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太后攜了她的手,讓她陪同著用午膳。
午膳剛擺好,雍王來了。
他一來,駱寧便站起身,不敢與他和太后同席。
“沒在大殿用膳?”太后問他。
“飯菜都是冷的�!彼f。
太后:“這是規(guī)矩,冷的也要吃�!�
“吃不慣。”雍王道。
太后:“北邊苦寒,你什么苦沒吃過?竟是吃不慣。”
“這是盛京。有得選,自然要選最好的。”他道。
駱寧:“……”
雍王瞭一眼她。他黑眸深邃,目光毫無情緒,淡淡說:“坐下吃飯。壽成宮滿屋子的宮婢內(nèi)侍,用不著你服侍�!�
駱寧應(yīng)是,挪到下首坐定。
飯桌上,無人說話。
太后的飯菜豐盛,內(nèi)侍每一樣揀一些,駱寧見太后只是嘗個味,也不敢多吃。
雍王卻是大快朵頤。
太后說駱寧:“你餓了就多吃些。哀家上了年紀(jì),不敢貪食�!�
駱寧這才敢多下筷子。
她吃飽了。
飯后,雍王又帶著她從西北門離開,一起回了雍王府。
他不怎么與她說話。
回到王府,帶上駱寧的丫鬟秋蘭與車夫,她回了鎮(zhèn)南侯府。
回家后,先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侯夫人還沒回來。
“……娘在皇后娘娘宮里,那邊賞了飯�!瘪槍幷f。
老夫人頷首,問駱寧種種情況:“太后娘娘說了些什么?”
兩位嬸母、大嫂和幾位妹妹都在,包括白慈容。她們一個個眼巴巴等著駱寧說些趣事。
進(jìn)宮拜年,整個侯府只侯夫人白氏有資格,駱寧是破例被召進(jìn)宮的。
“都是瑣事�!瘪槍幮Φ�,“不過,母親與其他夫人進(jìn)去拜年時,太后娘娘叫她別太管束我,說我衣著太過于樸素,沒有女孩兒的朝氣。”
所有人都看向駱寧。
家里的姑娘們,衣著都算華貴,唯獨(dú)駱寧的長襖面料一般,花紋也簡單。
再看白慈容,花團(tuán)錦簇,裙擺用金線繡了海棠花,明艷奢華。
老夫人沉了臉:“這些事,我還以為管家的人都做了。我們駱家又不是破落戶,那些祭田每年收的租子幾千兩,夠給孫女做身衣裳。”
幾個人斂聲屏氣。
白慈容也不敢出頭。
駱寧安慰老夫人。
而后,白慈容去門口等著侯夫人白氏,一見面就向她通風(fēng)報信,說老夫人發(fā)了脾氣。
侯夫人深吸一口氣。
她懷疑自己被駱寧擺了一道,丟人現(xiàn)眼。估計正月的春宴,貴婦們都要說她的閑話。
她立馬去了文綺院。
“阿寧,把你的箱籠都打開,讓娘看看你到底有沒有衣裳!”侯夫人怒氣沖沖。
【第022章
下絆子】
駱寧剛從老夫人的西正院回來。
她換下衣裳,穿了件家常小襖,捧一杯茶暖手時,侯夫人怒氣沖沖進(jìn)來。
駱寧看著她。
前世,侯夫人白氏氣定神閑,用那些隱晦的手段,逼得駱寧一次次發(fā)瘋,然后對外詆毀她。
駱寧當(dāng)時發(fā)瘋的樣子,大概也像此刻的侯夫人。
她心中,有了一點(diǎn)淡淡笑意,估計母親那時也如此:欣慰,就是要逼得你自走絕路。
而她,竟奢望過母親替她主持公道。
公道,都要自己掙。
駱寧放下茶杯,給丫鬟秋蘭使了個眼色,才露出幾分忐忑:“娘,這是怎么了?”
“你在壽成宮,當(dāng)著太后和誥命夫人的面,說了些什么?”侯夫人努力想要讓自己的聲音平穩(wěn)。
可嗓子失了控,她的聲音高而尖銳。
她也意識到了,努力收一些,又覺得氣勢不夠。
“我什么也沒說�!瘪槍師o辜,甚至后退兩步,微微收縮肩膀,故作委屈,“娘,我沒同太后說半個字,只怕太后輕瞧了侯府。”
又看一眼侯夫人,“娘,是您穿戴太漂亮,生得又好,引人注目�!�
侯夫人:“……”
很好,居然倒打一耙。
她尚未來得及發(fā)怒,就聽到駱寧繼續(xù)說,“娘,咱們早上一起出門的。您但凡多看一眼女兒的穿著,也不用現(xiàn)在著急回來發(fā)火。”
侯夫人臉色白中見青:“阿寧,你眼里還有長輩?”
