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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淡淡垂睫,注視下方所跪的陸承望,

    嗓音和緩道:“陸愛卿這門親事不好,朕擇一門更好的親事怎樣?”

    陸承望聞言一愣,

    愣著抬頭:“陛下,臣的親事如何……不好?”

    元光帝淡淡說:“不吉利。”

    陸承望俊朗面容又一愣怔:“不吉利?”他全然不解元光帝話中含義,

    單從這兩句來看,

    還當(dāng)是陛下他曉得了關(guān)于稚陵身上一些玄之又玄的傳言,

    當(dāng)即便說:“陛下勿要聽信坊間傳言,

    都是無稽之談!不足為據(jù)!”

    他自從在益州遭逢意外,后來輾轉(zhuǎn)到了摩云崖一帶,

    從恢復(fù)記憶后的每時每刻,無不在思念著她,若非情勢所迫,

    何以耽擱至此?他怕她等得太久了,所以回來第一件事——便是來求一個恩典,為他們的婚事再添一重榮耀,告訴她,

    他待她之心,天地可鑒。

    可現(xiàn)在,

    這分明只是一樁順?biāo)饲榈氖虑�,陛下為什么……不答�?yīng)他?

    陸承望抬著眼,

    遙望見元光帝身上玄服金龍逶迤兇相,他那撐著額角的手上,手指戴著嵌黑玉的銀戒,微弱地泛出一星寒芒。如他的眼睛一樣。

    元光帝一動不動,只眉頭輕擰,嗓音卻沉了沉:“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陸愛卿若是另擇佳人,朕定為你賜婚�!�

    只見元光帝起身向他走來,步伐不緊不慢,下了階陛,玄地烏金履的倒影最終停在了他的側(cè)面。

    他還聽到頭頂傳來了沉冷威嚴(yán)的嗓音:“陸愛卿,你好好考慮罷�!�

    陸承望聽后,在原地愣了半晌,直到元光帝已踏出殿門,回望不見他的身影了。他不知陛下為何不答應(yīng)他,更不知為何要提起重新給他擇親事……難道這些時日,發(fā)生了他不知的事情么?

    但,單憑“不吉利”三個字,如何就能叫他輕易放棄?若連這點兒擔(dān)當(dāng)也沒有,談何為大丈夫?

    陸承望緩緩起身,心緒復(fù)雜,立在原處,垂眼盯著地磚上自己的倒影出神。

    陛下身邊那位吳大總管尚未離開,這會兒躬著身同他笑了笑,勸道:“陸將軍,天涯何處無芳草,陸將軍儀表非凡,前程似錦,令上京城中多少姑娘傾倒,何必……是你的逃不掉,不是你的,也強求不來�!�

    陸承望驀地抬眼,心中愈發(fā)慌亂。

    但賜婚畢竟是錦上添花的好事,若實在沒有——也的確不必強求。

    他心事重重,待回了家中,入了廳堂拜見父母親,卻見母親下首還落座一位墨綠錦衣的男子,模樣清雋,風(fēng)神俊秀,氣勢清冷矜貴,他望著對方,初時尚未反應(yīng)過來,直到被母親笑著催了一下:“承望,還不拜見你舅舅�!�

    那人淡淡含笑,受了他的一禮。

    父母都在,陸承望立即將剛剛?cè)雽m細(xì)節(jié)告訴了父母和舅舅,眼巴巴的,父母親自然都不解陛下之意,陸太尉說:“承望,你說陛下不同意你的請求?”他捋了捋胡子,目光微沉,“依為父之見,陛下不像是篤信所謂禍福吉兇無稽之談的人。”

    鐘夫人睨他一眼說:“那也說不準(zhǔn),十幾年前,不是很篤信什么道術(shù)么?……”陸太尉瞧她道:“……倒也是。”

    鐘夫人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檀木珠串,忽然靈光一現(xiàn):“誒,難不成是誰家姑娘思慕我們家承望,求到了陛下跟前?”

    陸太尉沉吟一番,搖了搖頭:“陛下不似這等愛管閑事�!�

    他們自顧自討論得熱火朝天,一旁靜坐的鐘宴微垂眼睫,默不作聲,端著茶盞,抿了一口冷茶。

    大抵他們終于覺得上意難測,揣度不出元光帝到底是何想法,因此漸漸不再討論這個,鐘夫人轉(zhuǎn)而說起:“已經(jīng)遣人去了相府遞了拜帖,趕明兒便上門去人家那里做客,二來,也是安一安人家的心。這婚事,唉,我和你父親都以為沒有轉(zhuǎn)機,主動提出解了婚約……”

    陸承望追問道:“后來怎樣……?”

