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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況且,將近除夕佳節(jié),除夕宮宴一向由她操辦,這個節(jié)骨眼上若是……她心里曉得,程繡新入宮,便封了婕妤,來勢洶洶,只怕即墨潯也極看重她的家世,她樣貌品德沒什么可挑剔的話,若是能力也很好,便是最合適的皇后人選了。

    臧夏說去涵元殿報信,她的確有一刻想著,若她去了,即墨潯會來看望她么?他于自己而言是如父如兄的存在,是她心中的家人,若他來,她一定很歡喜。她卻更怕臧夏報了信,他卻不來。

    那樣,顯得她在他的心中無足輕重,沒有什么份量,反倒叫她心里難受。

    以前,宮里的顧美人連著好些時日侍了晚膳,甚至還陪同游園,都說她得寵。偶有一次,顧美人許是一時糊涂,裝病請他去看,誰知道被發(fā)現(xiàn),……便失了寵,降成更衣。

    后來,誰也不敢裝病爭寵。

    稚陵心頭模模糊糊地想著這些事,模模糊糊地睡著。

    ——

    涵元殿的蠟燭快燃到了盡頭,掌燈宮人悄無聲息地?fù)Q上。

    吳有祿侍立在旁邊,憋回去兩個哈欠,第三個實在憋不住,悄悄掩著嘴角,就見批閱折子的陛下他似乎也極其煩惱疲憊,合上折子摔在了桌案上,抬手揉了揉眉心,闔起眼睛,靠在椅背,如慣常般叫道:“稚陵,替朕揉一揉�!�

    吳有祿一下子精神了,小步挪到陛下跟前躬著腰應(yīng)道:“陛下,婕妤娘娘今兒沒來……�!�

    即墨潯這才倏地睜開了眼睛,望了眼稚陵一貫侍立的地方,的確只站著吳有祿,冷下臉,沉沉道:“朕險些忘了�!�

    吳有祿莫名覺得陛下又有些不高興。

    他直了直身子,翻開了下一本折子。

    吳有祿便繼續(xù)在旁悄悄打著瞌睡。

    陛下宵衣旰食日理萬機(jī),他這總管太監(jiān),也跟著晚睡早起,實在很辛苦,……他正在心底同情自己,冷不丁又聽陛下摔了折子。

    “啪”的一聲,下手不輕。

    這聲音叫他的瞌睡頃刻如煙消散,眨了眨眼,只見陛下他眉目沉沉,漆黑雙眼泛著冷意,嗓音冷冽:“一個兩個都勸朕不要出兵,……短視�!�

    吳有祿覺著那一摞折子恐怕都是這樣的內(nèi)容,正想勸陛下,若不想看,現(xiàn)在夜深,不妨歇息。

    但看陛下的架勢,今晚不看完這一摞折子是絕不會睡的。

    他自己也已被陛下摔折子摔沒了瞌睡,這會兒終于精神了,還能在這位置遠(yuǎn)遠(yuǎn)地瞥見折子上一兩個字。

    原來群臣反對南伐的意見里還有一條:陛下年少無子,國本不穩(wěn),不宜開戰(zhàn)。

    吳有祿認(rèn)為很有道理。只是陛下現(xiàn)在無心子嗣……各位大人他們,也委實沒法在這件事上代勞。

    又過了好一會兒,吳有祿當(dāng)陛下已忘記剛剛的小事,誰知他批著折子,卻又忽然頓筆,幽幽注視虛空,嗓音更沉了:“朕白日里叫了程繡來侍奉午膳,她便吃醋,……”

    吳有祿啞然,沒想到陛下還在想方才那事,恭敬笑道:“陛下,婕妤娘娘向來明理大度,不是爭風(fēng)吃醋的人……只怕是今夜風(fēng)雪大,路難行,陛下亦未宣召,便沒有來。陛下不如宣婕妤娘娘過殿來侍奉?”

