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謝嵩岳回來之后?的第二天,
就?將承劍府的所有?人召集到劍堂。
劍堂是承劍府供奉歷代祖師之處,
一般只有?舊府主?卸任、新府主?繼任之時,
才會召集大家在此。
承劍府人人都知道,
在繼任者一事之上?,
謝嵩岳終于下定了決心。但眾人仍不免猶疑,
從前,
謝嵩岳想卸下承劍府主?之位,
由李璧月繼任,而如今李璧月劍骨破碎,劍法連最低階的弟子?都不如,謝嵩岳想傳位給誰?
又有?誰能拔出那柄被視為承劍府象征的照夜八荒劍?
不少人將目光放在楚不則的身上?。他是徐師行的弟子?,
在李璧月加入承劍府之前一直是承劍府的大師兄。在如今李璧月被廢了的情況下,謝嵩岳傳位給楚不則已經是承劍府的最優(yōu)選擇。
李璧月并不關注這些紛紛擾擾的事,她從前對成?為承劍府主?這件事就?沒有?太多期待,如今更?不會有?。
當謝嵩岳本?人出現(xiàn)在劍堂之后?,
所有?的爭吵與議論都瞬間消失了。過去三十年,
謝嵩岳都是承劍府的擎天之柱。不管眾人有?著怎樣?的想法,都無人敢質疑謝嵩岳本?人。人們狂熱地相信,
謝嵩岳做出的決定,就?是對最承劍府最好的決定。
線香燃起,謝嵩岳開始祭拜承劍府的歷代祖師,從第一位府主?秦士徽始,自第十一位府主?谷長川而終。
最后?,謝嵩岳站立在眾人面前,開口道:“眾位,三十年前,我謝嵩岳從師父谷長川手中接過承劍府主?的位置。這三十年風云變幻,我不敢稱薄有?微功,但也算守住了承劍府這番基業(yè)。如今,謝嵩岳年老力?衰,已無法勝任承劍府主?之位。所以,我決定為承劍府選一位新的府主?,她將帶領大家走出過去十年的泥淖,重振我承劍府的聲名——”
人們屏住呼吸,等著謝嵩岳宣布最后?的結果。
謝嵩岳深遠的目光投放在李璧月身上?,從容道:“李璧月,你到臺上?來�!�
人群中傳來驚呼聲,李璧月眼中也滿是不可置信,她遲疑著未動?,想不明白為何謝嵩岳還是選擇了她。
謝嵩岳再次開口:“李璧月,來,站到我身邊來�!�
溫知意推了推她,李璧月邁開腳步,終于還是站到了臺上?,站到了謝嵩岳的身邊,面對眾人質疑的目光。
謝嵩岳道:“李璧月,跪下聽?令�!�,盡在晉江文學城
李璧月知道,她今日跪下,承劍府的下一任掌門之事就?成?定局。她抬起頭,想問謝嵩岳這究竟是為什么?為什么,明知道她劍骨已碎,謝嵩岳還要做下這樣?的決定�?墒�,她背脊上?傳來一陣威壓,幾乎是將她按著跪在謝嵩岳面前的地板之上?。
謝嵩岳道:“我現(xiàn)在宣布,從今天開始,李璧月就?是承劍府的第十三任府主?�?捎�?人有?異議?”
“我有?�!崩铊翟抡胝f話,已經有?人搶在她前面開口:“府主?,我有?異議�!�
長孫璟起身道:“府主?,咱們祖師爺秦士徽曾留下遺訓,唯有?拔出照業(yè)八荒劍,才能繼任承劍府主?之位。阿月從前修為不錯都拔不出這柄劍,如今這樣?的情況,更?不可能拔出來。府主?是要違背祖師爺留下的遺訓嗎?”
謝嵩岳沉靜自若,他望向李璧月,問道:“李璧月,你相信你將來一定可以拔出照業(yè)八荒劍嗎?”
他不說現(xiàn)在,卻說將來。
李璧月內心微微掙扎,她覺得她這個時候正確的回答應該是“否”,謝嵩岳便不會將承劍府主?的職責強加給她�?墒窃谒谋�?心之中,這個答案一直都是“是”。
就?算劍骨盡碎又如何。只要不屈從于命運,命運就?無法打?倒你。
終有?一天,她會重新尋回曾經的驕傲,拔出她從前未能拔出的那把劍,親手為自己復仇。
“我相信。”開口之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竟比想象中更?加堅定。
“我也相信�!敝x嵩岳臉上?露出贊許的笑容,道:“規(guī)矩都是人定的,自然也可以由人來更?改。對承劍府來說,李璧月就?是最好的選擇。至于拔出照業(yè)八荒劍,不過是一個無傷大雅的儀式,等以后?再補全就?可以了。還有?人有?其他意見嗎?”
