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她說,她相信殿下的本事,她不怕的。
她看到他身上那么多的傷,怕得要掉眼淚,顫抖著給他包扎,還是說,她不怕。
她頑強地活著,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哪怕再艱苦的日子。明明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本應該是父母捧在掌心里的明珠,可是陪他吃了那么多苦。
她不會再記得她當年用長命鎖換了一只兔子回來做團圓飯了。
她不會再記得二十年前那個除夕夜里,他和她一起在召溪城的街頭看舞龍舞獅子,有零星的焰火,點亮那個冷清寂寥的除夕夜。
她不會再記得當年三月春光,梨花若雪,飛鴻塔外瓢潑大雨,飛鴻塔上的一場纏綿情.事。
她不會再記得上元節(jié)夜,花燈浮盞,不會再記得常記醫(yī)藥坊里遇到過一對懷上了的夫妻,吃了他們的喜糖后,他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他高興得不知所措,抱著她,轉(zhuǎn)了好幾個圈圈。他們?nèi)ス淞松暇┏窃S多鋪子,像尋常的夫妻一樣。
那時他若知道她會因懷孕而死,……他絕不會要孩子的。絕不會的……
她不會再記得那年在法相寺祈福,她闔著眼睛雙手合十時,他在悄悄地偷看她。他那時想,他的母親若在世,一定也很喜歡她。
她不會再記得青梅成熟的季節(jié),他們一起做出的青梅酒了。那時玻璃器還是新鮮貴重的玩意兒,隔著玻璃看她,像霧里看花一樣。那大約是她最愛他的時候。
再也回不去了。
她不會再記得,她耗費了一整年替他做一件衣裳,繡工精致,針針線線飽含著愛意,心灰意冷之際,將那件耗費心血的玄袍引了火,燒得一干二凈,燒成了灰燼,沒有殘余哪怕一片衣角,一針一線。
就好像她的愛,她的恨,都隨著那件衣裳燒成了灰,她不再在意,不再需要。
她不會再記得平生最后一面,她垂著眼睛,神情淡淡,嗓音沒有一絲多余的起伏,說:“陛下是君。與我,是君臣。”
她不會再記得了。
她什么也不會再記得了。愛也好,恨也好,甜也好,痛也好,都是前塵往事,化作奈何橋頭孟婆手里一碗湯,她喝下了,都忘記了,沒有絲毫眷戀地,踏過了橋,往生去了。
于是他們之間,所有前塵往事,所有美好的痛苦的回憶,那些刀光劍影、雪夜寒風,那些觥籌交錯、絲竹繁華,那些燈影煙花一顰一笑,那些無數(shù)日夜里的纏綿悱惻,那些彼此的秘密,那些過往,那些愛恨……
從此往后,只剩下他一個人記得了。
從此往后,也只與他一個人有關(guān)了。
世上沒有第二個人會知道,他曾經(jīng)得到過什么,失去過什么,悔恨過什么。沒有第二個人關(guān)心他,在他八歲那年被迫離開母親是什么心情,沒有第二個人和他交換心中的秘密,看到他的真實一面。
他想,你不記得了,你什么也不記得了。這樣,也好。
給他一點時間,他要說服自己接受這個事實。他大約……的確該放過她了。
殿中仍舊死寂。初升的朝陽照不到他的身上,猩紅的血漬逐漸凝固在嘴角,他抬手隨意揩了一揩,閉了閉眼。
——
稚陵還是住在棲鳳閣里,但與之前不同的是,陽春和白藥都已經(jīng)回相府里,這一回,身邊侍奉的宮娥,全都是陌生面孔。
聽宮娥說,即墨潯遣了個陌生女人做她身邊負責起居的女官。宮娥們還說,那位是承明殿里的泓綠姑姑,從前,是先皇后身邊的人。
她縮在床角,抱著膝蓋,淚痕已經(jīng)干涸了,沒有人打擾她。
殿門吱呀一聲,輕輕開了。
有人進來。稚陵別開眼睛,冷淡道:“出去。我不吃。”
她以為,又是來勸她吃飯的宮娥。
可來人置若罔聞,聽得出,腳步聲甚至有幾分急切,她快步過來,蹲在了稚陵的面前。
稚陵不得不和她四目相對。
眼前,赫然是一張陌生的臉,可陌生中卻有幾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這個女人眉目柔和,見到她時,卻顯然一怔。
她僵硬著,不可置信地,低低喚了一聲:“娘娘……”
稚陵一愣,旋即冷嘲一聲:“這么快?這么快,就給我安排了名分了��?”
