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順著門縫看進去,空空的教室里,白雪緊咬著嘴唇。
陳時遇沒多說什么,向前跨了一步,出了教學樓。
外面已經白茫茫的一片,陳時遇走到自行車停車棚,把車推出來。
抖掉車上的雪,剛跨上去,手機響了起來,他從兜里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然后毫不猶豫的掛了。
然而那邊卻很頑強,剛走了幾步,又打過來,這一次陳時遇看都沒看,干脆把手機關了。
從附中騎到東華北門后面的一條破舊巷子。一輛黑色加長版的林肯一直跟在后面。
陳時遇冷笑一聲,若無其事的在最里面的某一棟樓前停下,他給自行車上了鎖,瞥了眼一輛小吃三輪車。
母親陳秀英已經回來了,正在廚房洗刷。
“天氣這么冷,就別騎自行車了�!蹦赣H盯著陳時遇凍的通紅的手,心疼的緊,“公交車多方便。”
陳時遇沒說話,拉開冰箱取出一罐冰可樂,一口氣喝下去。
陳秀英知道他還在為昨天的事情生氣,擦了擦手,走過來。
“他……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你不該那么和他說話。”
聽到那兩個字,陳時遇捏著可樂瓶子的手慢慢收緊,接著“彭”的一聲,放在桌上。
“我沒有父親。”
陳秀英沒再開口,聽出他聲音里濃濃的鼻音,想到昨天晚上他摔門而出,一直到了凌晨兩點多才回來。那么冷的天……
陳秀英轉身去了廚房。不一會兒,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紅糖姜茶放到他面前。
“喝一點,暖暖胃�!�
陳時遇沒接話。
陳秀英嘆了口氣:“聽說他得了很嚴重的病,很希望能見你一面�!�
“沒興趣�!标悤r遇冷冷甩下一句話,接著拿起換洗衣服到了衛(wèi)生間。
陳秀英盯著桌上冒著熱氣的紅糖姜茶,暗自抹了把眼淚。
第二天一早,等陳秀英起來時,陳時遇已經不在了,桌上的紅湯姜茶原封不動的放在那里……
陳時遇并沒有直接去學校,而是騎車沿著附近的十里橋來回騎了好幾圈,一直到汗水順著臉頰流下來,才痛快的停下來。
到學校剛好是七點,人已經到了大半,陳時遇坐下來,把書包塞到桌坑里。塞到一半,書包忽然遇到了障礙,低頭一看,是盒三九感冒靈。
陳時遇拿在手上掂了掂,不知在想什么,這一幕恰好被宋揚給看見了。
他唯恐天下不亂,拖腔帶調的說,“這是哪位妹妹送你的感冒靈,也太有心了吧�!�
“難道是白雪?”
宋揚照頭呼了李志一巴掌,“你眼瞎了,白雪她還沒來�!�
“……”
陳時遇沒說話,把藥塞了回去,然后又趴在桌上開始睡覺。
原本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了。
下了早自習,距離第一節(jié)課中間有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大家通常會在這個時候要么去食堂吃飯,要么去鍛煉鍛煉身體。
陳時遇因為感冒沒什么胃口,所以只是在樓下站了一會兒,就返回教室。
令他沒想到的是,宋揚一幫人圍在他座位旁,不知在謀劃什么,見到他回來,宋揚打了個響指說,神神秘秘的說“想不想知道到底是誰暗戀我們陳爺?”
眾人起哄,“當然想。”
“操”陳時遇嘴里蹦出一個字,接著沒什么情緒的說了句,“無聊�!�
宋揚沒看出陳時遇的不耐煩,還在攛掇眾人,“這教室四個角都是攝像頭,要知道是誰,一點都不難,找門衛(wèi)大爺看監(jiān)控�!�
“門衛(wèi)大爺隨便給你看啊?想的美。”
“我平時就常給大爺遞根煙,熟著呢,這事兒我去肯定沒問題�!�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越說越來勁。
周梔原本正在給林曉路講題,聽到這里,忽然手不穩(wěn),筆掉到了地上。
她慌亂去撿,起身時,用力太大,腦袋撞到桌子上,她本能的縮脖子,桌上的玻璃水杯一下跟著掉到了地上,“咔嚓”一聲,碎的七零八落。
突如其來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嘈雜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林曉路摸了摸周梔的額頭,有點紅。“沒事吧?”
周梔連忙搖頭,“沒……沒事�!�
這一幕恰好落在陳時遇眼里。
突如其來的小插曲并沒有打斷男生們的好奇心,只是一瞬,大家又恢復了剛才的活力。一個個名偵探附身一般。
“真要查出來,這妹妹可得感謝你�!�
“為什么?”