“我有�!瘪槍幍�,“不管長輩如何,我一直很尊重娘您的�!�
又問她,“娘,您眼里有我嗎?”
侯夫人怒極之下,根本聽不進(jìn)去,只顧道:“娘待你還不夠好?當(dāng)初為了生你……”
“娘,您想看女兒的箱籠,看就是了。何必翻舊賬?”駱寧往前一步,收縮的肩膀打開了,臉上掛著一點(diǎn)淡笑。
她把侯夫人的情緒逼到了最低,見她做困獸斗,她才放松幾分。
她這么一笑,侯夫人猛然一個激靈,人也冷靜了些。
可她仍不相信,韶陽的管事不給駱寧做衣裳。
她心里是討厭駱寧。
恨她從小錦衣玉食、仆從無數(shù);恨她有名有姓,有父有母;恨她一日日美麗,世交門第不少人家委婉提親。
一看到駱寧擁有的,侯夫人立馬想到白慈容。
這些,白慈容都沒有。
如果白慈容稍微有一點(diǎn),侯夫人都不至于那么心酸。
心酸之下,越發(fā)看駱寧不順眼。
饒是如此,她也只是不愿意見到駱寧,從未在吃穿用度上虧待過她。
家里下人那么多,侯夫人哪怕不顧駱寧,也要顧自己的顏面。被人識破,像什么樣子?丈夫、婆婆跟前,她也交代不了。
侯夫人此刻的憤怒,也不單單是她在太后與命婦們跟前落下口實(shí),也因?yàn)樗庾R到,今年春宴,白慈容極有可能會落空。
她籌劃多年,只等今春,替白慈容大放異彩。
衣裳、首飾,準(zhǔn)備了不知多少。
駱寧回來在前、太后點(diǎn)撥在后,再推出白慈容,恐怕沒人敢招待她們。
白慈容不僅得不到聲望,還會因此丟人現(xiàn)眼,徹底失去了嫁入皇親國戚或者權(quán)閥望族的機(jī)會!
侯夫人這才想要吐血,一腔怒意潑向了駱寧。
駱寧吩咐孔媽媽,帶著丫鬟把箱籠抬出來。
新衣裳、舊衣裳,只兩箱籠。
侯夫人一眼瞧見了箱子里的緙絲長襖,更怒了,走過去抓了起來,摔向駱寧的面門:“這是什么?”
便在此時,一行人進(jìn)了文綺院。
丫鬟秋蘭去報信,正好鎮(zhèn)南侯兄弟、駱寅等外出拜年后回家,在老夫人的院子說話。
二夫人、三夫人、大少奶奶也在。
秋蘭故意說:“夫人要打大小姐,老夫人快救命!”
老夫人聽罷,手微微顫抖。
她要來文綺院,鎮(zhèn)南侯只得攙扶她;其他人巴不得看個熱鬧,紛紛來了。
大少爺駱寅走在最前頭,想要替母親擋住。
但進(jìn)門時,還是瞧見了這一幕。
侯夫人白氏的盛怒,幾乎不加遮掩。
“這是吵什么?”鎮(zhèn)南侯開了口。
侯夫人的憤怒,頃刻化為眼淚,簌簌落下:“侯爺,妾身失態(tài)了。實(shí)在是阿寧過分。
她故意穿戴寒酸,去壽成宮訴苦。太后娘娘當(dāng)著幾位命婦,問侯府是否虐待了阿寧。
侯爺,這不僅關(guān)乎侯府顏面,也影響您聲望。要是御史臺拿此做文章,您官聲受損。”
鎮(zhèn)南侯眉頭蹙起來。
他看向駱寧。
再看侯夫人白氏。
駱寧換了家常衣裳,衣料更普通;而侯夫人,哪怕憤怒、哭啼,也是光彩照人。
光這些紅寶頭面,就染得她無比貴氣。
“阿寧,你怎么回事?”鎮(zhèn)南侯問。
其他人都看向她。
大少爺駱寅憤怒指向她:“她是故意的。她一回來就吃醋,怪我們疼表妹多過于她。
如此小肚雞腸,惡毒自私,哪里有半分世家女的涵養(yǎng)?大年初一,做出這等損人不利己的事!”