    鐘夫人溫柔笑道:“是人家薛姑娘兩次都說,再等一等,上回還親自去了法相寺替你求簽祈福來著。這下咱們承望當(dāng)真平安回來了�!�

    陸承望初是一怔,旋即,嘴咧到了耳朵根,黑眼睛里仿佛盛了一汪動人的星光,直閃的,激動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了,只知道說:“我,我——”

    有茶杯蓋磕到茶盞的輕響。

    沉浸在喜悅里的陸承望全未注意,鐘夫人笑說:“薛姑娘心里一定也念著你,往后成了親,可不能辜負(fù)人家。”

    鐘夫人說的這個“往后”,本是想著,薛家大約舍不得女兒早點出嫁,也許還要過個兩三年;但去了薛家拜訪,夫婦二人莫不吃了一驚:“下個月?”

    若論為人父母的心,鐘夫人能體諒他們留女兒多留兩年,但卻想不出怎么這樣著急便要辦婚事成親送女兒出嫁。

    “簡略儀式,先行大禮,也是迫不得已而為�!敝軕咽绾螄L不想多留女兒在身邊,然而此時情勢,女兒被……被那位看上了,若婚事再拖下去,耽誤病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誰知道元光帝那樣的人會做出什么事來!

    他們夫妻二人只這一個掌上明珠,含在嘴里都怕化了,若是往后一入宮門深似海,相見都成了個難題,況是知她冷暖,關(guān)心備至?

    退一萬步來說,成了親還能和離,入了宮還能和離么?

    ——雖然本朝的確有先例在。

    陸太尉目光沉重,聯(lián)系到兒子昨日所言在金殿上陛下的反應(yīng),不由得捏緊了桌角,說:“既然如此,不如就盡快行禮罷?”

    趁著陛下他還沒有采取什么行動。

    周懷淑說:“我們夫妻正是此意。不過……”她略有為難,眉頭輕輕一皺,“我此前已請人卜算了婚期吉日,若要從速,……七月一整月都是兇月,下個吉日須到八月初六,只恐……夜長夢多啊。”

    薛儼在旁點了點頭,臉色同樣并不好看。

    陸太尉干脆道:“哎,這有什么,擇日不如撞日,依愚兄之見,不如就定在七月初七,七夕佳節(jié),亦是個好兆頭�!�

    去年定親便是七夕,今年婚期也是七夕。鐘夫人欲言又止,只覺這七夕傳說牛郎織女一年方見一面,實在算不上好兆頭,可既要從速,的確也沒什么別的好日子可挑了。

    大人說話,小輩們不在跟前兒。陸承望進了相府便被爹娘打發(fā)去花園里,找稚陵說話去了。稚陵從那日離了宮,便一直憂心憂思,連最壞的結(jié)果都想了一遍——哪知天降驚喜,把她這未婚夫完完整整還回來了。

    酷暑炎熱,小園中設(shè)了一座浣影亭,這亭邊是清溪流水,匯進碧水清潭里,假山小瀑,造了一角蔽日的綠蔭地,又有機關(guān)水車不斷從清溪車水,灑在亭頂屋瓦上,水流分淌下來,此處便分外清涼。

    稚陵抬手撒了一把魚食,池中斑斕的錦鯉紛紛聚了過來,水面波瀾起伏,把她的影子也弄亂了。

    陸承望也跟著撒了一把,寬慰她說:“阿陵,別擔(dān)心,有我在,大不了,我?guī)阕叩眠h遠兒的,咱們?nèi)ヒ嬷荨蛘�,去摩云崖那邊,去天涯海角……�?br />
    陸承望這一次去了摩云崖那邊,膚色曬得黑了些,人也瘦了點,反倒襯顯出他臉龐輪廓的鋒利,愈發(fā)有男子的硬朗氣質(zhì),氣勢凜然,毫不遜于旁人。

    稚陵轉(zhuǎn)過臉,抬眼望他,這樁心事也姑且有了個落處。

    她搖了搖頭,說:“……那你當(dāng)時,遇到強人……不知道是意外還是蓄意人為。爹爹說,那些人早已死的死,可我總覺得事情并不簡單�!�

    陸承望拿手指輕輕撫了撫她眉心,錦袍朱紅,光華奪目,他笑說:“此事過后,我現(xiàn)在已多有防備。至于真相,已在調(diào)查,我自不會輕易放過意欲加害于我之人�!�

