才是?司花殿無人守衛(wèi)、任誰都?可以隨意闖入的底氣。
李璧月道?:“原來如此,不知藥王谷是?如何處置昨夜的兩名盜賊呢?”
葉衣霜道?:“沈云麟雖然有做賊之心,也算阻止了?那刀客的偷花行徑,算是?功過相抵。那名刀客偷花未遂,自然失去此次求藥的資格,本應(yīng)立即驅(qū)逐出谷。不過他被李府主你挑斷腳筋,雖然我早上用銀針替他接續(xù)筋脈,最少也得十天半個月才能好,所以他暫時還留在藥王谷�!�
她?望向李璧月的右手,道?:“原來李府主昨晚也受傷不輕,請李府主到內(nèi)室,讓我為你治傷。”
葉衣霜拉著?李璧月到內(nèi)室,取來傷藥。
她?揭開李璧月手上的布條,便?看到她?手臂上遍布猙獰的傷口和瘢痕。不僅是?這一次留下的,還有上次、上上次,每一次戰(zhàn)斗與受傷,都?在她?的身?體下烙下印記。
葉衣霜輕輕一嘆:“葉衣霜早聽聞李府主年方二十一歲,便?在謝嵩岳故去之后?執(zhí)掌天下第?一府。世人皆以為李府主風(fēng)光無限,原來也并不容易。”
李璧月輕闔上目,淡淡道?:“世上哪有容易的事,不過事在人為而已?�!�
藥王谷的藥果然效果顯著,李璧月頓覺一股溫涼沁入肌理,入骨生肌,就連疼痛之感?也輕了?許多。
葉衣霜道?:“刀口入骨極深,恐怕沒有這么容易愈合,李府主這幾日早晚務(wù)必來司花殿中,由我親自給你換藥,到夏至之期大概就好得差不多了?�!�
葉衣霜又拿出另外一盒藥膏,遞給李璧月,道?:“這一盒是?我親制的玉顏膏,李府主傷口愈合之后?再用,可以避免留下疤痕�!彼�?頓了?一下,又道?:“雖說以李府主之尊,無需在意他人目光。但身?上留了?疤痕,終究是?不好看。那位玉相師,他如今雖然看不見,但若是?他有朝一日能看見了?,想必也不會希望看到這些瘢痕……”
她?語含親昵,李璧月下意識解釋道?:“我和他并不是?葉谷主所想的那種關(guān)系……”。
葉衣霜似笑非笑道?:“是?與不是?,李府主自知便?可。這藥李府主收下,也并沒有壞處。”
“那就多謝葉谷主好意�!崩铊翟聦⑺幐嗍障�,問道?:“昨夜程拓浪和沈云麟潛入司花殿時,葉谷主并不在司花殿中。不知當(dāng)時葉谷主在哪里?”
葉衣霜抬頭,微微一怔:“李府主你懷疑我與殺人案有關(guān)?”
李璧月面容沉靜,道?:“藥王谷內(nèi)已?經(jīng)發(fā)生兩起殺人的案件,如今谷中人人皆以為最大的嫌疑者便?是?我李璧月。而且,昨夜我所居住的小院遇到一位白?衣少年劍客的襲擊,玉無瑑差點被人挾持。不管是?為了?自證清白?,還是?為了?自保,我都?要查清藥王谷的這兩樁殺人案。因此我想要厘清與此案有關(guān)的一切細(xì)節(jié)……”
“而且葉谷主身?邊那名穆護(hù)衛(wèi)曾經(jīng)暗示,葉谷主似乎有意將圣花歸屬于找到此案真兇的人,不是?嗎?”她?望向葉衣霜,眼神稍稍帶了?些壓迫:“葉谷主既然與我一樣希望找到疑兇,應(yīng)該不會不對?你昨晚的行蹤做出解釋吧……”
葉衣霜眸光幽深了?幾分,道?:“好吧。其實?我昨晚并沒有離開司花殿。李府主,你隨我來吧——”
她?說著?撥動了?壁上的一處機(jī)關(guān),原來這房內(nèi)另有一間密室。葉衣霜將壁上的燭火點燃,李璧月看到在密室的最深處,關(guān)著?一個人。
那人的全身?上下都?被鎖鏈捆住。李璧月向前?幾步,看清那人形貌之后?,不禁露出駭然神色。那人的頭上、臉上、胳膊上全都?是?凹凸不平的深坑,盡是?不知被什么東西啃咬過的痕跡,有的地方甚至深可見骨,皮膚也如被火灼之后?的焦黑,看起來甚是?駭人。
看到有人進(jìn)來,他似乎被驚動了?,發(fā)出恐懼的嗷叫。
葉衣霜掐住他的脖子,捏開他的嘴巴,李璧月見到他的整條舌頭也已?經(jīng)消失不見。李璧月內(nèi)心震駭,不知是?何等酷刑,能讓一個人變成?眼前?這副模樣。
李璧月問道?:“他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葉衣霜道?:“李府主可聽說過妖暝蠱?”