長孫璟率先舉手道:“我沒有?了。”說著便坐了回去。
李璧月跪在地上?,等著其他人提出反對意見�?墒莿μ弥畠嚷溽樋陕�,無人說話。謝嵩岳在承劍府積威至深,如此不合理的決定竟也沒不再有?人質疑。
李璧月從未感覺這個世界如此荒謬。
謝嵩岳從袖中取出府主?令牌,李璧月終于忍不住,艱難開口:“府主?,我有?意見。我覺得——”
可是她剩下的話被謝嵩岳壓回喉嚨里?。
謝嵩岳那雙黯沉如夜的眸光凝視著她:“李璧月,你對自己沒有?信心嗎?那日你在小山閣可不是這么說的,你說不管千難萬難,你都會重新執(zhí)劍,站在劍道頂峰,親手復仇�!�
李璧月試圖解釋:“這是兩回事�!彼驹趧Φ理敺�,并不代表她就?要成?為承劍府的府主?。
謝嵩岳道:“這是一回事。承劍府的府主?,本?身就?是大唐最強大的一柄劍。如此,方能撐持天地,庇護眾人。天生劍骨,你本?就?是承天授命的那個人。這天底下,不會有?人比你更?合適。”
他忽地抬高?語氣:“伸出手來�!�
李璧月伸出雙手,謝嵩岳將那枚劍鞘形的令牌放在她的手中。他拉著她站了起來,站在高?臺之上?,高?聲道:“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從現(xiàn)在起,李璧月就?是承劍府的新任府主?�!�
人們在她面前跪下,行了拜見新府主?的大禮,最終昭示著此事已成?定局。
之后?人們離去,只留下謝嵩岳與李璧月在劍堂之內。
此為慣例,不管何門何派,新舊交接之時。前任都要向繼任講一講那諸多不為人所知的舊事與秘辛,傳授掌理一府的經驗,又或者傳授一兩門只有?掌門才有?資格修習的絕學。
可謝嵩岳并沒有?做這些。
他只是從神龕影壁上?的畫像一張張看過去,最后?落在最后?一張神龕上?。
那張神龕上?并沒有?畫像,壁上?一片空白。
謝嵩岳卻在那里?凝視了數(shù)息的時間,才回頭對李璧月道:“你跟我來�!�
李璧月跟著他走過幽暗的間壁,來到供奉著歷代祖師名劍的祭劍臺。
謝嵩岳指著最中間一柄刃如秋霜、雪白照人的長劍,道:“這幾個月我向西平劍廬最優(yōu)秀的鑄劍師,為你求了一把本?命劍。鑄劍師說,這樣?的樣?式最適合女子?使用。我給它起名棠溪,這把劍以后?就?歸你了,當然你若不喜歡這個名字,也可以換一個�!�
李璧月感激道:“多謝府主?�!�
以她如今的劍術,使用木劍都很勉強,根本?無法駕馭棠溪這樣?的名劍。但此劍劍刃窄薄而雪亮,輕盈又不會失之太浮,幾乎是為她量身定做。謝嵩岳出門三個月,只是為了為她求一柄最適合她的本?命劍。這樣?的恩德,已足夠讓她感懷于心。
謝嵩岳卻并沒有?將寶劍交給她,而是伸手一拂,棠溪劍便懸于祭劍臺的中央,祭壇之上?的十二柄名劍同時發(fā)出震顫的嘶鳴,似乎與那棠溪劍彼此感應。
謝嵩岳道:“來,你躺在棠溪劍上?�!�
李璧月不明所以,以為這是承劍府主?傳承的某種儀式,便依言躺在劍身之上?。
棠溪劍浮于半空,她的人自然也懸浮于空中。十二道極為精純的浩然劍意從祭劍臺周圍的十二柄名劍流入棠溪劍,又從棠溪劍軀流入她的身體,最后?進?入到她的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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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都是相同的浩然劍意,但是她卻能感覺到每一道劍意都略有?不同。有?的嚴肅板正、有?的張狂熾烈,有?的瀟灑不羈,有?的溫柔和煦,每一柄劍、每一道劍意都有?自己的特點。
她不解地望向謝嵩岳,道:“這是何意?”
謝嵩岳坐在一旁的蒲團之上?,道:“這是每一任承劍府主?繼任之時都必須經歷的儀式,找到一把最適合自己的本?命劍。通過這留在祭劍臺的十二柄名劍,與自己的本?命劍結契。百年之后?,你若身死,你的本?命劍也會留在祭劍臺,傳承這樣?的儀式�!�
既是慣例,李璧月決定遵從,她問道:“我該如何做?”
