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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稚陵抽出素絹帕擦拭臉上的汗,抬眸見即墨潯面不紅氣不喘,暗自想,他每日早上風雨不輟地練劍,看來很有成效。

    誰知他望見她這一眼,卻湊過來,微微俯身,嘴角略勾,說:“替朕也擦擦�!�

    稚陵沒帶多余的帕子,正躊躇,即墨潯已然握住她的手,將就用她的素絹帕擦了擦汗。

    “朕又不嫌棄你。”他隨意笑道。

    稚陵微微抿著唇,垂下眸,他又攬過她的腰身,往大雄寶殿走去。

    稚陵的眼角余光,卻遠遠掃見群臣之中,一道緋衣身影。那身影清瘦高挑,叫她能一眼認出。

    只是對方低著頭,她看不到他的神情。

    聽說他病得很厲害,單從這么一眼看去,似乎沒有什么異樣。她將心又揣回肚子里,下意識伸手扶了扶額頭上戴著的黑玉額飾。

    依照原定的計劃,等他們進寺祈福之后,便有“祥瑞之兆”意外顯現。

    古籍記載祥瑞,列有大、上、中、下四等,稚陵覺得,景星現、五色云出、瑞雪瑞雨等現象實在可遇不可求,難以人為偽造;麒麟鳳凰一類神獸,則只存于傳說中;最后提議,“以蒼鳥、白雉、赤雁出,為吉兆”,一來,這些容易偽造獲取,二來,這放鳥歸山,群鳥在空,不易被人抓到。

    稚陵想的這個法子,即墨潯認為可行。

    祈福的儀式冗長而無趣,即墨潯偕同稚陵兩人進了寶殿后,一并進香祈福。

    雖說今日是帶著目的前來,但稚陵面對著眼前高大而慈悲的佛像時,心里虔誠,真真切切許下心愿,萬望腹中孩子能平平安安長大。

    一切如常進行。

    群臣在寶殿之外,忽然間,山寺金頂上一陣撲動響聲,眾人循聲抬頭望去,只見不知何處飛來一雙蒼鳥,翱翔于穹天之中,盤桓在重云之上,發(fā)出洪亮而尖厲的長鳴,令聽者寒毛直豎。

    鷹飛過后,掠過數只白雉,一行赤雁。群聲震蕩,在山谷間鳴叫不絕,回環(huán)往復,蔚為壯觀。

    便有一心主戰(zhàn)派在群臣中道:“蒼鳥、白雉、赤雁皆是祥瑞之兆!陛下今來法相寺祈福,而遇吉兆,正昭示大夏朝福運綿長,我等出兵,必大捷凱旋!”

    此話一出,登時得了多人附和,高呼“千秋萬代,國運恒昌”,一時山呼海喝,異常高漲。

    即墨潯在殿中聽到聲音,心知計謀已成,下意識看向了身側同樣跪在蒲團上的稚陵。

    她卻緊閉著眼睛,雙手合十,格外虔誠,并未意識到他的目光。

    她今日穿了妃位的繁重華麗的禮服,妝容卻淺淺淡淡,只淺畫了細長蛾眉,薄薄涂了口脂。繁復的發(fā)髻上,簪著鳳凰金釵,格外耀眼。而那枚垂綴在額心的黑玉墜,襯得她膚色更白,白得像江南的窯里燒出來的白瓷。

    漆黑濃密的長睫低垂著,宛若靜謐棲息著的黑蝴蝶翅翼,若是有風,輕易就能驚得它撲閃起來。

    即墨潯看著看著,不由在想,她此時心中許了什么愿望?

    是關于誰的呢?

    他心頭一動,忽然間想起這法相寺里還有個和尚,法號塵芥,當年竟大放厥詞,說什么他將來要做鰥夫。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自從他稍懂事些,曉得此事之后,對法相寺委實沒有什么好感,遑論是如太.祖皇帝一般虔誠信仰了。

    他認為,他們滿嘴胡言亂語,分明不可信。

    可偏偏此時,他心里卻莫名生出些惶惑擔心來。難道說,真的會應驗么?世界上的事情,也都說不準。

    稚陵許完了心愿后,緩緩睜開眼,又垂頭瞧了眼還沒有隆起的小腹,才看到即墨潯正望著她。

    見她睜了眼,他反而收回視線,輕咳一聲,嗓音淡淡:“走吧。”

    稚陵應了聲,他扶了她站起來,向外走去。

    誰知,剛踏出殿門,忽然間一只野兔猛撲過來,險些撲到稚陵身上,稚陵驚呼一聲,踉蹌后退兩步,跌在即墨潯的懷中。

    與此同時,不知誰驚叫了一聲:“娘娘——”

    又戛然而止。

    野兔飛快竄走,是一只赤紅的兔子,靈活敏捷從人群里竄逃。

    即墨潯扶著稚陵,臉色鐵青,皺眉冷聲說:“抓住那孽畜!”

