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宮宴散后,他已酩酊大醉,沒有主事的人,她就跟他一同回了涵元殿。
有條不紊,讓人準(zhǔn)備了醒酒湯,冷水,棉帕。
她學(xué)著娘親照顧爹爹的樣子,給他喂了醒酒湯后,擰了帕子,替他擦拭,又解了他外衣,扶著他側(cè)躺在榻上。
他醉得太厲害,以至于口中喃喃說著什么,她貼近一聽,他說父皇偏心,又說,即墨承這個混賬,害死他母親。即墨承便是先帝的名諱,她大驚失色,慌忙讓旁人都退下了。
她將毛巾浸濕,敷在他額頭和胸口上。他逐漸平靜下來。
睜開了眼睛。
卻朦朦朧朧地望她。
那雙眼睛,不像平日里的冷峻淡漠,而是真誠的,泛著憧憬且濃烈的波光起伏的黑眼睛。
他的眼尾染上漂亮的薄紅,她以前都無法想象他這樣俊朗英武的少年郎,會有這般脆弱的時候。
因此她愣了愣。
也在那樣短短片刻里,他驟然坐起身,一把擁她在懷里,抱得格外緊,緊到她快要窒息。
她的下巴被迫擱在他的肩頭;他的手臂固得鐵鉗一樣。
即墨潯的嗓音微微哽咽,質(zhì)問她:“你怎么就不要我了?娘親�!�
關(guān)于蕭貴妃的事情,她知道一點,卻不多。據(jù)說,在即墨潯八歲的那年,蕭貴妃送他出了京,后來不久病逝在西園。
她的頭腦一片空白,強(qiáng)行地掙脫開他的桎梏,咬著唇,小聲告訴他:“陛下,我不是……不是陛下的娘親。陛下認(rèn)錯人了。”
他聞言一愣,同樣不解:“認(rèn)錯人?……”他像是不能理解她的話一樣,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問:“那你是……?”
她第一反應(yīng)是怔住,旋即酸澀感從心頭蔓延開。她沒有想到,將近兩年的相伴,他喝醉后,一點兒不記得她。
怔了一會兒,她想,他不記得也好——他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等第二日酒醒,就什么都不會記得。
所以她做了個逾矩的決定,張嘴時,心如擂鼓。
她望著他的眼睛,握住他的手,慢慢地覆在她的心口上,目光殷殷,語聲溫柔:“我是你的……妻�!�
她怕他醒來記得,所以這短短五個字,她說得格外輕,落在水面的細(xì)雨一樣,兩圈漣漪,消失得極快。
她咽了咽口水,看他愣了一剎那,漆黑的長眼睛里映著她的模樣,眉目清麗,妝濃未卸,唇色嫣紅。
她還看到自己越來越逼近他,以至于他眼里的像也越來越放大。
“我的……妻?”他蹙著眉,長長望著她。
她趁他酒醉,輕輕地吻了吻他嘴唇。他頃刻間又僵住。
若他清醒,別說吻他,只怕碰他一下,他也要厲聲斥責(zé)她了�?伤@時吻上他的嘴唇,他只是一動不動的,還是睜著狹長漆黑的眼。
離得極近,他的唇上沾了酒味,令人醺醺欲醉。
他的鼻梁挺拔,抵到她的鼻尖上,呼吸格外灼熱。
她心旌搖曳,忽然想,若非他醉了,她沒有這個機(jī)會,機(jī)不可失時不再來,所以,更要好好把握。
她抬起兩手,撫在他的臉上,滾燙的,龍涎香氣格外濃烈。
唇貼得若即若離,她低眼看到他的唇上甚至沾到她唇上的口脂,一抹嫣紅色,叫他英俊臉龐添了一分旖旎。
她心跳得更厲害了。
夏日衣衫單薄,她緩緩解開衣裳。
燭影搖紅,她再醒過來的時候,他還抱著她。日光照進(jìn)窗欞,一格一格地灑在地上,她不敢動,由他那雙結(jié)實的臂膀固她在懷。
他終于醒來。
可并沒有預(yù)想中的甜蜜,他初醒來,立即松開了胳膊,冷冷問她:“你怎么在這?”