李璧月心中一跳,她?瞬間想起高正杰。當(dāng)日在海陵,鴻臚寺卿高正杰就是?便?這種名為“妖暝蠱”的黑色蠱蟲啃噬致死。眼前?之人手臂上的痕跡與那被妖暝蟲啃噬后?的痕跡十分相似,只是?高正杰在蠱蟲發(fā)作之后?,很快就被蠱蟲撕咬,其狀極慘,已?不可救。李璧月為了?減輕他的痛苦,不得已?一劍殺了?他。而眼前?之人,遭遇蠱蟲啃咬之后?并沒有死,竟然活了?下來。
葉衣霜道?:“看來李府主也聽說過這種出自傀儡宗的詭異毒蟲。”她?目光中露出悲憫之色:“此人名叫許山行,一年之前?,他來到藥王谷,愿意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求我?guī)退?qū)除體內(nèi)的妖暝蟲�?上沂冀K未能成?功,他體內(nèi)的妖暝蟲最終發(fā)作,將他啃咬成?眼前?這幅模樣。所以,我每天晚上都?必須為他施針,封住他的奇經(jīng)八脈,才能勉強(qiáng)壓制這種毒蟲。昨晚,李府主來到司花殿時,我正在這間密室之中。”
她?臉上再次浮現(xiàn)了?溫和笑容:“不知這樣,能不能解除李府主心中疑惑呢?”
李璧月點點頭。
她?其實?并沒有懷疑葉衣霜與殺人案有關(guān)。一來,葉衣霜本就是?藥王谷的谷主,同時也是?莎訶魔羅花的擁有者,根本沒有殺人的必要。二來,葉衣霜氣質(zhì)溫婉,目光純凈悲憫,與那殺人不眨眼的兇手相差極大。
兩人說話間,那個人劇烈掙扎起來,他忍不住想用雙手去抓自己的臉,可他的手被鐵鏈鎖住,怎么也夠不到,只多出不少斑駁的傷痕。
葉衣霜飛快地打開一旁的針盒,從中取出數(shù)支銀針,貫入他頭上要穴。可也許是?用力過猛,銀針竟突然斷了?一根,那人掙扎的幅度愈大。他發(fā)出一聲嘶吼,限制四肢的鎖鏈俱斷。李璧月見狀,手中劍光一閃,棠溪劍從那人被蠱蟲咬出一個大洞的肩胛骨中穿過,將他釘在地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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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衣霜手忙腳亂,又花了?不短時間收拾殘局,等那人重新被鐵鏈鎖住,已?過去了?大半時辰。
李璧月這才問道?:“他是?什么人?他是?怎么中的妖暝蠱?”
從見到這個人開始,李璧月的心思全牽系在他身?上。
藥王谷的殺人案,說到底只是?與莎訶魔羅花有關(guān)。而眼前?此人是?被妖暝蟲啃噬至此,他極有可能與傀儡宗有關(guān)。而傀儡宗的背后?很有可能是?武宗太子李嶼。李嶼如今與傀儡宗勾結(jié),在朝中廣布眼線,很有可能打的是?謀逆復(fù)辟的主意。
傀儡宗的那名神秘的執(zhí)事“刑天”,不僅涉及到海陵扶桑使船被殺一案,上個月杜馨兒和曇葉禪師之死也有此人在背后?推動的影子。李璧月奉圣命追查此人行蹤,迄今未有著?落。本來那位“紅鹛夫人”與傀儡宗有關(guān),李璧月本來打算等仙品大會結(jié)束之后?,從她?那方入手,可惜紅鹛夫人與她?的下屬盡數(shù)被殺,密室之中這個被妖暝蟲啃噬之人很有可能是?一條新的線索。
葉衣霜嘆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到藥王谷時,舌頭就已?經(jīng)被吃掉了?。只是?他從前?有些武學(xué)的根基,拼命壓制妖暝蟲,才能支撐到藥王谷。開始,他還能用紙筆與我交流,但是?后?來他的神智慢慢被妖暝蟲所侵蝕,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李璧月問道?:“那他還能被治好嗎?”