    他頓了頓,放緩聲音,與稚陵四目相對,目光溫情無限,“阿陵,別皺眉——我不想你總是皺眉不開心。嫁給我,就是要平平安安,開開心心的。”

    稚陵聽他胸有成竹的樣子,便也暫時放下了心,笑了起來,說:“有陸公子自個兒擔(dān)心,我還替人擔(dān)心什么呢?自然只管吃吃喝喝了�!�

    但這件案子查來查去無果,那派去查案的特使也不知有沒有查到什么來。稚陵此前在思索這件事時,便在想,陸承望難道有什么仇家?那時她沒有想到哪一個具體的人,只是最近,在宮宴上見到李之簡他們,卻莫名覺得有些說不清的關(guān)聯(lián)在里頭。

    但李之簡和陸承望也并沒有什么交集……

    稚陵左思右想,沒有想出其中聯(lián)系,后來便沒有放心上了。

    她如今更重要的是準(zhǔn)備她過幾日的大婚。

    成婚雖是倉促之下的決策,但絕不等同于簡陋,她爹爹作為個讀書人,從前擔(dān)任禮部堂官,在獨生愛女的婚事上,事事親手操辦,無論怎樣,要給女兒一個最體面的婚禮。

    納采、問名過后便是納吉之禮,依照大夏舊俗,須將寫有男女雙方姓名和生辰八字的庚帖同置在神靈像前三日三夜,求問吉兇。

    這一雙庚帖便置在檀木漆匣里,供在上京城東大相國寺天王殿前。

    若無意外,便可奉還兩家,繼行請期親迎之禮。

    第081章

    第

    81

    章

    待取回庚帖以后,

    須到親迎拜堂那一日,再啟匣焚燒在列祖列宗牌位面前,以告婚姻之事,

    結(jié)兩姓之好。

    初供奉的第一個夜晚,稚陵半夜從夢中驚醒。夢痕消散無蹤,

    只余下了揮之不去的心悸感,和切切實實沁出來的滿頭汗水。她拿了絹帕仔仔細(xì)細(xì)將邊邊角角都擦了干凈,

    借著窗外微弱的天光,望著漆黑夜色里熟悉的屋子,

    松了口氣。

    還好,只是做夢。

    大相國寺的天王殿不曾失火,

    她和陸承望的庚帖也不曾燒毀。

    稚陵輕輕呼出一口氣,

    但她睡眠淺,

    這時候驟然驚醒之后,

    便得輾轉(zhuǎn)反側(cè)好半晌才能再次睡著。輾轉(zhuǎn)反側(cè)之際,太陽穴又開始隱隱作痛,

    她揉了揉,陽春聽到她的動靜,披上衣裳過來,

    輕聲地問:“姑娘——姑娘怎么了?是不是做噩夢了?”

    應(yīng)對這情形,陽春不是第一回了,因此去抽屜里找出安神香,點在香爐里,

    稚陵逐漸松開了手,但望著床幃,

    心里仍舊不踏實。

    她慢慢地說:“陽春……”她本想將剛剛做的噩夢告訴陽春,但陽春一旦曉得了,

    等于這整個府里都曉得了,再為此弄得人心惶惶,人人睡不著,多么不好。

    過兩日便能取回庚帖,想必不會有事,……稚陵這般一想,開解了自己,終于在安神香的淡淡香氣里睡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她想起此夢,還是略有擔(dān)憂,于是悄悄跟娘親說了,娘親一時也道:“是了,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難道……多派兩個人住到大相國寺輪流看守?”

    稚陵微微思索,忽然靈光一現(xiàn):“娘,此前宮里不是賞賜了一枚夜明珠么?我想,失火之由,多在于燭火,倘使換成夜明珠,絕了火源,……”

    娘親甚覺有理,立即遣了薛平安拿上夜明珠,飛奔去了大相國第二個夜晚,稚陵倒沒有做什么不好的夢,只是夜里失去了那顆夜明珠,反倒有些不習(xí)慣了。

    好容易捱到第三日。

    這日一早,本該派人前去大相國寺取回庚帖,薛平安迎面撞見了陸家來人,簡單說了兩句話,匆匆忙忙一路跑回府里,喘著粗氣:“不好了——昨夜,昨夜……”

    稚陵在自己屋中聽到聲音,也出了屋門,見薛平安在娘親跟前說了什么,娘親她遽然神色凝重起來。

    稚陵微微凝眉,望了眼薛平安那匆匆忙忙又離開的身影,快步到了娘親跟前,問:“娘親,怎么回事?平安為什么那么著急?”

