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李璧月留在弈劍閣,
將這兩?天積壓的公務處理了一番,
天便黑了下來。
晚飯之后,
她便早早回房休息。
最近發(fā)生的許多事情讓她感到十分疲憊。
除了四處奔波導致的身?體上的疲乏之外,
還有心理上無人理解的孤獨與寂寞。
自師父和謝嵩岳相繼離世之后,
楚不則一年大部分時間在外,
她一個人肩挑復興承劍府的重任。很多事情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承擔,無人分說。
長孫璟雖說是可?以信任的長輩,但是他性情過于和善,一輩子都被謝嵩岳保護得太好。在承劍府內務方?面是不可?多得的幫手,
可?是牽涉到承劍府外的事情,便一點忙也幫不上了。
李澈雖是她的好友,他的身?份敏感,又處處維護她。很多事情讓他知?曉,
容易給他帶去不必要的麻煩。
這些情緒她便只能一個人默默在心里消化。
就比如?今日,
她目睹曇葉禪師的死亡,心中恚怒、哀傷、憤懣種種情緒發(fā)之于胸。她甚至沖動得想一劍將曇摩寺的大雄寶殿給拆了。
如?果是一年之前的李璧月,
她可?能真的這么做了。
可?是現在,她只能茍且,只能妥協(xié)。她只能看著?明光痛哭,只能看著?楚陽長公主發(fā)瘋,甚至對著?李澈的猶疑也只能三緘其口,假裝曇摩寺給她的“結果”便是最終的真相。甚至明日,她還要拿著?無辜者的“認罪書”,到圣人面前將此事銷案。
她著?實需要好好睡上一覺,安置好自己那?些不良的情緒,明日才能說服自己,讓這件事暫時過去。
可?是人越是想要入睡的時候,就越是睡不著?。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和自己較勁了數個時辰,終于確認自己是失眠了。
當長安城三更的更聲響過之后,她終于放棄了和自己身?體的本能對抗。
她提起棠溪劍,來到承劍府的試劍臺,開始演練她早已爛熟于心的浩然劍法。這是她從前的失眠用?的招數,將一整套的浩然劍法演練上三遍,用?身?體上的疲勞來麻痹心里那?些不斷翻涌的情緒。
一套劍法演練下來,胸中塊壘消去不少。正要練第?二遍之時,她聽?到前方?不遠處,弈劍閣的方?向傳來一道?悠揚悅耳的竹笛聲。,盡在晉江文學城
李璧月一愣。弈劍閣是她的辦公之地?,平常晚上那?里根本就不會有人去,是誰人在如?此寂夜,漫吹橫笛?
她收了劍,朝弈劍閣望去。
一彎下弦月勾在廡殿一角,發(fā)出銀白色幽靜的冷光。月光之下,玉無瑑坐在屋檐之上,手中握著?一只竹笛,正在吹奏一支不知?名的樂曲。
笛聲清曠幽遠,醒人心脾。一曲聽?完,李璧月只覺得心中忿郁又消去不少。
這時,她看到玉無瑑收起笛子,遠遠朝她看來。
他顯然也發(fā)現了她。
她足下如?飛,輕輕一躍,幾?個起落之間便落在弈劍閣房頂。
玉無瑑站起來,輕輕拱手:“李府主。”
李璧月徑直走到檐角的高處坐下,問道?:“玉相師怎么大晚上不睡,跑到我的弈劍閣來吹笛子?”
玉無瑑唇角一彎,露出極為清淺的笑容:“不瞞李府主,這幾?天李府主每天在外奔波的時候,我都在森獄里呼呼大睡。好不容易脫獄,當然迫不及待多呼吸幾?口自由的空氣。至于為什么是在弈劍閣,這里視野開闊,站在此處,長安城的九衢宮闕盡收眼底,是絕佳的賞景之地?�!�
李璧月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長安城的一百零八坊市如?星羅棋布的棋盤一般,層層展開,巍然而壯觀。夜晚的長安城沒有了白天的喧囂,只散落著?星星般幽微的燈火,寧靜而祥和,不見夜幕之下的暗潮洶涌。
玉無瑑道?:“說起來,這座弈劍閣的屋頂,是整個長安城第?三高的地?方?�!�
李璧月心不在焉問道?:“是嗎?那?長安城第?一高和第?二高的地?方?是在哪里?”
玉無瑑道?:“長安城最高的地?方?當然是大慈恩寺的大雁塔,是玄奘法師為了保存從天竺帶回長安的經卷與佛像所?建。不過,眼下那?地?方?是佛宗的地?盤,想必我這輩子無緣上去一觀了。”他嘆息一聲,接著?道?:“至于第?二高的地?方?,則是皇宮之中的太極殿。但那?是圣人朝殿,在下一介白身?,想必也是到不了。所?幸當初承劍府的第?一任府主秦士徽在主持修建承劍府時,特地?向太宗皇帝要了長安城東北最高的地?方?建了承劍府,所?以在下才能在此一觀長安夜景。對了,關于秦士徽向太宗皇帝索地?,還有一段掌故,不知?李府主可?曾聽?聞?”
李璧月被他勾起好奇心,問道?:“什么掌故?”
玉無瑑笑道?:“據聞當初太宗皇帝敕造長安城時,承劍府這塊地?盤是長安城內唯一一座山丘。當時曇摩寺的神慧大師、玄真觀的李玉京和承劍府的秦士徽都看上了這塊風水寶地?,三人為了爭這么塊地?爭得面紅耳赤。太宗皇帝怕傷了和氣,便將三個人召到御前,令三人和好,然后抓鬮決定這塊地?的歸屬�!�
李璧月道?:“那?最后是我們?承劍府秦府主運氣比較好,抓鬮贏了這塊地??”