葉衣霜抬起頭:“沒想到李府主還會關(guān)心此人的死活�!�
李璧月:“實?不相瞞,此人與極有可能與傀儡宗有關(guān),而傀儡宗關(guān)系到如今社稷朝廷的安穩(wěn)。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葉谷主能盡力醫(yī)治好他的傷勢,最少讓他恢復(fù)神智,我有問題要問他。”
葉衣霜:“原來如此。人力有時盡,過去一年我都?沒有辦法,如今希望也渺茫,最多只能維持他的情況不至于繼續(xù)惡化而已?。不過……”
“不過什么?”
“如果以一整株的莎訶花入藥,他說不定有恢復(fù)神智的機(jī)會了?。不過莎訶花三年僅有一株……”她?望向李璧月,臉上再次露出莫測笑容:“如果,我是?說如果這次仙品大會李府主能得到莎訶花,你是?愿意讓那位玉相師恢復(fù)光明,還是?愿意用在此人身?上,從他身?上得到你想要的消息呢?”
李璧月瞥了?那暗處的人影一眼,淡淡道?:“葉谷主盡力醫(yī)治就好,如果實?在不行,我會再尋求其他的方法。”
葉衣霜輕輕一吁,又是?一笑:“看來是?我多此一問了?。這個問題于李府主而言,根本算不上是?一個選擇題�!�
***
湖邊水榭。
孫危樓來到湖邊,找到自己泊在湖岸上的那艘小船時,意外發(fā)現(xiàn)船上還有另外一個人。
玉無瑑穿著?一身?廣袖道?袍,皎如玉樹,端坐在船上。湖風(fēng)拂過他眼上的綢帶,更?顯風(fēng)姿秀美。
孫危樓面色一冷:“你怎么在這里?”
玉無瑑臉上浮現(xiàn)笑容,從身?后?拿出兩個酒壇:“昨夜在下差點遭人挾持,幸虧孫前?輩出手相助,在下才能脫出虎口。因此我特備薄酒,向?qū)O前?輩表示感?謝……”
孫危樓:“我不喝酒,你下船吧�!�
玉無瑑打開酒壇,清香馥郁的酒香瞬間隨風(fēng)遠(yuǎn)送。
孫危樓神色一變:“這是?……荷花米酒……”他喃聲道?:“十五年過去,此酒藥王谷應(yīng)該早就沒有窖藏,你是?從何得來?”
“自然是?今日新釀�!庇駸o瑑道?:“孫前?輩自進(jìn)入藥王谷以來,每日只愛泛舟于湖上,懷思故人,難道?不想一試這舊日滋味嗎?”
孫危樓目光一黯,終究是?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接過酒壇。玉無瑑站起身?,手中竹竿輕點,小舟向湖心劃去。他雖目盲,劃船倒是?極穩(wěn)。
孫危樓舉起酒壇,喝了?一口,荷花米釀甘甜的滋味一如從前?,讓他有一分醺醺然。他望向玉無瑑道?:“說吧,你今日刻意奉承,是?有何事求我?”
玉無瑑看不見他臉上神情,琢磨著?孫危樓語氣似乎比剛才緩和了?一點,自已?所求之事說不定有戲。
他道?:“孫前?輩,如今的藥王谷接連發(fā)生命案,兇手難尋其蹤,反而有不少人將這些命案推到李府主頭上。我想孫前?輩本出身?藥王谷,曾經(jīng)是?藥王谷的少谷主,對?藥王谷的各種情況想必更?加熟悉,如果您能幫助李府主,我想李府主必定能更?快找出這兩樁殺人案件的真相……”
“我?guī)退?找出真相?”孫危樓冷笑一聲:“她?和她?的承劍府什么時候又在乎過事情的真相?玉相師,你不是?承劍府的人,所以我愿意救你性命�?墒�?你若是?想讓我?guī)椭铊翟履莻狗官,卻是?想也別想。若不是?她?,我又怎么會落得今天這個地步——”
玉無瑑輕輕一嘆:“我也聽說過茵娘的事……”
他還沒說完,孫危樓就情緒激動起來:“你聽說了?什么?聽了?承劍府在結(jié)案書上寫的那一番胡言亂語,說是?茵娘貪慕權(quán)貴,與京城里派下來的那位欽差大臣勾搭成?奸,說是?我爭風(fēng)吃醋,最后?殺死妻子和那位欽差大臣,哼,都?是?一派胡言!”