    眾人高高低低呼著“抓住它”“快快快”“在那兒”——一時間亂了起來。

    稚陵臉色慘白,剛剛心跳驟停,這會兒渾身上下更沒有了力氣,急促喘息著,靠即墨潯才能站得住。

    幸好避得及時,野兔子沒能撲到肚子上,但嚇得不輕。

    即墨潯的大手撫了撫她后背,垂眼溫聲安撫她:“沒事了,……”稚陵抬起雪白小臉望他,心里無限后怕,連指尖都在發(fā)抖,強撐著笑了笑說:“臣妾沒事。”

    稚陵臉色不好,這會兒恐怕沒法下山。法相寺的和尚便上前來說,請娘娘去觀音殿暫歇。

    即墨潯點了點頭,卻在想,無端冒出一只野兔,誰也沒撲,單單撲向了稚陵,莫非是有人故意為之?這可是他第一個孩子,若真是人為,其心可誅。

    他目光掃過底下站立的群臣,停在了緋色官服里,一道瘦削但挺拔的人影身上。

    鐘宴今日看起來,不似太醫(yī)回來稟告時說的那樣嚴重。

    送了稚陵到天王殿暫歇時,即墨潯打量了一番這座觀音殿。觀音殿里,略顯古樸破敝,柱上紅漆斑駁掉落了些,連頂上的花飾都褪色了,器具看起來更像是百十年前的東西。殿正中立著觀世音像,懷抱玉凈瓶,慈眉善目,低憫世人。

    殿內不算寬闊,卻有前后兩道門,后門通向這法相寺里的寶昌塔,綽約可見春意微微,擠進門來。草藤葳蕤,零星還有幾樹桃花。

    這法相寺的主持大師塵因和尚,總算尋到了機會和即墨潯單獨聊幾句。

    即墨潯自然是沒什么可與他聊的,只是塵因和尚提起了他母親蕭貴妃,蕭貴妃的靈位供奉在法相寺里,塵因和尚勸他不如順路過去祭拜祭拜,也讓娘娘在此稍歇片刻。

    即墨潯這才答應,前往主殿西側的往生殿。

    臨走時,格外回頭望了眼稚陵,命人仔細守著,不準出半點差錯。

    寶殿森嚴之地,臧夏原本有一肚子話想說,可在這樣的氛圍里,都給咽了回去,只低聲說:“娘娘,要不要吃點兒點心?”

    她隨身帶了幾塊糕點,拿給稚陵,稚陵卻搖了搖頭,抬手撫了撫胸口。這里發(fā)悶難受。

    觀音殿里,彌漫著淡淡的年久腐朽的氣息,才經了雨,格外潮濕。稚陵在羅漢榻上坐了片刻,忽然聽到后門有動靜,循聲看去,卻只見到了一角緋色衣袍。

    她心里一驚,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想,難道是鐘宴?

    她抿了抿唇,殿中只有臧夏和泓綠兩人貼身伺候,旁的人都在門口守候。她便尋了個借口,說獨自去后邊走走,不要跟來。

    稚陵踏出后門,卻看那截緋色衣角極快要走,被她輕聲叫�。骸笆雷印!�

    他停下來,回過身,嗓音卻啞滯至極:“……娘娘�!�

    離得近,才看得清,她周身熠熠,貴重端莊,唯獨額頭上,……竟戴著那只黑玉墜子。

    他一瞬愕然,愣了愣,看稚陵抬起纖長手指,撫了撫這枚額飾,似傷感又似釋然般,輕輕地笑笑:“世子,別來無恙�!�

    上回是在上元佳節(jié)的夜里見的面,一別月余,自他得知她懷了陛下的孩子后,便覺人間無趣,潦倒度日。連從前的念想,也都作廢。

    她抬眼望他,緋色衣袍上繡著的麒麟獸,仍然和那回在明光殿外長廊上她所見到的一樣兇狠威猛。但他今日這張臉卻顯得要瘦上許多,蒼白許多。

    “世子,現在你能告訴我,為什么不告而別么?”

    鐘宴卻沉默著沒有說話,一如從前她認識他時那樣,少言寡語。

    正當稚陵以為,他不會開口解釋時,他卻反問了另一個問題:“若我有……不可說的原因,那原因,與娘娘也有關呢?”