玉無瑑搖頭道?:“不是。”
他的眼神滴溜溜的一轉,笑道?:“三人到了御前,本來要開始抓鬮。秦士徽忽地?對李玉京道?:‘我聽?道?德經上說“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李道?長既然道?行精深,又怎么能不知?這個道?理,要和承劍府、曇摩寺爭這塊小?小?方?寸之地?呢?’”
“李玉京想了想,是這個道?理,方?外之人當奉行清凈無為之道?,便當場退出了競爭。秦士徽又看向神慧禪師,叫道?:‘神慧禪師,神慧禪師……’”
“神慧禪師知?道?秦府主必有用?意,任他一連叫了好多遍,都閉目不答。秦士徽轉頭向太宗皇帝道?:‘陛下,不是我不想與神慧禪師重歸于好,是他根本就不答應我�!诨实蹎柹窕鄱U師道?:‘秦府主叫你,為何不應�!窕鄱U師見太宗皇帝出面,便答道?:‘不應是應,應是不應。這是和尚的禪機也�!�
“秦士徽哈哈大笑道?:‘既如?此,那?么這塊風水寶地?應該歸我承劍府所?有�!�、李玉京都十分吃驚,神慧禪師也沒說不要地?啊,這地?怎么就成承劍府的了。秦士徽道?:‘不爭是爭,爭是不爭。這也是和尚的禪機。和尚既然也不爭,這地?當然是我承劍府的。’”
“哈哈哈哈哈……”李璧月哈哈一笑。秦士徽耍耍嘴皮子就從玄真觀和曇摩寺手中奪下了這塊全長安城最高的風水寶地?,這個故事著?實非常有趣。
她笑過之后又覺得不太對:“為什么我在承劍府從來沒有聽?過這件事?”按說,這等讓曇摩寺和玄真觀大大吃癟的掌故,承劍府應該記錄下來,讓后世的徒子徒孫天天背誦才是。
玉無瑑攤攤手,唇角漾出一抹干凈粲然的笑容:“李府主沒聽?過很正常,因為這個故事是我剛才現編的。”
李璧月:“現編?”
玉無瑑道?:“我看李府主今晚似乎不太開心,大晚上還一個人出來練劍,所?以編了這個故事。李府主聽?了這個故事,是不是覺得心情好多了�!�
李璧月:……
敢情這道?士是在這里隨口胡謅哄她開心�?�?李璧月不得不承認,笑過一場之后,她的心情確實比之前好多了。,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唇角微揚,誠懇道?:“謝謝你。”
玉無瑑道?:“李府主半夜失眠,或許近日查案遇到了為難之事?此事畢竟是因我而起,不如?李府主說一說,說不定我能幫李府主參詳參詳?”
李璧月在心中迅速判斷了一下此事的利弊。
玉無瑑是一個游方?道?士,與京城這潭渾水中的各方?勢力都沒有太大關系。但是他既然自認是謝嵩岳的半個弟子,之前也幫過她不少,基本上可?以歸為自己人的范疇。此人神神秘秘,道?法上的修為不好評判,但是腦瓜子應該挺聰明的,說不定能有一些不一樣的見解。
最關鍵的是她也知?道?自己的情緒不太對頭,而和這位道?士相處,讓她十分舒適。
她重新坐了下來,將這幾?日調查發(fā)現的事大略說了一遍,末了道?:“雖然曇葉禪師已經認罪,我打算明日據此先行結案,但此案遠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依你之見,殺了杜馨兒的兇手究竟是誰?”
玉無瑑沒想到一件簡單的殺人案竟然牽引出后面這么復雜的事,他臉上的神情也難得地?嚴肅起來,道?:“無論始作俑者是誰,但是能讓曇葉甘愿頂罪、服毒自盡的,在曇摩寺絕非一般人。我同意李府主的看法,此案不妨暫時擱置,不如?等法華寺的開光典禮過后之后再說……”
李璧月疑惑道?:“為什么是要等到法華寺的開光典禮之后?”
玉無瑑道?:“李府主最近著?眼于案件本身?,反而忽略了眼下最重要的事。”
“最重要的事?”
玉無瑑:“眼下最重要的事,自然便是法華寺的開光大典。我們?可?以梳理一下,從海陵佛骨舍利失蹤伊始,一切的事情都是圍繞這件事情。在這件事上針鋒相對的兩?方?,一方?是曇摩寺,另一方?就是傀儡宗。于曇摩寺而言,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證開光大典的順利進行,傀儡宗則想方?設法破壞這件事�!�
“這兩?方?勢力的第?一次交鋒是在海陵。曇摩寺為了佛骨舍利順便回歸,攛掇圣人派遣李府主到海陵親迎佛骨舍利,而與李府主一起到海陵的鴻臚寺卿高正杰早已是傀儡宗的人,他在海上劫殺使團的人,意圖奪走佛骨舍利�?�?是陰差陽錯之下,佛骨舍利被唐緋櫻帶走,之后獻給李府主。”
“但是傀儡宗并沒有放棄繼續(xù)破壞此事。高正杰的上司,是那?名代號為‘刑天’之人。此人可?能長期在長安城活動,對長安城的官員貴族之間的事情比較熟悉。他知?道?了楚陽長公主和曇葉禪師的事,給曇摩寺寫了一封信,知?會曇摩寺自己會在法華寺開光大典上揭露此事。這件事情引起曇摩寺的恐懼,他們?選擇找機會暗殺杜馨兒和楚陽長公主,將這件事情掩蓋下去�?�?惜,這件事情好巧不巧又不小?心撞到李府主你的手上,并沒有完全成功。李府主還順藤摸瓜,查到了曇摩寺的頭上�!�
“曇摩寺不得不棄卒保帥,曇葉禪師自盡身?亡,李府主沒有再查下去的理由。而曇葉禪師一死,‘刑天’便再也沒有辦法用?這件事在開光大典上搞事,法華寺的開光大典便能一切順利地?進行下去。但是,那?位‘刑天’前面為破壞開光大典做了這么多壞事,害死這么多人,又怎么可?能輕易放棄。如?果我所?料不錯,他很有可?能還會再有其他的動作……”
他忽地?頓住了,臉色有些古怪地?道?:“等等,高正杰曾經說起‘刑天’的名號中有個‘楚’字,‘楚陽長公主’的名號中不正是有個‘楚’字?”