他又灌了?一口酒,猛烈咳嗽起來。壇中酒,分明仍是?甘醇的滋味,可漫過舌頭,流過咽喉,深入臟腑,卻終究是?嗆出一絲苦味來。
玉無瑑聲音更?輕了?些:“孫前?輩誤會了?,我聽說的是?事情的真相�!�
孫危樓:“什么真相?”
玉無瑑:“那年黃河大水,恰好孫前?輩與茵娘兩人云游到濮州。彼時濮州洪水漫灌,死人無數(shù),城中不少人染上時疫。孫前?輩便?留在濮州,協(xié)助當(dāng)?shù)毓俑⒏綦x點、救治染疫的百姓,而茵娘則一個人留在驛館。彼時,朝廷派下來到濮州賑災(zāi)的欽差大臣蘇永怡也在驛館居住,因貪圖茵娘美貌,竟行淫辱之事。之后?茵娘不堪受辱,服毒自盡,孫前?輩得知消息趕到之時已?晚了?一步。孫前?輩心中不忿,便?暗夜行刺,殺了?蘇永怡�!�
他嘆息一聲,接著?道?:“彼時,李府主剛剛執(zhí)掌承劍府,奉圣命調(diào)查黃河決堤一案。剛到濮州,就遇到欽差大臣蘇永怡被殺一案。她?以為此案與黃河決堤一事有關(guān),便?深入調(diào)查。不久孫前?輩落入承劍府手中,在此案之后?被關(guān)入森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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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危樓冷笑道?:“那姓蘇的名為欽差,到濮州之后?不思賑災(zāi)防疫之事,反而淫人妻子。她?李璧月奉旨查案,不思匡扶正義,反而在結(jié)案書上寫茵娘貪慕權(quán)貴,將我列為殺人兇手,此等做派,和蘇永怡這狗官又有何區(qū)別——”
玉無瑑道?:“孫前?輩可愿聽我講一個故事?”
孫危樓哂笑:“玉無瑑,你以為我是?你那小徒嗎,會聽你講故事?”
玉無瑑:“孫前?輩姑妄聽之,如若我說得不對?,孫前?輩指責(zé)批評,我皆一概領(lǐng)受便?是?。”
孫危樓冷冷看他,不發(fā)不言。
玉無瑑道?:“這個故事是?說,很久從前?,有一群螞蟻居住在一座大山的下面。這座大山并不那么穩(wěn)固,山上經(jīng)常有石頭落下。但是?螞蟻們反應(yīng)迅速,倒是?并沒有多少死傷�?墒�?有一次,天上掉下來一塊巨石,這塊巨石若是?碾了?過來,足夠?qū)⑦@群螞蟻壓死大半。可是?這個時候,這群螞蟻中最大的那只螞蟻站了?出來,擋住了?那塊巨石,但是?它不小心踩到了?另一只螞蟻。但是?,如果她?為了?避免傷到這只螞蟻,山上的那塊巨石就會砸過來,壓死山下的蟻群。如果孫前?輩是?那只大的螞蟻,您會選擇怎么做?”
孫危樓略一沉思:“被踩到的螞蟻只是?受傷?并不會死?”
玉無瑑:“只是?受傷�!�
孫危樓道?:“那當(dāng)然是?以拯救整個蟻群為先,至于那只受傷的螞蟻,盡心醫(yī)治,事后?予以補(bǔ)償,取得諒解便?是?�!�
玉無瑑微微一笑:“那孫前?輩為什么始終不愿諒解李府主?”
孫危樓眼神一閃:“你什么意思?”