謝嵩岳微笑道:“你不需要做什么,你只需要好好睡一覺,好好與這些名劍感應就?可以了。我會在這里?為你護法�!�
李璧月閉上?了眼睛。不說別的,她也很享受這種被劍意包裹的感覺,讓她感覺自己也是一柄劍,也是一道劍意,是它們中的一部分。
也許謝嵩岳說得沒錯,天生劍骨,她就?是承天授命的那個人。
她不知自己到底有?沒有?睡著,卻陷入了一種難辨虛實的幻境之中,在幻境之中,她被一股白色的光包裹著,追逐著一道道劍意,見到了一個又一個的人。
有?的人手持長劍,護持著君王掃蕩群雄,登上?御王之座,威加海內。
有?的人為劍俠,除魔衛(wèi)道,掃奸除惡,替天行道。
有?的人為劍癡,一生求敗,只為證得劍道巔峰。
有?的人熱衷收徒傳道,將自身所學劍藝傳承于天下。
……
她跟隨著一道又一道的劍意,看到了每一位劍者的一生。
那也許并不是跌宕起伏、波瀾壯闊的一生,卻都是浩氣滌蕩、充滿傳奇的一生。
她感受著劍軀中浩然劍意,感受著他人的人生,承劍府兩百年風雨就?這樣?在她眼底一眼而過。
在最后?,她追逐著最后?一道劍意,看到了謝嵩岳。
只是她并未能見證謝嵩岳的過去,而是見到了謝嵩岳本?人�;镁持械闹x嵩岳似真又似幻,他笑著道:“在承劍府歷任府主?中,我是最不成?器的一個。橫豎我還沒死,你就?當給我留點面子?吧�!�
他手中浮現(xiàn)出一顆金色的火焰,道:“這是承劍府自第一代府主?傳承而來的浩然劍種,在這其中,有?歷任府主?對于浩然劍法的領悟,這顆浩然劍種今日該傳承于你,它能幫助你提煉浩然敬意,使之更?加精純。”
李璧月抬起頭,那顆金色火焰沒頂而入,墜入她的靈府。
謝嵩岳又道:“天生劍骨,剛則易折,需要以浩然劍氣反復淬煉方可大成?。劍骨破碎重鑄,對你而言并不是一件壞事,而是一道必經的歷程。只是想要淬煉完成?,需要費些功夫。此事,我早已做好安排,你只需靜待時機便是。凝心靜氣,我現(xiàn)在就?替你完成?第一次的淬煉——”
李璧月還沒有?想明白謝嵩岳的話,便感覺到一股至精至純的浩然劍氣涌入她的體內。
她大吃一驚,在三個月前,她便已知道,使用浩然劍意替她修復劍骨會極大地消耗謝嵩岳本?人的生命力?,所以三個月前她才會要求搬出小山殿,回到浮云樓居住。
如今進?入她體內的浩然劍氣遠比當初更?多。
那謝嵩岳又會為此付出什么代價?
“不可——”她剛想要掙扎,游蕩在她周圍的十二道劍氣一起涌了過來,將她綁了個結結實實。她劍骨破碎,如今修為連最普通的承劍府弟子?都不如,又如何能夠掙脫。
……
劍氣洶涌著進?入筋脈、臟腑,深入沒一寸的骨骼,它們彌平了碎骨中的每一處空隙,就?像最牢固的粘合劑,將破碎的骨頭重新粘合起來。一次一次的劍氣涌過,便如同一次又一次的鍛打?,最終,劍骨變得越來越堅韌。
身體上?的疼痛慢慢減緩,消失,久違的感覺終于回歸,她卻忍不住想要流淚。
她不明白。為什么謝嵩岳明明知道曇摩寺的目標是他自己,卻仍然堅持虛耗生命替她修復劍骨。難道一個活著的謝嵩岳對于承劍府的價值比不過一個初出茅廬的李璧月嗎?
……
不知過了多久,那綁縛著她的劍氣終于松散了,李璧月終于從這一場漫長的幻夢中醒來。
祭劍臺上?,那十二柄神劍已然歸位,只有?謝嵩岳送給她的那柄棠溪劍握在她的手中。
謝嵩岳倚著祭壇,他的頭發(fā)已變成?純然的白色,臉也塌陷了下去,身形佝僂,氣息微弱,任誰都能看出這位如嵩如岳的承劍府主?此刻已經接近油盡燈枯。
淬煉劍骨幾乎消耗了他畢生的功力?,現(xiàn)在的他不過強撐著最后?一口氣罷了。
他看來她醒了,朝她招了招手,道:“璧月,過來�!�
李璧月靜默著上?前,她知道此刻說什么都已是多余。
她在謝嵩岳面前跪下,道:“承劍府第十三任府主?李璧月,聽?從謝府主?的吩咐�!�
謝嵩岳靜靜看著她,道:“璧月,我知道讓你從此背負他人的犧牲而活,對你而言過于殘忍了些。但是這是對承劍府最好的選擇�!彼恼Z氣有?些嘲諷又有?些喟嘆,道:“你要知道,一個活著的謝嵩岳對承劍府沒有?任何價值。而我死了,承劍府才有?可能再次得到圣人的重用……”
李璧月渾身一震。
她此前從未關注朝堂上?的這些事,但也明白一旦謝嵩岳身死,這些事情不可避免地就?要落在她的肩上?,不能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聽?。
謝嵩岳道:“當今圣人氣量狹隘,當日武宗服丹而亡之后?,太子?李嶼下落不明。曇摩寺勾結禁軍,力?主?讓當今圣人繼位,唯有?我提出遵循舊制,尋找李嶼回京繼位�?上�,當時承劍府并未能尋到太子?李嶼,三個月后?,圣人繼位,一切已成?定局。后?來我雖極力?補救,但承劍府始終見棄于圣人。承劍府乃太宗所置,二百年為天子?左膀右臂,也是天子?平衡朝堂的力?量。當今圣人并非不再需要承劍府,只是不喜歡我謝嵩岳罷了。”
皇權交替時斗爭殘酷。不為圣人所喜,所以謝嵩岳只能以自身之死換取承劍府的未來。李璧月深吸一口氣,這是她從未想過的真相。
謝嵩岳繼續(xù)道:“今年,黃河決堤,大水泛濫。圣人雖知此由地方貪腐所致,但是此事牽涉重大,盤根錯節(jié),就?連大理寺也查不出真相。圣人如今需要承劍府這把刀替他蕩平朝野那些蛀蟲和小人�!彼α艘幌�,又道:“或許將來有?一天圣人也會厭惡曇摩寺勢大,那便是我承劍府重新回到過往位置的機會,也是你親手報仇的機會�;蛟S到了那一天,你還有?機會查清武寧侯府血案背后?的真相。我知道,這也是你一直想做到的事�!�
李璧月握緊拳頭,眼含熱淚,向謝嵩岳磕了三個頭,道:“府主?,李璧月必不負所托。”
謝嵩岳道:“好孩子?,你起來吧。你還有?什么要問我的嗎?”