李璧月道?:“你懷疑楚陽長公主便是傀儡宗的執(zhí)事‘刑天’?這不可?能,做這件事情對長公主沒有什么好處。別的不說,她對杜馨兒和曇葉的感情絕非作假,如?今杜馨兒和曇葉雙雙死亡,她怎么可?能會害死對自己最重要的兩?個人�!�
玉無瑑道?:“可?是‘刑天’又是如?何知?道?長公主和曇葉禪師的情事,還用?它來威脅曇摩寺?李府主也說了,當年之事極為隱秘。曇摩寺雖然知?情,但是此事于他們?是極大污點,絕不會對外宣揚。除了曇摩寺,能知?道?這件事的就只有長公主本人了……”
“而且,當年李梳嬛與曇葉禪師本來已經情投意合,打算雙雙歸隱,卻?被曇摩寺暗中生事,硬生生給攪黃了。她這些年難道?對曇摩寺沒有一點恨意嗎?難道?不會想著?報復嗎?至于杜馨兒與曇葉之死,可?能她也沒想到自己的行動會害死兩?人�!�
李璧月一下子愣住了。
她一開始因為李梳嬛與道?門關系,確實短暫懷疑過李梳嬛是傀儡宗的執(zhí)事“刑天”,但是她與李梳嬛打過幾?次交道?之后,覺得對方?性情和善,與殘忍毒辣的“刑天”應該并非一人,便慢慢打消了疑慮,可?此時聽?玉無瑑一番分析,心中又不由得疑云再起。
玉無瑑忽地?面色一變,又道?:“不對,不對……‘刑天’如?果要讓曇摩寺在天下人面前大大丟臉,只需要在開光大典上將這件事抖出來就行。又為什么要寫信警告曇摩寺,讓曇摩寺有‘殺人滅口’的機會,這不是多此一舉嗎?除非他還有其他的目的……”
李璧月下意識問道?:“什么目的?”
玉無瑑:“現在的結果便是他的目的,杜馨兒與曇葉禪師之死恐怕早在他的預料之中,他也許會利用?這件事去重新部署針對法華寺開光大殿的計劃。至于這個計劃是什么,我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最近長安城的風波應該暫時少不了,不過,對于承劍府來說,并不是壞事�!�
李璧月道?:“怎么說?”
玉無瑑道?:“承劍府多年被曇摩寺壓制,想必對曇無國師很是頭疼�?�?是曇無國師眼下應該比你更加頭疼,不知?這么說,會不會讓李府主輕松愉快一些?”他臉上恢復了一派優(yōu)容微笑,好像看到曇摩寺吃癟比路上撿到錢還開心。
李璧月噗嗤一笑:“謝謝你的安慰�!�
她打了一個哈欠。
一番夜談,她原本沉甸甸的心情放松下來不少,之前沉寂已久的瞌睡蟲便一起爬了出來,她看到逐漸消淡的弦月,道?:“天色不早,我先回去睡了�!�
玉無瑑笑道?:“李府主請便。接下來長安城的風波想必不少,李府主確實該好好養(yǎng)精蓄銳,應對未來之變�!�
他站起來,微微拱手,目送李璧月的身?影消失在樓臺之后。
第?二日,李璧月醒時已是辰時。她梳洗之后,換了一身?朝服,便往甘露殿面見圣人。
此時早朝已罷,當今天子李怡端坐在御案之后,道?:“李愛卿,平身?�!�
李璧月正欲開口說話,這時一名內宦上前道?:“陛下,曇無國師正在甘露殿外,說是有要緊事求見。”
李怡微微頷首道?:“既然國師有要事,便宣他進來吧�!�
不一會,一位身?著?紫色袈裟的老和尚跨過丹墀,進入甘露殿中。那?老和尚看起來約五十多歲,須眉俱白,面相莊嚴中透出祥和之氣。他的鼻梁比一般人至少長上寸許,眉骨也頗高,倒顯得五官格外突出。
此人正是曇摩寺方?丈,如?今的大唐國師曇無禪師。
曇無禪師一手持佛珠,另一手拂掌為禮道?:“曇無參見圣人。”
李怡道?:“國師免禮,不知?國師有何要事啊?”
曇無裝作才看到李璧月的樣子,驚道?:“老衲不知?今日李府主也在這里,凡事講究先來后到。既是李府主先至,就讓李府主先說吧�!�
李璧月心中暗罵這個老和尚是個老狐貍。他分明是見到自己進了甘露殿,怕她在圣人面前說些于曇摩寺不利之事,所?以專門趕來橫插一杠子,偏現在還假惺惺地?讓她先說。
李怡無可?無不可?地?道?:“既如?此,那?就李府主先說吧。李府主從五日前進宮述職之后,倒是幾?日不見愛卿到宮里來,不知?是被什么事情絆住了?”
