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拆來看,看過以后,神情含了些寬慰。吳有祿猜想,
一定是太子殿下在信里噓寒問暖,陛下如此高興。
只是不知怎么,他靜了一會兒,突然掀起眼來,
皺眉沉聲吩咐:“派人去洛陽看看。”
吳有祿略有不解,還沒有反應過來,
眼前的帝王已霍然站起,秋霜凍雪一般沒有什么喜怒的臉上,
隱隱可見擔憂。
剛要邁步,他身形忽一踉蹌,撐住長案一角,額角青筋鼓起,滲出密密的汗珠來。
吳有祿嚇得臉色煞白,慌忙要攙扶他,小心地問:“陛下?”卻被陛下甩開攙扶的手。
他自己緩緩落座,平復著呼吸,抬起手捂著心口。這舊傷的位置,已許久沒有這樣劇痛了。
他看向信箋。
請人代筆——殊不知他的字是他親手教的,哪里不同,他一眼就能看出。
良久,他輕輕嘆息,淡淡抬眼,漆黑深邃的眼睛掃了吳有祿一眼,吩咐說:“傳龍驤衛(wèi)尉魏允,讓他帶幾個得力的屬下親去洛陽�!�
——
稚陵哪知自己這項拿手好戲,被人一眼看穿。不過到了隴西咸陽,在老祖宗這兒玩得不亦樂乎,早將此事拋去了九霄云外。周業(yè)倒是因為還要回西南,四月份便辭行離去——不過雖然失去一個玩伴,但這兒還有許多。她深覺當權臣女兒的好處就是,最不缺玩伴了。
隴西李氏,乃是她娘親的外祖家。她的外祖母李夫人便是李老夫人的掌上明珠。李老夫人素來疼愛女兒,愛屋及烏地疼愛女兒的女兒以及女兒的外孫女——稚陵。
老祖宗和藹可親,諸位長輩都十分疼愛她這小輩,那日一見到她,便紛紛夸贊,真真是個才貌雙絕的姑娘,往日她那位高權重的爹爹把她藏著掖著,不讓人出來走動,教他們現在才曉得姑娘這樣子好,云云如此。
李家兒孫滿堂,熱熱鬧鬧一大家子,光是認人,稚陵便認了好一會兒。
她暫住在小輩們住的南院里菡萏館,回去路上還默默試圖將每個人的臉同他們的身份對應上。
白藥忽然低聲道:“姑娘,我怎么覺得老祖宗話里有話呀?”
稚陵思緒斷了斷,不解抬眼:“什么話?”
陽春說:“我也覺得。剛剛,李家那樣多小輩,都是李二夫人跟姑娘介紹的,單單那位嫡孫公子,是老祖宗親自開口跟姑娘說的。莫非……”陽春眼前一亮,“莫非——”
稚陵尚不知她們倆擠眉弄眼的打什么啞謎,只是回憶了一番,想起剛剛見過的李家嫡長孫,她的遠房表哥李之簡,容貌俊朗,玉帶藍袍,端的是個翩翩佳公子,年紀比她大了四五歲。
陽春壓低了聲音:“莫非老祖宗想撮合姑娘和李公子?”
這話嚇得稚陵連夜寫了一封信給上京城的爹娘。
信送出去,稚陵惴惴不安一整夜,尋思自己的確到了議親的年紀,娘親這回送她出門時,也特意說了,要和李家的兄弟姊妹們多認識認識。
第二日,稚陵早起去給老祖宗請安——白藥看呆了眼睛,讓姑娘早起,簡直是破天荒頭一回。
她私心里覺得,若李家是這樣規(guī)矩森嚴的大家族,只怕姑娘還是不要嫁進來的好,就算老祖宗或其他人把李公子說得如何天花亂墜……
稚陵揉了揉惺忪的雙眼,因為早起,有些無精打采,在老祖宗那兒,見到李之簡也過來請安。今日仍一襲寶藍袍子,白玉冠,豐神俊朗,跟她笑著客氣寒暄了幾句話:“妹妹吃得慣么,住得慣么?”