    周懷淑目光一凜,攬著她的肩膀,輕輕嘆息,直至避到了轉(zhuǎn)角的無人僻靜處,才告訴她:“昨夜三更,天王殿失火了——”

    稚陵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睜大眼睛,第一反應(yīng)卻是第一個晚上做的那個噩夢竟然……竟然真的發(fā)生了,那,庚帖有沒有事?

    不及她開口問,周懷淑輕聲道:“庚帖在匣子里,匣子完好,應(yīng)無損毀。剛剛是陸家過來報信,我想,這占卜吉兇是老祖宗的舊俗,現(xiàn)在天王殿失火,難道……是個兇兆?”

    稚陵蹙著眉頭說:“娘親,說不準(zhǔn)天王殿里還供了旁人的庚帖,未必就是我們的庚帖屬兇。”

    她頓了頓:“怎么失火了?不是已經(jīng)換了夜明珠了……”

    周懷淑搖搖頭:“聽說是有居士夜里來天王殿進香誦經(jīng),卻一時不察,至于失火�!敝軕咽鐢Q了擰眉,嘆息道:“……罷了,只要他們陸家不介意,我們家也沒什么介意的。”

    她又緩緩笑了笑,溫柔寬慰稚陵說:“但愿成親以后,都會好起來。”

    陸家取了庚帖,夜明珠歸還給稚陵時,卻見夜明珠的一面的確燒得發(fā)黑,擦拭不去,叫人遺憾。

    納吉之禮雖有這么一遭波折,但兩家彼此心照不宣,壓下天王殿失火一事,知道的人不多,也捐了大相國寺一大筆香燭錢,叫他們不可外傳,遮蓋了這樁事情。

    此禮也勉勉強強算是成了。

    只等到七月初七拜堂那天再打開匣子,在列祖列宗牌位面前燒了庚帖。

    偏也是這日,宮里來了人——是吳有祿吳總管親自過來宣旨。薛家一眾聽到有旨意前來,登時心跳如雷,生怕這個節(jié)骨眼上,陛下他要做出什么來,怎知出人意料:

    這是一封賜婚的圣旨。大意是說,薛卿勞苦功高,鞠躬盡瘁,今次嫁女,望能有美滿姻緣,吉祥如意,既聞納吉禮上是為吉兆,此前擔(dān)心不復(fù)存在,今為二人賜婚云云。

    薛儼和周懷淑莫不松了一口氣,吊在嗓子眼的那顆心也微微下放了些,心里想著,這賜婚圣旨一出,金口玉言,不能朝令夕改,陛下八成也不會再打他們家姑娘的主意了。

    想必是這幾日儀禮周全,傳進宮中,陛下自知“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道理,所以想通。