李璧月想了想,最后?問道:“府主?,將來如有?機會,您希望承劍府尋回武宗太子?李嶼嗎?”
她對自己要走的路堅定無疑,唯有?這一條并不太確定。
謝嵩岳嘆了一聲,道:“承劍府承天地授命,法浩然之道,以守護大唐秩序和平安、掃蕩世間邪吝、維護天下清平為己任,并非忠于某一任大唐君主?。我昔日想要尋找太子?李嶼,是為了名正言順,也是避免皇權不正常交替之下的諸多殺戮。但是如今圣人繼位已有?十年,天下清平,再尋武宗太子?才是天下興亂、本?末倒置之舉�!�
“當今太子?李澈性情寬仁,頗有?遠志。你可多與他結交,至于將來未定之事,自然是由你決定。”
李璧月點了點頭。
謝嵩岳后?來又絮絮叨叨拉著他說了許多話,交代一些繼任府主?又必須知道的事情。再后?來說起一些少年往事,說起當初他和徐師行、長孫璟、溫知意少年時習劍的往事。他說什么,李璧月就?聽?著。她并不喜言談,卻也會勉力?附和幾句。
慢慢地,他的眼睛逐漸閉上?,喃聲道:“南極何高?,北辰何遠;此身何去,或同山岳……”
李璧月心知他這一次睡過去,也許就?不會再醒來。她悄悄的起身,打?算去喚長孫璟與溫知意等人。
謝嵩岳已然渾濁的眼神忽然睜開,他道:“璧月,你一直在找的那個人……在高?陽山的那一晚,是他……”
他在彌留之際,不知為何突然提起云翊,李璧月猛地回身,謝嵩岳的眼睛緩緩閉上?,只有?嘴唇一翕一張:“罷了……如果有?緣,你們自然有?機會重遇……”
***
“云翊——”
李璧月猛地睜開眼睛。
她終于從這漫長的幻夢中驚醒,發(fā)覺自己冷汗已浸濕了衣背。
燕姨走上?前來,用帕子?替她擦去額上?的汗珠,問道:“府主?,你怎么樣??”
李璧月?lián)u頭,掀開被子?,問道:“那位姓玉的相師在哪,我要見他——”
燕姨有?些瑟縮:“他……他……”
就?連康太醫(yī)也斷言無救,燕姨真不知該如何向李璧月回報這個消息。
見到李璧月穿了鞋襪就?要下床,燕姨連忙道:“他在客房安置,如今是長孫堂主?親自照顧。”
李璧月已然穿好外衣,淺淺用手篦了一下長發(fā),就?向外而去:“我去看他。正好,我有?事要問長孫師伯——”
謝嵩岳去世之后?,她作為新任的承劍府主?,既要主?持葬禮,又需要熟悉承劍府的各項庶務,忙得不可開交。再后?來,她果然如謝嵩岳所言,得到圣人召見,負責黃河決堤的案子?,
她在很長的時間內,都沒有?去細想謝嵩岳彌留之際那番話的真正含義?。
可是,在高?陽山上?,曇迦禪師提起“先天道種”就?是玉無瑑體內的“道源心火”,在那一剎那之間,她忽然就?明白了她從前沒有?細想的事。
一年前的高?陽山上?,那黑衣刀客說那老道人帶走了紫清真人遺留下來的“先天道種”,可是最后?老道人與那紫袍客同歸于盡,兵解湮滅,他體內并沒有?“先天道種”,可是這東西卻出現(xiàn)在玉無瑑體內。
那老道人就?是玉無瑑口中的清塵散人,也是紫清真人的師弟,而玉無瑑就?是老道人的徒弟云翊。
,盡在晉江文學城
在她劍骨盡碎的那一晚,她最后?看到了蝴蝶,也看到了那在蝴蝶后?那團模糊的白色影子?。她意識混沌,以為自己是陷入了幻境,可那是真實發(fā)生的事。
在那一晚,她曾見到過云翊,又或者說,她見過玉無瑑。玉無瑑與謝嵩岳相識,知道她是承劍府的人,所以將重傷的她送回了承劍府。
“璧月,你一直在找的那個人……在高?陽山的那一晚,是他將你送回承劍府�!�
這便是,謝嵩岳彌留之際,想說而未說的話。
可是更?大的疑問浮現(xiàn)在她心里?。
如果玉無瑑便是云翊,為什么他似乎完全忘記了她?