稚陵心道,其實還不怎么吃得慣,這隴西一帶的飯菜,好像口味有些偏重了。不過她還是假稱都吃得慣住得慣。
老祖宗像松了口氣,和藹笑道:“之簡他近日公務閑下來了,讓之簡陪你逛逛吧?咸陽城哪,舊朝古都,比不了上京城,但也有它的好——”
自然,老祖宗又像是怕稚陵不好意思,便說家里其他姊妹兄弟也一道去。
稚陵心想,她家里只她一個姑娘,沒有這樣多兄弟姊妹。這全因為當初娘親生了她以后,病了一段時日,讓爹爹他擔心得四處請大夫,最后說什么也不忍心再讓娘親受這樣的苦,只生她一個。
娘親還笑說,爹爹以后說不準要變成話本傳奇里,那個“統共只得一位掌上明珠,明珠卻被一個小白臉拐跑私奔”的倒霉宰相。
后來爹爹確實當上了大夏朝位極人臣的相國,——現在,也的確經常擔心她會被小白臉拐跑私奔。
這幾位兄弟姊妹里,除了最是耀眼奪目的嫡長孫李之簡,稚陵還注意到,很不引人注目的一個姑娘。這姑娘貌美,柔弱,弱柳扶風似的,站在不起眼的地方,低著頭,旁的幾人說說笑笑,她只絞著手帕。
稚陵記得她,前幾日初次見過面,姓楊,楊纖柳,是投奔李家寄居的一位遠房表姑娘,父親過世了,跟著母親住。
她見楊姑娘怯怯懦懦的,便主動同她搭話,問她:“楊姐姐,那座塔是哪兒呀?瞧著有些年頭了�!�
她有些慌張和詫異,抬起眼來,極快又低下去,小聲說:“那里是……回云塔罷。三百多年前建的,現在是廢的塔了�!�
李之簡笑了笑,看了眼楊纖柳,卻是對著稚陵溫柔道:“妹妹要去瞧瞧么?那里其實也沒什么好瞧的了,左不過些斷壁殘垣�!�
稚陵尋思這危塔什么的,說不準何時就塌了,自然不能拿性命來冒險,聽了李之簡的話,旋即放棄。
幾人逛到了街市上,暮色四合,夜市逐漸熱鬧,張起了各色燈火,這里的燈,與連瀛洲的燈火,又有一番不同,連瀛洲位近王都,什么器物都格外精巧細致,相比之下,這里卻頗有粗獷豪放之風。夜市上,有許多異域長相的人來來往往。稚陵還沒怎么見過這樣多西域的或者周邊異族人,很新鮮,到一位販賣西域小物件的異域商人攤子跟前兒,挑選玻璃器皿,挑花了眼。
聽說,大約十幾年前,這些玻璃器還都是進貢的珍稀物件兒。自從元光帝蕩平海內,海清河晏,周邊小國莫不臣服于大夏朝,他大力推行通商,修筑道路,使這些玩意兒大批涌進大夏朝,現在已不算什么價值連城的東西,稍富貴些的家里,就已用上玻璃器了。
她正拿起一只玻璃吹成的花枝,樣在燈下看了又看,卻意外瞄見,李之簡在不遠處另一個小攤上買了一支鮮艷的糖葫蘆。
稚陵理所當然以為他是買給她的,也正好想問問她挑中這支玻璃花好不好看。
怎知李之簡將鮮紅的糖葫蘆悄悄遞到了楊纖柳手里。他高大身影擋住了些,不過稚陵還是瞧見楊纖柳避在他身影后頭,一臉開心地吃著糖葫蘆。
稚陵微微垂眸,若有所思,放下了玻璃花,被李九姑娘拿起來笑問她:“誒,阿陵怎么不要了,它不是挺好看的?”