他的眼睛已恢復(fù)了清明,眼底并非一貫的冷峻淡漠,這時,有一些震怒的起伏和幽色。
他盯著她,她低聲說:“陛下昨夜喝醉了,寵幸了臣妾�!�
他似有所察覺,用力抬起她的下巴問她:“朕喝醉后,可有說什么?”
他的模樣太嚇人,仿佛只要她說了,就會滅口。
這般她怎敢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心中明白,那些話都得爛在心底,只說:“陛下喚了臣妾侍奉,別無其他�!�
他盯了她很久,才移開目光,片刻間恢復(fù)了冷靜,只沉聲說:“朕不喜歡擅作主張不守規(guī)矩的人�!�
她臉色雪白,聽他凜聲續(xù)道,目光冷冽:“誰準(zhǔn)你碰朕了?誰準(zhǔn)你宿在涵元殿?”
她沒想到他是那樣無情。
她退下的時候,吳有祿進(jìn)去伺候他,她模糊聽得他將吳有祿劈頭蓋臉罵了一頓:“朕醉了,你們是做什么去了?任是誰都能近了朕的身么?”
她通身一僵,在殿門外,分明盛夏時節(jié),竟鉆心的冷。她視他為最親近的人,而他心中,她連吳有祿這總管太監(jiān)都不如。
即墨潯非但沒有因為這一次的親近對她多加溫情,她回了承明殿后,沒過多久就降來一道諭旨,降為婕妤,且禁足一個月,自省己過。從好不容易升的昭儀降為婕妤,這位份,也再沒變過。
她后來聽到了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宮人們說,裴婕妤雖資歷最久,陛下卻不喜歡她,否則,寵幸以后,不升反降是何道理?若換成一向得寵的顧美人林美人她們,承寵后,恐怕這會兒都封妃了。
她便恍然大悟,皆因他不喜歡她,只是看她可憐,看她有幾分姿色,看她還有些用,能幫到他……。
只是如此,所以第一回,他說,“男歡女愛,也不過如此。”第二回,他又說,“誰準(zhǔn)你碰朕了?”
至于今日,……今日他又拂袖離去,更坐實了傳言。宮人們說,男人若是喜歡一個女人,至少在房事上會很勤快�?峙录茨珴⌒闹幸欢ㄔ谙耄瑢σ粋不喜歡的女人屢屢有了反應(yīng),委實令他煩惱。
第015章
第
15
章
泓綠同幾個侍女端了午膳,一并進(jìn)殿,正見稚陵整個人縮在被子里,僅露出了半張雪白的小臉。
泓綠怪道:“娘娘,陛下怎么走了?還走得這么急?”
臧夏這會兒也進(jìn)來了,嘟著嘴小聲嘀咕:“八成是想起別的娘娘了�!�
泓綠睨她一眼,責(zé)怪她怎又說這種話,叫娘娘聽到,又該心里難過了。
臧夏嘟囔著,只好改口說:“……娘娘莫想太多,許是陛下想起來什么緊急的公務(wù),回涵元殿去。”
她聽到稚陵輕輕“嗯”了一聲,也不曉得有沒有聽進(jìn)去。
“呀……娘娘,陛下的大氅還在這呢!要不要送過去?”
稚陵的嗓音無精打采的,淡淡說:“先放那兒吧,晚點再說。我睡一會兒�!�
說著,輕輕合眼。
臧夏跟泓綠出了殿門,臧夏說:“我都不知怎么哄娘娘了,總不能把陛下綁過來吧?我縱有那個本事,也沒有那個膽子�!�
泓綠卻含笑說道:“你信不信,陛下一會兒要回來?”