泓綠如夢初醒,臉色卻變了又變,神情微妙。
她此前一直打理著承明殿,雖早聽聞這位薛姑娘很得陛下青眼,卻不曾親眼見過這位薛姑娘的真容。那時,陛下吩咐要拿盛青梅酒的玻璃器,在壽宴上招待薛姑娘,她心中忿忿不已,替娘娘覺得難過,待后來見玻璃器被打碎,更是心疼,以至于今日陛下命她過來照顧這位薛姑娘,她都幾番推拒。實在推拒不得,這才過來。
可她看到她的第一眼,……
她想,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人。
她不會認錯的。
難道……
娘娘她回來了?
泓綠輕聲說:“薛姑娘,因為別人糟踐自己的身子,多不值得,吃飽了才有力氣離開這兒�!�
稚陵一呆:“你……你不是替他來做說客的?”
泓綠黯然地想起十六年前,久違地又覺得鼻尖酸楚。十六年前,娘娘她最后一個心愿是回家,而不是陛下能再愛她一次。
泓綠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頓了頓,道:“姑娘若覺得有理,先喝點粥墊墊肚子吧�!�
稚陵聞到了清粥的淡淡香味。一整夜加上一早上沒有吃東西了,舟車勞頓不說,還應付即墨潯應付了很久——現(xiàn)在肚子咕咕叫,實在忍不住,終于點了點頭。
泓綠盛了一小碗碧梗粥給她,她握著湯勺,小口小口吃光了,臉色漸漸紅潤起來,冰冷的四肢仿佛也有了點溫度,暖起來了。
明明還是八月。
她心里知道自己這身子骨禁不住糟踐,現(xiàn)在吃了粥,胃口好像好了些,于是自己又吃了一碟桂花糕,幾片火腿,才覺得有了力氣。
泓綠在一旁,便溫柔安靜地望著她,打來熱水,擰了帕子,等她吃完,遞給她道:“姑娘洗一洗吧,若是累,一會兒先睡一覺�!�
稚陵洗了洗臉上干涸的淚痕,終于覺得清爽了許多,有了心情去沐浴洗澡,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太累了,沾了床就睡下了。
她做了一個噩夢,噩夢里,是一片茫茫的大雪,雪花紛飛,夜里傳來了許多尖叫喊聲,好像有人在砰砰打門,叫道:“將軍,不好了……趙軍趁夜渡江,偷襲過來了!”
她便遽然驚醒。
原來她一覺睡到了半夜,八月既望,月光尤其明亮,照進窗中。
夢痕一寸一寸消散,夜明珠瑩潤的光柔和安寧。沒有火光,沒有大雪。
趙軍……?他們不是十六年前就已經(jīng)歸降了么。
她茫然地坐了一會兒,重又躺下。
接下來的很多日,她很久沒看到即墨潯,他不再跟之前一樣拉著她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一起看書……總之,除了不答應讓她回家以外,他沒有再強迫她任何事。
也不再見她。
可她也沒有鐘宴的消息,他要怎么處置他……關(guān)押他,軟禁他,還是要奪爵削官貶謫他……?她惴惴不安。
這么久見不到即墨潯,她終于從小宮娥口中得知,即墨潯病了。
她也終于從泓綠口中得知,鐘宴就被關(guān)押在宮中,風聲很緊,大家說,恐怕要關(guān)個十年八年的。
“什么,十年八年……?”
稚陵不可置信,泓綠給她輕輕簪上發(fā)釵,卻無聲點頭,“鐘侯爺屢次犯忌,……這回觸了陛下的逆鱗,陛下不會輕易放了他�!�
“為什么,只是因為小舅舅幫我逃跑么?”稚陵嗓音輕輕顫抖著,染了哭腔,“他為什么不沖著我來?”
泓綠的手一頓,欲言又止。
靜默之際,稚陵卻驀然想起了那日即墨潯的話。
悔過的機會……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難道——
她另有什么她自己也不知的秘密么?