    稚陵幾乎沒有猶豫,便道:“那世子不必告訴我了。”

    鐘宴身形微顫,撐住了觀音殿的外墻,喉結一滾,唇角緩緩彎出了個自嘲的弧度。

    春風微冷,吹過山頂,風聲浩蕩,林葉簌簌。

    稚陵微微別過臉去,心里卻想,她明明是想勸他開解他,可這會兒怎么任性起來,一點不想聽到他的解釋,也一點不想知道他的不得已。她明知這樣是不對的。

    好半晌,他從隨身的錦囊里,抽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紅絳。紅絳徐徐在風中飄展開,赫然便是當年上元夜里,稚陵親筆寫下的“封侯拜相”四字。

    她望清后,頃刻間,眼前一切都朦朧了。

    她嗓音微微哽咽,輕輕念著:“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

    后半闕無論如何,也念不出口了。

    鐘宴喉頭一滾,說:“臣明白了�!锬锼�,便是臣的所愿�!�

    兩人誰也沒發(fā)現,這寶昌塔外茂密修竹里藏著一人,手里死死逮著一只赤色的兔子。

    第039章

    第

    39

    章

    稚陵看到鐘宴一張臉蒼白如紙,

    臉頰旁卻有幾道猩紅才愈的細長血口子,不由輕輕蹙眉,抬手想碰,

    猛地僵在半空,別開眼收回了手。

    鐘宴輕聲寬慰她說:“是……不小心刮到的�!�

    稚陵微微點頭,

    這會兒卻又不知說什么好,相顧無言時,

    只見鐘宴側過身,將那條紅絳順著風揚去。

    這一面,

    對著的是幽深陡峭的山林。

    山上風大,那紅絳如一星鮮血,

    沒入綠海之中,

    頃刻在風中翻滾跌宕得沒了影。

    正這時,

    不遠處草叢間忽然有窸窸窣窣聲音。

    稚陵聽到動靜,

    抬眼去瞧之際,一只赤色野兔突然竄出來,

    再次猛撲向稚陵。

    鐘宴一個箭步擋在稚陵身前,雙眉凜凜,立即抽劍去斬,

    鏘的一聲,只砍到了磚石上,磚石裂出縫來——卻被這野兔扭頭逃了。

    稚陵輕呼一聲,連忙扶著門墻,

    心里后怕不已。

    鐘宴微微側頭,神情擔心:“娘娘小心�!�

    稚陵白著一張臉,

    目光落向方才有動靜的地方,這時已沒有了聲息。

    鐘宴續(xù)道:“臣去追它,

    娘娘勿要獨處�!�

    他心中不無悲哀,但在此時卻重新生出了一些希望來,至少他要振作——現如今,稚陵舉目無親,她腹中的皇嗣不知有多少人惦記著,將來若生下來是男孩,說不準還能爭一爭大位……。

    他要有本事護著她。

    想到這里,他的眼睛重又亮起來,追索野兔子的腳步更加敏快。

    稚陵微斂蛾眉,輕輕頷首,鐘宴已抬步追著野兔去,她也立即轉回殿中,呆在這兒已叫她覺得不安心,她思索著,便去大殿西側的往生殿尋即墨潯。

    往生殿寬闊高大,但時過經年,磚石立柱亦似觀音殿中一樣顯出了破敝來。

    即墨潯替他生母蕭貴妃追封了孝肅皇后。

    面對這孤零零一座牌位,他神情淡淡,祭拜過后,聽著住持塵因和尚絮絮叨叨說著,近年來雨雪災害,法相寺損毀嚴重,往生殿在陰雨天氣每每寶頂漏水,連供奉的靈牌不免遭受潮害,懇求陛下撥款修繕。

    原來兜這么大個圈子,是為了要錢。

    他眉心輕蹙,淡淡說:“朕知道了。”

    他緩緩起身,這塵因和尚又狀若無意地提起,前些時日,謝家也來人祭奠過孝肅皇后,是謝家的姑娘,陛下的表妹。

    提及此事,塵因和尚只見即墨潯臉色寒起來,立即緘口,不再笑了,更不敢再說此事。

    只是心里惴惴著,方才的修繕寺廟一事,還能不能成。

    天下誰不知陛下是個喜怒無常的個性,他現在不高興了,……塵因不免暗自懊悔,不該提什么謝小姐。

    卻在這時,見門外一道娉婷身影,徐徐進殿來,眉目清麗含笑。

    塵因就見即墨潯寒著的一張臉立即恢復了溫和神情,主動過去,牽了對方的手,低聲問:“怎么過來了?朕不是讓你歇一歇。”

    裴妃娘娘神情溫柔,笑了笑:“臣妾已覺得好多了,……陛下既來拜祭母后,臣妾怎能不來?”

