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顧政羽沒搭理他,賭氣似的把頭扭一邊。
“生氣了?”喬雀伸手捏了下顧政羽氣鼓鼓的臉,又把問題拋回去:“那你覺得自己聲音是什么樣的?”
顧政羽想了想,然后小幅度地搖搖腦袋。
【不知道,我總是想象很多聲音,但它們都不是我的�!�
這個問題就像一個永遠無法被解答的方程式,計算過程可以通過想象和猜測,但答案永遠空白。
更何況,即便是想象,顧政羽的大腦資源也是匱乏的。
因為他能記住的聲音很少,他每聽見一種陌生的聲響,都需要一段漫長的適應(yīng)期將它們留在記憶里。
比如初中三年,迄今為止仍然有一部分同學(xué)的聲音,顧政羽都聽不出來誰是誰。
耳蝸不能完全代替聽覺,大自然里還有很多種聲音是科技難以識別傳輸?shù)�,而在顧政羽有限的聲源記憶中,他最熟悉最深刻的聲音來源是喬雀,這一點甚至陳煙都比不上。
喬雀陪伴他的時間太長了,從春到冬,從年頭到年尾。
他的大腦無時無刻都在吸收著來自喬雀的聲息,像一片連綿不斷的海,顧政羽無論往前走,還是回頭看,都是喬雀在包裹著他。
【我不能把別人的聲音,幻想成是我的�!�
顧政羽這樣表示,雖然沒有人會知道他的想法,但他心里依然會產(chǎn)生負罪感,像是搶走屬于別人的東西,那樣就太可惡了。
喬雀大概能猜到顧政羽在介意什么,告訴他說:“有一種聲音是你的。
【什么聲音?】
喬雀沒說話,直接拉起顧政羽的手貼到自己脖子上,引導(dǎo)他找到最靠近聲帶部位的發(fā)聲區(qū)。
“我的聲音,也是你的。”
喬雀說話時,顧政羽的手能真實的感受到那里釋放出來的某種細微振動。
之后他就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手在喬雀脖子上不停地摸。
喬雀被他摸的有點癢,不自覺咽口水,喉結(jié)也跟著上下挪動。
顧政羽跟玩似的試圖擒住那一小塊活泛的地方,喬雀也由著他胡鬧,身體一動不動,用喉結(jié)陪顧政羽玩捉迷藏。
外面太陽更大了,棉布被染成金燦燦的亮黃色,房間里很安靜,像被獨立的另一個小宇宙,他們在沉默中感知快樂。
【哥哥,你是不是長得像你的媽媽?】
鬧了一會,顧政羽又把話題轉(zhuǎn)回來了。
喬雀敷衍他,不愿意細說,他就拐著彎問,不愿意這一頁被不明不白的揭過去。
他們的人生不是從出生起就相依相伴,最稚嫩最懵懂的那幾年,喬雀沒有顧政羽,顧政羽也沒有喬雀,他們孤獨的消化一切。
父母能給予的愛很多,但能賦予的力量卻很有限。
在每個只剩一片黑的夜里,兩個小孩都只能學(xué)著自己舔好身上的傷。
現(xiàn)在他們擁有彼此,痛苦和快樂的頻率都是同步的,任何秘密都能共享。
所以顧政羽從逛完集市回來后的神不守舍,根本不是因為李城龍的胡攪蠻纏,而是因為喬雀曾經(jīng)擁有過一段很糟糕的生活,而他卻什么都不知道。
他們的回憶被分割成毫不相干的兩部分,很難達到情感上的共鳴。
這才是讓顧政羽低氣壓的主要原因。
顧政羽偏執(zhí)的想要了解喬雀的一切,不允許其中出現(xiàn)一分一秒的空白期。
第二十三章
喬雀沉默著。
顧政羽也不逼他,安安靜靜地等,過了半分鐘,才聽見喬雀回答:“嗯,是挺像的。”
喬雀長得像孫志蓮,村里人都這么說。
在喬明東還沒有拋妻棄子,在孫志蓮還沒瘋的那段歲月里,村里人對他們保持表面的客氣。
那會孫志蓮帶喬雀出門散步,總能聽到有人說‘這小孩長相隨媽,長大了肯定差不了’之類的話。
那會還能夸兩句,后來孫志蓮瘋了,喬雀就再也沒聽到過這種話。
顧政羽得到肯定的答案,然后十分好奇地觀察起喬雀的臉,試圖從他哥的五官中勾勒出孫志蓮的樣貌輪廓。
喬雀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挑起眉問:“看什么?我臉上有巧克力?”
顧政羽認真地觀察了幾秒,興奮地比:【你的媽媽肯定是個大美女,我想見她�!�
喬雀淡淡地回:“見不到,我不知道她在哪兒�!�
這么多年,一通電話都沒打過,喬雀偶爾也會瞎猜,孫志蓮會不會又嫁人了?還是去找喬明東了?