    陛下未置可否,目光卻落在殿門處。

    第010章

    第

    10

    章

    第二日稚陵一醒過來,身上還是發(fā)燙。

    天色朦朧明亮,約莫時辰已經(jīng)不早,她記著要去涵元殿,艱難起身,喚了臧夏跟泓綠進(jìn)來。

    臧夏一瞧她雙頰泛紅,忙地貼了貼她額頭,低呼:“娘娘,還沒退熱,歇著吧!”

    只是奈何不得稚陵偏要起身,嘟著嘴,在旁邊服侍娘娘穿衣洗漱了,心想,娘娘等會兒這樣千辛萬苦到涵元殿去,一定要叮囑她們,千萬別提生了病的事,……

    果然,這路上,稚陵仔細(xì)叮囑了好幾遍,一會兒萬不要在人前提此事。

    可話音剛落,就重重咳嗽起來,臧夏忙地給她順了順氣,心疼道:“娘娘,奴婢是愈發(fā)猜不透您心思了,人說‘諱疾忌醫(yī)’,卻,卻沒聽過‘諱疾忌夫’的�!�

    稚陵蹙了蹙眉,又寬慰她似的笑笑:“臧夏,你想,快到除夕佳節(jié),若是病了,旁人該覺得晦氣了。何況,除夕宮宴就在眼前,我若病了,陛下便要讓別人操辦。我不想失去這機(jī)會。”

    臧夏別的不想理會,只是覺得她辛苦,聞言,又不知該說什么好,張了張嘴,最后只也跟著嘆氣。

    她心里卻想,娘娘做了那些事情,跟不做有什么兩樣,一年到頭來,也不見陛下的寵愛,倒似個工具人一樣。陛下只有在自個兒不快活了、煩惱不高興的時候才到娘娘這里來找些舒心,或者用得上娘娘的時候,才想起娘娘——至于平日,哪里想得到她家娘娘。

    宮中人說起得寵或曾經(jīng)得寵的妃子,掰完了五個手指也不一定數(shù)到她家娘娘。

    臧夏卻不由得想,若娘娘當(dāng)真自己也不上進(jìn)了,不天天上趕著到陛下這里來,豈不是連這一丁點(diǎn)兒寵愛都沒了?這樣一看,娘娘做得也沒錯。

    說話間到了涵元殿門前。今日無雪,但稚陵身子不適,走得慢了,這個時間,她看到吳有祿正獨(dú)自在殿門口晃悠,便曉得即墨潯在春風(fēng)臺練劍去了——她又比素日遲了一些。

    吳有祿望到她,向她行了禮,笑吟吟的:“娘娘,實不巧,陛下練劍去了。娘娘在這兒等……還是把東西給老奴?”

    稚陵微微一笑道:“我在這等罷�!�

    吳有祿頷首退下,正要進(jìn)殿。

    天寒地凍,吳有祿又頓了頓,回頭為難說:“娘娘,陛下一時半會恐怕不許人打擾,娘娘不若先回宮,……”

    一陣?yán)滹L(fēng)刮過,地面積雪卷起紛紛雪花,沾到了稚陵藏青色的裙擺上。

    她攏緊了些白狐裘,喉嚨間有些發(fā)癢,只得強(qiáng)行壓抑著咳嗽聲,臉頰燒得發(fā)紅,但在白狐毛半掩下,不算很顯眼。

    她道:“我等等無妨……”

    吳有祿臉上有些為難色,但沒再提請她先行回宮的話,他進(jìn)了殿,稚陵便站在原地。

    早間難得放晴,天上冬日掛在遙遠(yuǎn)云層中,她微微抬眼看去,稀薄的陽光灑在身上,幾乎沒有絲毫暖意,她身上卻已經(jīng)汗?jié)窳撕蟊场?br />
    站得久了,眼前還有些發(fā)黑,她身子微微不穩(wěn),扶著泓綠,才險險地穩(wěn)住。

    呼吸略沉,她側(cè)過臉問泓綠:“幾時了?今日……今日怎么……感覺等了格外久?”