臧夏隨她看過去,只見車駕未行,獨獨人不見了。
雪風(fēng)席卷,朔雪紛紛,天色暗沉,雪又大了些。
稚陵睡夢中聽到風(fēng)雪聲,無意識中,身子蜷縮了一下,卻感到到有灼熱酥癢的觸感,停留在身上,難受得想翻身。
但那灼熱滋味揮之不去一樣,覆在后背上。她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在無垠的水中游蕩,無數(shù)小魚游過來,吻她的背脊頸項。
可……水里不應(yīng)很涼快么?她怎么這樣熱?熱得像要蒸熟了。
她熱得受不了了,終于喘息著醒過來,身后是不同尋常的熱息。身上好端端的衣裳不知什么時候都撕碎了;烏黑的長發(fā)被撩到前邊兒,后頸暴露在了空氣中。
是他在吻她的后頸。
吻得細(xì)密兇狠,唇舌滾燙,比夢中來得還要重,吻得她在他懷中顫抖不已,想要躲,可她的腰上緊緊錮著一條手臂,結(jié)實有力,青筋畢現(xiàn),——叫她躲不得。
修長的手扣著腰畔,幾乎能在肌膚上留下指印。
他就那么鉗著她的腰吻她的頸,劇烈動作弄得床板吱吱作響。
“醒了?……轉(zhuǎn)過來。”
薄啞磁沉的嗓音響在耳邊,伴著熱息,頃刻間她耳根一片緋紅。哪里還輪到她來翻身,他只輕輕一推,她就跟鐵板上的煎餅一樣被翻了個面,正正面對著帝王俊美無儔的眉眼。
漆黑的長眼睛里眸色幽晦,她只怔了一下,即墨潯已二話不說地吻過來,吻的是她的眼睛,鼻梁,臉頰,沒落下一處地方。
最后是嘴唇,他輕易撬開齒關(guān),攻城略地,在她唇舌間攫取甘冽。青筋虬現(xiàn)肌肉賁張的臂膀摟緊她肩背,沒有一絲多余的空隙。
他懷中滾燙。
稍有閑隙,她都在劇烈喘氣,被他發(fā)現(xiàn)了,帶著薄繭的指腹在她唇畔摩挲了一番,唇角不知是不是笑意,微微的一勾,嗓音低�。骸霸偃倘蹋捱沒盡興。……”
稚陵額角汗如雨下,身上也浸了汗,漆黑發(fā)絲都粘在了臉上,似是橫流的濃墨,在白宣紙上肆意流淌。
天色將暮,已經(jīng)過去快兩個時辰了。臧夏跟泓綠在門口,互相對視一眼,都十分歡喜。
里頭傳來床板晃動聲,娘娘這些時候掛念的事有了小小著落,……只是,娘娘還在病中,不曉得可有影響。
卻看吳有祿吳總管瞅著天色,頗是發(fā)愁,可哪里敢去催陛下。想來陛下禁了一年多,正血氣方剛的年紀(jì),平時憋壞了,好容易臨幸婕妤娘娘一回,自不會輕易地完事。
吳有祿只想著,陛下能快些想起來,他宣了大將軍進(jìn)宮議事。
大將軍謝忱的脾氣是出了名的不好,又倚仗戰(zhàn)功,向來不怎么把旁人放眼里。況且謝老將軍的夫人,是陛下母親的妹妹,算來他也是陛下的長輩。
有這層關(guān)系在,陛下倚重大將軍,也受他的管教。
可大將軍把持朝政,總歸掣肘,還反對南征。
不久前大將軍病了一遭,陛下便想趁機(jī)讓他解甲歸田享清福去,可大將軍不肯,他的夫人蕭夫人還特地進(jìn)宮,到陛下面前哭了一回,拿蕭貴妃說事,陛下無可奈何。
吳有祿是怕陛下這會兒忘了,謝老將軍,恐怕……得大發(fā)雷霆。
他這廂嘆著氣,又想起來這陣子流傳的流言,說謝老將軍一直想往陛下后宮里塞個女兒做皇后,卻苦于沒有嫡親女兒。
近來陛下納了平西將軍的女兒為婕妤,平西將軍跟謝老將軍也不對付,謝老將軍生怕這位程婕妤捷足先登搶了皇后位置,為此還愁生了白發(fā)。