稚陵笑了笑,隨意說:“玻璃花畢竟是死物,還是真花來得更好看�!�
李九姑娘著急說:“誒誒,玻璃花也有玻璃花的好嘛!”她正要回頭叫李之簡來付錢,“哥哥,你快給阿陵妹妹買——”卻不見她那大哥。
稚陵覺察到她語氣有些焦灼,笑著替她解圍,說:“九姐姐送我一支,我也喜歡�!�
拿著玻璃花,稚陵一路愈發(fā)覺得不對。
在菡萏館里,她將這玻璃花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下巴枕在胳膊上,自言自語:“娘親,你何時給我回信啊�!�
住了一個月左右,稚陵望穿秋水的上京城的回信總算送到她手上。拆信一瞧,頓時沉默了好一會兒,把信紙捂在胸口,任陽春著急得抓耳撓腮也看不到半個字,她連忙問:“姑娘,夫人怎么說呀!”
稚陵趴在桌上,長長嘆氣:“娘親還真是有那個意思�!�
誰讓她是堂堂相爺的獨生愛女——又恰好到了議親的年紀。
元光帝在十多年前,任用她爹爹,出臺了新的選拔人才的考核方式,意在選拔出身寒微的有才之人為國效力,削弱門閥世家�,F在十幾年過去,很有成效,眼見諸多新人取代舊世家掌握了權柄,身為幾百年立根在隴西的世家,李家便坐不住了。
要想維持他們的地位,便要與如今新一批掌權之人產生聯系——聯姻毫無疑問是最簡單的方式了。
娘親說,李家如今雖沒有幾十年前風光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比得上李家的家族少之又少,這位李公子年少英才,前途大好,已經跟著父輩歷練多年,隴西新一代里,數他最好,年紀也很合適;上回老祖宗來信便有讓兩方聯姻的意思,只是她怕她不喜歡,所以這回讓她到隴西玩?zhèn)半年,也是順便相看相看對方,倘若看對了眼——就像她娘親當年看中晉陽侯一樣,或者她當年看中薛儼一樣,那便是皆大歡喜的好事了;若不喜歡,尋個說辭回家就是。
稚陵承認李之簡是年少英才,只是哪里怪怪的,說不上來。
他對她確實不錯,但許是從小周圍就圍了許多人,她便覺得,李之簡每每對她,不能叫做發(fā)乎情止乎禮,應該叫“客氣”。
稚陵曉得了這趟隴西之行的真實目的,便發(fā)起愁來。
第055章
第
55
章
一來,
她這十五年人生中,還沒有體會到什么叫“看對眼”;二來,她倒從娘親對“看對眼”的描述里,
發(fā)現李之簡很可能已經跟別人看對眼了。
入了五月,天氣逐漸炎熱,
那日在絳馬池上泛舟,她瞧見李之簡探身去摘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荷花,
轉頭遞給了楊姑娘。
待他抬頭,卻看到稚陵瞧著他,
他歉意一笑,有些被人發(fā)現的窘迫,
說:“阿陵妹妹要不要荷花?”他便伸手去摘,
怎知稚陵含笑說:“簡表哥,
多謝,
但不必了�!�
夜里她想,李之簡或許被他的長輩千挑萬選選來要跟她相看議親,
只是不怎么情愿——皆因他心中另有旁人。
她覺得她也不需要這樣的男人。
當夜將娘親的信反復讀了幾遍,第二日一早,同老祖宗提了回家的事。
理由便是上回娘親來信,
說爹爹近日十分想念她,想得睡不著覺——這卻不是她編出來的,而是真真切切,因此,
不得不回家到她爹爹膝下略盡孝道,慰藉爹爹念女之苦。
老祖宗一愣,
肅了肅語氣:“阿陵,這才住了一個月呢,
怎就急著回去了?”她頓了頓,目光卻看向旁邊靜靜侍立著的李之簡,眉擰起來,“之簡,可是你怠慢了你阿陵妹妹?”
