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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她皺眉,即墨潯身上龍涎香似比往常還要濃烈。

    “我本以為,你不會來。”他輕聲道。

    稚陵動作一頓,說:“那我現(xiàn)在走,你就當(dāng)……我沒來過�!�

    他卻立即站起,三兩下解了系船柱上的船纜,撐起篙,這一葉小船晃了兩晃,瀲滟水光跟著晃了起來,船立即離了岸,他動作一氣呵成,像是怕她真的走了。

    江水東流不絕,天上繁星若水,映進江里,一粒粒的,搖晃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了。

    稚陵稀奇地望著他撐船——這實在是一幅很難想象的畫面。

    夜風(fēng)雖冷,玄青的衣袍獵獵翻動,他束發(fā)的銀白絲絳像一線白發(fā),摻雜在烏黑長發(fā)間。

    稚陵遲緩想到,他以前做齊王殿下時,封地在懷澤,他會水、會撐船都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本事。

    春寒料峭,江水聲中,即墨潯低啞的嗓音順著風(fēng)傳來:“為什么來?”

    船已離岸很遠(yuǎn),他才問。

    稚陵不語,半側(cè)過身,拾起了黑檀木矮案上的琥珀杯,自己斟了小半盞,喝了兩口。

    酒是涼的,入了喉間,辛辣至極,她忍著嗆出的眼淚,卻默默的,靜了半晌,才幽幽地說:“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薄情么�!�

    他聽后,輕笑了一聲,低低重復(fù):“薄情……�!�

    風(fēng)平浪靜,小船順流東下,他便擱下了槳,緩緩進了船艙,在她身側(cè)盤膝坐下。

    她余光瞥見暖黃燈光照上他鋒利的輪廓,漆黑長睫投下小片陰影,薄唇動了動,淡淡自嘲般說:“也是,以你的性子,換成其他人,你也一定會赴約�!�

    他漫不經(jīng)心地端起琥珀杯,仰頭喝了干凈,稚陵清楚看到他喉結(jié)一滾——還有,握著杯盞的手仿佛有些顫抖。

    稚陵反駁他說:“不會。是其他人,我不會來�!闭f罷,也同樣將自己盞中殘酒一口喝光。

    喝完以后,他卻似笑非笑地轉(zhuǎn)過臉來望她,聲線低啞:“我的酒你也敢喝?你不怕我下了什么藥?”

    船艙狹窄,他轉(zhuǎn)過臉時,挺拔的鼻梁幾乎要擦到她臉上,稚陵措手不及地一躲,呼吸急促,背后卻是船壁。呼吸間,熱息打在她臉上,令她僵硬了一下。

    她注視著杯中酒,慢慢地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又不是傻子。”

    他眼底微微詫異,卻說:“倘使我不是君子呢�!�

    稚陵道:“既然說什么‘最后一面’‘再不相見’,我想好聚好散,我才來。若要再說些有的沒的,我從這跳下去,游回岸上。”

    這當(dāng)然是玩笑話,她的目光從酒盞緩緩上移,移到了即墨潯的臉上,俊美無儔的一張臉,平心而論,這世上她還沒見過比他好看的男人。

    即使過了這么多年。

    她也才發(fā)現(xiàn),他的視線從沒有離開過她。

    他注視她,給她倒上滿滿一盞的酒,稚陵瞧了一眼,說:“你是要把我灌醉……?”說歸說,可覺得這酒味道不錯,因此端起琥珀杯,慢慢喝下去。

    他卻低笑著,神情莫辨地應(yīng)和她說:“對。我的確有話想問,又怕你說的不是真心話,只能盼你‘酒后吐真言’了。”

    稚陵喝完這一盅,但不甘示弱地,也抬手給他的杯中斟滿,揚了揚下巴示意他也喝下去。

    “既然要問,——怎么能光我喝?”

