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有跟你說話嗎?”陳煙問。
顧政羽搖頭。
“那你跟哥哥道謝了嗎?”
顧政羽還搖頭,很委屈地嘟著嘴,手語比劃:【他不喜歡我,不會理我�!�
陳煙簡直哭笑不得。
顧政羽就是這樣的,他的小內(nèi)心非常敏感,別人一句話或一個動作都有可能讓他胡思亂想,所以陳煙和顧真平從不吝嗇于口頭向孩子表達愛意,‘寶貝今天好棒’‘媽媽好愛你’這種話,幾乎天天都要說一遍。
顧政羽習慣并享受直白的文字表述,他必須得到明明白白的—‘我喜歡你’的表達,才能確定對方的態(tài)度,像喬雀這種暗戳戳的示好行為其實沒什么用。
偏偏喬雀又是個沉默寡言的行動派,向來只做不說。
因為兩人的性格問題,陳煙急得不行,一直和顧真平商量,該怎么才能讓倆小孩說上話。
轉折點發(fā)生在某天晚上。
那晚吃飯前,顧政羽一直待在房間里沒出來,等到開飯時,陳煙和顧真平竟然也沒去叫他。
喬雀等了一會,終于沒忍住,問陳煙:“他呢?”
陳煙裝傻,“誰啊?”
喬雀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空位,“他。”
陳煙和顧真平對視一眼,故意逗他玩:“誒?你不說名字,煙姨怎么知道你在說誰呢?”
喬雀大概知道陳煙的意思,糾結幾秒后,慢慢念出顧政羽的名字。
陳煙心頭一喜,覺得這是讓兩人說話的好機會,于是故意騙喬雀,說她把顧政羽惹生氣了,現(xiàn)在小祖宗不肯理人,讓喬雀幫幫忙,去把人叫出來吃飯行不行?
其實顧政羽早吃過了,這會犯困想睡覺,陳煙就沒叫他。
喬雀也沒多想,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
顧政羽的房門一直不上鎖,他經(jīng)常不戴耳蝸,有人敲門就聽不見,陳煙和顧真平找他的話會直接推門進去,并非不尊重孩子隱私,而是主觀條件不允許。
他的臥室房門半掩,喬雀輕輕一推就開了。
推開門,顧政羽正躺在床上睡覺,半張臉埋在枕頭里,臉頰肉都被擠得變形,懷里抱著一個小兔子玩偶,睡得很熟。
喬雀站在床前,有些無從下手,猶猶豫豫半晌,才輕輕推了推顧政羽的肩膀。
小孩睡得正香,迷迷糊糊睜開眼,腦子還不太清醒,慢悠悠從床上坐起來,伸手揉揉眼睛,一臉無辜地看著喬雀。
喬雀語氣硬邦邦地說:“吃飯了�!�
顧政羽聽不見,他沒帶耳蝸,只看見喬雀嘴在動,表情更迷茫了。
喬雀愣了三秒才反應過來,趕緊從床頭柜上拿起耳蝸遞給顧政羽,又指了指耳朵,示意他戴上。
顧政羽看眼耳蝸,又看眼喬雀,然后用手比劃了一個動作,也不管人家看不看得懂,接著繼續(xù)倒頭睡覺。
比的啥玩意兒?
喬雀皺了下眉,想起之前見過陳煙幫顧政羽佩戴耳蝸,他就自己嘗試著想給顧政羽戴上,不然真沒法交流。
顧政羽半夢半醒,感覺有人一直在撓他耳朵,不舒服,腦袋一個勁往枕頭里蹭。
喬雀的表情逐漸開始不耐煩,但手上動作始終都很輕,怕把人弄疼了。浭茤?紋綪蓮喺群??0?2忢2?⑼3妻
顧政羽被迫清醒,睡意徹底被磨沒了,倒也沒發(fā)脾氣,而是乖乖從喬雀手里拿回耳蝸,戴上。
“出去吃飯。”喬雀說。
顧政羽眨眨眼,然后一只手用食指指向自己,另一只手左右搖晃兩下,捂著肚子。
【我不餓】。
喬雀看著他把這個動作比劃兩遍,但沒用,比劃十遍也看不懂。
“你吃不吃飯?點頭或者搖頭�!眴倘钢豢吹枚@個。
顧政羽搖頭。
“你不餓?”