玉無瑑道?:“一年前?的事,對?孫前?輩來說固然是?屈辱,但是?對?李府主來說,這已?經(jīng)是?她?努力、委屈求全之后?所能求得的最好結(jié)果。”
“去年黃河泛濫之前?,已?有叛軍聚集于濮州附近。大水之后?,又逢饑荒,叛軍勢大。您刺殺蘇永怡,李府主奉圣命到濮陽查案,查得實?證是?您殺了?朝廷命官。雖然前?輩殺人是?為了?妻子報仇,可按照大唐律,殺了?朝廷命官,只有死路一條�!�
“當(dāng)時聚集在濮州的叛軍首領(lǐng)以孫前?輩您的事情大作文章,煽動濮州的災(zāi)民反抗朝廷。其實?自李府主到濮州之后?,查清黃河決堤的真相,處置了?一大批的貪官污吏,又開糧賑災(zāi),濮陽的災(zāi)情已?有緩解�?墒�?在叛軍的煽動之下,濮州的很多人因為孫前?輩的緣故加入叛軍陣營,與朝廷對?抗,這些人不乏在之前?的時疫中受過孫前?輩恩惠之人,甚至連孫前?輩交托給故友的幼子,也被裹挾入叛軍,成?為他們招兵買馬的一顆棋子�!�
孫危樓眼神一凜:“竟有此事?”
玉無瑑繼續(xù)道?:“當(dāng)時孫前?輩想必已?在牢獄之中,不知道?外面的事。去年我恰好在濮州,這些事情都?是?我所親歷。”
孫危樓:“你繼續(xù)說。”
“當(dāng)時叛軍訛傳孫前?輩已?死于李府主之手,以為孫前?輩報仇為借口,包圍濮州城,而朝廷從河間府調(diào)集十萬大軍平叛,與叛軍對?峙。兵戈一起,濮州必定血流成?河。李府主為了?平息事態(tài),才有了?后?面的那張結(jié)案書,將孫前?輩與蘇永怡之事歸結(jié)于私人恩怨。此事固然于前?輩不公?,但此事之后?,李府主以孫前?輩曾于大疫中活人無數(shù),向朝廷為您請功,最終朝廷將對?您的處置從死刑改為監(jiān)禁�!�
“在上個月,李府主在法華寺一事救了?太子有功,圣人問她?要何封賞,李府主最終什么都?沒要,只是?求圣人特赦于你�!�
孫危樓至此神色終于動容,他抿了?抿唇:“那我兒子孫淮呢?”,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孫前?輩在與茵娘到濮州時,曾將令郎交托給好友,隱居南陽的名醫(yī)竺盧。濮陽之事后?,叛軍大敗,李府主命人將令郎救出,仍然交托給竺盧照料。孫前?輩前?往南陽,便?可以見到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孫危樓低低笑了?起來,那笑聲卻仿佛哭聲一樣難聽。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心情才平復(fù)下來,重新望向玉無瑑:“玉相師,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同李璧月來到藥王谷?”
玉無瑑答道?:“我知道?,李府主說前?輩的兒子在她?手中,以此為要挾,逼迫前?輩與她?一同到藥王谷�!�
孫危樓:“可你現(xiàn)在卻告訴我,我的兒子正好生生的與竺盧在一起,我又有什么理由繼續(xù)替李璧月那狗官賣命。我大可離開藥王谷,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縱使她?李璧月劍法再強(qiáng),也未必能再找到我——”
他一邊說著?,足尖在船頭一點,小舟飛速向岸邊劃去。
玉無瑑端坐船中的身?影依舊沉靜淡然:“前?輩當(dāng)然可以如此選擇�!�
說話間,船已?靠岸。孫危樓轉(zhuǎn)身?上岸,冷笑一聲:“小子,我若離開,你的雙眼再也沒有見到光明的機(jī)會�!�
一陣勁風(fēng)拂來,吹落玉無瑑覆眼的綢帶,露出那一雙依舊剔透無暇卻不見光彩的美麗眼眸:“如果真的如此,那也是?我命數(shù)使然。不管怎么說,我的性命是?前?輩所救,玉無瑑對?前?輩只有感?激,絕無怨懟�!�
他站起身?,輕輕一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人之于天道?,就像那庸庸碌碌、一輩子居住在石山下的螞蟻。黃河決堤、濮州的叛軍、像蘇永怡這樣的貪官污吏,都?是?蟻山上掉落的巨石,李府主所做的一切,只是?避免讓這塊巨石掉落,傷到更?多的螞蟻�!�
“李府主確實?有對?不起前?輩之處。可孫前?輩與您兒子的性命,都?是?李府主所救。前?輩,并非只有雙眼所見的真相,才是?真相。”
孫危樓正欲離開的腳步,終于一頓。
第051章
醉酒
李璧月從司花殿回來的時候,
意?外的發(fā)現(xiàn)玉無瑑并不在屋內(nèi)。
小屋內(nèi)空空如也,只?有裴小柯正在屋外練劍。不過幾日功夫,他的浩然劍法倒也像模像樣。李璧月又指點了他幾招,
問道:“你師父呢?”