李璧月應答道?:“啟稟圣人,襄寧郡主于五月十七日夜,也就是五日之前的那?個晚上莫名其妙死于城隍廟。應長公主之請,這件案子從京兆府轉到承劍府,微臣這幾?日都在探查這件案子�!�
李怡對這件事有了些印象,他雖對杜馨兒并沒有多少記憶,但是長公主之女好歹是個皇親,若是死的不明不白,皇家臉面何存。他問道?:“那?李府主案件查得如?何了,可?有找出真兇?”
李璧月道?:“此案已有了結果。此案真兇正是曇摩寺的戒慧禪師,微臣手上已有戒慧禪師親筆所?書的認罪條陳。戒慧禪師昨日已伏罪自盡,臣今日便是奏請圣人,將此案銷案�!�
她一邊說著?,將認罪書奉上。
早有內侍過來,將認罪書陳于御案之上。李怡看過之后皺起眉頭,眼神掃向曇無禪師:“國師,這個戒慧禪師是什么來歷,為何要殺襄寧?”
曇無道?:“陛下,此事老衲亦不知?情。自從圣人在宮中敕造龍華寺以來,老衲大部分時候都在宮中修行,一邊為圣人祈福,已不太管曇摩寺的事。昨日有人來報有寺中有僧人自盡身?亡,老衲這才知?道?此事。但是那?案犯既死,關于案件詳情老衲也并不比李府主知?道?得更多。”,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把皮球重新踢回了李璧月這邊,而且絲毫不提戒慧禪師便是曇摩寺上任佛子曇葉的事。
李璧月倒是可?以在御前拆穿此事,可?是說起這事就不得不提起曇葉禪師與李梳嬛的禁忌之戀,和杜馨兒的身?份禁忌�?�?她并不太想在眼下戳穿這件事,一來,此事于曇葉和杜馨兒的身?后聲名都有不少妨礙。特別是杜馨兒已經安葬入杜家祖墳之中,若是杜馨兒不是杜家之女之事曝光,屆時若鬧得沸沸揚揚,少不得要改葬,攪動死者不安。
她道?:“微臣剛到曇摩寺不久,戒慧禪師便已自盡,殺人情由微臣亦不得而知?。”她說完這句,感覺到身?旁的曇無禪師表情放松了下來,顯然是松了一口氣。
李怡皺了皺眉,道?:“既然案犯已經自盡,那?便先結案吧。”他轉頭望向曇無,道?:“國師有空也該回曇摩寺看看,多多約束門下弟子才是�!�
曇無垂首道?:“是�!�
李怡又道?:“國師有何事,現下可?以說了吧?”
李璧月道?:“國師想必是有要緊要同圣人商議,李璧月先行告退�!彼舷霑覠o國師壓根沒啥大事,眼巴巴地?過來不過是防著?她而已。事情已經奏完,她也沒興趣陪老狐貍在御前演戲。
她前腳尚未踏出殿門,聽?到曇無國師道?:“李府主留步,老衲欲奏之事正與李府主有關�!�
第034章
法會
李璧月停下腳步。
曇無道:“啟稟圣人?:三日之后就是法華寺的開?光大典。屆時法華寺將會有萬名僧人的水陸道場,
到場的官員百姓很多,恐怕會有不少三教九流的宵小之徒尋釁滋事。茲事體大,考慮到金吾衛(wèi)本已?擔負護衛(wèi)圣人?、巡查街市之責,
老衲奏請承劍府負責開光大典的安全。”
李璧月心下不愉。
這老和尚平日里和她不對付就算了,
還誠心給她找事。
他想必已經知道“傀儡宗”存心搞事,可敵暗我?明,
覺得光憑他曇摩寺恐怕不好應付,干脆將承劍府一同?拖下水。所謂不做不錯,
多做多錯。這開光大典原本和她承劍府沒啥關?系,
屆時她在一旁嗑嗑瓜子、湊湊熱鬧就行。這樣一來,
承劍府也牽涉其中。要是法華大會上出點岔子,
少不得她又得惹一身騷。
李璧月正?想找個理由拒絕,
李怡的目光已?經看了過來,
點頭道:“國師此言有理。李愛卿手?上的案子已?經了結,
左右也無大事……”
李璧月道:“陛下,
上次那個‘傀儡宗’的事情?尚未調查清楚,
微臣正?想好好調查此事�!�
李怡揮了揮手?道:“那件事情?也不急于一時,愛卿這?段時間就先將重點放在法華寺的開?光大典上。承劍府有玄劍衛(wèi)百人?,黑騎五百,朕回頭命金吾衛(wèi)與你?配合,
一起保障開?光大典的順利進行�!�
圣令既下,不容更改,李璧月只好拱手?道:“李璧月謹遵圣命�!�
曇無禪師臉上露出笑?意:“此事就偏勞李府主了�!�
李璧月心中不爽。這?老和尚暗地里給她使了不少絆子,要用著她承劍府的時候卻毫不含糊。海陵的時候是,
眼下還是。偏偏圣命壓下來,
她還無法拒絕。
李璧月看著他虛偽的假笑?,只覺得厭惡至極。可是在圣人?面前,
還不得不裝出和睦的樣子,道:“國師言重了�!�
事情?商議完畢,李怡打了個哈欠,李璧月與曇無禪師頗有眼色,知道圣人?體力不濟,眼下該回后宮休息,便一同?告退。
李璧月出了皇城,正?要打馬回承劍府。
忽地,她看到朱雀大街的方?向升起滾滾濃煙,隱隱飄來焦糊的味道。
她騎馬馳去,見?人?群洶涌,有人?大喊著:“走水啦,救火啊,救火啊——”
李璧月停下馬,問道:“是何處失火?”