第089章
第
89
章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秘密,
可若連自己的秘密都不知道,——人生總歸是不完整的。
稚陵想著,那一夜的噩夢,
還有即墨潯的那句話,便成了扎在心口上的一根芒刺,
要么,徹底地拔除,
要么,徹底地融進心臟。無論怎樣,
……她應該弄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中秋節(jié)過后,天氣一日更比一日涼了,
眼見庭中草木搖落,
枯黃起來。
即墨潯自從病了,
關(guān)于他的一切,
仿佛都成了秘密。畢竟他是堂堂天子,一舉一動關(guān)乎國家社稷,
所以他的病情,別人無從得知。
稚陵也不想知道。
但從他稱病不朝多日這一點來看,大約……病得有些厲害。
須臾過去半個月,
入了九月,西風寒,梧葉飄黃。風刮得窗外梧桐嘩啦作響,夜里已經(jīng)鮮少見到螢火蟲飛舞了。
天色這樣晚了,
稚陵坐在窗邊,百無聊賴翻著一本閑書,
看了幾行字,卻心不在焉地想到,
彼時在隴西的書舍里,讀過的那一冊野史。野史歸野史,與她本來沒有什么干系——可這些時日,她卻愈發(fā)覺得,哪里有點不對勁。
野史上記錄的,本是裴皇后與元光帝和武寧侯三人的糾葛——怎么現(xiàn)在,莫名其妙的,把她扯進來了?
她翻頁的手忽然一僵。
恰在這時,響起篤篤叩門聲,泓綠的聲音從外邊傳來:“……姑娘,殿下求見�!�
太子殿下……?
這些時候,即墨潯固然因為病了,沒有見她,但太子殿下沒病沒災的,他爹爹不在時,也偶爾過來看她,陪她下棋什么,叫她怪不好意思的。
但他沒有逾矩越禮之行,何況人家是未來江山的主人,并不曾得罪她——她也不好拂了對方的面子。
今日天色已經(jīng)晚了,他為什么突然過來?
稚陵合上這本書,思索再三,答應見他。
太子殿下忽然到訪,甫一入殿,稚陵就見燭光底下,他紅著眼睛,嗓音略帶哽咽地說:“薛……薛姑娘,請你……去看看爹爹罷�!�
他開門見山說明了來意,稚陵剛要沏茶的手頓在半空,眉毛一擰,茶盞放回了原處,看也不看他,淡淡道:“我不去。”
太子殿下像是鐵了心,重復道:“爹爹他病得很厲害……許多日了,太醫(yī)也束手無策。薛姑娘,你若肯去,爹爹一定……一定會很高興�!�
稚陵冷笑了一聲,垂眼若無其事地挑了挑桌案上的燈燭芯子,說:“殿下若是為了這件事,請回吧�!�
她做什么要去看他?沒有道理。
他把她鎖在宮中,強留下了她的人,難不成還指望她能關(guān)心他……?這不可能。
太子殿下漆黑雙眼里映著燭光,燭花噼啪一爆,他眼中光色盈盈,似乎很哀傷。他便那么定定地立在羅漢榻前,稚陵心里打定了主意之后,再沒有抬眼看他,可他不動如山地站在眼前,又委實擋著她的光。
少年俊美面龐神情晦暗,眉眼一瞬不瞬地望著她,末了,竟撲通一聲直直跪下來,懇求道:“薛姑娘,求求你。爹爹,他,很想……”
稚陵大吃一驚,從羅漢榻上驚得站起,連忙扶他起來:“殿下,我可受不起。”她沒想到太子殿下他,他竟要為這么一件小事,……
不單是她,連旁邊的泓綠也十分震驚,但震驚的神色又很快地平靜下來,這時候,卻有些欲言又止。
太子殿下目光哀求一般地望著稚陵,口型動了動,但沒有聲音。
稚陵緩緩踱了兩步,想到什么,便同他道:“我可以答應殿下,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太子殿下的眼睛亮了一亮,追問道:“什么條件?”
