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喬雀聽他說,也沒阻止,只是回頭對顧政羽說了聲:“把耳蝸摘了�!�
他不想讓顧政羽聽見這些,臟耳朵。
但顧政羽沒動,像是沒聽見,面無表情地盯著李城龍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對面有個小弟是隔壁村的,地方小,流言傳得飛快,多多少少也聽說過孫志蓮。
李城龍剛說完,他便忙著附和道:“孫志蓮我知道,我媽說她有瘋病,被男人甩了以后天天光著身子在村里亂跑,大家都往她身上吐口水,她還傻不唧唧的樂呢,哈哈哈哈哈哈�!�
這事是假的,李城龍心里清楚,孫志蓮沒光身子亂跑過,她的瘋是清醒的瘋,是死氣沉沉的瘋。
村里人都討厭她,卻也怕她,孫志蓮真要光身子亂跑,反倒沒那么可怕了。
“嘖嘖嘖,喬哥,你媽的美名傳遍四方啊�!�
李城龍?zhí)粝旅�,余光注意到喬雀越攥越緊的拳頭,心里頓時舒坦了。
給有錢人當(dāng)兒子又怎么樣?
反正在他們眼里,有個瘋子媽就是喬雀這輩子都擺脫不掉的污點,他的根從源頭就是低賤的,是骯臟的。
任何人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能利用這個污點踩他一腳。
第二十二章
“龍哥,我聽說精神病都會遺傳的,你說他會不會也...”
李城龍和小弟相視一笑,然后表情特夸張地擺擺手說:“別說,你們可別招他,小心他待會脫光衣服滿街跑,訛上你們�!�
說完,三個人同時哈哈大笑,周圍路過的人不少往這邊瞧,還以為有什么好東西呢。
喬雀從頭到尾沒吭聲,換作以前他早把拳頭揮過去了,但那會年紀小,沒負擔(dān),做事全憑一股沖勁兒,把人腦袋砸出個血窟窿他都不怕。
反正他是瘋子的兒子,頂著這個名頭,可以干很多莽撞的事。
現(xiàn)在不行,他滿身的刺已經(jīng)被這么多年的安定磨鈍了,變得不再那么鋒芒畢露。
他身上拴著一根線,線的另一頭拴著身后的顧政羽,這根線讓他變得瞻前顧后,開始懂得考慮后果了。
喬雀不想把事情鬧大,一忍再忍,回頭和顧政羽說了聲“走”,然后用肩膀撞開在前面擋道的三個人。
李城龍哪能輕易放過他們,側(cè)身一攔,嬉皮笑臉地比了個要錢的手勢。
“喬哥,發(fā)達了別忘了兄弟,來,先借點錢花花�!�
說是‘借’,跟搶也差不多,李城龍說完,伸手就要去掏喬雀的衣服口袋。
喬雀往后退一步,瞪著他,罵了聲
‘滾’。
李城龍‘噗嗤’一聲笑出來,右手順勢搭上喬雀的肩,挑釁地捏了兩下,“小時候你砸了老子的頭,這筆賬我還記著呢,跟你要點精神損失費,不過分吧?”
當(dāng)年喬雀把李城龍的腦袋砸破,孫志蓮一毛錢都沒賠。
李城龍父母鬧到村委會,鬧到派出所,都說沒法管,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李城龍現(xiàn)在想要賠償,喬雀也不可能給他。
“快點,老子的頭可貴了�!崩畛驱埾掳鸵粨P,指著喬雀身后說:“你身上沒錢,你后頭那個總有吧,讓他...”
李城龍話還沒說完,右手就被喬雀抓住,猛地往反方向一擰。
看著下狠手,但喬雀心里有數(shù),就想讓李城龍?zhí)鄣檬懿涣�,沒法擋道,沒有真的把他胳膊弄骨折。浭陊恏文綪連喺群1??3貳五貳④九三?
李城龍痛得哇哇大叫,以為手臂被折斷了,還沒來得及罵出聲,就被喬雀直接往旁邊一甩,差點摔地上,幸好兩個小弟反應(yīng)快,趕緊先上前扶住老大。
李城龍在那邊痛得啊啊叫,喬雀連個多余的眼神都懶得給,趁機拉著顧政羽走了。
往前走了幾米,喬雀回頭看眼情況,確定李城龍他們沒追上來。
“別告訴煙姨�!眴倘付陬櫿鸬馈�
顧政羽看著他哥,怔了幾秒才慢慢點了下頭。
這個小風(fēng)波暫時被平息住,兩個大人都不知情。
但逛完集市回去,顧政羽整個人的狀態(tài)就不對了,早上出門前那股歡天喜地的勁兒沒了,渾身氣壓低沉沉的。
陳煙還以為他累了,讓喬雀陪他回房睡會兒,等吃飯的時候再叫他們。
他倆一塊回的房,但喬雀不打算睡,他等顧政羽脫鞋上床,過去幫他整了下被子,“睡吧,待會兒叫你�!�
顧政羽搖下頭,把屁股往里挪了挪,被子掀開一半。
喬雀懂他意思,但沒領(lǐng)情,“我不困�!�
顧政羽固執(zhí)地不肯躺下,拍拍床板,掀被子的手一直沒落下來。
最后還是兩人一塊睡。
房間沒窗簾,陳耀榮用棉布在窗戶上糊了兩層,中午出大太陽,光線模模糊糊透進來,照出空氣里緩慢漂浮的細碎顆粒,搖搖晃晃。
顧政羽試著用手抓了兩下,什么都沒抓到。
喬雀一點不困,靠在床頭玩手機,看顧政羽還不睡,就按住他的手往被子底下塞。
顧政羽這才老老實實地閉上眼,他面朝喬雀的方向側(cè)躺,陽光照在半邊臉頰上,能看清皮膚上細軟的絨毛,睫毛輕輕地抖,沒過一會,眼睛又緩緩睜開了。
喬雀看他一眼,也沒管,繼續(xù)玩手機。
顧政羽坐起來,重新戴上耳蝸,戴上耳蝸的前三秒他依然聽不見聲,有一個短暫的緩沖期,直到喬雀的聲音傳進來,他死寂的世界才算真正復(fù)活。
“是不是不想睡?”
