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換做表小姐,大夫人會更體貼她。
“……浮光玉錦不錯,可以做兩件衣裳,正月宴席時候穿�!贝蠓蛉艘呀�(jīng)平息了怒氣,對白慈容說。
“那阿寧姐可以大出風頭�!�
“不會,你到時候會大出風頭。阿寧她呀,鮮花著錦,不能再張揚了�!贝蠓蛉苏f。
白慈容又驚又喜:“姑姑,您要給我?”
“自然。有了好東西,都是你的�!贝蠓蛉诵Φ�,“好孩子,我恨不能把這顆心、這條命都給你!你小時候吃了太多苦�!�
“不,能到您身邊,所有的苦都不值一提�!卑状热菀蕾嗽诖蠓蛉藨牙铮爸皇�,阿寧姐不肯給的�!�
“放心,她會乖乖拿出來�!贝蠓蛉说�。
白慈容摟著大夫人的腰,悄聲叫“娘”。
【第007章
斗贏大哥】
文綺院內(nèi),人人歡喜。
太后賞賜,有三千現(xiàn)銀、一百兩重的金葉子。
這些,趕得上整個侯府上下百人兩年多的花銷。
緩解了駱寧的窘迫。
“……大小姐,大夫人不太高興。她是您的親娘,自然不會害您的,也許您應(yīng)該聽她吩咐�!笨讒寢屝⌒囊硪碚f。
這席話,是好心,也是善言。
可駱寧太清楚她的親娘了。
她不僅會害駱寧,甚至?xí)λ礼槍帯?br />
“我娘身邊,有個表妹。她偏心了�!瘪槍幷Z氣很淡。
孔媽媽:“您不在的日子,大夫人時刻念叨著您。她是思女心切,才用表小姐解相思。在她心里,還是您最重要�!�
“這些事,您是親眼瞧見,還是聽人說的?”駱寧問。
孔媽媽一愣:“聽廚房上的婆子們說的�!�
“廚房上的婆子,全是我娘的親信,她們的話,就是故意說給全府的人聽。
否則,這么個表小姐,借住名不正言不順的,旁人不說閑話嗎?”駱寧說。
孔媽媽怔了怔。
“既如此思念我,怎不去南邊莊子陪我?不陪也行,去看望我一回,派人時刻送信、送禮物,才是做娘該有的�!瘪槍幮α诵�。
她語氣非常輕柔,“都沒有。說什么想念,好空的一句話�!�
偏她一直說服自己相信。
“你看,我重病養(yǎng)傷,人在千里之外,才是真的思鄉(xiāng)心切、夜不成寐。結(jié)果,只是表小姐在侯府生根落足的踏腳石。”駱寧道。
孔媽媽細品這話,無比駭然:“這……”
駱寧揮揮手:“不要再提,收拾東西吧。咱們有太后娘娘撐腰,還有錢,怕什么?這個侯府,可是我賺回來的。”
孔媽媽應(yīng)是。
她隱約還聽人說,太后不喜旁人領(lǐng)功,有點擔心大小姐太拿喬,會被嫌棄。
然而這種說辭,細細推敲也不太合理。
她想不明白,就放下了,只聽駱寧的吩咐。
駱寧打賞了孔媽媽十兩銀子,秋華秋蘭六兩,兩個粗使小丫鬟各一兩——都是她們兩個月的月錢。
人人歡喜。
不過,第二日就高興不起來。
文綺院沒有小廚房,大廚房送過來的飯菜,很敷衍、很難吃。
而明面上,又挑不出什么錯。
米飯里有稗子,菜蔬太老,湯的味道太過于清淡,而紅燒鴨又太肥膩,碗底一層汪汪的油。
駱寧知道不對,可又不能拿去告狀。
否則,大夫人反扣她一頂“挑食”、“太矯情”的帽子,駱寧又落了下風。
她把稗子挑出來,又把鴨肉過水去油,慢慢吃了一碗飯。
轉(zhuǎn)眼到了臘月十五。
駱寧永遠記得這一日。前世,她回府后最糟糕的一日,她差點就死了。
天寒,卻又不算特別冷,地面只薄薄一層冰。
駱家不用每日向老夫人晨昏定省,而是逢五去請安。
駱寧坐在梳妝鏡前,想起了前世。她沒有退縮,而是對丫鬟秋華說:“把我的長鞭給我�!�
秋華習(xí)武,有一身還不錯的功夫,平時保管駱寧的長鞭。
駱寧在南邊,就是跟著秋華的父親學(xué)了耍鞭。
“大小姐,婢子替您拿著�!鼻锶A說。
“沒事,我自己拿。”駱寧道。
又拿出一片金葉子,遞給了秋華,“你去趟宋姨娘的院子,看看我爹爹起床沒有�!�
然后附耳,跟秋華低語幾句,吩咐她行事。
叫秋華把金葉子塞給宋姨娘。
秋華應(yīng)是。
駱寧穿一件大斗篷,袖子寬大,可以覆蓋手背,軟鞭可以藏在袖底。
和前世一樣,在西正院旁邊的小人工湖旁,遇到了她大哥大嫂帶著孩子來請安。
大哥駱寅腰上掛著佩劍,他等會兒要同朋友出門游玩。
他被舉薦在吏部當差,正六品,在這個年紀算得上“位高”,又是侯府世子,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他雖然是武將門第出身,卻不喜習(xí)武,佩劍也只是裝飾。
駱寧尚未走近,他就借口發(fā)難,高聲厲呵她:“瞧見了大哥大嫂,你視若不見?”
與前世一樣。
前世駱寧哭鬧奪回文綺院,母親不滿,對著兒子訴苦,大哥對駱寧滿腹怨氣。
今生的怨氣,更大了,因為母親敗得更慘。
“大哥、大嫂�!瘪槍幍馈�
“沒規(guī)矩,非要點你,才知道叫人!”大哥聲音冷漠。
駱寧沒受傷前,就跟大哥不太親近,因為大哥有好幾年在外地的書院念書。
那幾年,大哥的心早已飛遠了,他對駱寧沒有半點兄長的關(guān)愛。
“大哥,我才瞧見你。你這樣苛責,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嗎?”駱寧問他。
駱寅冷笑:“你問我?你連母親都能忤逆,是覺得自己哪里做得好?”
“這話,我就不太懂,母親并沒指責我不孝。大哥,別是有什么誤會吧�!瘪槍幍f。
駱寅:“巧言令色,駱家怎么出你這種東西?”
大嫂想要打圓場。
“大哥,好好的你尋我晦氣做什么?”駱寧問。
駱寅:“放肆,我不過是點你兩句,你竟敢詰問我?看你的樣子,簡直是把自己當侯府的天了。”
又道,“跪下,今天不給你一點教訓(xùn),你不知天高地厚,遲早闖禍。我要替父母教訓(xùn)你�!�
駱寧回視他:“無緣無故的,就要教訓(xùn)我?大哥,你越俎代庖了,父母尚未發(fā)話。大哥眼里,還有父親嗎?”
“你還敢頂嘴?”駱寅解下腰間佩劍。
他用劍鞘對準駱寧,“跪下,否則別怪我動手�!�
駱寧靜靜看著他。
他怒極。
想起母親發(fā)紅的眼眶,說駱寧如何叫她下不了臺、如何欺負她與表妹,駱寅氣不打一處來。
他舉起劍鞘就要打駱寧。
前世,駱寧對大哥的刁難很意外、很懵,也非常委屈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挨了一下,站不穩(wěn),失足滑進了旁邊小湖。
小湖是人工開鑿的,不深,只結(jié)了一層薄冰,可冷得刺骨。
駱寧一大清早落水,爬上來的時候渾身顫抖,又被大哥拉著理論是誰的錯,受了風寒。
她病了五日,高燒不退。
大夫給她開的藥,實在不太行。而后是祖母出面,把她接到西正院養(yǎng)病,她才好起來。
那一病,又落下病根,舊疾復(fù)發(fā),時不時要咳嗽一整夜,人也消瘦無比。
還落下“不敬兄長”的名聲。
沒人同情她,說她自作自受。
駱寧想到這里,又瞧見大哥故技重施,她一甩袖中長鞭。
長鞭卷了大哥的佩劍。
佩劍落地。
大哥意外,也震怒:“你敢行兇?”