    她有些站不住了,也不知是時間太久,還是生了病的緣故。臉色也因為吹久了風(fēng),從紅轉(zhuǎn)白。

    泓綠說:“娘娘,奴婢也覺得今日等得很久�!�

    直到這時,才見吳有祿他出來,稚陵撐了撐身子,便要上前,誰知吳有祿只是笑吟吟地恭敬道:“娘娘請回罷�!�

    稚陵一愣,這時才覺得有些不對,“吳公公,是陛下叫我回去?”

    吳有祿低著頭說:“是�!�

    稚陵不解,開口時,喉嚨間又發(fā)癢,壓著咳意,嗓音微啞,十分期盼:“陛下還說旁的了嗎?”

    她心里在想,是即墨潯曉得她生了病,體諒她,所以叫她回去歇息?……若是這樣,那倒沒什么,可吳有祿支支吾吾的模樣,卻又不似如她所想。

    吳有祿支吾一會兒,只恭敬說:“陛下別無其他吩咐。今日早間,娘娘尚未來時,程婕妤娘娘也來了,做了銀耳百合羹。這會兒正侍奉早膳。娘娘請回罷——”

    稚陵微垂下眉眼,在原地站了會兒,又向里望了一眼。

    宮門一重一重,這里看不到他,她移開目光,向吳有祿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便走了�!�

    吳有祿目送著她們主仆離開,背過身嘆了口氣,裴婕妤的背影瞧著有些落寞,這兩年來風(fēng)雨不輟,沒見得陛下有些動容,換成這樣的美人兩年多日日早間給他洗手作羹湯,他怕是不知高興成什么樣——

    他這樣想著,進(jìn)殿去,回稟了陛下,卻看陛下頭也不抬,捏著瓷勺,在碗中攪了攪,好半晌,也沒吃一口。

    這是程婕妤娘娘做的銀耳南瓜百合羹,用的碗具是漆黃釉瓷碗,畫著福祿壽三星圖。

    程婕妤正坐在陛下跟前,笑盈盈的,便說:“陛下,再盛一碗吧?”

    即墨潯淡淡地放了勺子,道:“你吃吧。朕用好了。”

    說著,起身就走。

    程繡聽話吃了一大口,自己感覺沒有稚陵做的好吃,但好歹也是她從家里帶來的江南酒樓的廚娘做的,味道不差,——怎地陛下只吃了兩口就不吃了。

    他要處理公務(wù)去了,程繡此前聽說,裴婕妤便時常伴駕左右,所以也想跟過去,剛跟了兩步,前邊即墨潯腳步一頓,卻未回頭,只是說:“你也回去。”

    程繡睜大了眼睛,原想說,她也可以紅袖添香,爹爹以前還夸她研墨研得仔細(xì)……只是即墨潯已經(jīng)這么說,她只好回了宮。

    她想,即墨潯今早沒有見裴婕妤,卻見了她,總覺得哪里不對。難道說,裴婕妤惹了陛下不高興?

    否則,依照她的資歷,陛下萬不會連見也不見的。

    她又想起裴婕妤昨夜里病得厲害,不知睡了一覺有無好些。今日這銀耳百合羹,看來沒有她做得好,過兩日她恐怕還要去請教裴婕妤一番。

    如是想著,程繡回了昭鸞殿,便又讓侍女在庫房里搜羅出些大補(bǔ)的藥材,包裹好,著人送去了承明殿。

    承明殿里。

    臧夏清點(diǎn)著程繡送的東西,跟稚陵贊嘆道:“娘娘,程婕妤出手真是大方,這幾樣藥材,也真真送到了心坎上�!�

    稚陵沒聽她的去床上躺著,只在羅漢榻上倚坐,單手撐著腮,翻著賬簿。

    年底了,又到清算的時候,過兩日還要更忙,她先將承明殿的看了,再料理別的司別的局。

    臧夏說完,不聞稚陵的動靜,回頭一看,稚陵蹙著蛾眉,目光盯著攤開的賬目,她輕輕叫了一聲:“娘娘!若是困了,不如去躺一會兒……娘娘燒還沒退,這賬目也不急在一時看�!�

    稚陵才回了神:“……”

    她望見臧夏手里捏著的藥材,微微笑道,“程婕妤家底豐厚,這些東西,對她來說不算什么,但我正需要,她也有心�!�

    她的確腦子有些昏沉了,翻看了一頁,頭又格外重,泓綠就說:“娘娘睡一會兒吧,到未時奴婢叫您�!�

    稚陵點(diǎn)點(diǎn)頭,剛起身,不想外頭來人稟報:“娘娘,陛下宣您去涵元殿。”

    稚陵雙眸睜大了一些,尚沒有說話,臧夏就喜滋滋道:“娘娘,娘娘穿什么衣服?”

    稚陵心頭泛起歡喜,但抿著嘴角,雖然還覺得腦袋昏沉,但已邁步去換了衣裳,換了身月白色衣裳,思來想去,又換成了天水碧的衣裙,穿上白狐裘,出了門。

    他的確鮮少召見她,多是她自己去涵元殿求見。這一回召見,莫非是準(zhǔn)備交代除夕宮宴的事情?

    或者……還有什么……更大的喜事……?

    來宣召她的小太監(jiān)并沒有說是什么事,稚陵便心不由己地想了許多,愈近涵元殿,愈是心跳加快,一路想了諸多的可能。

    涵元殿近在眼前,她已又出了汗,呼吸斷斷續(xù)續(xù)的,好在已經(jīng)到了地方。吳有祿在門口迎她,神色恭敬,堆著笑,說:“娘娘隨老奴來�!�

    臧夏跟泓綠照舊在外殿等候,稚陵跟隨吳有祿進(jìn)到涵元殿里,沿著回廊,已望見了即墨潯素日處理公文的明光殿。

    明光殿門大開,亮堂堂的,稚陵摘下了兜帽,一路走得太急,這會兒眼前一陣一陣發(fā)著黑,她兀自平復(fù)著呼吸,原還想伸手扶一扶門前紅柱,怕被人看到,便沒有扶。

    吳有祿道:“娘娘在這兒稍候,老奴進(jìn)去稟報陛下。”

    稚陵點(diǎn)頭應(yīng)了,好容易調(diào)整過來呼吸,眼前也不再發(fā)黑,便悄悄地抬眼看向殿中。

    明光殿里,一條青玉長案十分顯眼,殿中系掛著金絲薄帷,這個角度,綽約看得到玄衣帝王挺拔的身影,他正端坐在青玉案后,稚陵心頭那難言的歡喜滋味,重又浮現(xiàn),不知他叫她來到底為了什么事,——就算什么事也沒有,只是讓她陪伴身側(cè),也很好。

    她偷偷地瞄了兩眼,卻眼尖發(fā)現(xiàn),他的身側(cè),還立著一道綽約的人影。

    稚陵愣了愣,怎么……程繡也在。

    第011章

    第

    11

    章

    冬日里殿門一向虛掩著避風(fēng),現(xiàn)在殿門敞開,稚陵這時恍覺出了不對。

    她這里能看到程繡侍立在青玉案的一側(cè)研墨。

    吳有祿出來了,臉上不改一貫的客氣笑意,恭恭敬敬道:“娘娘在此稍等一會兒罷。”

    稚陵微弱地點(diǎn)點(diǎn)頭,不知要等多久,她已有些頭昏眼花,只是勉強(qiáng)維持著端莊姿儀。旁人看去,是端直淑靜,卻不知她汗?jié)窭镆隆?br />
    這會兒有風(fēng)刮過門庭,鉆進(jìn)衣領(lǐng)里,出的汗涼意浸人,她抱了抱胳膊,望見殿中模糊人影,愈望愈是心頭發(fā)悶,終于別過臉去。