路人?答道:“是楚陽長?公主的府邸今早失火了,這?火燒得好大,已?經燒了大半個時辰了。就連平日在街邊巡查的金吾衛(wèi)都去救火了,還沒有撲滅……”
李璧月心中一跳。
楚陽長?公主昨日那歇斯底里、如癲似狂的神情?浮現在她的眼簾。她急忙催馬,往長?公主府的方?向而去。
眼下公主府大門早已?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根本擠不進去。李璧月只好將馬隨便系在一家酒樓的廊柱之下,施展輕功從附近的房屋躍進府去。
只見?四周的火都已?撲滅,而花園正?中的小樓仍然在熊熊燃燒,那沖起的烈焰足有四五丈高,將整座小樓都吞噬其中。金吾衛(wèi)中郎將趙洵正?指揮著官兵從花園里的湖中取水滅火,而長?公主身邊的侍女青螺癱坐在地上,望著起火的方?向哀哀哭泣,卻并?沒有見?到楚陽長?公主本人?,也沒有見?到公主府的其他仆人?。
李璧月喉嚨發(fā)?緊,問青螺道:“長?公主呢?”
青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道:“公主在那座小樓里……她……她點火自焚了……”
李璧月失聲道:“你?說什么?長?公主自焚了?”
青螺抽抽噠噠地道:“昨日李府主和太子殿下相繼離開?后,長?公主就醒了。她醒了便要酒喝,命府里的劉管家去坊市買酒。劉管家去買了一壇上好的‘綠蟻’回來。喝完酒,長?公主有些醉了,發(fā)?起酒瘋,斥罵了劉管家一番,說一壇不夠,要買一百壇酒,喝得醉死才好�!�
“劉管家不敢違令,便當真駕了車出去,去買了整整一百壇酒回來,全部都堆在公主的房間內,公主又喝了幾口,便醉著睡了過去。這?一覺睡到后半夜,公主又醒了。當時公主看起來很清醒,她讓我?們收拾東西,說不想在公主府繼續(xù)住下去了,要搬回紫云觀居住。奴婢心想,小郡主生日宴會年年都在這?里舉辦,如今小郡主不在了,公主自己住在這?里難免睹物思人?,不利于養(yǎng)病。奴婢和劉管家商議后,招呼大家收拾東西,并?備下三輛大車,打算等?天亮之后搬回紫云觀去�!�
“早上起來,公主的精神倒也還好。她命劉管家先趕著三輛大車把行李運回紫云觀那邊,等?那邊一切安頓好了,下午再?來接她。每次公主來回搬家也會這?般安排,大家也都沒有異議,只有我?一個人?留在房間里陪她�!�
“過了小半個時辰,公主說想要吃胡姬酒肆的櫻桃饆饠,命我?去買。從前長?公主并?不喜歡胡食,不知今日怎么想起來要吃這?個。奴婢也不敢違令,但府中的車馬劉管家都帶走了,奴婢只好步行前去,來回花了不少時間。等?奴婢回來的時候,見?長?公主所住的小樓里面已?經起火了,那火帶著一股酒味,竟是越燒越大。奴婢想要去開?小樓的門,可是門竟然從里面鎖住了。奴婢在外面呼喊長?公主,卻沒有應答。”
“奴婢沒有辦法,只好回到街面上,喊大家來救火。這?時,火勢逐漸蔓延開?來……”
“嗚嗚嗚嗚……長?公主一定是因為襄寧郡主慘死而動了輕生之念。只怕她早就想著要點火自焚,昨日才會借著醉意要了那么多酒。今日一早,又將府里的仆人?們都遣走了……嗚嗚……”
青螺猶在嚶嚶低泣,李璧月只覺得手?腳冰涼。
杜馨兒已?死五日,這?幾天李梳嬛雖然傷慟,但并?沒有輕生之意。
事情?的緣由恐怕是出在昨日曇葉禪師的死訊之上。
長?公主是個情?志堅定之人?,她對曇葉禪師的感情?恐怕遠超自己的想象。
李璧月心中懊惱,李澈早已?告訴過她長?公主最近情?緒不穩(wěn),如果昨日不曾告知長?公主曇葉禪師之事,也許長?公主便不會自盡。
……
到中午時分,肆虐的大火終于被撲滅了,只留下一片廢墟。昨日精美雅致的小樓燒得只剩下一個木架子。
聽聞長?公主起火之前在樓中,中郎將趙洵指揮著金吾衛(wèi)進入樓中搜尋。又過了一會,樓內傳來幾道呼喊聲,緊接著一名?金吾衛(wèi)士兵出來,道:“稟中郎將,長?公主遇難,尸體已?經找到了——”
李璧月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火勢這?么大,如果長?公主真的是自焚必然無幸,但是在找到尸體之前,她始終存著一絲僥幸,說不定長?公主根本不在樓中呢?
這?時,趙洵走到她的身邊,道:“李府主,一起進去看看?”