    即墨潯薄唇輕勾,仰頭一口氣喝了個干干凈凈。

    她盯著他的唇角,茫然中想起什么來——其實他不愛笑,只是在她面前笑得多了,便容易叫她忘記,他冷起臉的樣子,格外怕人。

    喝完此杯,他眼里盛有薄薄醉意,映著走馬燈不停旋動的燈火,浮光掠影一般,他問:“你喜歡過我罷�!�

    他撐著額頭,原本顯得蒼白的臉龐因著飲酒,似乎顯得氣色好一些了。

    語出驚人,稚陵一下子愣怔住,手里琥珀杯險些掉出去。她不作聲了,他的語氣不是問她,而是篤定——他顯然要問的不是這個。

    “倘使有機會能重來一次,你還會喜歡我么?”他直直望她。

    “沒有機會,不能重來�!彼�,目光卻下意識地閃了一閃,心中并無十足的底氣。她沒有辦法義正言辭地正面回答他“從未”兩個字,她清楚。

    難道他當(dāng)真有通天本事,還找到了什么……時光倒流的辦法?

    若真有機會能重來一次——她有些悲哀地想,沒有種種前緣孽債的話,誰會不喜歡他這樣美貌俊朗、大權(quán)在握的男人?

    可他不需要向誰獻殷勤,自有許多人向他來投懷送抱,三千弱水,他這種人,也向來不會只取一瓢。

    正如那時候第一次見面,他就直說過。

    那時候,她還并不算喜歡他,只是私心里對帶兵援救的他有一些仰慕而已。所以聽的時候,沒有覺得什么。后來愈陷愈深,不可自拔,他施舍給她薄情里的些許情愛,叫她心里滋生出了本分以外的妄想——所以,愈來愈痛。

    本來可以接受的事情,再也不能接受了。

    這樣的痛,即墨潯怎么會懂呢?

    想到這里,稚陵胸口一窒,突突地發(fā)疼,她吸了吸鼻子,重溫彼時心境,她模糊地想起自己以前做的很多旖旎夢幻的白日夢,關(guān)于他的,關(guān)于自己的。

    “何況重來一次,不見得你也還會喜歡我。”她頓了頓,有些自嘲般,酒勁兒略讓人頭暈,她使勁揉了揉眼睛,手指一片濕潤,她沮喪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得到了的,又有什么好?重來一次,你就能輕而易舉得到我,也輕而易舉能拋棄我。你是堂堂的齊王殿下,我只是……我又是誰�!�

    他啞然地望她,好看的眉皺成了川字,這個稱呼對他來說已經(jīng)太久遠(yuǎn),過了二十年,很久沒人提起了。

    “不會的。”他否定她,喃喃說,“得到你,也從來不是什么輕而易舉的事�!覐牟辉嬲玫侥恪!�

    這句話很輕,沒入江風(fēng)里,她沒有聽清,只是說道:“……幸好世上沒什么重來一次的辦法,重蹈覆轍,不是什么好詞。對你我都一樣。有些事情注定要發(fā)生——但有些痛苦,明明可以避免,何必再生生地承受一次?”

    她聽到他失笑,自言自語:“你說得對。我終究也只是個凡夫俗子。世上一遭,幾十年歲月,哪有什么萬壽無疆,哪有什么壽與天齊。又哪有什么辦法能重來一次�!�

    他沒有第二個二十年了。

    他輕聲嘆息:“為什么在你心里,我只剩下了‘壞’,連給我一個改過重來的機會,也只想到最壞的方向……難道從前種種,就沒有一點……沒有一點值得回憶珍惜的時候?”

