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宋姨娘在文綺院門口跌了一跤�!辨�(zhèn)南侯說。
“這……”侯夫人震驚,又心疼,“地凍得堅硬無比,她又是剛懷上。”
然后嘆了口氣,“我不該中午飯時候提,都說有了身孕要藏,三個月后才能對外說,都是我太心急了�!�
不待鎮(zhèn)南侯說什么,又道,“家門不幸,若不是招惹了什么臟東西?”
鎮(zhèn)南侯看向文綺院。
侯夫人也抬眸,看著文綺院門口的翠竹。
夫妻倆一瞬間心照不宣,鎮(zhèn)南侯瞪一眼丫鬟:“去敲門�!�
院門被重重敲響。
緊接著,就聽到了女子嬌柔得有點(diǎn)低緩沉悶的聲音:“疼疼,怕是骨頭都折斷了。”
鎮(zhèn)南侯血涌上頭。
侯夫人借口給駱寧送一盅燕窩,慢一步進(jìn)了院子。
“慧娘!”鎮(zhèn)南侯高聲喊,抬腳就要沖進(jìn)文綺院的次稍間。
他方才聽得清楚,說話的人就在次稍間。
一個丫鬟卻攔在門口:“侯爺,里面的人剛剛褪了衣裙!”
“放肆,你連侯爺都敢阻攔?”說話的,是跟進(jìn)來的侯夫人白氏,“大小姐呢?”
侯夫人又看一眼自己的丫鬟,“去掀簾子。”
鎮(zhèn)南侯不顧,順勢要踢秋蘭。
秋蘭往旁邊挪了幾步,鎮(zhèn)南侯就沖進(jìn)了次稍間。
次稍間里,幾個人手忙腳亂。
駱寧的丫鬟秋華,被駱寧和宋姨娘用錦被死死蓋住。
秋華衣裳還沒有穿好,不過蓋嚴(yán)實(shí)了,什么也沒看到,就是裙子還落在地上。
丫鬟臉色煞白。
鎮(zhèn)南侯愣��;侯夫人白氏臉色有一點(diǎn)微微驚訝,可手指緊緊捏在了一起。
宋姨娘站起身,先行禮:“侯爺、夫人,這是有什么急事嗎?是妾……有什么不妥嗎?”
鎮(zhèn)南侯攙扶她:“你怎樣?”
“侯爺,妾身無事�!彼我棠镎f。
“你不是摔了一跤?”鎮(zhèn)南侯問。
宋姨娘很驚訝:“沒有,妾身并沒有摔跤�!�
又問,“何人告知了侯爺?侯爺不是在外書房嗎?”
跟著鎮(zhèn)南侯進(jìn)來的,還有宋姨娘的丫鬟儷鵑。
儷鵑也沒想到是這樣,膝蓋一軟跪下了:“婢子給姨娘送暖手爐,瞧見姨娘摔了一跤�!�
宋姨娘不解:“我不曾要暖手爐。”
儷鵑遮不住慌亂:“是婢子、婢子怕姨娘冷�!�
“胡說了,我說了找文綺院的孔媽媽要個花樣子,給我孩兒做鞋,穿戴暖和才出門的。你怎么跟出來送暖手爐?”宋姨娘說。
鎮(zhèn)南侯此時冷靜幾分。
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臉色陰沉:“怎么回事?”
“侯爺,妾來文綺院的時候,路上遇到了秋華。這丫頭來了事,弄臟一身。
她是大小姐的人,妾身恐怕她這樣在院子里走動,被其他人取笑,傷了大小姐的體面,就把斗篷解下來給她披著,遮遮羞。
她是丫鬟,穿不慣大斗篷,走路牽牽絆絆的。都到了文綺院門口,她還摔一跤�!彼我棠锝忉�。
又說,“這一跤摔得重,膝蓋都破了皮,她說渾身疼。大小姐同妾身商議,要不要請醫(yī),看看是否跌斷了骨頭�!�
鎮(zhèn)南侯表情幾變。
侯夫人的神色,陰沉得能滴出水。她難以置信,又無法遏制顫抖,半晌才能穩(wěn)定情緒。
駱寧看著這一幕,語氣輕柔開了口:“爹、娘,女兒的丫鬟跌了一跤,驚動您二位。這是怎么了?”
最后幾個字,咬得很慢。
鎮(zhèn)南侯看向宋姨娘的那個丫鬟儷鵑,是她報信的,便道:“來人,把儷鵑先給我關(guān)起來,慢慢審!”