“我讓她變附中名人了,她不得感謝我�!�
一幫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聊越興奮。
一直站在后門冷眼旁觀的陳時遇忽然走了過來,到了跟前,雙手從兜里拿了出來。
凳子已經被他們幾個人弄的歪歪斜斜,陳時遇冷眼踹了一腳凳子,凳子轉了半圈,停下來。
“有完嗎?”
一句話,不輕不重,語氣卻冷到了極點。男生們太清楚,那是發(fā)火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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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碰的是你女朋友呢◎
中午去食堂吃飯,林曉路無意間說起了這件事。
“你說到底是誰把藥放到陳時遇桌里的?”
周梔聞聲忽然嗆了一下,連忙拿起水喝了一口,她連咳了兩聲,長長的睫毛動了動:“我也不知道�!�
“也對,你怎么可能知道呢�!�
“......”
食堂的人越來越多,宋揚打了飯正在找座位,看到她們這邊還有個空位,笑呵呵的端著飯菜走過來。
“遠遠的就聽到你咋呼,也想知道是誰放的藥對吧?”
“我才沒你那么八卦�!绷謺月沸奶摰姆裾J道,“怎么今天就你一個,陳時遇呢?”
“他絕食......”
林曉路白了他一眼:“我看是懶的理你吧”。
宋揚尷尬的笑了兩聲,“就是好奇心泛濫而已,沒想到他反應這么大�!�
“是你們太過分,不管是誰,陳時遇這是在維護這個女孩的尊嚴�!绷謺月吠肟曛刂卮料蝻埍P,“喜歡一個人是女生的權利,任何人都無權干涉,包括暗戀�!�
說完她特意用手戳了戳身旁的周梔,表情十分得意。
“是……你們的陳時遇哥哥最好,最會替人著想,當初也不知道是誰說附中又不是收容所,怎么什么人都往里塞的。”
宋揚無奈的搖了搖頭,覺得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他會被當成女生公敵。
于是話鋒一轉說:“下午來看籃球賽,哥哥的絕殺技三分球,讓你好好開開眼�!�
“我才不去�!�
“......”
林曉路雖然這么說,可是等到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還是拉起周梔去了體育館。
這次的籃球賽,是高二三班和八班的聯誼賽。
她們去的晚了些,到了籃球館,上半場已經快打完,正對著入口處立著比分牌,三班和八班的比分是2:0。
眼看自己班的拉拉隊跟著泄了氣,八班的男生殺紅眼。
宋揚好幾次瞅準機會,想把球傳給籃板下的劉同,都被對方堵的死死的。
球傳不過去,宋揚干脆自己投了兩次,結果一次都沒進。
對方依舊像尾巴一樣,死盯著劉同不放,宋揚氣急,再次拿到球以后,用力頂了一下對方撲上來的球員。用力過猛,男生霎時倒在地上,左手抱著右肩,疼的地上直打滾。
對方轟的一下全圍了上來,一個瘦高的男生率先揪住宋揚的衣領,眼神兇狠。
男生叫田原,是附中有名的混子,好幾次因為打架被學校下了警告。
李志劉同等三班的幾個男生見狀立刻扔下球趕過來,兩邊對峙,劍拔弩張。
周梔原本就對打球沒什么興趣,沒有看到某個人的身影,更是頭都懶的抬�?墒蔷瓦@樣立刻回去,怕林曉路起疑,于是想著等到下半場就找個借口回去。
沒想到發(fā)生了這種事。
林曉路的第一反應是去找老師,剛拉起周梔的手準備轉身,對方的一個男生忽然跳出來把人給攔住。
“我勸你們最好別去。”
男生語氣警告的說。接著,目光一轉,視線落在周梔身上,見人長的清純,皮膚又白,頓時生出逗弄之意。
“周……周梔,對吧?”男生說著,手指伸向周梔的下巴。
周梔偏頭躲了過去。
男生哼笑了聲,“怕?”