    她棄如敝履的回憶,在他眼里猶若櫝中明珠。

    她又不作聲了,低頭卻抿下了兩口酒,像是借酒來鼓足開口的勇氣,可喉嚨動了一動,卻什么也沒說,只是挪開目光,不肯與他四目相對地?fù)u了搖頭。

    他的視線卻分毫不許她逃離,牢牢鎖著她,急促說:“你要說真心話,不要騙我�!挥型纯嗝�?沒有一處值得你記得么?沒有一處,是你哪怕過了幾十年還舍不得忘記的么?包括喜歡過我這件事?……”

    酒壺空了,他目光鎖在她的眼睛里,一邊伸手,拎起一壺血紅玉的酒壺,放在小案上。小船微微一晃,她在避無可避的目光中,反問他說:“若我說是呢?若我全都說是呢?”

    血紅玉的酒壺里盛的不知是什么,在滿船虛浮令人昏昏沉醉的酒香里,別有一番甘冽,他抬手斟滿琥珀杯,稚陵才看到,他像怔住似的,血紅色的液體溢出杯盞,淅瀝瀝滴下來染到她的披風(fēng)上,留下一痕淡淡的紅色。

    她微微睜大眼睛,問他:“這是什么酒?”

    他如夢初醒,仍舊直直地注視她,唇邊笑意泛著幾分苦澀,眉頭微蹙,緩緩說道:“這酒叫‘忘川之水’。你看,顏色是不是很像曼珠沙華。你見過的。傳說它用忘川河水釀造——喝下之后,可以解去一切憂愁煩惱�!�

    稚陵皺著眉頭低聲說:“一切憂愁煩惱?連孟婆湯都無法確保�!�

    否則她怎么會又想起來了呢?忘了,其實未必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但一定有效。她忘了她喜歡過他這件事,對他便不必心存著過去種種的愛恨,——今時今日,更不必說,到他的船上來,跟他說這些子不知有什么用的話。

    有什么用呢?

    他笑了笑,說:“你不試試,怎么知道�!闭f著,將那盞琥珀杯推到她的手邊。稚陵垂眸看著它,久違的記憶蘇醒過來,她緩緩拾起了這杯酒,端到嘴邊,正要嘗一口,猛地被即墨潯奪了回去。他說:“等等�!�

    他凝望她的雙眼,漆黑的長眼睛里泛出了明明滅滅的光色,說:“你是我最愛的人,我最愛的人是你。你從前問過我一次,我回答過你一次,但那時候你忘記了。今日我重新回答你——十六年前是如此,十六年后也是如此。但我從來沒問過你。我怕得到的答案不是我想要聽到的�!�

    他頓了頓,嗓音低沉沙啞,問她:“稚陵。我最愛的人是你,——你最愛的人是誰?”

    她捂著眼睛,生怕淚流下來,于是故意說道:“我第一愛我自己。”

    “第二呢?”

    “我爹娘,我哥哥。”

    “第三呢?”

    “還是我爹娘�!�

    他不甘心地追問下去,問到了二三十個,姓名逐漸陌生,終于忍不住,不甘心地問:“那……我和煌兒呢?”

    她從指縫里看他,神情晦暗而又痛苦,她忍不住大聲說:“即墨潯!你明知故問!”

    像是酒勁兒上頭了,她頭疼起來,語無倫次,委屈控訴說:“我那么問你,是什么意思,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你不懂,你怎么什么都不懂。說什么倘使能重來一次……重來一次你不過是希望不用付出任何的代價就能再次擁有我,死心塌地地愛你,卑微可憐地愛你而已,繼續(xù)做你那個倒霉的‘賢妃’是么?繼續(xù)那么卑微又小心地活著是嗎?繼續(xù)被受你的欺負(fù)是嗎?……我若告訴你我喜歡你,你是不是覺得了無掛礙,心安理得了?是不是不再愧疚,不再悔恨了?是不是仗著我喜歡你,所以可以拿捏住我了?反正我喜歡你,是不是?”