吳有祿心道,陛下遲遲未娶,人人都惦記著陛下的后位;陛下遲遲未生養(yǎng),人人也都惦記著陛下的長子。前者尚有些外力能干預(yù),后者怕就只能看陛下的心意了。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因著下雪,天色黑得早,承明殿里已有侍女走動點上燈燭。
他才聽到里頭陛下叫人進(jìn)去伺候,心里松了口氣,陛下總算完事了。
承明殿的凈室點了熏香,浴池里頭熱氣氤氳,即墨潯邁進(jìn)池水里,坐下后,水剛過胸膛。
他泄了欲,現(xiàn)在反而精神。張著手臂,強(qiáng)健結(jié)實的臂膀懶洋洋搭在池緣白玉上。
任由身后人替他揉捏清洗身體。那雙手溫柔細(xì)膩,手法嫻熟,洗得十分仔細(xì)。
他享受地瞇起眼,暫時放松。稚陵無聲地彎了彎眉眼,仿佛又看到了一只被摸著頭的大狗狗,心里生出了十分幸福的滋味,他突然出聲,卻打斷她的愣神:“稚陵,”他一只手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背,“你也下來�!�
稚陵愣了愣,輕聲喜道:“是�!�
她解了薄衣,浸進(jìn)水里,即墨潯伸手扶她,她一瞬間心跳加快。若非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跡都在,酸疼不已,她還當(dāng)自己在做夢。
她仔細(xì)伺候他收拾了身子,不期又被他攬在懷里。那只熾熱的手扣著腰肢,她動彈不得,乖乖地把腦袋靠在他胸口處,感受著強(qiáng)勁有力的心跳。
他的身上,有許多道舊傷疤,看著猙獰怕人,但又增添了幾分野性。他身量挺拔,寬肩窄腰,十足惹人眼饞的好身材,她陷在他的懷里,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團(tuán)落在狼爪里的小兔子。
她的臉迅速發(fā)燙:“陛下……水涼了,該起身了�!�
即墨潯似乎低笑一聲,卻俯下頭,吻了吻她的滴著水的耳垂,“朕身上也涼?”
低啞的聲線一時叫稚陵頭暈?zāi)垦�。她是不是還在做夢?他一貫冷峻,這種話,她從沒聽他說過。
收拾清爽后,天色徹底黑了,稚陵侍奉他穿好衣裳,吳有祿卻領(lǐng)著個小太監(jiān),恭恭敬敬端來一碗湯藥來。
稚陵望著那藥一怔,旋即抬眼望向即墨潯,不解:“陛下……”她心頭一跳,難道是……避子湯?
即墨潯撣了撣衣上浮塵,此時,他已恢復(fù)成素日里冷峻高貴的帝王。
銀袍上,那尾五爪金龍盤旋熠熠,他系上氅衣,眉眼淡漠,瓊枝玉樹般立在她跟前,聞言,說:“朕讓他們準(zhǔn)備的。喝了吧�!�
吳有祿從小太監(jiān)手里親自端過來,弓著身子笑吟吟的:“娘娘趁熱喝�!�
稚陵心中猜到它是什么藥,霎時如墮寒冰窖中,望著那碗乳白色的湯藥,還冒著熱氣。她前兩次都沒喝過藥,今日……今日他怎么要她喝藥了?
她還愣在原地沒動作,吳有祿又恭敬催了一回:“娘娘——”
稚陵幾乎瞬間想到,或許她出身低微,他便不想要跟她的孩子,……或者,他的長子長女,要留給別人來生?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他不需要她的孩子,已是確定的事實。
她臉上溫柔笑意,勉強(qiáng)維持,可要她接過那碗藥喝下去,……她的手卻有些不受控制,在袖子里微微發(fā)抖。
她哀求般仰起眼睛望他:“臣妾可不可以不喝?”