裴小柯順手就是一招“平沙落雁”,
劍鋒卻?是向湖邊一指:“在那邊呢——”
李璧月一瞥,只?見玉無瑑坐在孫危樓的小船上,
而孫危樓坐在岸上,兩人?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她疾步向湖邊而去,
轉(zhuǎn)過水榭,
見到孫危樓正往這邊行來。兩人?四目相對?,
孫危樓竟罕見地沒有陰陽怪氣或者給她一個冷臉,
而是躲過她的目光,
向屋內(nèi)走?去。
唯有玉無瑑依舊坐在船中,
他用來覆眼的綢帶不知被風(fēng)吹去何處,
露出一雙清透的眸子,
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李璧月上前兩步,
站在河邊,問道:“玉相師,你方才同孫先生說了些什?么?”
“沒什?么大事�!甭牭剿穆�?音,玉無瑑收起臉上沉惘,
浮起清淺笑容:“我剛才同孫先生說,今天下午借他這艘小船一用�!�
“借船?”,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嗯。這藥王谷的建筑大多依湖而建,而司花殿就在湖心的半島之?上。李府主之?前也說,你晚上見過那白衣少年兩次,
對?方都是跳入湖中遁走?。我想,
如果乘船泛舟于湖上,能將湖邊風(fēng)景看得更清楚,
說不定李府主會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也說不定�!�
李璧月眼神一亮:“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如果昨夜那“白衣少年”并非春三娘手中的“水鬼”而是某個人?,那么他不可能一直呆在水里,必定會找地方上岸,從船上觀察,自然更容易找到他上岸的地方。
她輕輕一躍,穩(wěn)穩(wěn)落在船中,撐起竹篙,小舟再次劃向湖心深處。
李璧月舉目望去,湖中荷葉接天,綠水環(huán)繞,湖岸四處可見房屋精舍掩映在楊柳煙波中,美?景無限。李璧月一邊行船,一邊用棠溪劍在船身上畫下一張粗略的地圖,將岸邊的屋舍和方便上岸的地方都重點標(biāo)記下來。
等返程的時候,日頭漸西,湖面生起一層薄煙,玉無瑑坐在船頭,他的白色道袍被煙霧籠罩,又添朦朧之?感?。他本就氣質(zhì)出塵,此時看去,更是宛若神仙中人?。
他約莫是無聊,手上拿著一只?酒壇,輕輕呷飲,扣舷而歌:“我是蓬萊山上客,昆侖瀛海歸來閑。傾樽酒,對?青山,煙霞風(fēng)月兩悠然……”
李璧月認(rèn)識的云翊從小便周正,玉無瑑雖活潑了許多,大部分時候還是端方的。他此時這番情狀,倒是少見地顯出一點放浪形骸、風(fēng)流怡然的姿態(tài)來。
她想了想,問道:“我聽說你們道門祖師李玉京曾定下戒律五條,其中就有不得飲酒一條,玉相師似乎并不遵守李玉京留下的戒律。”
玉無瑑悠然道:“李府主知其一不知其二�!�
李璧月:“哦?”
玉無瑑笑道:“李玉京祖師留下五戒,一戒殺生,二戒兩舌,三戒妄酒,四戒偷盜,五戒淫邪。不過他老人?家另有八字真?言傳世,道是‘不拘外物,自在隨心’,既言‘隨心’,戒律又有何用?”
李璧月心道,可真?是會給自己找借口的歪理。
口中卻?笑道:“玉相師果然通透�!�
玉無瑑湊近了些,將壇中還剩一半的酒遞了過來:“這壇荷花酒是以茵娘留下的酒方所制,味道清甜。李府主下午忙了這么久,想必口渴,不妨試試……”
接近的一剎那,湖間的風(fēng)撲面吹來,帶著淡淡的荷香和清冽甘香的酒氛。
李璧月心中一動。
她素來酒量甚淺,兼自小酒品不好,雖然喜歡酒,只?偶爾在承劍府自己房中小酌幾杯解解饞,從不在外面喝酒。
不過在這湖上被太陽照了一下午,也著實?有些口渴,便將酒壇接過,淺淺抿了一口。
這酒入口果然十?分甘甜,更帶有淡淡的荷花冷香,后味悠長。
“好喝吧?”耳邊傳來玉無瑑略帶笑意?的聲?音。
李璧月覺得這聲?音甚是惑人?,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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