    她愈說愈不知自己在說什么,只是積壓心底的委屈決堤一般瀉出,她淚眼零零,哇的一聲哭了:“說的好像我就得到過你‘完整的愛’一樣——沒有,根本沒有。就算重來,我不會選你,就算重來一萬次,我都不會選你!……”

    第113章

    第

    113

    章

    她說罷,

    呼吸劇烈起伏著,便要把他手里的琥珀杯搶回來,怎知他死死握著那只琥珀杯,

    遽然打翻,鮮紅的液體流了滿艙,

    良久無言靜默。

    原來她這樣想……。

    鮮紅的液體像殷殷鮮血,覆滿手背,

    她愣了愣,看著他滿手鮮紅,

    睜大了烏濃的雙眼,又怒又難過地低吼:“為什么不讓我喝?”

    剛剛的一番話仿佛耗盡她力氣一樣,

    吼過以后,

    萬籟俱寂,

    即墨潯握著那一只血紅玉的酒壺,

    驀地扔進長江水里。

    咕咚一聲,酒壺不見了蹤影。

    稚陵下意識探身看去,

    江水滾滾,那一星血紅早被淹沒在了黑漆漆的水中。

    “你……”半晌,她又不知說什么好。

    即墨潯想,

    她并不知道這就是忘川水,滴了誰的血,喝下去,就能忘記誰。

    來此之前,

    他去桐山觀上,求問到底如何才能解開她的因果。

    后來,

    他第二次進了陰曹地府,取得一瓢忘川之水。觀主說,

    因果因果,有其因,方才有其果,——只需要洗去她關(guān)于他的記憶。

    倘使對她來說,他只意味著痛苦,忘記他,未必不是什么壞事。

    即墨潯的目光一瞬不瞬注視她。

    “你這么想忘了我?”他輕聲說,呼吸出的熱息,像一片極輕的羽毛,刮在她臉龐上。

    稚陵不語,頹然地靠在了船壁上,目光微微上仰,看到了船艙外滿天繁星,三月春夜里,江風(fēng)微冷,吹在臉上,依稀有幾分寒意。

    她分不清是不是想忘了他。大千世界,十丈軟紅,她始終覺得一草一木都有其存在的意義,過往亦是,回憶亦是。

    她既然全都記起來了,——刻意遺忘,只不過是掩耳盜鈴的做法。

    她模模糊糊地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卻聽到即墨潯嗓音低啞微顫:“可我終究舍不得讓你忘了我�!�

    稚陵愣愣地抬起眼看著光影里即墨潯的臉,燭光覆在他的側(cè)臉上,橙黃的光暈,像是一場驟燃滾燙的大火。

    將醉未醉之際,只恍覺頭重腳輕,稚陵撐了一把額頭,腦海里清明不再,混沌一片,思緒交錯,卻猛地被即墨潯修長雙手捧住了臉龐。

    近在咫尺,他湛黑的狹長眼睛一瞬不瞬地凝望她,嗓音啞得厲害,低回得像一段風(fēng):“當(dāng)年在奈何橋上……為什么不要我替你續(xù)命,為什么……不愿意回頭?為什么?”

    修長的手指上,嵌黑玉的銀戒指硌在臉上,觸感真實,避無可避。

    稚陵恍惚間覺得淚眼朦朧,緩緩說:“你是天下之主,如何呢?我也是我爹娘和哥哥捧在手心里的寶貝,我從來不要討好任何人,從來不要看別人的臉色活著,我后來淪落成那樣卑微,失去自尊,根本不再是我自己了�!覍幙蛇x一個未知的將來,我也不想再過從前那種日子,不想連生和死,都被人掌控在手心里。倘若我回頭了,倘若我因為你后悔了我就回頭——我如何對得起我自己?”