即墨潯蹙了蹙眉,垂眸看她,想了想,從吳有祿的手里接了藥碗過來,牽起她的手坐在羅漢榻上,含著一點笑意:“不苦。朕喂你,來——”
稚陵看著近在唇邊的天青瓷的藥碗,嗅到了藥味,抿緊了唇瓣,她也不知到底是怕苦,還是不能生孩子了,心尖酸疼,嗓音都微微發(fā)顫:“陛下……臣妾不想喝,……”
他眉眼一沉,或許覺得她不識抬舉了,稚陵小心地望著他,眸中水光盈盈,他終究還是耐著性子哄她:“聽話,把藥喝了,朕明日還來看你�!�
稚陵曉得是躲不過的。
她只得扯出一個還算得體的笑,說:“臣妾明白了�!�
她接了藥碗,小口小口喝掉,如他所言,這藥不怎么苦。即墨潯就在旁邊看著她喝完了藥,這才離去。
他走以后,稚陵坐在羅漢榻上,望著窗外飛雪。朦朧的夜色里,雪花看得不清,他的蹤影也都消失在雪中了。
她難道連想要一個孩子,也……
歡愛了一回,人總是不饜足的,還想著第二回第三回,想要無微不至的關(guān)心,也想要無話不談的信任……她在承明殿盼他夜里再過來,自然沒有盼到,臧夏說,陛下今日召見謝老將軍,定是要留到很晚,娘娘睡吧。
第二日稚陵便聽臧夏說:“娘娘,了不得了,謝老將軍添了個女兒!”
稚陵用著粥,吹了吹,只笑說:“添女兒,怎么了不得了?”
臧夏急道:“娘娘,不是才出生的女兒,是十七歲的女兒!聽聞不久前,謝老將軍,過繼來一個女兒,是旁支兄弟之女,從鄉(xiāng)下到了上京城,沒兩日,已在京中聲名鵲起,說是個德才兼?zhèn)�,花容月貌的人物……�?br />
第016章
第
16
章
稚陵將勺子輕輕擱下,微抬眼睛,淡淡說:“是這幾天的事?”
臧夏說:“人家都說,這謝小姐,怕也是想進(jìn)宮的�!�
稚陵微微一笑,輕聲說:“不是她想,是大將軍想�!�
臧夏著急說:“娘娘,那可怎么辦?”
稚陵淡淡撐腮,目光落在窗邊寶藍(lán)瓶中插的白梅花上。分明才換的新鮮花枝,怎么這樣快又枯萎了……她輕輕嘆息道:“還能怎么辦呢�!�
即墨潯踐祚以來,宮中新人,一個接著一個進(jìn)宮。她莫可奈何。
她從未敢奢望過他這般尊貴的身份,身邊只她一個人;她只求她在他的心中,有那么一個角落便好。
所以三年以來兢兢業(yè)業(yè),小心翼翼。雖說離她想要的位置,還有一點距離,……但若是做事做得好,那也說不清。
她今日氣色已好得多了,不燒了,只是偶爾咳嗽。除夕宮宴的事情,她已初步有了想法,這幾日需加緊籌備。即墨潯的意思是,能省則省,清儉為主,不必奢靡鋪張。
稚陵托著腮思索著,臧夏忽道:“娘娘,程婕妤來了。”
程繡一眼望到八仙桌旁坐著的女子,她穿得素凈,月白色襖子,攀著淡淡青色的纏枝蓮的紋樣。
身姿纖瘦,坐那兒,映著門前玉雪飛花,長廊綺柱,格外的靜謐美好。
她不施粉黛已這么好看了,程繡想,若是濃妝艷抹打扮起來,該多么明艷……連她靠近這兒,都不由自主放緩了腳步,放輕了呼吸,生怕把她這樣的美人驚到。
稚陵抬眸看向她,盈盈微笑:“程妹妹怎么來了?”