“逆子!”一旁有人,聲音威嚴,“是你行兇在前!”
父親來了。
他聽說這邊出了事,急急忙忙趕過來,把駱寅的刁難,看得一清二楚。
不僅為難妹妹,還要動手,這豈有半分兄長的樣子?
還被妹妹奪了佩劍,無能。
父親是武將,脾氣火爆。見長子如此沒用又刻薄,怒意翻涌,抬腳踹向大哥,把他踹進了小湖里。
“公爹,公爹息怒!”大嫂嚇得跪下求情。
駱寧看著在冰水里噗通的大哥,眼神平靜。
【第008章
藤殺】
大哥駱寅濕漉漉一身,從湖里爬出來,還被父親罰跪。
他冷得齒關(guān)顫抖。
大嫂不停求情。
母親與表妹白慈容很快也趕了過來。
“侯爺,天這樣冷,阿寅要凍傷了,叫他先回去更衣,再罰跪吧。”白氏也給鎮(zhèn)南侯跪下。
她哪怕上了年紀,也美麗高貴,求情時候不露半分狼狽,修長頸帶著白狐圍脖,瞧著賞心悅目。
鎮(zhèn)南侯對長子很看重、對妻子也疼愛。
長子英俊不凡、又知書識禮;妻子容貌絕俗、氣質(zhì)綽約,都是鎮(zhèn)南侯的榮光。
鎮(zhèn)南侯嘆口氣:“這逆子,一大清早刁難妹妹……”
“銅鑼兩扇敲,阿寅也不無辜。只是太冷了,侯爺,他是讀書人�!卑资险f,“侯爺,先叫他更衣,再打罵不遲�!�
駱寧站在旁邊。
她的丫鬟、管事孔媽媽,也跟著她,聽到了這句話。
孔媽媽心頭駭然。
侯夫人說得是什么話?
“銅鑼兩扇敲”、“阿寅也不無辜”,簡直就是說,蒼蠅不叮無縫蛋,都是大小姐的錯,大少爺是被她牽連的。
嘴說“他不無辜”,實則說“他無辜”。
太偏心了。
大小姐說夫人偏心,孔媽媽還以為是女兒家敏感多疑。
此刻,孔媽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還不快滾去更衣?”鎮(zhèn)南侯遲疑幾息,對長子說。
駱寅恭敬道是,站了起來。
他抬眸,狠狠看一眼駱寧。
駱寧微微一笑,回視他:“大哥怎么瞪我?是不服氣爹爹的懲罰嗎?”
眾人又看向駱寅。
駱寅收斂表情,垂首道:“不敢。”
侯夫人白氏目光投向了駱寧,又是嘆氣:“阿寧,你也太恃寵而驕。侯爺疼你,也縱得你如此�!�
又說駱寅,“快回去吧,風大了�!�
駱寧想起自己前世落水后,愣是被他們留在原地半個時辰,差點發(fā)燒而亡,笑容越發(fā)明艷:“爹娘一向最疼我的。
不過,侯府規(guī)矩,大哥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來祖母這里請安,隨身帶著開刃的佩劍�!�
她手里,是一柄佩劍,剛剛用長鞭從駱寅手里打落來的。
她很清楚,自私寡情的父親有什么忌諱。
武將進出要緊地方,比如說元帥的大帳,第一件事是解下武器。
攜武器入帳,是大不敬,故而鎮(zhèn)南侯極少佩劍行走。
每個人都有他認為很重要的事,必須踩中,他才會覺得“痛”。
她當然知道大哥的佩劍開刃,不單單是裝飾。因為她后來挨過這劍,被劃破手背肌膚,留下一條極深的傷疤。
大哥為了表妹,傷駱寧時毫不手軟。
想到此處,駱寧拔出了劍。長劍脫鞘,劍鋒雪亮。
雪刃迎著清晨的驕陽,劍芒閃灼。
一下子刺痛鎮(zhèn)南侯眼睛。
“孽障!”鎮(zhèn)南侯的憤怒,這次發(fā)自肺腑。
他重他在乎的規(guī)矩,他對母親極其孝順。
長子欺負妹妹,不義不剃,小懲大誡算了;長子敢破他規(guī)矩、不敬祖母,必須嚴懲。
無人可以動他的威嚴。
“跪下!”他厲呵,聲音高亢得他面頰都紅了。
他是武將,生得高大健壯,發(fā)怒時候威望極重。
駱寅則是讀書人,從小對父親又恨又怕。
他腿一軟,又跪了下去。
“你在此處跪兩個時辰,反省反�。 辨�(zhèn)南侯道。
侯夫人臉色煞白:“侯爺……”
“你再求情,也陪著他跪�!辨�(zhèn)南侯丟下這么一句話,甩袖而去。
他先去了老夫人院子。
白氏看著臉色凍得發(fā)紫的長子,又把目光投向駱寧。
駱寧回視她。
親母女,兩人又極其相似的絕俗容貌,一樣溫柔多情的眼,此刻眼底的情緒都那么像。
“阿寧,你過分了�!焙罘蛉说谝淮螌λ惭詤柹�,“這是你血親兄長,你怎如此惡毒?”