    捧著她臉頰的手顫抖了一下,他張了張嘴,聽到她輕嘲般一笑,嗓音極輕地響起:“在那之前——我也等了你兩天�?蓻]有等到,就死了�!�

    聲若游絲飛絮,飄飄忽忽的,卻恍然化成一柄無形劍,刺進他心頭。

    她說著,抬手要掰開他的雙手,可他固得太緊,視線灼灼,含著數(shù)不清的種種情緒,猝不及防中,他猛地低頭,不顧一切地吻下來。

    以吻封緘。

    轟的一下,她腦海里像炸開了一朵煙花,旋即一片空白。

    灼熱混著酒氣,撲在臉上,骨節(jié)分明的一只手扶在她的后頸,稍微用力,能清楚感知得到她脖頸上血脈的激烈搏動。

    溫?zé)岬淖齑劫N到她唇角,甘冽酒液濡濕唇畔,他一點一點咬著她柔軟唇瓣,咬滿了他的齒印,含吮親吻,仿佛一只餓了整整十七年的餓狼,恨不得把她拆吃入腹。

    他吻得很用力,蠻橫兇狠地撬開她的齒關(guān),長驅(qū)直入,彼此糾纏。滾燙的氣息交織在了一起,呼吸急促,她喘不過氣,被他肆意攻占攫取。

    想要擺脫,可他的手臂死死禁錮著她。

    他吻得這樣重,仿佛過了今日,再無來日一樣。

    她漸漸被他吻得頭暈?zāi)垦�,身子本就因為喝了酒,沒有多少殘余的力氣,費力一掙,結(jié)果卻是兩人抱著齊齊倒在小船上,驚得近岸棲息的水鳥一陣子嘩啦啦地飛起。

    江上清風(fēng)徐來,小船整個兒一晃,水波猛地動搖,朦朧的光線里天旋地轉(zhuǎn),稚陵被他壓在身下,他的長發(fā)胡亂和她的發(fā)絲糾纏在了一起,懸瀑般潑出船身,垂到了江水里,宛若濃釅的墨色,在水中凌亂地流動。

    燭光照在這漆黑交織的長發(fā)上,絲絲泛著金色的淺光,烏發(fā)遮掩里,他吻她吻得忘乎所以,耳鬢廝磨。

    她被他親得幾乎喘不上氣來,可他單手固著她的下頷,吻了又吻,舍不得停。

    她只覺腦海里迷迷糊糊一片,翻江倒海似的,一團亂麻,難以厘清,索性放任,兩條手臂環(huán)緊了即墨潯勁瘦的腰身后背,任他予取予求。

    閉著眼睛,其他的感官,便格外清晰一樣,她聽得到他吻她時,喉結(jié)滾動著的聲音,吻到動情時的喘息。

    落在唇舌間溫?zé)岬挠|感愈加強烈,冷不丁的,有滾燙的液體,啪嗒落在她的臉上,順著臉頰滑下去,她被驚得迷糊著睜眼,恰好看到即墨潯纖密的黑睫顫動著,逆光里,他漆黑的長眼睛似要顯得更深邃,更看不清,更猜不透了。

    緊接著,啪嗒一聲,她才后知后覺,是他落下來的滾燙的淚水。

    他惶惶地閉上眼,埋在她的頸側(cè),輕聲地說:“對不起�!�

    她模模糊糊地望著天上繁星動搖,仿佛晃成了連片的影,忽明忽滅。船也在動搖,行于江水中,不知已飄到了哪里,除了頭頂這一盞走馬燈還在孜孜不倦地轉(zhuǎn)動著,照亮小小一隅,遠(yuǎn)處黛色的重巒高峰,在濃郁夜色里辨識不清,她只覺得江岸邊筆立著高聳入云的黑山崖,山影以傾覆之勢,困住了她的視線。

    季春三月的夜里,江上寒風(fēng)吹過,似乎還聽得到桐葉嘩啦啦作響。

    她就在這些模模糊糊的風(fēng)聲、星子、山形和光影里模模糊糊地睡著了。

    陡然間,她聽到有無數(shù)呼喊聲,驚得她睜開眼睛。有誰激烈拍打著院門,高聲喊著:“不好了,不好了!趙軍渡江偷襲了——”

    稚陵左右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不知幾時回到了宜陵的家中,正是二十年前,嚴(yán)冬大雪之夜。