事關?皇親國戚,金吾衛(wèi)肯定是要確認之后才能向圣人?、太子奏報。若是李璧月不在,趙洵大可自己進去。如今承劍府主在這?里,正?好做個見?證。
李璧月點頭,跟在趙洵的身后進入了小樓的廢墟之中。
地面之上,躺著一具已?經燒成焦炭的尸體,那尸體的面目已?無法辨認,只能勉強從身形辨認出是一名?女子。
小樓中殘留的熱氣蒸得兩人?滿頭是汗,趙洵望向李璧月,問道:“李府主,您看,此事該如何向圣人?奏報。”
李璧月尚未答話,忽地后方?有一個人?沖了上前,“撲通”一聲跪在尸體旁邊,悲聲道:“姑姑,姑姑……你?為什么想不開?啊……”
原來是太子李澈到了。李澈與這?位長?公主一向走得頗近,這?幾日長?公主身體不好,他也常到公主府問候,不意竟然橫生這?等?變故,傷痛之情?溢于言表。
趙洵勸慰道:“逝者已?矣,太子殿下節(jié)哀�!�
李澈強自鎮(zhèn)定下來:“長?公主這?幅遺容,已?不適合讓人?瞻視。趙大人?命人?取擔架和白布過來,容我?為她收殮。”
趙洵擦著一頭熱汗,答應著去了。
李璧月站在長?公主遺體前,俯身拜了三拜。
趙洵命士兵們抬了擔架過來,李澈將長?公主的遺體抱了起來,放在擔架之上,又用白布蓋住。
李璧月望著已?然燒成灰燼的長?公主府,心中唏噓。
不過短短數日,這?座華美府邸的兩位主人?相繼命赴黃泉。
昨日宴良辰,今日化煙塵。
人?生無常,不外如是。
***
因法華寺的開?光大典在即,長?公主的喪事并?未大肆操辦,只以薄禮安葬。
李璧月心中唏噓,但也無暇過問此事。圣人?既命承劍府與金吾衛(wèi)共同?負責開?光大典的安全工作,她這?幾日十分忙碌,不時與金吾衛(wèi)的幾位將軍見?面磋商�;氐匠袆Ω才c楚不則、長?孫璟等?人?討論細節(jié),調集自家人?手?,做下種種計劃。
一直到第三日,才將這?些事安排得差不多。
五月二十五,開?光大典正?式開?始。
一大清早,整個長?安城都喧騰起來。自武宗滅佛以來,長?安城再?沒有過這?等?規(guī)模的大法會。來自全國各地乃至海外諸國的游客,紛至沓來,將整個長?安城圍得水泄不通。法華寺門前的大廣場上,一萬名?僧人?全部席地趺坐,組成縱橫各一百人?的巨大方?陣。
廣場外圍人?頭攢動,不知被踩掉多少雙鞋。附近酒樓茶樓的高處也全都擠滿了人?。
從廣場再?往內,便是今年才完工的法華此寺專為紀念傳燈大師而建,若論規(guī)模,自然是比不上曇摩寺本寺。但此寺是按園林式樣修建。為了修建此寺,曇摩寺著人?從江南運回數百座太湖山石,堆疊成一座座假山,其中最醒目者足有十丈之高,又修建人?工渠,引曲江之水入寺。整座寺院依山勢錯落而建,殿宇恢宏。四周種著瑤花琪草,流水淙淙,精美絕倫。
寺院兩側建有高大的觀禮臺,一排排幾案上陳列著各種素食鮮果,這?里是京城里達官貴人?及其家眷的席位。對于京城的貴婦人?來說,能夠在觀禮臺上擁有一個座位,足夠她們在接下來的社交場合上吹噓上一整年。
若再?往前,便是法華寺的伽藍殿和舍利塔。圣人?對這?次盛典極為看重,一早便在伽藍殿內等?候,太子李澈與文武百官在一旁隨侍。
在李璧月的安排之下,法華寺外圍廣場的安全工作主要交由金吾衛(wèi)負責,法華寺內場則由楚不則帶領承劍府的府衛(wèi)來回巡視,附近的高樓暗處都安排了不少的便衣密探,至于圣人?所在的伽藍殿,則是防衛(wèi)最為嚴密的地方?。六十名?玄劍衛(wèi)和一百名?御林軍守在殿外,李璧月與金吾衛(wèi)大將軍裴柏元更是一步不離圣人?與太子的身側。
***
此刻,在距離法華寺不到三十米的一處高樓之上,涼風當軒。玉無瑑站在窗邊朝外看去,這?里視野極好,從高處往下看,幾乎整個法華寺的風光都盡收眼底。
長?孫璟在窗邊擺下棋坪,拉著他坐在矮幾之上,道:“來來,我?們再?殺一盤�!�
長?孫璟一生最愛圍棋,從前與謝嵩岳并?稱承劍府兩大國手?。但自謝嵩岳故去之后,晚輩之中楚不則、李璧月都對棋道毫無興趣。前日,玉無瑑被釋放之后,去長?孫璟院中尋自家小徒,發(fā)?現一老一少正?殺得不亦樂乎�?上嵝】掠谄宓乐系奶熨x著實不怎么樣,沒幾下就潰不成軍。玉無瑑忍不住在后面指點幾招,很快就挽回頹勢。
這?一下可搔著了長?孫璟的癢處,長?孫璟一連拉著他下了三天。每天早飯過后就著人?來請,晚上亥時才放他回去休息。
難得今日這?位前輩想起正?事,早早到此布防。玉無瑑也跟著占了個便宜,搶占了這?個視野最好的觀禮窗。
不曾料到,只是換了個下棋的地方?。
玉無瑑揉了揉腦袋,無可奈何道:“長?孫前輩,我?們這?三天已?經殺了快五十盤了。今天是法華寺的開?光大典,前輩不是向李府主自請在這?里布防,怎么到了地方?光想著下棋呢?”
長?孫璟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道:“承劍府這?么多府衛(wèi)和黑騎,這?等?事情?哪里需要我?親自坐鎮(zhèn)?阿月素來知道我?的性子,她定會安排好一切,不需你?我?操心……”他取了一個黑子,落在棋盤左下角星位上,催道:“到你?了�!�
玉無瑑拈了一顆白子在手?中把玩,微笑?道:“就算這?里的防衛(wèi)不需操心。可如此規(guī)模的法會也是三十年難得一見?,難道前輩不想瞧這?個熱鬧嗎?”
長?孫璟道:“這?長?安城哪一天少得了大事,我?在這?長?安城呆著數十年,看得多了。今日王侯將相,明日荒丘野�!挠衅彖疑蠌P殺來得快活?”