儷鵑大驚失色:“不,侯爺,不是婢子,婢子……”
她看向侯夫人。
侯夫人只是靜靜回視她。
儷鵑似得了什么暗示,低垂了視線,伏地痛哭:“婢子只是看錯了,侯爺!”
宋姨娘求情:“侯爺,快要過年了,先關(guān)起來。別為難她,只當(dāng)給妾身孩子積福了�!�
鎮(zhèn)南侯心中預(yù)感不對,卻又說不明白。
他對宋姨娘說:“我送你回院子。往后別亂跑�!�
又看向白氏,“夫人說得對,這個家里的下人,一點(diǎn)小事就慌里慌張,的確要好好整治。不如趁著過年,該打的打、該賣的賣。”
這句話還好。
接著,鎮(zhèn)南侯又說,“你當(dāng)家,我一貫相信你,誰知道內(nèi)院亂成了這樣。你做呆子,把我當(dāng)瞎子?”
侯夫人立馬屈膝:“侯爺,妾身冤枉�!�
鎮(zhèn)南侯甩袖而去。
宋姨娘跟上他,也出了文綺院。
駱寧看著母親,親自走過去攙扶她:“娘,您起來吧。”
侯夫人很想甩開她的手,又強(qiáng)自忍住了。
“我送一盅燕窩給你�!焙罘蛉私由狭怂脑�,“趁熱喝�!�
又說床上的秋華,“這個丫鬟,如此不中用,不如送回韶陽,再替你選幾個好的�!�
“娘,她是不小心跌了一跤。為此攆了她,恐怕旁人要說您刻薄了�!瘪槍幍�。
侯夫人笑都裝不出來。
她靜靜看一眼駱寧,轉(zhuǎn)身走了。
【第016章
不會是駱寧使壞,她沒有這能耐】
侯夫人很快處置了宋姨娘的丫鬟儷鵑。
這個儷鵑,給她的任務(wù)是攛掇宋姨娘去文綺院要花樣子,又陪著宋姨娘去。
在有冰的地方,讓宋姨娘摔跤,然后把宋姨娘交給文綺院的人,她去向鎮(zhèn)南侯報信。
事成,有機(jī)會提拔她到正院做一等丫鬟;不成,就直接賣了她。
鎮(zhèn)南侯帶宋姨娘進(jìn)府時,沒有提前知會侯夫人。
侯夫人事后知曉了,又不能因?yàn)橐粋小妾和侯爺鬧。
侯府就一個老姨娘,侯爺此舉談不上多不妥,侯夫人只得咬牙認(rèn)下。
她安排儷鵑去伺候宋姨娘。
儷鵑一直都是侯夫人的人,賣身契還在侯夫人手里。
宋姨娘小門小戶出生,并不知道大戶門第的規(guī)矩,所以她也不清楚自己身邊幾個丫鬟的來歷。
她甚至不知道討要貼身丫鬟的賣身契。
這就給了侯夫人機(jī)會。
侯夫人拿捏宋姨娘,輕而易舉。
一個玩意兒,不是侯夫人親信,侯夫人是不會同意宋姨娘誕下孩子。
宋姨娘的月事只延遲兩天,貼身丫鬟知道,侯夫人就知道了。
她本想悄無聲息解決。
為了送走駱寧,給她安一個“禍害”的名頭,侯夫人只得把宋姨娘懷孕的事公開。
再讓儷鵑摔一下宋姨娘,孩子哪怕不落地,回頭療養(yǎng)時候的“補(bǔ)藥”,也足以把孩子打下。
這個孩子的滑落,算在駱寧頭上。
“明明是如此簡單之事,怎么到頭來弄得這般復(fù)雜?”侯夫人坐在東正院的稍間,慢慢喝一杯茶。
儷鵑被關(guān)起來,在柴房“投繯”,已經(jīng)沒氣了。
這次,侯夫人的人親眼看著儷鵑斷氣,才回來的,免得再生波折。
傍晚時分,侯夫人沒有點(diǎn)燈,坐在暗中飲茶。
她腦海中有一點(diǎn)混亂,以及難以置信。
她在駱家鉆營二十年,內(nèi)宅七八成都是她的人。
她只手遮天。
她本以為,將軍夫人是她的前途。一個商戶女能做到將軍夫人,她替娘家光耀門楣了。
卻萬萬沒想到,她更走運(yùn)。
駱寧這個不起眼的女兒,替駱家謀了爵位——白氏做夢都不敢這么想,居然成了真。
她魚躍龍門,成了一品誥命夫人。