周梔不想跟這種人糾纏,牽起林曉路轉身就走。
男生卻來了興致,不打算就此作罷。只身擋在她們面前。
剛才劍拔弩張想打架的那些人紛紛轉過頭,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周梔開始不信他會亂來,畢竟在學校,他們再怎么壞,也都是學生。
可惜她高估了他們的品行。男生流里流氣的,笑夠了,伸手就往周梔肩膀搭去。
周梔皺眉向后退了一步,厭嫌的表情毫不掩飾。
“別害怕啊�!蹦猩β暲耸帲蟻�。眼看那只咸豬手就要落下,周梔咬住嘴唇,手指緊緊扣住掌心。
忽然,咫尺間傳來“砰”的一聲響,男生后腦勺被球砸到,身子不由踉蹌一下。
男生牙縫間擠出一個字,“操�!�,隨即眼神兇狠回頭。
距離男生十幾米遠的地方,是陳時遇一張玩世不恭的臉。
他彎腰撿起腳邊的另一只籃球,食指輕松一頂,球在他手上仿佛變魔術似的轉起了圈。
樣子慵懶又不屑。
男生看了咬牙切齒道,“你他媽不想活了是吧?”,說著幾步沖到陳時遇面前,拳頭照著陳時遇的臉就砸了過去。
陳時遇眼神一凜,籃球應聲落地。他上半身向右后方輕松一躲,男生撲了個空,差點摔個狗吃屎。
陳時遇瞅準時機左腿彎曲向上一頂,男生小腹中招,本能去護。陳時遇把人撈起來,右手捏住男生的手腕一把將人反制住,男生疼的齜牙咧嘴,立馬求饒。
“輕......輕點兄弟,疼......疼.....疼�!�
“嗯?”陳時遇喉間滑出一個字,手上的動作跟著緊了緊。
“哥……哥……哥,我錯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男生鬼哭狼嚎的央求道,臉上青筋暴起。
看人討?zhàn)�,陳時遇鼻腔間哼了聲,慢慢松開手。
他活動了下手腕,撿起地上的籃球,慢條斯理的轉了下:“以后別隨便對女生動手動腳的,懂?”
男生疼的冷汗直流,頭點的撥浪鼓似的。
對方的領頭混子這時也走了過來,原本是要教訓幾句這個慫貨。然后好好幫他出出氣。
可是在看到面前的人是陳時遇后,態(tài)度明顯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陳時遇啊……”田原意味深長道,接著他低頭點了點腳尖,像是想通了什么:“得,咱們井水不犯河水,走著瞧�!�
說完,一群人悻悻的出了體育館。
高大的空間傳來一陣男生罵罵咧咧的回音。
“謝謝�!敝軛d抬頭對上陳時遇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動了下。
陳時遇輕嗤了一聲,一副你別自作多情的樣子。轉頭,將籃球用力一扔,籃球在地上彈了幾下,便滾到了器械庫門口。
“都英雄救美了,還這么高冷干嘛,嚇壞周妹妹可就得不償失了�!彼螕P甩了甩手指,“媽的,真疼�!�
陳時遇懶懶的瞪了他一眼,“廢話真多。”說完,雙手插兜,向門口走去。
宋揚追上去:“你剛才眼神可真狠,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碰的是你女朋友呢�!闭f著一把搭在陳時遇肩上。
陳時遇頓了下,兩只手指捏住他的手一把甩開,懶懶散散說了一個字,“臟�!�
宋揚笑了下,看著自己因為抓球而弄的有些臟的手,往褲子上蹭了蹭,又把手搭了上去,“不生氣了?”
“……”
——
和林曉路兩個人往教室走,一路上周梔都呆呆的,腦海一直都是他最后那聲嗤笑......
林曉路以為她是剛才被嚇到了,用手握了握她的手,“別怕。”
“我沒怕。”
“......”
“沒怕就好,對了,明天周六,我爸媽帶我去海洋世界,你要不要和叔叔阿姨一起來,有免費門票�!�
周梔搖了搖頭,“不了,我爸爸他出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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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是周六,周梔睡了個懶覺。醒來時,母親蔣佩云已經去上班了。
自從周梔上了高中,蔣佩云為了能更好的照顧周梔,就把原來的保險工作給辭掉,找了一個只在周六周日超市收銀的工作。
周梔其實和媽媽談過,她很自律,根本不需要媽媽這樣�?墒鞘Y佩云沒聽,毅然把工作給辭了,她常說一句話就是,“為了你,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也是因為這句話,周梔倍感壓力,不敢有一絲松懈。
把家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然后把床單被罩都洗了,并且都換上干凈的。一直忙到下午一點多才把活干完。
周梔隨便吃了點面包和早上剩的粥,接著拿出練習冊開始做題。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響了。
電話接通,聽到秦野的聲音時,周梔多少有些意外。
自從初三下學期,秦野轉學到了西城之后,他們就沒再聯系過了。
因為之前發(fā)生的一些事,周梔多少有點避著秦野,沒說幾句,周梔就以下樓倒垃圾為借口想掛電話。
沒想到秦野卻說,“倒垃圾和打電話有沖突嗎?”