稚陵未作聲,但抬眼瞧向這俊朗無二的藍袍青年,玉面烏發(fā),生得一副好皮囊,目若朗星,此時神情卻有幾分復雜,垂著眼,好半晌才笑著同老祖宗道:“老祖宗實在冤枉了我,大抵是我近日公務多了些,叫阿陵妹妹覺得孤單了……”
等稚陵出了屋門,陽春卻眼尖瞧見老祖宗單獨叫李之簡留下來,也不知說了什么。
陽春忿忿說:“姑娘,簡公子話說得好像姑娘多么不明事理一樣,曉得他公務多,卻硬是要他陪呢!”
稚陵靜靜的沒說話,回菡萏館里,拾起茶盞抿了口茶。這是今年新采的紫霧春尖,素來都是進貢的茶,連李家也只得兩三斤,卻有一半兒都送到她這里了。
她說:“老祖宗留下簡表哥,想來是要勸誡敲打他,給他講一講道理。唉�!�
她輕輕嘆氣,躊躇不已。娘親信上說得也很明白,李之簡的為人,爹爹娘親也都很滿意,加上他是未來李家的家主,偌大家族之主、一方舉足輕重的人物,毋庸置疑,她嫁到這兒,便是當家做主的,有潑天的富貴,享不盡的榮華。
稚陵想,可她好像沒什么看對眼的感覺,以后數十年如一日地看著這人,況且他心里還有其他人呢——多么難受。
老祖宗還是沒松口讓她回家去,第二日,稚陵懶洋洋地起床,已經日上三竿,不想李之簡竟在門外等她。
一見她,俊朗冷淡的眉眼生生擠出了略有生硬的溫柔笑意:“阿陵妹妹,前幾日說要去碧痕書舍逛一逛,今日正是好天氣,我陪你去吧?”
稚陵心覺有些話大家悶在心中不是個事,不如找個機會說開的好。
這回出游,就只他們兩人并各自的小廝丫鬟了。
到了碧痕書舍,上到三樓,憑窗正可遠眺咸陽城里舊朝宮殿廢址,五月盛夏,日光如金,照得人眼花。
這般熱的天氣,碧痕書舍里供了些冰塊添涼,有伙計拉著扇葉扇風,然而稚陵這副身子太嬌氣了,尋常人能受得住的炎熱,她早已汗如雨下,連絹帕都擦濕了好幾張。
李之簡并不清楚她的喜好,大約是想當然地覺得,她這樣文弱溫柔的大家閨秀,理應喜歡些正經的書,所以試探著問她,從人文傳記,到詩詞集冊,再到諸代正史,孔孟典籍,……
稚陵心里倒想,這些書她都讀過了,如今比起正史,她更喜歡讀些亂七八糟的,嗯,比如野史。
她實在覺得熱,借著觀書,狀若不經意走到離盛著冰塊的金盤最近一列書架旁,隨便抽了一本出來,名叫《閑云野注》,本以為應是個隱士撰寫的文集,哪知隨手一翻,竟翻到了當朝皇帝的野史。
入目一行醒目標題便是今上他的早死皇后,和如今大夏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武寧侯鐘宴之間的糾葛,嚇得稚陵眼角連忙掃了眼李之簡,見他沒有看過來,才小心地繼續(xù)讀下去。
關于那位十六年前就過世的敬元皇后,她曉得一點,但不多。
人人都說,她是因為替陛下生下長子,才當上皇后——只當了一天,就死去了,很是可惜。
人人都說敬元皇后溫良賢淑,還是個容顏絕色的大美人,只是久居深宮,沒有什么人見過她。
娘親那回還跟她說,十多年前在她們家的瓊珍閣里,意外遇見過微服出宮的陛下與裴皇后,裴皇后那時雖然蒙著面紗,卻也瞧得出螓首蛾眉明眸善睞,是個實打實的絕色美人。
單這件事,娘親在她的姐妹跟前都吹了許多年。
到如今,屈指算來,元光帝的后位已空懸了十九年。
稚陵暗自喟嘆,陛下那么英明神武、文韜武略的男人,乃是連不怎么夸人的爹爹也時常稱贊的帝王。
他十七歲登基,二十歲平定江南,三十六歲,河清海晏天下太平,萬國朝覲。
據說他長得極其好看,撰史的史官惜墨如金,也要寫上一句,“美姿儀,有天日之表”。
普天之下想要嫁他的女子那樣多——可惜他對女色沒什么興趣,比起美人,更愛他的江山和他的寶貝兒子。
從二十歲那年得了太子后,便一心一意地培養(yǎng)太子殿下,再無所出。
稚陵想,元光帝那樣的男人,長年身居高位,高處不勝寒,只可遠觀,不可靠近,是山巔之雪,穹天朗日,更不是尋常人能消受起的。
稚陵看得津津有味,翻了一頁書,見這野史書里描寫先皇后的美貌,天上地下絕無僅有,更在心里想,到底長得有多好看呢?