是
如果謝嵩岳一早就?知道玉無瑑便是她要找的人,又為何不告訴她真相,而是年復一年地命人幫她尋找云翊的下落?
甚至,到他死前最后?一刻,都不曾告訴她真相。
第044章
失明
客房之內。
李璧月站在?床前,
壁上的燭火將她的影子投在地面。白紗賬內,她?尋找多年的人就安靜地躺在?那里,她?卻不敢去掀開那一層紗幔。
目眶中有?酸澀的濕意涌起,
她?用盡全力尚可壓住,
可心中終是生出了無數(shù)倍于眼中酸澀的痛楚來。
她想起那日李梳嬛說的話:“如果你原來的厄運是橫死,那么那個人也可能遇到生死之劫。至于能不能挺過去,
就得看他的命到底硬不硬了……”
她?想起那日在?高陽山上,死關之前,
玉無瑑將她?壓在?身下,
對她?說:“李府主,
你命運的終點不在這里……”
是啊,
這些與厄運有?關的生死攸關,
本該是屬于她?的,
可最終卻由?他承擔。
可他,
分明已不記得她?了。
她?伸出手,
撫上他蒼白而?冰冷的指節(jié)。沒有?震顫,
沒有?溫度,仿佛連鮮血都已經凝固。
驀地,她?想起在?地宮之下,她?抽出的那支算命的竹簽了:“天地無掛礙,
宇宙皆虛空。此身何所適,無定一飛鴻�!�
那分明是一支上上簽,可那時玉無瑑臉上并?不見開心,他說:“天地無掛礙,
宇宙皆虛空。意指李府主前路一片暢通,
天地間哪里都可去得。”
他并?沒有?給她?解釋下面?的兩句,可她?現(xiàn)在?已經知道了。
“此身何所適,
無定一飛鴻�!�
意思就是兩人之中,唯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那座地宮。一個人會死去,剩下的那個人會成為天地宇宙之間孤零零的一只飛鴻。
他早知道自己會死,卻還是義?無反顧地擋在?她?身前。
又或者說,早在?他使用那詭譎的換運之術時,早已選擇承擔這樣的命運。
這茫茫天地,她?哪里都去得,可這世上若沒有?云翊,就再也沒有?了可以回首的方向。
從前她?想,不管天高地闊、山長水遠,只要她?活著,他也活著,她?總有?一天會找到他�?墒侨缃瘢�?寧愿那日在?海陵,他并?沒有?見到她?。
長孫璟進門的時候,看到李璧月站在?床邊,用濕熱的毛巾替玉無瑑擦拭臉龐。動作之輕柔,仿佛是對待一件珍貴易碎的瓷器。那小心翼翼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十?年前認識的粗野姑娘,更不像如今位高權重、殺伐果斷的承劍府主。
她?果然已經知道了。
他一陣心虛,后腳還沒進門,前腳就退了回去。
“長孫師伯�!�
清冷的聲音響起,長孫璟不由?得止住腳步。下一瞬,女子的身影已經出現(xiàn)在?他面?前。
長孫璟顫顫巍巍地道:“阿月啊,我?突然想起我?還有?點事?情沒有?辦完,我?先走了……先走了……”
他很想離開這個地方,腳上卻挪不動半步,好?似被李璧月的視線焊死在?地上。
李璧月的聲音帶著些許涼意:“師伯,我?什么都還沒說,你在?心虛什么?”
長孫璟道:“我?哪有?心虛?”
他努力想抬眼瞪回去,可是一對上李璧月那攝人的目光,便忍不住低下了頭。
他心中暗道,不過一年的時間,這丫頭便威嚴得凜不可犯起來。
難道是府主這個位置有?什么特殊的魔力,當年謝嵩岳也是這樣,明明是師門中最活潑可愛的小師弟,成了府主之后,立刻變得練達穩(wěn)重、老謀深算起來。明明知道他心里藏不住事?,還要在?臨死之前將這么大的秘密交托給他。
謝嵩岳自己死得清凈,卻讓他面?對這堆爛攤子。
他囁嚅道:“好?吧,我?確實有?事?瞞著你�!彼得榱艘谎圪~內,道:“其?實,玉無瑑就是你找了多年的云翊�!�
李璧月目光淡淡的:“這個我?已經知道了,還有?呢?”
長孫璟縮了縮頭,“啊”了一聲:“還有??就這個啊,沒有?了啊�!�
李璧月深吸了一口氣:“謝府主早就知道這件事?對不對?一年前,我?在?高陽山被曇迦那老和尚打傷昏迷,是玉無瑑送我?回來的,對不對?”
長孫璟無可奈何地點頭,又忙不迭地補充道:“阿月,你別怪謝府主,他瞞著你,都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他怕我?找到云翊之后,會離開承劍府?”
“不不,阿月,你怎么能這么想謝府主呢……”長孫璟嘆了一口氣:“這個原因,主要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玉無瑑。”
“因為他?”