程繡扭捏了兩下:“裴姐姐,你身子好些了嗎?我……我剛剛?cè)ソo陛下請安,順路過來,探望姐姐�!�
她望向眼前人,眉目淡淡,烏發(fā)堆云,發(fā)髻上簪著一支白玉釵子,正單手支頤,笑意溫柔地看著自己。
程繡心想,那支釵已經(jīng)回到她跟前了,想必是陛下親手給的。那幾日,陛下莫名其妙責(zé)罰裴婕妤,但后來她一細(xì)想,雖是責(zé)罰,也是裴婕妤“獨一份”的呢。
她宮中的老嬤嬤說了,陛下治下嚴(yán)厲,處置犯錯的妃子,往往從嚴(yán),要么就徹底失寵,要么就徹底沒命。從前的顧美人得寵,卻恃寵生嬌,裝病欺瞞陛下,如今降為更衣,陛下再沒理過她死活,都成了每位嬤嬤告誡新人的例子了。
可陛下待裴婕妤的方式,卻很不同。
不過,嬤嬤也說了:“這位裴婕妤雖好,又在陛下心中有一席之地,卻不是娘娘坐上‘那個位置’的對手�!�
那時她好奇問嬤嬤緣故,嬤嬤說:“她父兄在三年前戰(zhàn)死疆場,如今滿門只她一個孤女。她是萬萬做不了皇后的�!�
程繡想著想著,猛回了神,所以今日她來探望裴婕妤,心里也是有些同情她。她也才曉得當(dāng)時初次見面,她每每在人家跟前提自己家里人,委實過分了些,幸虧裴婕妤她性子溫柔,不計較她。
她叫侍女又拿來了一些禮物,笑說:“裴姐姐,近來天愈發(fā)冷了,我這兒多出來一匹銀狐皮,姐姐拿去做副圍脖?”
稚陵推辭一番,收下了,心里卻想,可做兩副暖手抄。
這些客套話說完,程繡想著,也不知裴婕妤知不知道那件事,便裝出苦惱模樣說:“裴姐姐,你在病中,不知你有沒有聽說,近來炙手可熱的一個人?”
稚陵端著茶盞的動作輕輕一頓,抬起眼望她,說:“誰呀?”
程繡睜大眼睛:“裴姐姐不知?謝疏云,謝將軍的女兒,陛下的表妹——”
她特意著重了后面五字,任是在場誰的目光都匯了過來。稚陵思索著道:“謝老將軍,何時添了女兒?”
程繡一股腦兒交代了,說:“是謝老將軍的堂兄弟家的女兒,過繼到膝下。才從鄉(xiāng)下到上京城呢,前幾日頭一回跟著蕭夫人參加貴女們的雅集小宴,本以為是個鄉(xiāng)下土妞,誰知一見其人,容貌熠熠如仙,詩詞歌賦更是信手拈來。小宴上,原有幾人為難她,叫她作詩,誰知所作的兩首《詠梅》驚才絕艷,這兩日,上京城都傳抄瘋了!”
“而且,前日里,他們東郊騎射,這位謝小姐不僅文采好,騎射也分毫不差,射中了兩只雪狐貍,勝了旁人好幾籌!”
她一口氣說完,自個兒越說越是擔(dān)心,這謝小姐也是要進(jìn)宮爭搶后位,心底七上八下的。
誰知她看向稚陵,稚陵神情平靜,唇角彎著一貫溫和的笑意,輕聲說:“謝老將軍年過半百,現(xiàn)在還多了這么一位鐘靈毓秀的女兒,真是可喜可賀。”
程繡呆了呆:“裴姐姐……你,你難道看不出,大將軍他想做什么嗎?”