周梔啞口無言,只好一邊打電話,一邊下樓。扔掉垃圾后,又說了一會兒,忽然她看到一個酷似爸爸的背影,身邊還有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
周梔頓了一下,開始暗示自己,不可能,爸爸是去出差了。
“你怎么了,有沒有聽我說?”
“......”
可是,身形和衣服都像極了。
眼看著“爸爸“”要走遠,周梔匆忙對那邊說了句,“秦野,我手機馬上沒電了,先掛了。”
那邊只聽到“周梔你又……”接著手機就傳來嘟嘟的聲音。
周梔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邊撥著周乾的電話號碼,一邊跑出小區(qū)。
周乾的電話還未接通,她的手機就提示低電量,眼看“爸爸”和那個女人上了車,周梔一急,隨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師傅,跟上前面那輛車�!�
出租車司機一聲“好嘞,”接著加速沖向車流中。
車窗外霓虹四起,伴著汽笛聲呼嘯而過。
周梔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情緒,只是呆呆的掰著手指,一根,兩根......
“姑娘,是不是出什么急事了?”
司機好心的問,透過后視鏡看了周梔一眼。
周梔這才發(fā)現,自己穿著睡衣拖鞋就出門了,回過神,她本能的掏了一下衣兜,空空的。
周梔心里咯噔一聲,糾結了片刻,周梔吞吞吐吐的說:“師傅,我……我沒帶錢。”
她原以為,師傅會好心把她送到目的地,可惜話音剛落,司機緊急剎車,然后做了個你請的手勢。
周梔急著說:“我記下您的號碼,周末給您送過去,您看可以嗎?”
司機根本就不聽,冷冷說了兩個字:“下車�!�
“......”
周梔原本方向感很差,何況還是晚上。
夜晚的涼風順著衣領灌進來,周梔冷的瑟縮了一下肩膀。這個時候手機響了,爸爸的來電多少安慰了她一些。
她條件反射般接起來,張口喊了聲:“爸爸。”
周乾聽出她的異樣,聲音立刻緊張起來,“寶貝怎么了?”
周梔把手機拿遠些,深呼吸了一下,接著重新把手機靠近耳朵。
“我出來倒垃圾,外面真冷�!�
“最近天氣冷,要多穿衣服,當心感冒。”
“我知道,”周梔笑了笑,“爸爸,你在哪兒呢?”說這句話的時候,周梔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那邊停頓了幾秒,然后傳來周乾稀疏平常的聲音,“傻孩子,你忘了,爸爸在出差。”
周梔終于露出一絲笑臉,剛說了句,“早點睡,......”
手機就自動關機了。
周梔立在原地,來不及思考著她現在該怎么辦,人來人往異樣的眼光看的她渾身不自在。
周梔憑著下車前的一點記憶,往回走。希望能找到一個公用電話亭,給媽媽打個電話。
可是走了大概有七八分鐘,都沒看到。周梔感到一雙腳凍的幾乎沒了知覺。
倏忽,昏暗的巷子口,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周梔怎么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上陳時遇。
少年身材高大,黑色的短款羽絨服敞著。眼睛漆黑明亮,手里拎著一個透明塑料袋,里面橫七豎八躺著一些冰棍和礦泉水。
看到周梔,他也愣了一下,接著唇邊又泛起不羈的笑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陳時遇得出一個結論,估計她是同他一樣,下來買東西的,于是沖她點了下頭,就準備轉身。
周梔著急,喊了一句,“陳時遇。”
生澀又怯懦,從沒叫出口過的名字脫口而出。
陳時遇腳步一頓,回頭。樣子是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他挑了挑眉:“有事?”
周梔低下頭,手指因為寒冷全都縮在睡衣里,她張了張凍的直哆嗦的嘴唇,小聲說。
“你能不能借我一塊錢?”
陳時遇:“?”
周梔垂下眼補了一句,“我……沒錢坐公交了�!�
陳時遇拖長聲音,“哦”了一聲,從兜里摸出一把零錢。剛才買東西剩下來的,零七八碎的,估計有個十幾塊。
陳時遇懶的整理,皺皺巴巴一團全都遞給她。
因為有風,怕刮走,所以陳時遇的手是稍微曲著的。
周梔搖了搖頭,“用不了這么多,”然后從他手心邊緣取了一張一塊的票子。
陳時遇見狀,嗤了聲,“你不會是想這幅樣子去坐公交車吧?”
周梔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好像確實不太妥當,遲疑的將他手心剩下的幾張票子,也接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