玉無瑑將白子隨意拋下,笑?道:“難怪我?師父說,承劍府老一輩幾個人?中,唯有長?孫前輩您是入錯了門。您這?般心性,倒是頗合我?道門清凈無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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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璟笑?瞇瞇道:“曇摩寺天天說自己‘普渡眾生’,可做這?么大規(guī)模法會,不過是勞民傷財,又普渡了哪個眾生。至于你?們道門,玄真一脈從祖師李玉京到紫清真人?,又有哪個真的清凈無為。除了你?師父這?個例外,可是你?師父還不是被排擠在外……”他頓了頓,道:“對了,聽月兒說起,這?一年以來你?一直在找你?師父,可有消息嗎?”
玉無瑑搖頭道:“師父去年兵解入道,或許羽化而去,又或許形魂俱滅。我?不過是抱著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而已?。其實我?也知道,我?永遠也找不到師父了。在海陵時,我?見?李府主似乎并?不記得我?,想來謝府主和長?孫前輩應該沒有和她說過去年高陽山的事,所以我?便對她隱瞞了這?件事�!�
長?孫璟執(zhí)棋的手?一頓,歉然道:“說起來,都是因為我?承劍府的事,連累了令師�!�
玉無瑑道:“這?是謝府主與師父老人?家的交情?。而況‘夫物蕓蕓,各復歸其根’,死生之間,自有大超脫,又談何連累?”
長?孫璟心中暗嘆,玉無瑑這?幅性子,倒是頗類其師。他一邊下棋,一邊問道:“你?將來有什么打算?你?這?些年隨你?師父四處流浪,可你?師父已?經不在了,你?有沒有想找個地方?安定下來?”
玉無瑑訝然:“安定下來?”
長?孫璟道:“你?似乎與阿月頗為投緣。說起來,你?與謝府主也有半師之誼,也算半個承劍府的人?,要不要留在承劍府?自溫知意去世之后,承劍府的貔貅堂主一直空缺。你?留下,正?好可以補上這?個缺口,還可以陪我?下棋,正?是一舉兩得之事�!�
他說來說去,又說到下棋上來。
玉無瑑微笑?道:“我?逍遙自在慣了,留在一個地方?恐怕不習慣。而且我?答應了幫李府主找一個人?,可不能食言。等?法華大會結束之后,我?就離開?長?安。”
長?孫璟奇道:“找什么人??”
玉無瑑:“云翊。你?們承劍府不是一直在找這?個人?嗎?我?這?些年跟著師父周游各地,找人?之類或許比你?們承劍府暗探更加得力也說不定�!�
長?孫璟看著他,臉上露出十分古怪的神色,似乎想要說些什么,最終欲言又止�?蛇@?一刻分神,手?上棋路未及細思,大龍已?然落入玉無瑑包圍圈。
玉無瑑笑?道:“晚輩先拔頭籌,承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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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璟不服氣地瞪眼:“剛才不算,我?們重新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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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法華大會正?式開?始。
圣人?親往佛前進香之后,由曇無國師率領曇摩寺眾僧為大唐祈福。
再?之后是表演環(huán)節(jié),伽藍殿外早早搭建了戲臺,木偶戲上演著“割肉喂鷹”、“舍身飼虎”、“鹿王本生”、“韋陀伏魔”等?佛教故事,贏得觀禮臺上的觀眾一陣陣掌聲,甚至有不少貴夫人?感動得涕淚橫流,將大把的香油錢捐獻給寺廟。
表演之后,曇無國師走上高臺,開?始今天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向今日到場的眾人?講述傳燈大師傳法的無上功德。傳燈大師為了東渡扶桑傳法,在暴風雨中九死一生,但此心不餒,終于將佛法傳到扶桑,直到古稀之齡仍為弘揚佛法奔走,最終客死異鄉(xiāng)。直到今日,才由扶桑遣唐使團帶著他法身涅槃后留下的佛骨舍利回到中土。
按照原本的流程,這?時應該請扶桑遣唐使□□出代表,設身處地地宣講一番。可惜,如今這?個流程不得不取消。
雖然流程上打了折扣,但在曇無大師動情?的演講之下,現場幾乎人?人?動容,使勁擦著眼角,恨不得從眼角多摳兩滴眼淚下來。
李璧月自然是無心聽曇無國師的宣講,她站在伽藍殿外四處眺望。
如今法華寺內外一片熱鬧祥慶的氛圍。但有玉無瑑的警告在前,她總感覺今天的開?光大典并?不會那么順利,可惜,她來回巡查了幾遍,什么也沒有發(fā)?現。她不禁有些心煩意亂。
李澈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湊了過來,道:“阿月,你?在擔心什么?”
李璧月下意識搖頭道:“沒什么。對了,下一個環(huán)節(jié)是什么?”
李澈道:“很快就到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了,是由曇摩寺副主持曇迦禪師帶著傳燈大師的佛骨舍利上臺,向民眾展示之后,將之供奉在舍利塔�!�
李璧月道:“那么,曇迦禪師人?呢?”
按照流程,曇迦禪師早應該帶著佛骨舍利在伽藍殿等?候,可是自從今日的法會開?始,她一直沒有見?到曇迦禪師的身影。
李澈微微皺眉,望向高臺:“對啊,曇摩寺怎么會出這?么大的紕漏?”