    原來……原來是做夢。

    她有些頹喪地支起身干坐在床上,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情,她無數(shù)次在夢中經(jīng)歷過,他們宜陵城誓死衛(wèi)國,不肯投降,可終究還是不敵。

    爹爹他戰(zhàn)死了,哥哥率人突圍出去求援——最后也戰(zhàn)死疆場。

    剩下她和娘親兩個。

    援兵到來之前,趙軍破城而入,燒殺搶掠——她與娘親躲在草垛后面躲了很久……城中火光不熄,死傷無數(shù)。

    她愣愣坐在原處,已經(jīng)過了二十年的舊事,每每記起,痛苦如在昨日。

    沒想到,分明不是冬天,不在大雪夜,也會夢到。

    眼前畫面和她往日夢見的別無二致,包括那一日紛飛大雪中,爹爹他披上甲胄,執(zhí)著長槍,行將率兵出城迎敵,分別之際,摸著她的頭發(fā),叮囑她的話,都一模一樣。

    夢中幻影就算她想要強留也留不住,她徒勞地站在門邊,大雪紛紛揚揚的,格外寒冷,她抱著胳膊,怔怔立了很久。

    照著她的記憶,傍晚時分,爹爹他戰(zhàn)死的消息便會傳到這里來。她抱著膝蓋坐在院子里,天上落下薄薄細(xì)雪,她只覺得無助又脆弱——可今日還未到天暮,竟就有人趕來報信,喜氣洋洋的:“夫人大喜,小姐大喜——”

    她先是愣了愣:“喜……?”

    報信的人說:“援兵!援兵到了!”

    娘親比她還要先激動起來:“把話說清楚些——”

    報信的人笑得合不攏嘴:“夫人,是,是齊王殿下他率兵來援!”

    稚陵一聽,心里咯噔了一下:“誰��?”

    報信的人喜滋滋重復(fù)了三遍:“小姐,你沒聽錯,是齊王殿下——陛下的第六子,封在懷澤的齊王殿下!是齊王殿下他來了——”

    她一驚,烏濃的眼睛亮盈盈地看向門外,恍惚間,像是看到了火光里跨著黑馬飛馳而來的玄袍少年。那畫面一閃中又消逝了。

    按照她記憶里,不是應(yīng)該等哥哥他突圍出去求援以后,即墨潯才會率兵趕來的么?大雪封路,即便收到消息后星夜兼程,也未必這樣及時就能到罷?

    她暗自計較的片刻,畫面竟飛快變幻,轉(zhuǎn)眼已是雪后天晴,宜陵城中敲鑼打鼓慶賀援兵與宜陵守軍一舉擊敗了趙國大軍,他們死傷慘重,卻沒有渡江回南的退路,死的死,投降的投降。

    她還聽到街頭巷尾都在傳言,年少的齊王殿下他如何英勇,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輕易取了趙國大將的腦袋,士氣大振,大夏一舉得勝。

    慶功宴上,觥籌交錯,光影紛亂,她不知自己怎么到了這里,席上歌舞絲竹,各人臉上莫不都洋溢著喜氣,她愣愣坐在娘親身旁,遠(yuǎn)遠(yuǎn)的,透過飄飛的淡金色簾帷看到依稀少年的身形。

    他筆直端坐,側(cè)臉鋒利有致,仿佛可以想象,他一雙狹長的黑眼睛正淡漠地注視虛空。

    她心覺古怪,還要再看一眼,冷不丁的,那少年郎隔著簾帷向她看來,視線仿佛穿透了人山人海與重重的金簾,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又極快地撇開了。

    這個時候,即墨潯還是年少最恣意的模樣,張揚驕傲,野心勃勃。她暗自想,他應(yīng)該不認(rèn)識她才對,為什么那一眼,卻像久別重逢一樣。

    誰知道下一刻,她遠(yuǎn)遠(yuǎn)看到她哥哥過去跟即墨潯說了什么話,即墨潯似乎裝模作樣地推辭了一番,推辭不過,解下了身上銀白披風(fēng),她就見哥哥抱著那件披風(fēng),向她走過來。

    哥哥他含笑說:“阿陵,幫哥哥一個小忙好么?”