她又翻了一頁,這野史的作者寫,武寧侯鐘侯爺至今未娶,便是因為敬元皇后。稚陵心里一陣唏噓,雖不知道真假,但總覺得這個作者論述得有理有據,恐怕有幾分真。
她毫未察覺到李之簡站在她面前,捏著一張手絹,幾次三番想伸手替她揩拭她額頭汗水,又縮回手去。直到這回,剛碰到眉心那粒紅痣,嚇得稚陵手里書啪嗒掉了,抬頭看著長身玉立在眼前的藍衣青年。
他捏著絹帕的手一僵,神色微微尷尬,但大抵是下了一不做二不休的決心,索性繼續(xù)要替她擦拭,被稚陵一避,輕喝道:“簡表哥!”
她定定同他對視,聲音雖輕,但語氣堅定說:“明人不說暗話——簡表哥,我對你無意�!�
李之簡的神情微微一變,眼睛睜大了些,那僵在半空的手,這會兒才緩緩收回。他似有話要說,但欲言又止,最后化作輕輕嘆息:“阿陵妹妹……我……我是哪里不好……?”
稚陵道:“簡表哥有簡表哥的不得已,我知道�?晌乙膊⒉皇歉市氖芪娜恕@献孀诤臀业锏囊馑�,我明白,簡表哥心里也明白。大家是明白人,簡表哥若是覺得跟我相處為難,這樁事情,大家只當沒有發(fā)生,閉口不提就是了。但簡表哥心有他人,卻要因為我爹爹,耐著性子哄我,”她頓了頓,“這樣的‘好’,我并不缺,所以,也看不上,更不會因為簡表哥你委屈了自己和心上人來就我,我便會委屈我自己。”
她拾起落地的書,合上后放回書架。李之簡立在面前,卻沉默了一會兒,說:“心上人?阿陵妹妹是說纖柳嗎?”他苦笑了一下,漆黑眼睛里浮現出些歉意,似乎在懇求她,“阿陵妹妹,纖柳無依無靠,她不會威脅你的地位的。”
稚陵卻聽得一愣,地位?她什么也不缺,對李之簡說的“地位”,也沒什么興趣。
爹爹從小告訴她,人活一世,該追逐自己喜歡的。那時候她很驚訝地問爹爹:“所以,爹爹喜追逐的是……永遠都處理不完的公務……?”
爹爹硬著頭皮說是,娘親在旁邊笑了半天。
稚陵仰著頭說:“這與楊姐姐無關,只是我自己的想法。簡表哥,沒有人喜歡委屈自己,你是如此,我是如此;也希望你不要委屈楊姐姐。”
從碧痕書舍回去后,稚陵當即讓人收拾了行李,說,無論如何,明日就要回家去。
老祖宗聽她又提回家的事,已猜到了定是李之簡的緣故,可究竟的細節(jié)卻不清楚,無從開口勸稚陵,但抱著不肯罷休的心態(tài),硬是要讓李之簡親自送她回上京。
稚陵再三推拒,最后老祖宗還是松口,說讓她二表哥李之篤送她回去。比起李之簡的耀眼奪目,這位庶出的二表哥低調得多,為人冷淡寡言,許多時候,默默護在她身后,不是她主動說什么話,他也半天沒一句話說。
不過,若有人膽敢調戲欺負她,二表哥也是二話不說把人給撂倒的狠角色。
來時是走陸路,回去走水路,沿著洢水乘船向東。也不知是不是回家這一路,她心情郁郁,沒什么心思四處游玩,腳程反倒比來時快了許多。
直到把稚陵平安送回了連瀛洲的府上,這八竿子打不出個屁來的二表哥才欲言又止的,訥訥說:“阿陵妹妹,下回還來家里玩么?”