既然是侯府,更是被她緊緊抓在手里。
駱寧是唯一叫她不順心的。
這是她的女兒。
她很憎惡駱寧,從她落地起就不喜她;可她又是親骨肉,情緒有時候作祟,叫白氏下不了狠心。
她沒有直接送走駱寧,而是想辦法逼走她。
“摔碎觀音像、宋姨娘流產(chǎn)”,小年發(fā)生這么兩件大事,足以讓鎮(zhèn)南侯府上下一起驚惶。
侯爺和老夫人會很自然順著白氏的思路,猜疑駱寧“不詳”;其他人,聽風(fēng)就是雨,一樣擔(dān)心駱寧給他們招災(zāi)。
每個人都希望駱寧走。
侯夫人一定會在除夕當(dāng)晚,把駱寧重新塞上回韶陽的馬車。
同時,她還會拼了膽子,年初一帶著白慈容去給太后娘娘拜年,借用駱寧的名義。
進(jìn)了壽成宮,再去解釋,相信依照駱寧對太后的恩情,太后不會刁難駱家。
富貴險中求。
這樣,白慈容得了太后青睞,往后的路很好走了。
白氏想要對得起白慈容,彌補(bǔ)她缺失的十幾年。
至于駱寧……
不是每個孩子都可以得到父母的庇護(hù)。給了她生命,已經(jīng)是天恩了,駱寧沒資格要求更多。
“此事到底是誰暗中搞鬼?”
老夫人那邊的李媽媽,侯夫人吩咐她推倒觀音像,她說她親自做到了。
可觀音像好好的。
儷鵑這邊,又是怎么出的紕漏?
宋姨娘知情嗎?
“不會是阿寧。她沒這個能耐,又是剛回府,對府里的人都不熟。除了她,還能有誰?這內(nèi)宅靠著我,誰敢跟我作對?”
見鬼!
侯夫人想不通,這才是最恐怖的。
文綺院內(nèi),駱寧坐在暖爐旁,給丫鬟秋華上藥。
“……還疼不疼?”駱寧問。
秋華裝那一下,實(shí)打?qū)嵥ぴ诮Y(jié)冰的地面上。
她從小習(xí)武。沒有名師指點(diǎn),武藝不算多高強(qiáng),卻比一般丫鬟結(jié)實(shí)靈活,可以控制力道,不受太重的傷。
“無礙,大小姐�!鼻锶A說。
又擔(dān)心,“大小姐,宋姨娘會不會出賣咱們?”
收下了金葉子,宋姨娘答應(yīng)演一出戲。
“侯爺與夫人都來了,宋姨娘應(yīng)該很清楚,我所言非虛。她有了身孕,夫人容不下她,她與腹中胎兒性命難保。
侯爺時常不在家,內(nèi)宅由夫人說了算。宋姨娘不算特別聰明,但人都會求生。她不會出賣我們�!瘪槍幷f。
前世,宋姨娘沒有做什么惡。
駱寧記得,她落胎后精神不太好,病懨懨的,下紅始終止不住。
再想到駱寧自己,風(fēng)寒高燒都幾日不退,可見侯府用的大夫,都是隨大夫人心意開藥方。
宋姨娘病下后,鎮(zhèn)南侯關(guān)切了些日子。
夫人幾次提出,把宋姨娘挪到鄉(xiāng)下莊子上去休養(yǎng),鎮(zhèn)南侯不同意。
而后,夫人從余杭娘家弄來一對美貌雙胞胎,給了鎮(zhèn)南侯做妾,鎮(zhèn)南侯才丟開手。
宋姨娘去了鄉(xiāng)下。
侯府再也沒有她消息。
從頭到尾,她都不重要,只是棋子。
她沒主動害過人。
可后來進(jìn)府的雙胞胎姊妹,心狠手辣,是大夫人的打手,沒少替大夫人作惡。
堂妹駱宛,就是死在那對雙胞胎姨娘手里的。這是往后的事了。
駱寧先要顧好自己。
“大小姐�!笨讒寢尪肆怂帨M(jìn)來。
駱寧接過來,吹涼才遞給秋華。
秋華為她受了傷。前世,秋華也是護(hù)她而死。
“大小姐,洪嫂說,老夫人沒有查今早的事。不過,洪嫂告訴了盛媽媽�!瘪T媽媽低聲道。
盛媽媽是老夫人身邊的總管事媽媽。
“盛媽媽怎么說?”