    稚陵有所預(yù)感,連忙后退一步,警惕道:“幫哥哥可以,幫別的男人不行�!�

    哥哥顯然一愣,像不解她的話一樣,微微蹙眉念叨:“……別的男人?”他復(fù)又笑道,“哪有別的男人?……是我見殿下的披風(fēng)在戰(zhàn)場上破損了,阿陵,就當(dāng)幫哥哥一個忙,替他補一補吧。過兩日哥哥請你吃梅子糕,好嗎?”

    稚陵心頭火大:“我不——我再不會給他縫一針一線了!”

    哥哥又愣了愣,抱著那件破損了銀白披風(fēng)站在原地,想到什么,卻追上去,稚陵一路跑回家里,上了樓,獨自生悶氣,氣了半晌,聽到哥哥在門外敲門:“阿陵,你不愿意就罷了,怎么生氣了呀?……殿下他好歹救了爹爹的性命,……”

    稚陵打開門,找出針線笸籮一股腦塞給哥哥:“哥哥你自己縫去吧。”

    哪知道哥哥他當(dāng)真接了針線,搬來一只竹椅子,坐在她門邊兒,笨拙地開始縫補起來,他當(dāng)然不會做針線,縫兩下便要問問她,稚陵見他縫了半天,手指戳了兩三個血點兒,還縫得亂七八糟,忍不住接過來,說:“……唔,我不僅要吃梅子糕,還要桂花糕,松子糕,栗子糕……”

    她三兩下縫補好,已經(jīng)完好如初,看不出什么縫補的痕跡,抖了抖披風(fēng),便丟回他懷里去。

    哥哥笑著接住,問她:“殿下怎么招惹了你?照理說,你也沒見過他。莫不是他樣子兇,嚇到你了?”

    她訥訥不言,半晌說:“沒有�!�

    這披風(fēng)被哥哥他送回到了即墨潯跟前,回頭哥哥卻老在她耳邊念叨說,齊王殿下他多么多么贊嘆欣賞她的本事,如獲至寶,珍而重之,沒什么好東西作為答謝,便送了一柄他的佩劍。

    雖然哥哥他百般推脫,卻沒推脫得了,只好把佩劍連劍帶匣地拿回家里,稚陵說:“我又不會,拿來也沒有用�!�

    但她還是啟開劍匣子,把這柄寶劍看了又看,嘴上不說,心里卻很喜歡。

    正當(dāng)她仔仔細(xì)細(xì)地賞玩這柄劍時,哥哥他低聲在旁說:“阿陵若是滿意了,今年的除夕,殿下來咱們家里一起過,阿陵應(yīng)該不介意吧?”

    稚陵聽了,動作微微一頓,哥哥續(xù)道:“從懷澤過來時,還沒有下雪;現(xiàn)在雪這么大,大雪封路,路途難行,短時間里,沒有辦法回懷澤了。殿下孤身一個,怪可憐的。哥哥知道,阿陵心最軟了,一定不忍心吧�!�

    稚陵想,他到底給哥哥下了什么藥,叫他每每給他說好話�!艘蝗f步說,這場夢中,他的確還不曾做什么對不起她的壞事,甚至,若非他率兵援救,宜陵城早已像她記憶里一樣死傷慘重。

    這個時間,這場夢里,她確實找不出什么拒絕的理由來,只好含糊著答應(yīng)了。到除夕那日,中庭覆雪,宜陵城的天空中,因著大敗趙軍,煙花接連綻放,滿天赤橙黃紫,五彩繽紛,聲音浩大,光點夾雜在雪花里,紛紛揚揚落下。