    她在殿門前靜靜站著,不敢亂走動,只在原地。

    偶爾抬眼,看一眼明光殿中。

    被薄帷遮掩著的帝王,一直專心致志批閱奏疏,程繡也一直研墨,但并不安靜,總有話音傳來,隔得遠(yuǎn),她聽不清他們說的是什么。

    稚陵抬頭望見中天的一輪冬日逐漸西斜,斜暉照來,在長廊上投出她長長的影子。

    終于支持不住,差點(diǎn)暈過去的前一刻,她不得不扶住了長廊上的漆紅柱,回頭再望向殿中,正見吳有祿出來,她撐著問他,嗓音虛弱:“吳公公——”

    吳有祿依然那么笑著,恭恭敬敬的:“娘娘,陛下改了主意,要程婕妤侍晚膳,娘娘請回罷�!�

    稚陵一愣:“我……”

    吳有祿道:“娘娘請�!�

    稚陵站久了,剛抬步,眼前便陣陣虛晃發(fā)黑。

    早間,即墨潯沒有見她,便當(dāng)是她比程繡來遲了;現(xiàn)在他宣了她來,卻也不見她,還讓她在殿門前站著等候,已明顯有什么緣故在。

    可她……她回想這兩日,應(yīng)該沒有犯什么錯或者出什么紕漏。

    況且,若是她犯錯,即墨潯為何不明說,卻這樣敲打她?

    稚陵一面走,一面仔細(xì)回憶,猛地想起那日在金水閣,他問了數(shù)次她到底認(rèn)不認(rèn)得鐘宴——她只說不認(rèn)得。

    難道是因為鐘宴么?

    ……即墨潯難道都知道了?

    得此認(rèn)知,她如遭雷掣,背后冷汗直流,心跳驟然加速,快要跳出胸腔。

    她愈想愈是這個可能。

    正因他在意他的女人心里不能有別人,這樣的事,往往又捕風(fēng)捉影,不能拿到臺面上說,他就這般敲打她。

    除了這件事,她想不出第二條他這樣對她的理由。

    她扶著紅柱,鬢角汗如雨下,浸濕烏發(fā),忘記怎么離開的明光殿。

    到了外殿,臧夏立即迎上來扶著她,看到她虛弱模樣,低聲驚道:“娘娘,怎么了?”

    稚陵沉沉呼吸著,輕聲道:“沒什么,回去罷�!�

    臧夏又問:“娘娘,陛下是什么事呀?怎么娘娘這副模樣出來了?”

    稚陵微微垂眸說:“沒事。也沒有見到陛下。”

    臧夏吃了一驚:“娘娘等了這么久,沒見到陛下�。俊�

    回到承明殿里,天色昏暗下來,稚陵沒有什么胃口用膳,只坐在羅漢榻上,撐著腮,臧夏說:“娘娘用些吧,好幾日沒有好好吃飯了�!�

    稚陵心里郁郁,委實吃不下,卻想著該怎樣告訴即墨潯,她那時候的確不知鐘世子是誰,今時今日對世子已沒有舊情,心里只愛他一個。

    想著想著,愈發(fā)覺得頭疼暈眩,燒了兩日,反反復(fù)復(fù)的,叫她煩惱,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

    泓綠捧著藥碗,小心進(jìn)來,輕聲說:“娘娘,藥煎好了�!�

    稚陵望見那碗棕褐色的藥,接過藥碗,喉嚨間又泛起作嘔的滋味,連忙推遠(yuǎn)了些。

    泓綠便準(zhǔn)備收拾走。

    她到底還是又按住了藥碗,烏黑眸中泛著淡淡落寞,輕嘆一聲,端碗艱難喝下了。

    只是,還是喝了一半,吐了一半,模樣十分狼狽。

    臧夏出去探聽了一番,說晚間還是程婕妤侍奉在涵元殿,本是想讓稚陵好好安歇,不要再想著上趕著去涵元殿求見了。

    稚陵聽罷,心中卻殘存著揮之不去的酸楚滋味。

    躺在床上,拿厚厚錦被裹了一層又一層,夜里,不知是白日吹冷風(fēng)吹的,還是在明光殿門前站的,身子格外酸脹難受,且發(fā)燙。

    咳嗽得也更厲害。

    臧夏見她咳得幾乎臉色慘白,幾乎要哭了:“娘娘睡過一夜退了熱,白日去涵元殿回來,夜里就又燒起來,這樣……可怎么好……。”