    說罷,也前往祭拜了孝肅皇后。

    即墨潯在旁,唇角似勾出了星點弧度,又似在沉思什么。

    塵因自知已沒有了他說話的份,乖乖閉嘴,眼觀鼻鼻觀心地侍立在旁,卻忽然聽到裴妃娘娘輕聲說:“陛下,往生殿似乎需要修繕了�!�

    即墨潯應了一聲:“朕回去讓人撥款�!�

    稚陵是瞧見蕭貴妃靈牌受了潮,壓根沒想到這提議正中塵因和尚的下懷。

    塵因和尚連忙感恩戴德地謝了恩典。

    稚陵左右再看,卻不見旁人牌位,這一整條長案上,孤零零只供奉了蕭貴妃一人。

    她悄悄看向即墨潯,暗自想著,大約在他心中,別人不配與蕭貴妃在一處受香火祭祀,哪怕是先帝。

    說起來,即墨潯跟這法相寺有番過節(jié)。

    當年那個在他出生之后,鐵口直斷他將來要做鰥夫的塵芥和尚,還說了前半句,此子將來必有大作為。

    先帝本不喜歡蕭貴妃,蕭貴妃出身高貴,母族是荊楚世家,而先帝最愛的皇后家世則弗如遠甚了。皇后生了兒子,先帝立即將這兒子立為太子,捧在掌心里寵愛非常。

    然而,那年意外跟蕭貴妃生下即墨潯后,法相寺的塵芥和尚偏偏預言說,這孩子未來有“大作為”。

    皇子的大作為,自叫人懷疑他將來要坐上皇位。

    先帝始終忌憚這句尚未應驗的讖語,認為乃是太子的威脅,加之蕭貴妃母家勢力龐大,不得不說確有此可能,最后先帝決定,在即墨潯八歲時,趕他去了懷澤,離上京城十萬八千里遠,以此確保太子將來順利繼承皇位。

    這一遭,叫年幼的即墨潯不得不與母親分離,蕭貴妃不久便病逝在了西園,天人永隔。

    現如今即墨潯當真奪了大位,那塵芥和尚的前半句預言,可謂一語成讖。

    但如今他已圓寂。

    遙想幾年前,即墨潯殺回上京城,殺出一片尸山血海時,正也是春天,驚雷滾滾的數個暴雨夜。

    她那時被安置在了館舍里,惴惴了數日,只知館舍外是一片腥風血雨,依照他的叮囑,絕不踏出館舍半步。

    那一夜,雨勢瓢潑,他渾身血色,在滾滾雷聲里,踉蹌踏進館舍昏昏燭光里。鮮血和雨水交織,滲透金甲的每一處溝壑縫隙。隨他踏進屋中,血的腥氣極快蔓延開,將她這屋中淡淡的蘭草香一下子覆蓋住。

    他一臂挎著他的銀槍,槍上血跡斑斑;另一臂提著一只明黃色衣袍做的包裹,滲著濃艷的血。他俊美的眉眼稍抬,啞聲笑問她:“稚陵,你猜這是什么?”

    雨水澆透了他,烏黑發(fā)縷纏在蒼白臉上,那雙黑沉沉的狹長眼睛,疲憊到了極點,卻強睜著,甚至眼中含著點得意的笑。

    她知道他一直血戰(zhàn),現在能回到館舍見她,必然是事成。

    可當她見他幾乎是支持不住地踉蹌了一下,還是不免心頭后怕,若是不成,謀逆便是死罪。

    她連忙扶著他坐下。

    金甲碰出泠泠聲響,他渾身冰冷,身量挺拔,她使盡了力氣才扶得住他,好容易坐下來,低頭只見殷紅的血從門口一直蜿蜒到她腳下。

    不知是誰的血。

    對于他這一問,她搖搖頭,心里卻有了些猜測。大約是他很討厭的他那個太子兄長的人頭。

    他頓了頓,分明極其高興,正要打開那包裹給她看,想了想,動作暫停,說:“算了,你見到了,晚上要做噩夢�!�

    他到底還是沒解開明黃衣袍做的包裹給她看。她只見它在滴滴答答滲血。

    他累極了,隨意地把銀槍擲在地上。隨著鏘的聲響,他不顧身上還穿戴金甲,也倒在床榻上。

    好似在如履薄冰之后,終于找到一處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避風港,不必顧及外界風雨和危險,能夠放下心來,安心休息了。