    家里多了一個人,稚陵就覺得,多了一雙眼睛,時時刻刻仿佛都在望著她,可等她一看,對方卻又極快收回視線,若無其事一樣,跟她爹爹、哥哥還有娘親相談甚歡。

    守歲守到下半夜,他們竟還那么精神,只有稚陵自己覺得昏昏欲睡,因著即墨潯不知從哪里獵了好幾只野兔子,他們圍在院中烤兔子,末了,身側(cè)的玄袍少年忽然搗了搗她胳膊,笑了笑說:“稚……裴姑娘,兔腿烤好了,給你�!�

    煙花聲噼里啪啦的,她沒聽清,但看到他巴巴兒遞過來的烤得噴香流油的兔腿,——他怎么知道她最喜歡啃兔子的前腿呢?茫茫然接過來啃了一口,好香。

    她啃完以后,欲言又止地望了望他,少年俊朗容顏映著火光,宛若鍍上了金面的神像,沒有一處瑕疵。他黑湛湛的眼里滿含著溫柔笑意,并不曾如她記憶之中,那樣冷峻淡漠。

    他像是誤解了她的意思,很快又遞來一只烤好的兔腿,說:“還有�!�

    稚陵啞然:“我……我是想問……”

    他動作微頓,神情似乎有所微變,但不動聲色地說:“什么?”

    她躊躇著問出來:“殿下怎么知道趙國會偷襲呢?”

    他似乎沒想到她問的是這件事,頓了頓,爹爹在旁邊輕咳一聲,對她道:“阿陵——”意是這屬于軍機秘密,她問出來,其實不妥。

    即墨潯卻只微微一笑,應(yīng)道:“沒什么,只是前些時日做了個夢,夢見了�!�

    夢里的事,能有什么邏輯可言呢?稚陵忖度著,想到一句話,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若是那樣的話,是說明她連夢里都盼望著當(dāng)年即墨潯能早一點趕到宜陵,那樣,爹爹和哥哥就不會死了……。

    她忽然不能直視自己的內(nèi)心了�?v然騙得了其他任何人,也騙不過自己。

    除夕徹夜煙花絢爛,天明之際,爹爹娘親和哥哥似乎都睡過去了。她也有些神思恍惚,撐不下去,幾度陷入沉睡里,耳邊煙花噼啪地響,不絕于耳,仿佛有誰解下了氅衣,披在她身上,溫?zé)岬模瑤е佁焐w地的龍涎香氣,緊緊包裹住她。

    還有一句很輕很輕的話,落在耳邊:“稚陵。我……走了�!�

    她朦朦朧朧地費力睜開眼睛,只看到天色將明未明時分,漫天飛雪里,已經(jīng)遠(yuǎn)去了的,少年一道單薄的身影。

    畫面飛轉(zhuǎn),已是陽春三月,鶯飛草長,有消息傳來,——齊王殿下他因謀逆,計劃泄露,死在京中,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稚陵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烏濃的眼睛。哥哥在她身邊嘆息,有些惋惜道:“阿陵,之前殿下到宜陵來時,我就覺得,他好像有點兒喜歡你�!�

    他摸了摸她的頭:“人各有命,別太難過了。”

    分明正是三月里春光大好的時節(jié),剛散學(xué)的小孩子們?nèi)齼蓛扇シ棚L(fēng)箏,山野間野花芬芳,春草無垠,和煦春風(fēng)溫軟拂面,上巳佳節(jié),水濱許多年輕男女,手里捏著蘭草,準(zhǔn)備互贈。

    她捏著的那支蘭草掉在水里,隨著江水流去了。

    視野中仿佛燃起了漫天的火光,亮得驚人。天色一下子沉了下來,烏沉沉的,不見月光,不見星子,只有三春水岸瘋長的野草,鋪天蓋地的綠,還有風(fēng)刮過山野時,桐樹初長的葉子嘩啦啦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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