駱寧似乎驚訝極了,微微啟動她柔軟的唇:“娘,您說女兒‘惡毒’?”
故作姿態(tài)。
像極了白氏,做戲時候這樣美麗,令人信服。
白氏喉頭犯腥,差點要嘔血。
“原來,娘這樣討厭我。在娘心里,只有大哥和阿容表妹吧?”駱寧似帶著委屈,“我、和小弟這么不討娘的喜歡。難道,只有大哥和阿容是娘親生的?”
一席話,似抱怨。
可心里有鬼的人,嚇得肝膽俱裂。
駱寧不單單說她自己,還特意提了她弟弟駱宥,讓侯夫人疑心她察覺到了什么。
她猛地看向駱寧。
駱寧眼底有些淚意,軟軟回視她:“是嗎,娘?”
白氏方才一瞬間,后背見汗,現(xiàn)在被寒風一吹,涼颼颼的,從頭頂涼到腳心:“糊涂話!
算了算了,兒大不由娘,你們兄妹打斷骨頭連著筋,我求情里外不是人。任由你們鬧吧�!�
她眼角見了水光,“我真是作孽,走鬼門關(guān)生你們。阿容是你表妹,她可憐的,從小沒娘,你也要吃醋�!�
又道,“尤其是你,阿寧。娘生你的時候大出血,半年手腳不能動彈,至今落下隱疾。”
駱寧聽了,情緒上毫無波動,心口卻狠狠一緊。
她轉(zhuǎn)身,按住了心口。
她知道,身體是十七歲的她。仍渴望母親愛她。
仍對生她的人,有那么多的期盼。
聽到母親的話,心會不由自主抽痛。
可做了十幾年鬼的靈魂,已經(jīng)看透了。
她用她的命,還過母親了,真正做到了“割肉剔骨”,還了生恩。
兩不相欠。
駱寧也去了老夫人院子。
老夫人也幫著勸了鎮(zhèn)南侯:“叫他跪半個時辰吧。快要過年,別凍病了他,無人幫襯你理事�!�
駱寧知道,祖母心里有她,對她不壞。
可在祖母心中,最重要的孫兒,
還是她的嫡長孫駱寅。
——世俗如此,嫡長孫是家族傳承,在祖母心里的地位不會低。
而駱寅的心,早已與侯府分離,連老夫人也不會放在眼里。前世,駱寅肯定知道老夫人的死因,卻幫忙隱瞞。
他們似藤蔓,攀附上了大樹,就要絞殺大樹,以藤充之。否則,藤蔓怎能上高位?
駱寧的血,澆灌了他們的野心。
“去看著大少爺跪半個時辰,叫他回去�!辨�(zhèn)南侯對一名丫鬟說。
丫鬟應(yīng)是。
駱寧坐在祖母身邊。
請安的人都來了,每個人都要路過那條路,都會瞧見大少爺濕漉漉跪在湖邊。
議論不休。
堂妹駱宛眼睛都亮了,對二夫人說:“大姐姐真有能耐�!