    稚陵掩著唇角,烏濃的眼眸望著帳頂,只寬慰似的笑了笑:“明日大抵就好了。”

    怎知接著兩三日,稚陵早上去涵元殿,即墨潯仍不見她;到下午或者晚間,宣她過去,卻又只讓她在明光殿的門口候著。

    眼望那條青玉案側(cè)的妃子這幾日來來去去換了不下四位,旁人在側(cè)言笑晏晏,她卻只能眼巴巴望著,愈發(fā)覺得真相如自己猜想那樣。

    今日又在明光殿門口從未時站到酉時,日薄西山。明知他是在罰她,可他不見她,她辯解無門。

    稚陵抬起袖子掩著唇角,竭力壓抑著喉嚨間的咳嗽,好容易壓下去。聽到窸窣聲,回頭看,是吳有祿出來了。

    她想,又到他趕她走的時辰了,便準(zhǔn)備走,吳有祿卻叫住她道:“娘娘,請進(jìn)殿。”

    稚陵一喜,頓住腳步,尚未說什么,望向殿中,仿佛察覺到了即墨潯的視線看向她,只是被薄帷阻隔。

    她緩緩從袖中抽了絹帕,仔細(xì)拭去額頭汗水,才踏入殿中。

    明光殿里除了她,還有程繡在。

    程繡近日頻頻出入涵元殿,已被好事的宮人們排進(jìn)了寵妃的行列,就她這幾日來看,程繡是實至名歸。

    稚陵緩步進(jìn)殿,殿中燃著地龍,比殿門外暖和多了,甚至熱得叫她又出了汗。過了那重薄帷,在青玉案前跪下行禮:“陛下萬安�!�

    姿儀禮數(shù),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垂著眼睛,只能看到玉案下,即墨潯穿的烏金靴。

    即墨潯冷淡磁沉的聲音響起,對程繡道:“你先回去。”

    程繡應(yīng)了聲退下。

    即墨潯卻并未讓她起來。

    她想,難道罰站罰完了還要罰跪?若在這里暈過去,……不大好。

    殿中靜了一刻,吳有祿將殿門關(guān)上,那晚陽斜暉與凜冽寒風(fēng)一并被關(guān)在了外頭,顯得殿中更寂靜了。

    久不聞他開口,稚陵微微抬眼,正與即墨潯那雙狹長漆黑的眼睛四目相對。她心頭一跳,重新垂下眼。

    她望見他起身,烏金靴緩緩?fù)T诹怂拿媲啊?br />
    冷淡的聲音響起:“朕當(dāng)初說過的四條規(guī)矩,你重復(fù)一遍�!�

    她能清晰地感到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頃刻間冷汗?jié)i漣。

    看樣子……他,他的確是因為她隱瞞認(rèn)識鐘宴的事情,不高興了。

    她極想抬起手撫一撫激烈跳動的心口,可他離得太近,近到玄色錦袍上繡著的盤桓的金龍的針腳都清晰可見,她已不敢動。

    隱在袖中的指尖微微顫抖,她嗓音盡力放緩,說:“其一,不得爭風(fēng)吃醋,不得勾心斗角;其二,……宜多多讀書,修己德行;其三,勤儉持家,不可招搖奢靡,鋪張浪費(fèi)�!彼艘豢ǎ捌渌�,……侍奉陛下真心實意,絕無二心�!�

    她心慌神亂,即墨潯居高臨下,垂眼看她,聲線涼�。骸澳悻F(xiàn)在應(yīng)知朕為何罰你�!�

    稚陵心頭亂跳一氣,額角再度滲出了汗水,殿中格外的悶,悶得她快呼吸不過來了,張了張嘴,聲音有些�。骸俺兼兼闹�,只、只陛下一人。所以,……”

    她仰起臉來,卻見即墨潯眉目微微一蹙。

    他這神情,難道不信她剖白心跡的話?