稚陵回過頭來看他:“我要回家�!�
太子殿下神色頓時為難起來,方才短暫的明亮,立即消失無蹤,重又陷入了一片晦暗哀戚里。他聲音很低,低得像一片雨聲:“薛姑娘,能不能不要走……”
稚陵便知道他是做不到的了,好在本身也沒有指望他能做得到這件事。他敢答應,即墨潯難道會答應么?沒有即墨潯的應允,始終還是逃不掉的。
他垂著眼睛,手指攥在一起,微微顫抖,承認道:“這件事……不行的�!彼貌蝗菀�,才有娘親。
稚陵于是說:“鎖靈閣,我想進去看看。這件事,殿下應該做得到罷?”
即墨煌抬起了漆黑的眼睛,張了張嘴,卻把話都咽了回去。既沒有立即答應,但也沒有立即否定。他心里一時打鼓,輕聲問道:“薛姑娘,為什么要去鎖靈閣……?”
稚陵不自然地挪開視線,道:“好奇而已。你父皇明明說宮中哪里都能去,結(jié)果,這涵元殿里,鎖靈閣的守衛(wèi)便不讓我進,分明是耍我�!�
即墨煌一時更靜默了,嘴唇動了動,好半晌才啟聲,嗓音卻啞了許多:“其實,里面沒什么,只是供奉……我母后的靈位。”
他低下頭,從懷里拿出一支紫金令牌,燭光里,令牌面上紫金折射著刺眼的光。
從前十六年歲月里,除了十歲生辰那一次,他偷了鎖靈閣的鑰匙潛進去,見到娘親的畫像以外,他再沒有見過娘親。
直到今年的開春,他在姑姑的園中,遇到了這位薛姑娘。她分明長得和娘親一模一樣——大約是母子連心,他潛意識里就想要親近她,冥冥之中,他直覺她就是他的娘親。
若單單只是相貌,世上長得相似的人還少么?
但爹爹他不會認錯的。
那一夜,爹爹給了他這支紫金令牌,帶他到了后殿的鎖靈閣里,推開一重重的門,壁上仍是那幅娘親的畫像。
爹爹終于告訴他,畫像上的,便是他的親生母親。
他問,爹爹為什么這么篤定是娘親回來了呢?
爹爹說,因為她靠近的時候,胸口上的傷,會一點一點地裂開,和十六年前,忘川水邊,一樣的疼。
那樣的疼,每每提醒他,那些往事沒有隨著歲月消亡。鎖靈閣里別無其他,除了畫像以外,還有一只匣子,盛放著他們結(jié)的發(fā)。
那之后,即墨煌就得到了這支紫金令牌,可以出入鎖靈閣。
稚陵看到這令牌,便要伸手去拿,即墨煌卻把令牌一握,眼底情緒復雜,啞聲說:“薛姑娘,你……能去看看爹爹嗎?”
稚陵道:“我要先去鎖靈閣看看�!�
說著,她從即墨煌的手里抽走令牌,他沒有用力,任她拿走紫金令牌,佇立在原地,見稚陵已經(jīng)轉(zhuǎn)頭去取披風披在了身上,一面腳步匆匆地往外走,一面系好了披風的系帶。
她握著令牌,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即墨煌,即墨煌正要追來,稚陵說:“殿下,時候不早了,請回罷。我答應你的事……不會食言�!�
即墨煌欲言又止,最后靜靜地目送她離開了,心里卻仍舊不安。平心而論,他答應她,也有一分不單純的心思。
此前,他沒有見過娘親時,每每只能從別人的口中,從傳記的只言片語里,揣測她生前的樣子。
關(guān)于娘親生前,眾說紛紜,他們大多數(shù)的說法是,娘親是爹爹他的第一個女人,陪了他很多年,后來,因為生了他,母憑子貴,做了皇后,可新婚夜里,卻意外因病過世。
許多宮里的老人,都逐漸離宮了,當年到底發(fā)生過什么,沒有人告訴他。
他只知道,父皇母后恩愛甚篤,感情深厚,琴瑟和鳴,伉儷情深。若沒有當年因病過世,……
十六年里他幾乎都被爹爹保護得很好,呆在上京城里,沒有任何性命之憂�?伤ツ瓿隽松暇┏呛�,卻聽到了些不一樣的聲音。
韓衡府上有門客三千,三教九流,他在韓衡府上養(yǎng)傷的日子里,意外地聽到他們茶余飯后說起他的娘親來,——這一回的說法卻是,娘親她不是因病過世,而是難產(chǎn)去世的。
難產(chǎn)……他那時怎么也不信。
他們還說,他的爹爹和娘親,感情也沒有傳言里說的那么好,還說娘親另有所愛。
他更不信了。
也是那時,在上京城之外的地方,他才聽說了這些和他記憶之中大相徑庭的往事傳言。
至于現(xiàn)在,他的娘親回來了。他堅信娘親現(xiàn)在對他和爹爹這樣冷淡,只是因為她將往事全都忘記了,她不記得從前的朝夕相伴,從前的細水長流,所以……她這樣想離開。
倘使她記起來了呢?