“她說,極有可能是李氏。李氏今早進(jìn)過小佛堂,她專管老夫人小佛堂的香燭�!笨讒寢屨f。
“那可能性很大,這個李媽媽也是替夫人做事�!瘪槍幍�。
孔媽媽又壓低聲音:“宋姨娘的那個丫鬟儷鵑,投繯死了。”
秋華、秋蘭心有余悸。
“就這樣死了,她家里人不鬧嗎?夫人不怕侯爺問嗎?儷鵑還沒有交代什么�!鼻锾m說。
“侯爺發(fā)了話,叫夫人嚴(yán)管下人。就是暗示夫人,處理掉儷鵑�!瘪槍幷f。
下人算什么?
鎮(zhèn)南侯要的,從來不是公道,而是“妻妾和美”。
他不在乎真相是什么。
在整個內(nèi)宅,他唯一在乎的,大概是他親娘。所以,侯夫人不怎么敢對老夫人不敬。
秋華、秋蘭與孔媽媽,一齊打了個寒顫。
【第017章
挑撥離間】
“小年之禍”,順利解決。
文綺院的丫鬟與管事媽媽,都怕駱寧行事太猛,會招災(zāi)。
而駱寧自己,自認(rèn)為手段太柔,起不到威懾。
折中一想,她剛重生,賜婚圣旨未下,似一個久病之人初站起來,腿腳不利索。
她得緩。
謹(jǐn)小慎微,不出大錯。
來日方長。
侯夫人氣不順,長子長媳與白慈容都安慰她;依靠著她的庶女駱宣,看準(zhǔn)了苗頭,罵駱寧。
“母親,大姐姐實(shí)在過分。”駱宣說。
駱宣的生母,是已經(jīng)去世的何姨娘。
她依仗侯夫人生活,格外賣力,凡事都沖在白慈容前頭。
“罷了�!焙罘蛉藝@了口氣,“女兒忤逆,也算不得大事。不聽話、不懂事的孩子,不在少數(shù)。”
“娘,您是侯府夫人,懲罰孩子理所當(dāng)然�!贝笊贍旕樢f,“阿寧這樣不聽話,送她去家廟反省半個月,你別氣壞了身子。”
大少奶奶坐在旁邊,想著:“阿寧倒也沒有不聽話。她不是每件事都做得不錯嗎?”
好像,沒有任何把柄落下。
駱寧還讓老夫人大出風(fēng)頭。
送去家廟,是盛京望族對犯錯之女的懲罰——這是墨定成規(guī)的。
鎮(zhèn)南侯府用什么借口送駱寧去?
“再說吧。”侯夫人道,“不提阿寧了,我再慢慢探探她性格,與她好好相處。”
“娘還要遷就她?”駱寅更憤怒,“她不知天高地厚�!�
白慈容安撫駱寅:“大哥別生氣�!�
又偷偷瞥駱宣,笑道,“要是我有本事,就替姑姑出力了�?上�,我不是駱家的人�!�
看一眼駱宣。
駱宣立馬說:“母親,女兒自當(dāng)愿意替您效力。這是為母親好、為大姐姐好�!�
侯夫人笑一下。
她夸駱宣是好孩子。
大少奶奶見狀,只得也趕緊討好:“娘,阿寅在外院,不方便插手內(nèi)宅事。兒媳也愿意出力,替娘分憂。”
侯夫人終于露出舒緩微笑:“你們都是好孩子�!�
又道,“不提阿寧了,咱們好好過個年�!�
駱寧在文綺院,打了兩個噴嚏。
她端坐看書,看累了就練字,讓自己的心靜下來。
臘月二十九,鎮(zhèn)南侯特意把駱寧叫去外書房。
“……你大舅舅送了豐厚年禮。咱們家無以回報,你得了浮光玉錦,分你表妹一匹�!辨�(zhèn)南侯開門見山。
他端出武將的威儀。
生得高大,端坐如松。這些年發(fā)了福,越發(fā)體胖威武,氣勢迫人。
前世,駱寧一直挺怕他的,不愿意與他親近。也很清楚知道,兒女都只是他奴才,他不曾看重誰,哪怕想親近也無用。
“爹爹,不是女兒不愿,而是此事不妥。哪怕是女兒,正月也不會穿浮光玉錦出門的�!瘪槍幷f。
鎮(zhèn)南侯蹙眉:“你是侯府嫡小姐,穿什么都使得。況且太后賞賜,豈能深藏高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