稚陵心里想,單純是玩兒,隴西確實很好玩;只是去那兒玩,還真不能單純去玩……令她為難。
甫一回了府,稚陵哪兒也沒去,單單在府里縮了許多日。
夏日天熱,連瀛洲諸多富貴人家都愛挑在傍晚時分,涼快了出門。
娘親見她悶悶不樂的,摟著她,以為她是因許久沒見她爹爹了,就說:“唉,你爹他也真是的,最近不知瞎忙些什么,腳不沾地,姑娘回來了都顧不上看。”
稚陵乖巧窩在她懷里,點了點頭說:“娘,爹爹公務繁多,等他忙完了,肯定就會過來的�!�
娘親這時候才發(fā)現可能不是她想的原因,柔聲問她:“那怎么還悶悶不樂的?瞧我們家阿陵,這小嘴撅的,都能掛油瓶了——去隴西,你瞧著你那簡表哥怎么樣?還沒跟娘說說呢�!�
不提還好,提了他,稚陵愈想愈覺得不高興,嘟著嘴把來龍去脈說了,末了,蚊子哼哼似的說:“氣死人了�!�
“阿陵,既然看不對眼,也就罷了,還不是你爹說這李公子人不錯……他回來,我得好好說說他�!�
稚陵說:“爹爹也沒法知道,人家有心上人了……唉�!彼掷铣傻貒@氣,“這世上人都因為爹爹才連帶著喜歡我的呢!”
周懷淑瞧著自家姑娘,那是越看越喜歡,怎么想也想不通好好的姑娘怎么沒人真心喜歡,她哄她說:“胡說,為娘就不是�!�
她頓了頓,又說:“相看李公子不成,還有旁人呢。聽陸夫人說,陸大公子陸承望駐守在益州,這幾日適逢回京賀壽,在家里。還記得他么?他是你爹的學生,他父親才加封的太尉,門楣榮耀春風得意。你們倆小時候,他還經常到這兒跟你一起玩呢�!�
稚陵當然記得,陸太尉夫人鐘盈是娘親的手帕交,武寧侯的親姐姐,時常到連瀛洲的宅子這兒做客。
周懷淑說著說著,忽然道:“我得趕緊安排你們相看。不然他這一去益州,還不知幾時回來。”
稚陵說:“娘親,是不是太急了些?才剛看完一個……”
周懷淑道:“哎,你是不曉得著急,只是你……”她嘆氣道,“你這身子啊,當年道長說了,跟姻緣有關。我和你爹爹合計著,得尋一門頂好的親事,說不準才能解了因果……這好的親事就像撒在路上的銀票,一不留神就沒了�!�
稚陵托著腮,說:“娘,我也沒有那么……”剛想說她沒有那么虛弱不堪,便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臉色蒼白,把周懷淑嚇得臉也白了,連忙拍了拍她的后背,低聲地自言自語:“哎,我可憐的姑娘。不行,娘這就去跟陸夫人說說�!�
周懷淑立即吩咐了車馬去上京城拜訪陸夫人去了,稚陵在這兒百無聊賴,素日里喜歡做的事情,提不起什么興趣來,陽春便說:“姑娘,不如跟王姑娘、趙姑娘、宋姑娘、魏姑娘她們出去玩玩?”