稚陵望她,目光含笑,輕輕搖頭:“不知�!�
程繡著急道:“姐姐!你怎地……”她干脆明說,“姐姐,謝老將軍恐怕想讓謝疏云進(jìn)宮呢�!�
好半晌,她才見稚陵拾起茶盞淡淡抿了一口,嘆息說:“程妹妹,習(xí)慣就好�!�
程繡蹙著眉,眸光盈盈地望她,一時不知說什么。突然想到什么,她道:“裴姐姐,過段時間,許就能見到她了�!�
程繡說的那個“見到她”,便是指蕭夫人打算在除夕前領(lǐng)著謝疏云這個皇帝表妹進(jìn)宮,來認(rèn)認(rèn)人。
程繡走了之后,臧夏立即嘰嘰喳喳說:“娘娘,這謝小姐,恐怕很厲害啊……怎么辦?”
稚陵微微垂眸,臉上還是應(yīng)對程繡的那副淡淡溫柔的笑意:“程婕妤是想拉攏我,讓我在陛下面前,說一些話。其實她不知……若陛下不想做的事,誰也不能強(qiáng)迫他,謝老將軍也不行�!�
臧夏松了一口氣,“娘娘,你早這么說嘛,害我白擔(dān)心!”
稚陵抬起眼笑看她一眼,續(xù)道:“但陛下想做的事,誰也攔不住他。我也不行�!�
臧夏的笑瞬間僵住,愁眉苦臉起來:“娘娘的意思是,若陛下不動心,就萬事大吉了?”
稚陵沒有回應(yīng)她,目光輕輕地看向門外飄飛的雪花。
他說……今日還會來看她。
不知作不作數(shù)。
過了午,稚陵照舊打算歇息片刻,沒想到一睡醒又到了黃昏時分。
天色暗淡,令她下意識覺得不安,輕聲喚道:“臧夏……”
但臧夏沒回應(yīng),她揉了揉眼睛,哪知稍微動作,就發(fā)現(xiàn)自己光著胳膊……
她也終于遲鈍地發(fā)現(xiàn),腰身被牢牢錮在一雙臂彎里。
心跳陡然加快,呼吸一霎暫停,她驚喚道:“陛下……”
背后傳來慵懶磁沉的聲線:“唔。別亂動。”
他摟著她,又撩開她頭發(fā),吻了吻她后頸。稚陵發(fā)現(xiàn)他似乎格外鐘愛那兒,每次特意撩開頭發(fā)去親吻那么私密的地方。
他吻夠了,問她:“睡好了么?”
稚陵懵懵地應(yīng)著,他輕易翻身,壓了上來,撈起她的腿,說:“那就好。”
吳有祿在外走來走去,聽得室內(nèi)安靜得沒一點兒聲音,又看著天色將暮,疑心陛下在里頭跟婕妤娘娘睡著了�!@,該不該叫起呢?他有些犯難,剛想敲門,誰知里頭又突然想起床板劇烈晃動的聲音,嚇得他伸出的手猛地縮回去,連忙退開。
他心道陛下這破了戒,果然一次兩次,就有三次四次無數(shù)次……
陛下午膳在林美人宮里用了,用完拐了個彎拐到承明殿婕妤娘娘這兒來,說是晚膳去張美人那里坐坐,只是看來去不了了。
天徹底黑下來,陛下才完事,吳有祿低眉進(jìn)去伺候,陛下卻不要他伺候,說:“你手笨粗糙,不如稚陵,下去吧�!�
吳有祿心里是無可奈何,陛下這會兒怎么嫌棄他手笨了,此前還都說,涵元殿的小太監(jiān)們,沒一個比他伺候得更細(xì)心的。
他正要退下,卻被陛下又冷聲叫�。骸耙粫䞍憾怂庍^來�!�
吳有祿的眼角余光仿佛瞥見,婕妤娘娘裹著左三層右三層的錦被縮在床榻里頭,露出巴掌大的汗?jié)窳说男∧槨?br />
等陛下抱著婕妤娘娘去了凈室,清洗收拾完以后,吳有祿仍端來了那碗乳白色的湯藥,恭恭敬敬呈上。
“娘娘,請喝吧�!�
第01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