長孫璟道:“阿月,你想啊,他是武寧侯府幸存下來的唯一一人。如果當初做下侯府血案之人知道他還活著,會不會想斬草除根?他是玄真觀紫清真人的侄兒,是道門玄真觀一脈的正統(tǒng)傳人,身懷人人覬覦的道源心火。這世上想殺了他的惡人,比想殺了你的人多得多。如果讓人知道他還活在?世上,他不知道會遇到多少?危險。他若像你一樣武功高強,足以自保便罷。可你知道,他雖身負道脈,并?不會武功,隨便一場意外便能夠要他的命。所以,謝府主和清塵散人商議之后,決定將他藏起來�!�
“藏起來?”李璧月尋思,這也沒藏啊,據(jù)玉無瑑所言,他這些年并?沒有?幽居于一地,而?是長于市井之間,也愛湊各種?熱鬧。
“不是你想的那種?藏�!遍L孫璟道:“玄真一脈正統(tǒng)道脈所修道法名?為‘世間道’,行走世間,自修自悟,而?非閉門苦修。所以清塵散人的藏法是大隱隱于市,讓他在?市井間長大。但是為了避免他人追蹤,清塵散人經常更換道號。承劍府多年以來,一直堅持不懈派人尋找云翊也是這個藏人計劃的重要一環(huán)�!�
“什么意思?”
“承劍府為天子近衛(wèi),也擔密探之責。你與云翊關系匪淺,一直想找到他的下落,更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想對他不利的人,多多少?少?都盯著承劍府的動靜�?扇羰沁B承劍府都找不到他的下落,那些人自然就會松懈許多。承劍府找得越賣力,云翊就越安全�!�
李璧月:……
她?沒想過竟會是這樣的理由?。楚不則奉謝嵩岳之命尋找云翊,而?謝嵩岳與清塵散人本有?往來,有?他通風報信,楚不則永遠都不可能找到云翊。
在?這件事?情上,她?和楚不則都不過是藏住云翊的一顆棋子而?已。她?過往十?年的奔勞,就好?似一場笑話。
若是從前她?知道這樣的事?情,說不定會憤怒�?墒侨缃瘢粗采夏菐缀跻呀浭囟鹊娜�,她?實在?無法指責謝嵩岳的欺騙與隱瞞。
她?問道:“那云翊呢,他為什么全然不記得我?了�!�
“是清塵真人用道法‘忘塵’封印了他的記憶�!遍L孫璟微微一嘆:“一來,如果連他都不記得自己是誰,那世上自然不會再有?云翊。他于這世上沒有?掛礙,沒有?寄托,不會去主動碰觸那些致使他失去家人的秘密,那些秘密背后的人自然也找不到他�!�
“二者,據(jù)清塵真人所言,他在?靈州見到云翊之時,他或許是目睹全家被屠殺的慘狀,走火入魔,狀若癲狂,清塵真人封印他的記憶也是避免他失控�!�
靜室中沉默了下來。
李璧月無言。
她?想起不知從何處聽來的哲言:真正的死亡不是死去,而?是遺忘。
如果玉無瑑已經遺忘了一切,那么云翊還真的活著嗎?他真的還是她?記憶中的那個人嗎?
可若他全然忘了她?,又為什么會救她??僅僅只是因為他與謝嵩岳的交情,便愿意交付性命嗎?
良久,長孫璟終究受不住這份靜謐的壓抑,又道:“阿月,謝府主并?沒有?想過要一直瞞著你。他曾留下遺言,如果有?一天你能拔出祭劍臺的那柄照業(yè)八荒劍,就將一切真相告訴你�!�
“為什么?”
“謝府主說,等你有?一天能拔出照業(yè)八荒劍,也許便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云翊,找到當年塵封的那些秘密。”長孫璟頓了頓:“他還說,將來如果你們成親,記得到他墓前請他喝一杯喜酒……”
李璧月止住他的話頭,看向躺在?床上之人,直接道:“康太醫(yī)已經來看過了,要怎樣才能救他?”
長孫璟眨眨眼:“你怎么知道他還有?救?”
李璧月:“要是他已經死了,想必師伯也不敢將謝府主的這些遺言告訴我?�!�
長孫璟想想也是,以李璧月的脾性,若是云翊死了,她?生拆了承劍府都有?可能。他自然得找個地方好?好?避一避,至于謝嵩岳的那些交代,他就當從來沒聽到過。
“康太醫(yī)說他救不了玉無瑑,但這世上有?一個人能救�!�
“誰?”
“藥王一脈的傳人,孫危樓。”
李璧月眉角輕抬:“關在?承劍府森獄里的那個孫危樓?”