稚陵懶洋洋靠在了羅漢榻上,掰著手指說:“王姑娘幾日前去了她舅父家避暑,趙姑娘忙著應付先生的課業(yè),宋姑娘去了金陵游玩,魏姑娘……”說到魏濃,稚陵想起來,她恐怕確實沒有什么事,總算有了點出去玩的興致,尋魏姑娘去玩了。
連瀛洲之所以取名叫連瀛洲,乃是這地方東臨一方廣闊湖水,因寬廣浩蕩,水似接天,宛若連接到汪洋大海,叫做連瀛海。
濱水而居的好處便是,泛舟水上,極其便宜。
連瀛海的水岸邊游人如織,租賃畫舫游船的不勝枚舉。
這地方山好水好,富庶繁華,上京城的權貴們許多都在這里有自己的宅子莊子,另有幾座聞名遐邇的書院便坐落在連瀛洲上,權貴家中子輩住這兒的就更多了。
魏家的游船飄飄蕩蕩離了岸,魏濃已經給稚陵剝了二十只葡萄了,還有些魂不守舍的。稚陵也不提醒她,只管將她剝的葡萄全都吃了,等魏濃剝空這一整盤,又“好心”地端了滿滿一盤過來。
魏濃這才恍然覺察,微惱地把葡萄給丟進自己嘴里,哼了一聲:“葡萄還我�!�
“魏大小姐,你好不講理,是你自個兒心甘情愿的,還問我要呀?”稚陵撲哧一笑,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臉蛋兒:“魏大小姐,你怎么比我還不開心?”
魏濃嘆氣說:“薛大小姐,不開心有什么好比的——”
魏濃又嘆氣說:“你不懂�!�
稚陵一呆:“我不懂?你還沒說是什么事情,我就不懂了?”
魏濃第三次嘆氣:“哎。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稚陵聽后,默了默,忽然福至心靈,頓悟到什么,恍然大悟:“濃濃,你不會也……”她壓低了聲音,“你不會也被爹娘催著,跟人議親相看了罷?”
她頓生出了好奇之心,連忙湊近些,更小聲地問:“是誰��?快跟我說說�!�
船艙里別無旁人,丫鬟侍女婆子都在外間伺候,稚陵才如此大膽直接問她。
魏濃拗不過她的好奇心,說:“什么相看呀,我這是‘相思’�!�
“相思?”稚陵眼睛一亮,拿帕子掩了掩嘴角的笑意,這會兒早把自己的悶悶不樂給拋在腦后,對魏濃的八卦的好奇心戰(zhàn)勝了所有,“誰��?”
魏濃小聲地附耳說了個人。
“啊,太子殿下?”稚陵一呆。
第056章
第
56
章
稚陵太過驚訝,
以至于沒壓住聲兒,急得魏濃慌忙朝她比噤聲的手勢:“噓——低聲些,我的姑奶奶……”
稚陵道:“濃濃,
”她笑盈盈拍了拍魏濃的肩,“你很有膽�?炜旖淮�,
到底怎么回事��?”
魏濃老實交代說,一切乃是因為她爹爹。
稚陵知道,
魏濃她爹爹,——龍驤衛(wèi)尉魏允,
娶的是洛陽的長公主駙馬沐國公的妹妹韓氏,生了魏濃。
魏允也算是拐了個彎的皇親國戚。他掌管龍驤衛(wèi),
是禁廷十二衛(wèi)里的龍頭大哥,
皇帝親衛(wèi)兼心腹。
這個職位,
俸祿豐厚位高權重之外,
還如履薄冰隨時待命。
因為身份特殊,魏濃也跟魏家其他兄弟姊妹都養(yǎng)在連瀛洲,
數月不見她爹,都是正常的事。
不過,前幾月陛下突然派了他一個差事——命她爹爹去洛陽,
把太子殿下接回上京城。
稚陵想了想,突然疑惑:“太子殿下不是去晉州剿匪了么,怎么到洛陽了?”
魏濃說:“機密!不能說�!�
稚陵搖了搖她胳膊,眼巴巴望她,
魏濃便都說出來了:“好吧好吧,我偷偷告訴你啊。這個事情是:太子殿下他去剿匪以后,
受了重傷,不敢跟陛下坦白,
就說自己順路到洛陽看望他姑姑長公主,住一段時日,名為探望姑姑,實是偷偷養(yǎng)傷。”
稚陵捂著嘴,睜大了烏黑眼睛,手里帕子險些驚掉,“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