顧政羽又搖頭。
喬雀不再問了,轉頭就走。
顧政羽有點懵,平時爸媽叫他都是好聲好氣地哄著來,哪像喬雀這么干脆利落,他眼巴巴地望著喬雀的背影,可對方說走就走,連頭都不回一下。
喬雀態(tài)度不行,顧政羽更不想搭理他了。
可自從這天之后,叫吃飯這項重任就徹底落在了喬雀頭上。
起初是陳煙提醒喬雀,喬雀再去找顧政羽,后來習慣了,不用大人開口,一到飯點喬雀會主動去叫人。
如果顧政羽不想戴耳蝸或者故意鬧脾氣,喬雀從不廢話,直接把人抱出來,雙臂托住屁股那種抱法。
喬雀在村里干活干慣了,力氣肯定比普通小孩大,顧政羽現(xiàn)在比他矮半個頭,抱起來也不難。
但顧政羽從小就不喜歡和陌生人有肢體接觸,所以陳煙問過他:“哥哥這樣抱你,你會不舒服嗎?”
顧政羽表示不會,陳煙這才放心,也挺高興,這說明倆小孩總算開始親近了。
下半年顧政羽升小學,喬雀也得跟著一塊報名。
陳煙早就想好了,倆孩子從小學到高中這幾年肯定不能分開,最好一直同級同班,在顧政羽成年之前,身邊都能有人時時刻刻陪著他。
開學前兩個月,喬雀開始學習手語。
陳煙給他報了班,白天在網(wǎng)上看專業(yè)老師的線上授課視頻,晚上讓顧政羽用手語給他考試,說是考試,其實兩人更像是在玩你比我猜的趣味小游戲。
喬雀目前只能理解一些比較簡單的手語動作,比如謝謝、吃飯、洗澡之類的單詞,但顧政羽偶爾會比劃出一串復雜的長句子。
看喬雀一臉懵的樣子,他就用食指指向對方,手握拳,向上伸出拇指,另一只手拇指和食指叉開,貼在嘴上。
喬雀起初看不懂,后來請教老師,才知道那是【你好笨】的意思。
第五章
報名之前,陳煙還得回一趟村子,找當?shù)夭块T給喬雀遷戶口,辦理收養(yǎng)手續(xù)。
這套流程比較繁瑣,陳煙特地請了三天假,專程辦這事。
回村那天,陳煙把喬雀和顧政羽都帶上了,她想讓喬雀回去看看媽,順便也讓孫志蓮看看顧政羽。
車上,倆小孩坐后座,顧政羽一坐車就容易犯困,整個人昏昏欲睡地靠在車窗上,陳煙怕孩子著涼,讓喬雀把毯子給他披上。
中途有一段路在維修,地上全是凹凸不平的碎石塊,陳煙開得再慢,車身還是顛得厲害,顧政羽的身體跟著東搖西晃,最后一頭栽倒在喬雀肩上,醒了。
喬雀太瘦了,肩上總共沒二兩肉,全是骨頭。
顧政羽伸手捏他的肩,不太滿意,緊接著又往下摸摸腿,腿上有肉,于是大半個身子往旁一歪,枕著喬雀的腿繼續(xù)睡。
喬雀臉上沒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瞥了腿上的人一眼,一只手扯出被顧政羽壓在腿下面的小毯子,重新蓋在他身上。
進村了,陳煙把車停在村委會的入口附近,她要先帶資料去開證明。
顧政羽還沒醒,喬雀輕手輕腳地把人挪到另一邊,然后下車跟陳煙進去了。
村里人見到喬雀都很驚訝,小孩變化挺大,穿的新衣服,頭發(fā)剪短了,臉上長了點肉,不像以前那么糙了,但表情神態(tài)還是一如既往,不愛笑,板著臉。
所以在那些長輩眼里,他還是孫志蓮的兒子,是那個不討喜的小瘋子。
辦完手續(xù),喬雀跟在陳煙身后朝外走,剛一轉身,就聽見背后有人在竊竊私語。