他不想往壞的方向猜,比如孫志蓮早就已經(jīng)死了,他希望媽過得好,哪怕這輩子都不認他了,也希望她在這個世上平平安安的活。
【你想她嗎?】顧政羽問。
不說話也能從他緩慢的手部動作中看出小心謹慎的態(tài)度,怕問錯話。
喬雀表情沒怎么變,神色平靜地搖了下頭,也沒多說。
【為什么?】
“想不起來她長什么樣了。”
喬雀記得孫志蓮的五官,但很難在腦子里拼湊出一張完整的臉,母親在他的記憶里,好像破碎成了一道抓不住的影子,四分五裂的。
【你可以去找她�!款櫿鹛煺娴叵�。
喬雀垂下眼皮,盯著被子上的花紋,聲音很低地說:“找不到,她不要我了�!�
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之后顧政羽就沒問了,怕再問下去惹喬雀傷心,牢牢握住哥哥的手,乖乖陪在他身邊。
過了一會,喬雀忽然冷不丁地問了他一句:“會害怕嗎?”
顧政羽想也不想,就搖頭。
喬雀笑了下,“你知道我在說什么嗎?就搖頭。”
顧政羽不知道,反正他什么都不怕,只要爸媽和哥哥都陪著他,他就有無限的勇氣去面對任何艱難險阻。
“你聽到了,他們說我媽是瘋子...”喬雀頓兩秒,才又接著:“你怕不怕有一天,我也...”
話還沒說完,顧政羽就趕緊把他的嘴捂上了,不讓他瞎說。
喬雀‘唔’了一聲,扯開顧政羽的手,“還不讓人說話了?”
顧政羽皺著眉,一臉認真地比:【我不相信他們說的話。】
喬雀倒沒在意他信不信,說:“你把那些話都忘了,跟你沒關(guān)系�!�
最后那三字聽著很生疏,顧政羽表情都變了。
【有關(guān)系,你的事我都要知道,你說清楚�!�
喬雀挺無奈的,他真不想把那點陳谷子爛芝麻的事兒翻出來說,但他太了解顧政羽了,這點事不整明白,肯定得擱在他心里,翻來覆去的糾結(jié)別扭,兩三個月都消停不了。
“真想知道我小時候的事兒?”
顧政羽重重點下頭,調(diào)整坐姿,背挺得筆直,眼睛都不眨一下。
喬雀被他這副鄭重其事的樣逗得想笑,妥協(xié)道:“行,那你聽完別自己瞎想,以后也別再問,成嗎?”
顧政羽沒答應(yīng),比出一句:【你先說,等你說完,我再考慮�!�
他繃著臉,嚴肅起來還挺像那么回事,平時像只敞開肚皮愛撒嬌的貓,但顧政羽長得沒那么乖,尤其是臉上不做表情時,會顯現(xiàn)出一種淡漠的冷感。
他一旦露出這種神態(tài),就說明上心了,誰都別想把這事輕易糊弄過去。
喬雀沒辦法,只好把在村子里那點事籠統(tǒng)地跟他說了一遍,把時間線拉得很短,那些灰暗的殘忍的遭遇都被一筆帶過。
從出生到離開,將近九年的時光,喬雀只花不到三分鐘就講完了。
“說完了�!眴倘竷墒忠粩偅皾M意了嗎?”
顧政羽沒反應(yīng),他聽完以后就把頭低下去了,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喬雀就怕他這樣,在腦子里瞎琢磨些有的沒的,“你別給我瞎猜,我小時候吃得飽穿得暖,過得沒那么差�!�
顧政羽還是沉默。
喬雀嘆口氣,輕聲說:“以后都別想了,都過去了�!�
人越長越大,對待事物的觀念和思考方式都在轉(zhuǎn)變,小時候覺得天崩地裂的大事,現(xiàn)在回想起來,其實也就那樣,沒什么可值得斤斤計較的。
“我都不在意了,你還計較什么?”喬雀這么說。
顧政羽終于肯抬起頭,他比:【我心疼你,不行嗎?】
“我用你心疼��?”喬雀捏下顧政羽的臉,“你多心疼心疼自己吧�!�
顧政羽眨眨眼,順勢握住喬雀還沒收回的手,把臉貼到哥哥掌心里蹭了蹭。
【我可以當你的垃圾桶�!�
這話莫名其妙,喬雀沒明白什么意思,問:“你又亂想什么了?”
顧政羽解釋:【你把不快樂的記憶都扔給我,你不要記住它們�!�
喬雀愣了下,心尖肉都被這句話泡得軟軟的,他舍不得讓顧政羽分擔那些糟心事,笑了下:“你別當垃圾桶,當個存錢罐吧�!�
【為什么?】
“把你自己裝進去,我看一眼,就高興了。”喬雀說。
過了會兒,陳煙來叫他們吃飯,結(jié)果倆孩子一個比一個精神抖擻,半點不像剛睡醒的樣子。
她以為兩人躲房里玩手機了,也沒管。
中午吃過飯,陳煙準備帶陳耀榮去縣醫(yī)院做個全身體檢。
老頭歲數(shù)大了,對醫(yī)院比較抗拒,推三阻四不肯去,從抽屜里翻出一大堆在小診所買的保健藥給陳煙看,言之鑿鑿地說這些藥管用,啥病都能治。
陳煙懶得和他爭,用袋子把那堆亂七八糟的藥盒子全裝上,連藥帶人,一塊弄到醫(yī)院去檢查。
她沒讓喬雀和顧政羽跟著,給他倆派發(fā)了一個小任務(wù),替陳耀榮收拾屋子。
老人大多念舊,好多東西放過期都舍不得扔,雜七雜八存了一大柜子,又占地方又容易滋生細菌。
陳煙讓他們做個大掃除,把屋里過期或破損的東西全扔了,回頭再買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