駱寧靜靜看著他們。
侯夫人深吸一口氣,止住眼淚:“侯爺您瞧瞧,這一箱子衣裳,緙絲長襖多貴重,她不穿!”
老夫人也有點(diǎn)不解。
駱寧撿起地上的長襖,抖了抖。然后,她當(dāng)著父親、叔叔與兄長們,轉(zhuǎn)過身去,解開了自己身上的家常小襖。
其他人想要阻止,駱寧動作麻利。
兩位叔叔只得趕緊背過身。
駱寧里衣厚實(shí),哪怕脫了外面小襖,也不損體面。而后,她把侯夫人扔給她的長襖披上了。
駱寧的笑容,溫婉又寧靜:“我穿這件去見太后娘娘?爹爹、娘,您二位確定嗎?”
屋子里一靜。
眾人錯愕看著駱寧。
這長襖,袖子短了一截。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穿這種明顯小了的衣裳進(jìn)宮,還不如穿樸素些的合身衣裳。
鎮(zhèn)南侯臉色幾變;侯夫人愣在那里,面頰發(fā)抖,一瞬間嘴唇都白了,只是被口脂遮住了看不分明。
“我回京后,無人問起我是否要衣裳。我到底是女兒家,總不能自己去乞討吧?這些看似體面的衣裳,都是三年前做的。
祖母、爹娘,我長大了、長高了�!瘪槍庉p輕柔柔嘆了口氣,“我還是搬回韶陽去吧,家里無人在意我�!�
這么輕的話,狠狠扇了在場每個人一耳光。
包括老夫人。
老夫人都感覺自己面頰火辣辣。
她多年吃齋念佛,家務(wù)事全部交給了長媳。
家里幾乎沒出過大亂子。
這些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駱家莊子上收成穩(wěn)定,吃喝不愁;長媳又有錢,還說白家依仗侯府,愿意給好處。
老夫人從未想過,在吃飯穿衣這些小事上,侯夫人會犯大錯。
除非是故意。
【第023章
侯夫人被禁足】
老夫人很多年不曾動怒。
她大發(fā)脾氣,罵白氏:“忙這樣、忙那樣,親女兒回來連身衣裳都沒顧上給孩子做。你忙什么?是不是把侯府改姓白,你才甘心?”
非常嚴(yán)重的指責(zé)。
侯夫人噗通跪下。
白慈容也慌忙下跪,對老夫人說:“祖母您息怒!”
老夫人瞧見了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一個借住客居的表小姐,衣裳比我孫女好!你要把侯府置于何地?”
老夫人蒼老面頰,氣得發(fā)潮紅,老淚不由落下,滾進(jìn)了深深皺紋里。
鎮(zhèn)南侯駱崇鄴急急勸慰母親:“娘,您別動怒。一把年紀(jì)了,氣出好歹,兒子罪該萬死!”
又罵白氏,“上不孝、下不慈,母親和女兒面前,你一樣也不周到,要你何用?你若不想做這誥命夫人,大可討一紙休書。”
這話更嚴(yán)重了。
長子駱寅也跪下了:“爹爹,您別生氣……”
鎮(zhèn)南侯一腳踢向兒子。
踢向肋下,駱寅感覺骨頭縫發(fā)疼。
鎮(zhèn)南侯脾氣暴躁。妻子打不得,兒子卻無顧忌。
瞧見他踹兒子那一腳,侯夫人痛哭匍匐向前:“侯爺,都是妾身的錯,您要打要罵,妾身不怨。別為難孩子�!�
鎮(zhèn)南侯聽出了不對勁。
“你兒子是孩子、侄女是孩子,阿寧不是你孩子?”他怒道,“你但凡有一份心在她身上,何至于正旦丟侯府這么大的臉?”