    即墨潯其實沒有睡,睜著他漆黑的眼睛,盯著金絲帳頂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又坐直身子。

    他拉著稚陵,隔著堅硬冰冷的金甲緊緊抱住她,眉眼彎彎,臉上沾著血,叫他的笑也像盛開的曼陀羅花般稠艷。他像個孩子,格外興奮地告訴她:“稚陵,我要做個好皇帝。”

    她應著聲,柔聲說:“殿下一定會心想事成,將來一定會做個好皇帝�!�

    但他極快又陷入了長長的靜默,眼中的得意和笑意逐漸褪色,方才的興奮勁也只像曇花一現般消失了。

    他黯然躺下,眉眼間一重無人堪解的寂寥。

    她便猜測:“殿下,是在想母妃么?”

    暴雨傾盆,他兩手枕在腦后,眉眼寂寞如斯,似乎淡淡嗯了聲,說:“我也可以不做皇帝的。只要母親還在……�!�

    “若母妃還在,見到殿下長大成人,年少有為,心里一定很高興�!�

    稚陵還想等他后話,卻看他已累得睡著了。館舍外是狂風驟雨,她連日的惴惴不安隨著即墨潯歸來而消失,也終于可以安心睡覺了。

    她本以為見到這樣多血會睡不著,哪知并沒有預想之中做噩夢,反而睡得格外踏實。

    她想,在他身邊,是這樣令人安定。

    可就在即墨潯成事那一夜,那位法相寺的塵芥和尚卻圓寂了。

    這塵芥和尚一句讖語間接害了即墨潯和蕭貴妃母子離分,也害得他小小年紀就要離京遠走。即墨潯一度覺得,定是皇后母子設計安排。他本是想去法相寺殺了塵芥和尚,只是忙于血戰(zhàn)暫未理會;豈知他就圓寂了。

    之后好幾回,她都聽即墨潯深深遺憾此事。

    現在他是堂堂皇帝,往事如煙,悉數都成了史書上寥寥幾字,他才稍有釋懷。

    現在,蕭貴妃的靈位供奉在法相寺里,稚陵暗自猜測,他大約是想提醒自己,不要成為先帝那樣的皇帝。

    祭拜完,出了往生殿,即墨潯也沒興趣吃法相寺的素齋,便該下山回宮了。

    即墨潯問左右侍衛(wèi),可曾抓到那只孽畜,侍衛(wèi)垂頭答道:“回陛下,那孽畜鉆進密林后不見了�!�

    即墨潯眉眼深寒,又問僧人:“寺中此前有見過這兔子么?”

    僧人紛紛搖頭。

    即墨潯沉吟時,忽見一道緋衣身影大步上前來,手里提著一只布袋,袋中似有活物掙扎。他拱手道:“陛下,臣已抓住此兔�!�

    即墨潯微微詫異,目光看向立在眼前的鐘宴。

    詫異的是,分明早間見鐘宴沒有什么精神,這會兒卻又和尋常無異,不像生了病的樣子。難道他此前是裝��?他委實想不出鐘宴如何在這樣短時間里,就自行病愈了。

    吳有祿連忙把那布袋子接過來呈給了即墨潯看,打開袋口,稚陵也望過去,赫然就是那只赤色的兔子。即墨潯擰著眉,擺擺手,道:“帶回去。嚴查�!�

    第040章

    第

    40

    章

    此次出宮去法相寺祈福,

    其成效肉眼可見,總算了卻即墨潯的一樁心事。

    他后又聽從稚陵的法子,命人在坊間大肆宣揚了法相寺中的吉兆,

    甚至編出童謠在街頭傳唱。

    而他心中擇定的主帥人選武寧侯父子二人,他過幾日派遣太醫(yī)再去看看鐘宴的病情時,

    聽太醫(yī)回稟鐘宴已然痊愈無恙。

    一時間,南征氣氛高漲。

    即墨潯的舊部們是一貫反對他的,

    認為揮師南下靡費財力軍力,且不說趙國正是如日中天,

    ……但反對聲已然淹沒在了支持聲里。

    因此即墨潯任命鐘宴募兵操練,屯兵于上京城以南二百里的靈水關。

    靈水關到上京城一來一回,

    快馬也需一日時間。水草豐美,

    適宜屯兵。

    即墨潯上朝回宮,

    將這消息告訴稚陵時,

    見稚陵眼中格外明亮,喜上眉梢一般。

    稚陵心想,

    那日見到鐘宴,開解他,想來他也能放下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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