長孫璟道:“就是他�!�
孫危樓其?人,李璧月絕不陌生。
一年前,李璧月奉圣命往濮州秘密調查黃河決堤一案,最后調查出是濮陽太守貪墨了朝廷下?lián)苄扪a堤壩的銀兩,導致最后完成的堤壩質量不如預期,一遇大水便被沖垮�?蓻]等李璧月到濮陽太守府拿人,那太守竟被人毒殺在?自己府中,與他一起死亡的還有?在?他府上赴宴負責賑災的欽差大臣。
此案非同小可,李璧月在?七天之內擒獲了兇犯,竟是在?河南道一向富有?盛名?的名?醫(yī)孫危樓。
最后雖然查明,濮陽太守和那欽差大臣實非無辜,但孫危樓毒殺朝廷命官,按律當誅。判決一下,河南道許多百姓自發(fā)到李璧月當時駐留的官驛為他求情。民意洶涌,最后李璧月將民情奏秉圣人,最后孫危樓得以保全性命,監(jiān)禁在?承劍府的森獄之中。
李璧月抬腳向外而?去:“我?去森獄見他�!�
“我?方才已經去森獄見過他了,但是他拒絕為玉無瑑醫(yī)治,任我?如何威逼利誘也不管用。”長孫璟嘆息一聲:“他脾氣古怪,又一直認為承劍府在?去年那場大案中處置不公,對阿月你更有?天大的怨氣,恐怕沒有?這么容易答應這件事?�!�
李璧月回想一年前舊事?,這位盛名?之下的神醫(yī)除了醫(yī)術卓著,擅長針灸之術,他手中銀針是治病救人的工具,也是暗夜殺人奪命的暗器,若非遇到武功高強的李璧月,本不至于落到鋃鐺入獄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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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璧月淡然道:“無妨,這并?非無法化解的仇怨,我?自然會開出讓他無法拒絕的條件�!�
***
確認玉無瑑并?非藥石罔救之后,李璧月反倒沒那么焦急了。
她?已非不經事?的少?女,這一年執(zhí)掌承劍府的生涯更培養(yǎng)出沉穩(wěn)和厚重,不是從前風風火火的樣子。
她?回到拂云樓,重新?lián)Q過一套莊重的官服,又讓燕姨重新梳了頭發(fā),戴好?冠帶,這才去見森獄見孫危樓。
獄卒打開監(jiān)牢大門,又點燃了油燈。
李璧月再次見到了這位兼具大夫和殺手雙重身份的神醫(yī)。
一年的獄中生涯讓他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不健康的蒼白,身體?也比一年之前佝僂了許多,他穿著褐色的囚衣,蜷縮在?角落里睡覺。
獄卒走上前去,踢了踢他腳下粗長的鎖鏈,叫道:“孫先生,醒醒,府主問你話呢?”
那蜷縮著的人充耳不聞,呼嚕聲還比之前更響了些,擺明了是不把什么承劍府主放在?眼里。
那獄卒臉上有?些掛不住,撩起他腳下的鐵鏈向他小腿上撞去,聲音更高了:“不過一個囚犯,咱們府主平日都特意優(yōu)待你,你還故意拿喬起來,快起來——”
孫危樓那雙渾濁的眸子突然睜開,隨即便是一口唾沫向李璧月這邊激射而?來,口中斥罵道:“狗官!”
兩人隔得距離雖不算遠,但也并?不算近,李璧月本可以避開,可不知為什么,她?竟不閃不避,任那口唾沫星子濺在?她?的臉上。
那獄卒想不到這大膽罪囚竟敢對承劍府主不敬,就要掄起袖子,卻被李璧月喝�。骸澳阆瘸鋈ィ�?和孫先生有?話要說�!�
獄卒怔愣之后,還是退了出去,順帶戴上了門。
李璧月上前兩步,站在?離孫危樓約三尺的地方,道:“不知這一口唾沫,孫先生是否出了一年前的一口惡氣。如若不夠,你大可再唾幾口——”
孫危樓表情一頓,心中有?些異樣。
上位者最厭憎他人不敬,而?女子多半愛潔,討厭污穢,而?李璧月竟能忍唾面?之辱。他尋思早前長孫璟所言之事?,料想李璧月多半也是為此事?來求他,才消弭下去的厭惡再次升騰,眼神更冷數(shù)分,道:“李府主忍辱負重,不過是有?事?求我?。但我?今日落得如此境地,全拜李府主所賜,你休想我?會幫你�!�
李璧月取出手帕,擦去臉上的唾沫,道:“先生錯了,我?能忍唾面?之辱,并?非我?有?求于先生,而?是濮州舊案,我?雖自問并?無錯處,但對先生你確實問心有?愧�!�
孫危樓冷笑兩聲:“說得好?聽,難道今日李府主不是為求我?救人而?來�!�
李璧月臉上的神情依舊疏冷不矜:“求人也有?很多種?方法,我?敢斷言今日孫先生必不會拒絕我?的請求。”
孫危樓仍是冷笑。
可是下一刻,他便笑不出來了。
李璧月道:“孫先生難道忘了,你的夫人給你留下了一個兒子嗎?你不想知道他的下落嗎?”
孫危樓瞳孔一縮,心腔猛烈跳動:“你說阿淮還活著……難道阿淮落在?你們承劍府手上?”他怒焰更揚:“你們抓了我?的兒子,就為了威脅我?給你們做事??”
李璧月?lián)u頭:“我?承劍府又怎么會做這種?挾持稚子之事?。只是我?確實知道你的孩子如今落在?何方。我?可以承諾,只要你幫我?救人,我?便告訴你他的下落。并?且我?可以向圣人求一張免罪的文書,讓你離開森獄,重獲自由?,與你的兒子團聚�!�
孫危樓:“我?若拒絕呢?”