    稚陵拿到這賜婚圣旨,看著其上峻拔字跡,一筆一劃,鐵畫銀鉤似的,入木三分,可以想象書寫之人,落筆之際格外用力。

    她反反復(fù)復(fù)讀了好幾遍,只是隱約覺得哪里不對,——但,向來謹(jǐn)慎的爹爹都覺得這旨意除了略有忿忿外,沒什么別的異常,她也只好不再多想。

    之后的納征禮、請期禮并無其他意外,稚陵望著陸家送來的聘禮,心想,大約那日噩夢,只是個噩夢罷。

    這七月是個兇月,初五便下起了大雨,直到初七正日子,雨勢瓢潑,分毫沒有停的跡象。

    穿著蓑衣的薛平安匆匆忙忙進來稟告:“夫人,太尉府的車馬快過來了�!�

    雨聲嘩啦啦的,伴有雷鳴電閃,天色烏沉,尚是下午,卻黑得跟入夜一樣。因此這個時候,府中四下已掛上了彩燈,映著紅綢,這般的黯淡中,仍顯得喜慶。

    窗外雨幕茫茫,稚陵坐在妝鏡前,聽到替她梳妝的全福婦人笑吟吟說:“姑娘這頭發(fā)烏黑發(fā)亮的,像緞子一樣。”她說著,又替稚陵簪了她的妝奩里一支玫瑰金簪。

    稚陵心緒不寧,只輕輕嗯了一聲,抬眼望著窗外,盼著雨快些停。

    銅鏡里,鳳冠霞帔,璀璨奪目,眉心的紅痣紅得像血,與這身絳紅羅衫相映,襯得她五官麗色驚人。

    繡著鸞鳳朝陽的紅蓋頭四角綴掛著南海明珠,隨著她腳步,珠光折射在墻上,微微地?fù)u晃著。

    旋即那光影消失不見。

    又微弱地投在階地上。

    再緩緩移過了長長青磚路,過了門檻,最后映在了寶馬香車的絳紅內(nèi)壁。

    雨還是不可避免地打濕了華裙衣角,夏日潮濕氣鋪天蓋地,香車四面絳紗飄搖,華蓋羽飾,金勾銀嵌,熏著名貴的熏香。那香氣漸次在雨中蔓延開,分明這車中寬敞有余,可還是叫她透不過氣。

    稚陵只好悄悄掀開了紅蓋頭,喘了口氣。

    黃昏時分,車輿轆轆行駛在長街上,料想今日,路上大約有許多看熱鬧的行人——她聽著外頭仍舊浩蕩的雨聲,禮樂聲里,還有熙熙攘攘的人聲,習(xí)慣性捏了捏眉心。

    雨打在車輿頂上,密密匝匝一片,像接連不斷炸開的煙花。

    稚陵無意識摩挲著腕上的紅珊瑚珠串。

    突然,車輿猛地停下,連帶她發(fā)髻上釵環(huán)首飾一陣胡亂搖晃,叮鈴鈴碰得亂響。稚陵扶著車壁,周圍驀然靜下來,只有雨聲,沒有了人聲和禮樂聲。

    稚陵貼近窗口低聲問陽春:“陽春,怎么回事?……是到了陸家了么?”

    陽春的聲音打著顫響起:“姑娘……到是到了,但——但周圍全是……”

    稚陵追問:“全是什么?”

    “是禁衛(wèi)!”

    “禁衛(wèi)��?禁衛(wèi)來做什么——”稚陵心里一咯噔,難道……難道出了什么事?

    陽春說:“不知道,看陣仗,像……像是……”后邊的話,她卻沒有敢說。

    稚陵吃了一驚,又聽陽春寬慰她說:“姑娘別擔(dān)心,姑爺正在問呢,……”她語調(diào)故作輕松地說,“說不準(zhǔn)是,是過來觀禮的客人……”

    這話說得陽春自己都沒有了自信。

    稚陵忽然想起幾日前那封賜婚圣旨,蹙著眉喃喃說:“觀禮的客人。”元光帝他會來觀禮么?

    過了許久,陽春終于壓低聲音告訴她:“姑娘,能進去了!好像是……是陛下親臨,所以得查驗每個人身份。”

    稚陵不由立即攥緊了手指,心跳如雷,他真的來了?!

    那日在月偏樓上之事猶在眼前。她知道中藥一事不是元光帝所為,但她心里還是很介意與他那個失了分寸的一抱。

    愈是回想,愈覺汗?jié)窈蟊场?br />
    她勉強平復(fù)著心緒,下了車輿,以她的角度,除了望見腳下一片巴掌大的地方外,什么也看不到,被侍女?dāng)v扶著,一直走,一直走。

    視野中出現(xiàn)了一片緋地金繡的精致衣擺,一雙赤色緞靴,那人伸手牽住了她的手,灼熱干燥,掌心有一層粗糙的繭,她認(rèn)得出這是陸承望的手。

    她還聽他低聲溫柔道:“阿陵,小心臺階�!�

    稚陵實在很想問他,現(xiàn)在周圍是什么情形,仿佛有無數(shù)雙眼睛都在盯著他們看一樣,叫她汗如雨下。

    雨打在傘面上噼里啪啦地響,響得她心煩意亂,陸承望覺察到她的手攥著他很緊,猜到她所想,沒一會兒,復(fù)又小聲地開口:“阿陵,別擔(dān)心,沒事的�!�

    稚陵極低地“嗯”了一聲。

    陽春和白藥兩人卻是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一路森立著的禁衛(wèi)。他們板著臉,甲衣在雨中泛著森冷的銀光,目不斜視,手執(zhí)刀兵。