“那就是喬家的小瘋子,腦子有問題的,誰敢養(yǎng)他呀?他爸他媽都不敢要,送給別人養(yǎng)了�!�
“我聽說這家人還給孫志蓮拿了一大筆錢,這不是賣兒子嗎?造孽喲。”
“誰知道?賣就賣了,反正錢比兒子管用�!�
“可不是嘛,不過孫志蓮就這么一個兒子,真狠得下心�!�
喬雀一直朝前走,那些話漸漸模糊成一道道混亂不清的雜音被他甩在身后。
他既不回頭反駁,也不向陳煙求證真假,只在心里偷偷想:如果孫志蓮真的能拿到一大筆錢,就好了。
回到車上,顧政羽已經(jīng)醒了。
他不敢下車,坐在后座疊毯子玩,看見媽媽和喬雀回來,眼底明顯迸發(fā)出興奮的神采,眨巴著一雙黝黑發(fā)亮的大眼睛,定定看著他們。
喬雀坐上車,顧政羽蹭過來貼著他,用手語問:【你們?nèi)ジ墒裁戳�?�?br />
喬雀敷衍他:“辦點事。”
顧政羽歪著頭,非要追問:【什么事?】
喬雀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說,他自己對這套收養(yǎng)流程都是一知半解,更何況這會心里正揪著,挺不耐煩地說:“我的事,你不用知道。”
顧政羽雖然不能聽不會說,但對于外界的感知能力卻異常敏銳,尤其是人的情緒,他用直覺替補聽力和言語的缺失,隨著年齡越大,這方面的天賦就越突出。
喬雀現(xiàn)在心情很糟,他感覺到了。
臨出門前,顧政羽擔心路上會餓,在外套口袋里放了三塊巧克力,摸出其中兩塊,一塊自己吃,一塊塞給喬雀,剩下那塊留給媽媽。
喬雀不愛吃這種甜到發(fā)膩的小零食,又還回去,“你自己吃。”
顧政羽堅信吃巧克力會讓人心情變好,他撕開包裝袋,把巧克力徑直遞到喬雀嘴邊,同時用手語命令對方:【張嘴】。
如果顧政羽能說話,他要表達的意思會更柔軟,更復雜一些,而不是干巴巴地比劃出一個動作,像在逼迫喬雀一樣。
但沒辦法,他沒法說話。
喬雀正煩著呢,倔脾氣也上來了,就是不吃,把頭扭開,冷酷的側臉完全無動于衷。
顧政羽也有脾氣,他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性子,熱臉貼冷屁股這種事才不干。
不吃就不吃。
顧政羽收回巧克力,氣呼呼地放進自己嘴里,同時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給喬雀分享零食了。
因為這段小插曲,直到陳煙把車開到孫志蓮家門口,兩人都沒再搭理過對方,各自坐在后座兩側,中間隔出一個人的距離,眼神堅決不進行任何接觸。
看似雙方冷戰(zhàn),但實際上主要是顧政羽單方面和喬雀鬧,喬雀哪有閑工夫理他?一顆心全掛在孫志蓮身上,看陳煙下車去敲門,連心跳都加快了不少。
“志蓮!志蓮!”
陳煙在門口不停敲門,但里面始終無人回應。
之后她拿出手機給孫志蓮撥電話,那頭傳來一道平鋪直敘的機械提示音: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
孫志蓮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