高臺之上,曇無國師也很快發(fā)?現情?況不對。
按照原計劃,在他宣講結束,氣氛最為熱烈之時,曇迦禪師就應該捧著佛骨舍利上臺,將現場氣氛再?次推上高峰,而曇摩寺的聲勢也將達到頂峰。
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刻鐘,曇迦禪師仍然沒到。
他望向身邊侍立的明光禪師,低聲道:“你?師伯怎么還沒來,你?去催一下——”
第035章
女鬼
明光急匆匆去了?。
曇無禪師站在高臺之上,
對下方的民眾高聲道:“今日,傳燈大師的佛骨舍利葬入舍利塔。我相信,傳燈大師在天有靈,
一定會庇護我大唐國泰民安,
人人安居樂業(yè)……”
下方的民眾紛紛喝彩,也有的開始竊竊私語。
有的道:“傳燈禪師可真是偉大,
難怪死后的法身能燒出舍利子。就是不知道這舍利子長得什么模樣?是不是白閃閃、亮晶晶,就像寶石一樣?”
有的道:“我長這么大都還沒有見過得道高僧的舍利子呢?你說這要是能摸一下,
是不是就能得到佛祖庇佑,
百病不侵��?”
有的道:“傳燈大師雖然死在異國他?鄉(xiāng),
但是死后能夠得到如此大的榮耀,
這輩子可算值了?。畢竟今天的典禮可是連圣人都到了?呢……”
……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但曇迦禪師始終不見蹤影,
甚至連之前?離開的明光禪師都不見回來。
終于有人不耐煩了?,
道:“真的有佛骨舍利這東西?嗎?不會是曇摩寺編出來騙人的吧……”
也有人道:“我知道了?,
之前?不是聽說,
傳燈禪師修為高深,得到他?的舍利子就可以成為絕世高手。曇摩寺這么多和?尚,誰不想成為高手啊,我想這舍利子說不定是被那個?和?尚給私吞了?�!�
“就是,
就是,這樣的寶物?誰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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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無禪師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了?。
他?又喚來一個?僧人,低聲吩咐了?幾句,廣場上的一萬名和?尚再次開始誦經,
竭力?想維持現場莊嚴肅穆的氣氛,
但是曇迦禪師久久不至,眾人都逐漸失去了?耐心。
伽藍殿內,
皇帝李怡也有些坐不住了?。
向李璧月道:“李愛卿,你去般若殿看看,曇迦禪師到底在干什么?”
李璧月道:“是�!�
般若殿是法華寺后山的一處側殿,也是曇摩寺僧人們的暫時休息安置之所。不過,今日開光大典事務繁忙,這里反而空蕩蕩的。
李璧月走?進殿門,便聽到里面?zhèn)鱽砟罱浀穆曇簟R坏缆曇粜蹨喩n老些,似乎是曇迦禪師的聲音,另外一道年輕清潤些,正是明光禪師。
李璧月心下奇怪,外面數萬的人都在等著將佛骨舍利奉入舍利塔的儀式。這兩人一人身為曇摩寺的副主持,一人是曇摩寺的佛子,都不慌不忙,在這里念經。
她走?上前?去,喚道:“曇迦禪師,明光禪師。外面都在等你們,你們這是在干什么?”
曇迦禪師一動未動,口誦佛經,目光慈祥悲憫,仿佛沒有聽到她說話。明光則道:“李府主,這般若殿有女鬼,征兆不祥,所以曇迦師伯說要先將女鬼超度才能奉舍利入塔�!�
李璧月訝然道:“女鬼?在哪?”
明光道:“只有曇迦師伯見到過,我沒見過,但是我聽到了?她的笑聲……她的笑聲,很像是襄寧郡主的聲音……”
一陣風吹過,拂動檐下銅鈴,發(fā)出清脆的鈴響。
“咯咯咯咯咯咯咯……”
幾乎是同時,殿中響起一道詭異的女子笑聲。那聲音尖利幽怨,頗似野鬼夜哭,音色確實與杜馨兒有幾分?相似。
明光小聲道:“李府主,你說是不是襄寧郡主死得冤枉,所以她的鬼魂到此作?亂。所以我和?師伯想著先將郡主的鬼魂超度,再去安放傳燈祖師的佛骨舍利。我想師祖寬仁,應該也不會怪罪我們�!�
李璧月暗自皺眉。這是傳燈大師會不會怪罪的事嗎?現在外面等著的可是皇帝陛下、文武百官還有成千上萬的百姓,明光禪師年齡小性?子單純也就罷了?,可是曇迦禪師可是曇摩寺的副主持,署理曇摩寺日常事務,怎么今日也這么糊涂。
這時,那“咯咯”的詭異笑聲再次響起。這次的聲音比較清晰,似乎就是從般若殿屋頂上方傳來。
李璧月道:“那女鬼似乎在屋頂上,我出去看看——”
她出了?殿門,一躍而上便到了?屋頂,恰好看到一道杏黃色的影子,飛快地躍過屋頂,落在遠處的假山之上。
那女鬼的衣著、妝容、裝飾與杜馨兒十分?相似。李璧月心中驚異,杜馨兒的尸體她親身檢查過兩次,確實已死無疑�?墒沁@出現在般若殿的杜馨兒又是哪兒來的?難道真的是鬼魂有靈,知道曇葉大師并非真兇,特意到這法華寺的開光大典上來搗亂?
她追到假山之時,“杜馨兒”的影子已經消失不見。這法華寺修建的時候為了?力?求景致優(yōu)美,假山彎彎繞繞的,李璧月轉了?兩圈,沒有看到半個?人影,只好悻悻往回走?。
她走?出假山,迎面看到楚不則走?了?過來。
楚不則今日帶著承劍府的眾多府衛(wèi)在法華寺外殿守衛(wèi),這里正是他?的巡查范圍。
他?看到李璧月有些吃驚,道:“璧月,你不是在圣人身邊護衛(wèi)嗎?怎么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