    而這一路的盡頭處,則是他們的主人。

    第082章

    第

    82

    章

    那人玄衣金帶,

    冠戴整齊,大馬金刀落座在尊位上。腰上躞蹀系著一柄長劍,黑漆漆的劍鞘上纏著一尾怒目兇視的銀龍。

    大抵是下雨的緣故,

    他抬過漆黑的眼睛直直注視他們的視線,被縹緲雨幕遮去了些許的幽冷,

    反而幽晦莫明。

    此時,堂中除了陸太尉與夫人落座在了他的下首之外,

    旁的賓客莫不噤若寒蟬,只分立在堂中兩側(cè)。

    他背后是一扇秋葉紅山的玉屏風(fēng),

    堂中布置紅綢紅緞,在這么一片烏泱泱的紅綢色里,

    他顯得格外突出。

    這場婚禮邀請的賓客,

    陸薛兩家仔細(xì)商議過,

    最后只決定邀請了兩家至親,

    幾位同僚,幾位門生,

    以及一對新人的好友。

    這么零零散散加在一起,只有百十來位,現(xiàn)在此時,

    鴉雀無聲。

    魏濃跟著爹娘一齊來赴宴,穿的喜氣洋洋,聽說這次的喜宴上,特意請了江南的名廚,

    因此期盼了許久。

    這許久,她都沒有見到稚陵。

    今日卻沒有想到,

    才在這兒跟別的姑娘說了幾句話,卻驟見禁衛(wèi)團團圍了太尉府,

    她爹爹魏允詫異著,自言自語說:“陛下怎么來了?”魏濃還聽見她爹爹說,這一支禁衛(wèi),是禁廷十二衛(wèi)里的麒麟衛(wèi),比起他們龍驤衛(wèi)的日常護衛(wèi)工作,麒麟衛(wèi)更似一柄鋒利的劍,所向披靡,無堅不摧的劍。

    魏濃手里那顆葡萄直接掉在地上。

    所向披靡,無堅不摧?

    呆呆看著那整齊劃一訓(xùn)練有素的禁衛(wèi)列立在府門到廳堂這一路,接著,他們的主人、當(dāng)今天子,緩緩踏進堂中,眉眼并不冷厲,卻自有叫人兩股戰(zhàn)戰(zhàn)的氣勢。

    他腰間的劍,尤其矚目。

    元光帝的來意,魏濃委實不知。

    她那一日在宮宴上,聽說稚陵她被元光帝喚進月偏樓里,心里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之后更沒有見到稚陵,沒有顧得上問她。然而,她后來繼續(xù)聽說了陸承望求賜婚被拒,結(jié)合起以往的蛛絲馬跡,冒出個大膽的想法。

    陛下這顆鐵樹,時隔多年,不會開花了罷?

    ……但開的不是時候,魏濃暗自想,陛下已三十六歲,既不是二十六歲,也不是十六歲。

    陛下他容顏俊美,是這世上魏濃見過的除了太子殿下以外,最好看的男人——仔細(xì)說來,比太子殿下更有一種成熟男子獨備的氣質(zhì)。單論他的地位、他的權(quán)勢、他的功績、他的本事,沒有一點瑕疵;可他已經(jīng)過了他最好的年華。

    但凡他年輕一點,魏濃都要覺得,他比旁人更配得上稚陵。真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這些畢竟都只是自己的猜測。但事實上君心難測,饒是她爹爹在禁中近身護衛(wèi)陛下他多年,她爹爹也時常因為猜錯陛下的心思然后辦錯了差事很煩惱。

    魏濃又想起,前幾日她爹爹還說陛下親自寫了賜婚的圣旨——陛下登基以來,就從沒給誰賜過婚,這回,他聽吳有祿吳公公說,寫字時,那描金云龍彩蠟箋都寫爛了七八張,偏還不讓人代筆。

    依照她的猜測:難道是看開了,知道無論如何也得不到,干脆送個順?biāo)饲椋恐劣诮袢沼H臨,也是為了祝福新人,一齊觀禮吃席?

    ……別的不說,吃席這一點,說不準(zhǔn)真的很有可能,這回請的江南名廚,被傳得神乎其神。

    魏濃她這里一陣胡思亂想,回過神來,小心地偷瞄著元光帝在前邊兒和陸太尉說話。他聲音不大,嗓音淡淡的,魏濃聽得卻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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