    躊躇之際,后續(xù)原本思索好了的陳情之言,一時未能出口,卻聽即墨潯道:“這點(diǎn),朕自然知道�!�

    稚陵仰著雙眸,下意識咬緊唇瓣,即墨潯淡淡續(xù)道:“你一向賢惠明理,是宮中眾人的表率。今次,竟犯下這種錯,……朕很失望。除夕宮宴朕打算讓程繡操辦,她未必能服眾,你多照顧她些。此外,這段時日,你就在承明殿思過吧�!�

    稚陵雙眼睜大了些,不可置信地望著即墨潯,伸手想拉住他的衣擺,不想即墨潯負(fù)手踱去一旁,叫她拉了個空。

    她撐著地面,眼前發(fā)黑,啟聲時嗓音仿佛更啞了:“陛下……臣妾知錯了,臣妾絕不再犯,……臣妾心中,的的確確,只有陛下一人,……”

    她本還想說,她對鐘世子曾經(jīng)雖有心動,但已過去數(shù)年,不復(fù)存在了,今日她是陛下的人,往后見到世子,亦只當(dāng)陌路——可她見即墨潯眉目陰沉,想來這時候提及鐘宴,反令他更惱。

    誰知他驟然開口,打斷了她:“夠了。你心中有朕,那就替朕打理好后宮瑣事,管教妃嬪勿生是非,而不是忙著爭風(fēng)吃醋,使小性子�!�

    玄衣帝王冷冷道,甩袖離開,明光殿的殿門吱呀一聲打開,他已踏出殿外。

    稚陵終于也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上,呼吸急促,回頭望去,不見他的背影。

    心頭遲緩地涌上些許慶幸。

    原來他……并非因為知道鐘世子與她舊相識的事而責(zé)難她,好在剛剛,她沒有說出口。

    但酸楚卻是,她分明沒有爭風(fēng)吃醋,待誰都如待自家姐妹一樣。他卻這樣說。

    斜暉從殿門外照進(jìn)來,照得正對大門的那扇紫檀玉屏風(fēng)晃人的眼睛。

    稚陵緩緩站起來,出了殿門,北風(fēng)呼嘯。

    她腳步略有虛浮,大抵是燒還沒有退,今日又站久了。她倒還苦中作樂地想,回去承明殿里思過,——這下能安心養(yǎng)病了。

    沒想到在長廊上,碰到一位首領(lǐng)太監(jiān)領(lǐng)著個人過來。

    那人穿緋色的官袍,冠戴整齊,遠(yuǎn)遠(yuǎn)看去,模樣風(fēng)神俊秀,步履從容。

    稚陵怔在原地。

    第012章

    第

    12

    章

    斜陽照進(jìn)長廊,遲暮的光線照出漂浮著灰塵,風(fēng)吹得檐鈴輕響。

    稚陵看到,他從東長廊來,他的位置到她的距離,足足有五十步遠(yuǎn)。有一重重的竹簾玉璧遮擋,間或看得到,緋色的官服上,繡著兇相怒目、張牙舞爪的麒麟獸。

    她怔住的剎那里,他們更近了,他的眉眼漸次清晰,被斜陽的光暉照得一半明一半暗,明的半張臉,像披拂著金光的白玉雕琢成。

    矜貴清冷,長廊間浮動的灰塵,仿佛片點(diǎn)也沾不到他的身上。

    稚陵扭頭便從西長廊離開明光殿,初時只是小步走,到后面,頭也不回的,步子越來越快。

    她既怕他認(rèn)出她,亦怕他不認(rèn)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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