顧政羽聽見喬雀問。
他沒回應(yīng),低著頭,自顧自地把哥哥的手牽過來捏著玩,掌心貼掌心,比大小。
他倆的手差不多大,但顧政羽的手更修長一些。
喬雀的手更骨節(jié)分明,手背上印著兩道長短不一的疤,是他小時候打架留下的勝利勛章,愈合后留下微微突起的肉痕。
顧政羽在那兩道疤痕上反復(fù)摩挲,摸不夠似的。
喬雀被他弄得有點癢,反握住顧政羽的手,問:“想什么呢?還睡不睡了?”
顧政羽搖搖頭,抬起臉看著喬雀,比:【我想知道你小時候的事�!�
喬雀表情沒變過,很平靜地回答說:“我小時候,不就是你小時候。”
他被陳煙領(lǐng)回家之后,有關(guān)九歲之前的童年似乎就被那輛帶他離開的車碾碎了,那些好的壞的過往全部丟棄在塵土飛揚的轟鳴聲中,被風(fēng)一吹,煙消云散。
確實沒什么可值得回憶的,所以喬雀的小時候,應(yīng)該從他見到顧政羽的第一秒開始算起。
那次是他人生成長的真正開端。
但顧政羽不接受這個答案,執(zhí)拗地追問,【我指的是,我們在一起生活之前�!�
喬雀輕描淡寫地回了句:“我忘了�!�
顧政羽沒那么容易糊弄,就那么一直看著他哥。
“小孩都不記事�!眴倘覆粍勇暽剞D(zhuǎn)移話題,反問道:“你還記得我來之前,你是怎么過的嗎?”
顧政羽其實也記不太清了,但他比了個【記得】。
喬雀順著問:“怎么過的?”
【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有個哥哥就好了。】
顧政羽套路深,沒人比他懂得拿捏人,眼神發(fā)亮地看著喬雀:【然后你就來了�!�
喬雀當(dāng)然沒信,但他沒忍住笑,唇角淺淺往上揚,“哄我呢?小騙子�!�
顧政羽也笑了下,問他:【你想有個弟弟嗎?】
喬雀搖下頭:“沒想過。”
真沒想過,他當(dāng)初在村里過得再苦再難,都沒萌生過‘如果有個人來陪陪我就好了’這種虛無縹緲的念頭。
他那會對陪伴這個詞毫無概念,所以也沒有憧憬,更談不上想或不想,純粹就是‘沒想過’。
也不知道這三個字撥動顧政羽腦子里的哪根弦了,他猶豫著抿了抿唇,問:【有弟弟是不是很麻煩?】
喬雀皺下眉,在顧政羽腦門上彈了一下,“你又瞎想什么了?”
【我是聾啞人,是不是很麻煩?】
這話讓喬雀直接愣在那兒,記憶里是第一次,他看見顧政羽以‘聾啞人’的身份形容自己。
還沒來得及回答,又看見顧政羽比:
【你永遠都聽不見我說話,如果沒有耳蝸,我也聽不見你的聲音�!�
顧政羽不止一次思考過這個問題,他們的溝通看似毫無障礙,但實際上根本無法做到正常交流。
手語擁有不了聲音那種蓬勃的生命力,它太冰冷了,就像一串被提前設(shè)置好的固定程序。
在手語中,人的姓名是比較難表達的部分,姓和名都沒有固定手勢,只能采用容易被理解的諧音詮釋,比如‘喬’,顧政羽就會比‘橋’。
喬和橋的區(qū)別,不過是多了一個偏旁部首,但卻是他這輩子都跨越不了的巨大鴻溝。
他連喬雀的名字都無法準確的形容出來。
有時候顧政羽也會用唇語偷偷念名字,‘喬雀’‘陳煙’‘顧真平’,這些他熟知的姓名,用口型反反復(fù)復(fù)念很多遍,然后幻想自己不存在的聲音,用臆想出來的語調(diào)在心里喊他們的名字。
喊了無數(shù)遍,誰都聽不見。
顧政羽比完那句話,喬雀一直沒吭聲,定定看著顧政羽的眼睛,心里有股被撕扯的疼。
這個話題本身就是沉重的,容易把氣氛渲染得特別嚴肅。浭哆?汶請蠊鎴群靈?⑵??柶⑨弎??
顧政羽問完其實就有點后悔了,不想讓喬雀心疼他,于是朝對方笑了笑,換了個輕松點的問題。
【哥哥,如果我會說話,你覺得我的聲音是什么樣的?】
這個喬雀想象不出來,他思考幾秒,最后給出一個很抽象的答案。
“像小鳥叫那樣吧�!备鄲h炆請蓮係群1澪⑶②伍2肆氿三?
【為什么?】
“嘰嘰喳喳的�!眴倘感α讼�,說:“每天會被你吵死�!�
顧政羽一聽,立刻委屈地皺起眉,表情隱隱有些難過,好像被喬雀玩笑的形容刺傷了。
喬雀看他表情變化,又趕緊說好話哄:“我喜歡聽小鳥叫,嘰嘰喳喳的,多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