李璧月:“孫先生若拒絕,我?也不會將你怎么樣。最多你就繼續(xù)在?森獄終此一生,可是你的兒子就不好?說了。十?三歲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失去雙親,最容易被人誘拐誤入歧途。言盡于此,孫先生好?好?考慮。如果你想將來重獲自由?,明日可讓獄卒帶你見我?。如果不愿意,孫先生權當今日未見過我?�!�
李璧月說完話,轉身離開。
“等一下——”身后傳來孫危樓的呼喚聲,但李璧月置若罔聞,青色的人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長廊盡頭。
“狗官——”孫危樓氣得大罵。
今日下午,長孫璟來時,從苦口婆心到低聲下氣又到涕淚橫流地求了他整整一個時辰,他都沒有?松口�?撮L孫璟的態(tài)度,那個人應該對承劍府極為重要,李璧月早晚就得親自求他,他自然可以好?好?出一口怨氣。
誰知,李璧月來是來了,卻一下子拿住了他的軟肋�?此�?的意思,明日該是自己去求著她?去幫她?救人。
可是他卻不得不對她?低頭。一年之前,茵娘去世之時,他本以為阿淮也早已死在?黃河泛濫的大水之中,她?剛才卻說,他的孩子還活著——
何況,她?還承諾,讓他可以離開森獄,與阿淮重遇。
***
第?二日一早,李璧月起床不久,就聽到燕姨傳信,說孫危樓要見她?。
事?情按照她?的計劃進行,李璧月卻并?沒有?志得意滿:“我?今日還有?諸多要事?待辦,你讓人直接帶他去客居,替玉相師治傷。再讓人請長孫師伯去那邊照應�!�
“是�!毖嘁虘暎值溃骸澳歉髂隳�?我?看府主你似乎很著緊那位玉相師,不親自去看看嗎?”
李璧月道:“自法華大會至今已有?好?幾天,朝中恐怕發(fā)生不少?大事?,我?需得先到弈劍閣處理公事?�!�
她?雖然也關心玉無瑑的傷勢,但眼下卻并?不能分更多心思在?他身上。她?既然當初從謝嵩岳手中接過承劍府主的責任,又向他承諾會帶領承劍府回到過去的位置,便不能再像從前一般處處只顧自己性情行事?。
法華大會如今成了一場笑話,圣人必定震怒。曇迦劫持太子,最終被她?斬殺于高陽山,她?最終也沒能找到曇無國師本人與這些事?情有?關的證據(jù)。雖則如此,圣人想必不會再像以前一般篤信曇無國師。
眼下,便是承劍府再進一步的最佳機會。
弈劍閣。
楚不則將往來的文書分門別類,將已處理好?的放到抽屜,又將自己猶疑未決,等待李璧月親下決斷的擺放在?書桌上最顯然的地方。
李璧月離開長安,前往洛源之前,讓長孫璟代理承劍府日常事?務�?砷L孫璟哪里是愿意多管事?的,見楚不則在?家,便將一股子事?推給他。這兩日玉無瑑重傷,長孫璟唯恐李璧月蘇醒之后嗔怪,更是一顆心都掛在?這件事?上面?,連棋都幾日未下了,哪里有?心情分心管這些瑣事?。
所以,這幾日在?弈劍閣坐鎮(zhèn)的都是楚不則。
李璧月進來的時候,見楚不則手里拿著一卷薄薄的畫冊,微微出神,他原本鋒銳劍眉擰出一縷憂愁來,甚至連李璧月進來都沒有?瞧見。
“師兄�!�
聽到聲音,楚不則這才回神:“府主,你回來了�!�
李璧月看了看桌上的文書,又看了看楚不則的神情,道:“師兄臉色似乎不太好?,這幾日難道有?什么不順心的事?情�!�
“沒有?。”楚不則道:“法華大會之后,圣人慍怒,已有?三日不朝。這三日,曇無國師求見多次,均被圣人回絕。太子殿下也因為曇迦之事?,遷怒于曇摩寺,抓了不少?平日里趨炎附勢、鉆營權術的和尚,這幾日長安城中,都無人敢去曇摩寺進香�!�
“另外,曇迦的無頭尸首被送回之后,太子殿下已經上表為你請功,請求陛下封你為太子少?傅,圣人已經允準,圣旨大概這兩天就會下達�!�
李璧月眼底蓄起笑意,經過此事?之后,曇摩寺和承劍府在?圣人心中的位置自然是此消彼長,離他們的目標自然是又進一步。
她?問道:“那師兄為何皺眉?”
楚不則起身,在?她?面?前單膝跪下,道:“府主,楚不則有?負府主所托,楚陽長公主在?天牢中自盡身亡——”
李璧月笑意消失,臉色驟起波瀾:“怎么如此?”楚陽長公主極有?可能與傀儡宗的執(zhí)事?“刑天”有?關,如果她?死了,這條線索就從此斷了。
楚不則道:“那日風波之后,陛下雖惱恨長公主在?開光大典上裝鬼生事?,但畢竟顧念兄妹之情,只下令將她?暫時關押在?天牢。誰知長公主早在?衣服之內藏有?毒藥,晚上趁守衛(wèi)不注意時,服毒自盡。她?留下一件東西,指明是給你的……”
楚不則奉上一物,李璧月雙手接過,原來那是當日她?受曇葉禪師委托送給長公主的那卷畫冊。
打開扉頁,入眼處仍然是曇葉留下的那首小詩:日月長相望,宛轉不離心。見君行坐處,一似火燒身。
但畫冊的空白處上多了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