侯夫人身子顫抖。
那種懼怕,幾乎將她淹沒。
而在不知情人眼里,是鎮(zhèn)南侯威望太重,幾句話就把侯夫人嚇得魂飛魄散。
“家里家外,都是笑話,滿盛京城都要看咱們的熱鬧了�!崩戏蛉寺曇暨煅剩摆s緊給阿寧做幾身衣裳,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
鎮(zhèn)南侯應(yīng)是。
他要把家里針線房的人全部用上,再去借兩名繡娘,日夜趕工,三五天內(nèi)要把駱寧的衣裳置辦妥當(dāng)。
“今年的春宴,娘帶著孩子們?nèi)グ伞!辨?zhèn)南侯又發(fā)了話,“叫白氏閉門思過。再有差池,鑰匙賬本都交給兒媳婦�!�
他說的兒媳婦,是駱寅的妻子溫氏。
溫氏沒什么主見,一直愛慕駱寅、崇拜婆母,與表妹白慈容情同姊妹,是個可有可無的人。
聽到公公說她,她有點(diǎn)慌,口不擇言說:“兒媳還年輕,怕是……”
“你婆母持家時,還沒有你這般年紀(jì)�!辨�(zhèn)南侯冷冷道,“你若是做不了,交給你二嬸�!�
二夫人微愣。
“侯爺,先消消氣�!倍蛉说馈�
她沒有像大少奶奶那樣慌亂,也沒欣喜,因?yàn)樗辉?dāng)真。
侯夫人持家十幾年了,下人多半都是她心腹。她手里的掌家權(quán),除非她想放手,一般人都接不過來。
商戶出身的白氏,權(quán)勢是她命根子,她豈能輕易撒手?
混亂半天才平息。
侯夫人白氏暫時被禁足,不準(zhǔn)她外出赴宴;白慈容陪著她,卻也灰頭土臉。
大少奶奶溫氏接了侯夫人的活,不僅要替駱寧縫制新衣,還要料理家事。
好在她與婆母一條心,侯夫人信任她,坐在東正院內(nèi)調(diào)度下人們,輔佐大少奶奶持家。
三日內(nèi),陸陸續(xù)續(xù)有新衣送到了文綺院。
駱寧摸著這些衣裳料子,看著趕工卻絲毫不馬虎的繡活,眸色安靜。
前世,她正月一直都在養(yǎng)病,只是聽聞表小姐如何大出風(fēng)頭;侯夫人如何春風(fēng)得意。
如今,侯夫人被禁足了。
侯夫人坐在東正院內(nèi),正在對賬。
白慈容陪在她身邊,不敢吱聲。她做了二十幾套衣裳,各色名貴頭面打了十二套,如今都在房內(nèi)落灰。
侯夫人沮喪,白慈容亦然。
她還要安慰侯夫人:“姑姑,不爭這一時長短。您如今是一品誥命夫人,等大哥承爵,您享福的日子再后頭。”
又道,“我可以等。姑姑,我這樣的人品與容貌,哪怕等到二十五,仍有好前途�!�
侯夫人握住她的手:“孩子話!”
不過,白慈容這句話很對。
鎮(zhèn)南侯那個老東西,如果他死了,駱寅承爵,侯夫人還需要像現(xiàn)如今這樣受制于人嗎?
她伏低做小十幾年,還替鎮(zhèn)南侯生了駱寧,她對得起駱家。
駱家的一切,包括這個爵位,都應(yīng)該屬于她——爵位是駱寧掙來的,駱寧是她生的。
侯夫人在這個瞬間,覺得自己忍無可忍。
不過,她面上沒有露出半分。
“阿寧是沒喝那燕窩嗎?”她也忍不住想。
駱寧沒有出紅疹。
不僅如此,她還趕在侯夫人前頭進(jìn)了宮。
侯夫人在宮門口等著的時候,還以為駱寧是不舒服,提前折返了。
在壽成宮見到好好的駱寧時,侯夫人腦子都懵了下。
“姑姑,我有個小見識,說出來您別笑話�!卑状热菸兆『罘蛉说氖帧�
侯夫人:“什么見識?”
“我嫁入功勛望族的希望,很渺茫,那些人一個個勢力得很�?扇粲袡C(jī)會,我進(jìn)了天家……”白慈容說。
侯夫人一怔。
現(xiàn)如今后宮的妃子,多半是望族舉薦到禮部,由禮部送選給皇帝的。
光“舉薦到禮部”,就是一條很難的路。
把持禮部的,也是門閥望族。他們彼此勾連,盤根錯節(jié),不會把機(jī)會讓給陌生人。
而望族想要年輕美貌的姑娘,除了自家生的,還可以用“旁枝”的方式,把美貌女郎改名換姓,硬生生變成他們家的人。
故而,宮里不缺妃子。
妃子們不是這樣的出身,就是宮婢被寵幸后封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