即墨煌心跳加快了些,踏出棲鳳閣,沿著長廊往爹爹的寢殿走。
廊外一勾明月,銀輝照著巍峨的宮城,影子參差,梧桐樹上,桐葉在西風里颯颯地響。他愈想愈覺得心跳如雷。
所有人都告訴他,爹爹深愛娘親,娘親也深愛爹爹——那么只要她記起來,記起來從前的愛,或許她不會這么想要離開他和爹爹的。
她也許愿意再續(xù)前緣。
也許……
也許吧!
他很快從棲鳳閣走到了爹爹的寢殿。
吳有祿示意他輕一些,陛下喝過藥后,已經(jīng)歇下了。
但即墨潯卻聽到了腳步聲,睡意本就淺,輕易地被驚醒。
意識尚不算清醒,第一反應卻以為是她來看他,驚喜不已,輕聲地喚她:“……稚陵?”
聽到響動,輕手輕腳推門進來的即墨煌見到爹爹病容憔悴的樣子,不禁鼻尖一酸,低聲說:“爹爹,是我�!�
爹爹這幾日,已經(jīng)屢次將他當成了娘親。他暗自想,爹爹一定很盼望著,娘親能來看他……他嘴上絲毫不提,可每每喚她的名字,都飽含著欣喜期盼。
不過……她答應會來的,明日,明日爹爹就能見到了。
即墨潯睜開的眼,復又失落地垂下,眼里光頃刻消失,劇烈咳嗽了幾聲,蒼白臉龐上,流露出幾分疲憊。
他試著不見她,卻沒想到,聽到任何腳步聲,都會期望是她。
他也不知為什么突然就病了。病來如山倒,這話誠然不錯,太醫(yī)總是來診,脈案記了又記,吃了許多藥,沒有絲毫的起色。
即墨潯其實心里明白,這是心病。心病心病,俗話說,心病只能心藥醫(yī),可他的心藥……他正試圖戒了他的藥。
即墨煌陪著爹爹陪到半夜,因為醒了,便不容易再睡下了,他有些懊悔自己貿(mào)然過來,反而吵醒了他。
即墨潯沒有了睡意,便干脆地支起身子坐起來,和他說話,問了問他近日的功課,也聽即墨煌說一些公務上的瑣事,這般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下去,漸漸的,仿佛又有了點困意了。
忽然,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即墨煌只當是吳有祿過來上茶來了,便說:“不用進來�!�
這門卻被人直直推開。
第090章
第
90
章
更深露重,
秋天的月亮慘白一彎高掛在天穹,婆娑樹影幢幢搖晃,廊下檐鈴輕晃了兩下,
伶仃地響。
殿門大開,來人一襲素衣,
系著天青色的披風,身上素衣白衫在這樣的夜風里,
徐徐地飄搖著。
望著門中佇立著的女子,太子殿下只短暫地愣了一下,
緩緩從床邊起身,止不住地微微笑了笑,
驚喜道:“……薛姑娘,
你,
你怎么來了?”
她徐徐進殿,
手里似乎攥著一樣東西,燭光飄搖,
攥的什么,看不太清。
那女子微垂著眼,視線幽幽地轉(zhuǎn)看向他。不知為什么,
即墨煌心頭一動,恍惚覺得,她和剛剛見到的……有些不一樣了。
哪里不一樣……他卻說不上來。
她的嗓音很輕,也很冷,
幽昧的燭火遠遠照著她的臉龐,清麗的眉眼朦朧莫辨,
看不出什么情緒�!按饝钕碌�,不會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